甕棺葬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物,這是古代一種墓葬形式之一,至少在新石器時代到漢代這一段漫長的時間,一直都存在著,常用來埋葬幼兒和少年,成人也有用甕棺的,不過比較少見。
之所以要給幼兒和少年用甕棺下葬,一是他們沒有成年,故而不能按照成年人的埋葬方式也不能葬入家族的墓地;二是夭折的幼兒和少年身上怨氣比較重,為了封住他們的怨氣,不至讓活著的家人受到影響而不得不為之。至于成年人用甕葬的,很多都是用于二次葬(比如遷葬)和非正常死亡者。
而在道法上,甕棺也有其用處,而且通常都是用在邪路子上。
比如東南亞那邊流行的古曼童,用來養這個的器具其實就是來自于甕棺,徐老三曾經跟魏時提起,他年輕的時候見識過一具“人煞”,很是厲害,能讓徐老三說聲厲害的東西,通常都是輕易能要了人命的。這“人煞”的制作方法極其慘無人道,先要找到一個火罡極重的男人,年紀要剛好二十九歲,然后砍斷其手足,毀掉其眼耳口鼻,做成“人彘”,置于陶罐中,再放入各種毒蟲,想辦法吊著他一口氣,經過七七四十九天生不如死的折磨后才讓其斷氣,到了這時候,怨氣和煞氣已經重到方圓一里的活物無一幸免的程度,“人煞”才算初步成功。
魏時當時聽得面無人色。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做出來的事,使出來的手段,殘忍得超過想象。
魏時的臉色就跟那天聽徐老三說起“人煞”時一樣,慘白慘白的,從心底深處涌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不光是面對眼前這個恐怖山洞的懼怕,也有自從進入了這個與世間表象剛好相反的陰暗世界的恐慌以及厭倦。
他并不是個喜歡有事沒事折騰的人,也不是一個好奇心過于旺盛的人,也許是從小到大的經歷,父親的早逝,母親的精神狀況,年幼的弟弟,生活的重擔過早的壓在他身上,讓他失去了少年人的跳脫和浮躁,過早的成熟起來。
魏時渴望一種寧靜的,不出什么大意外的生活。
他厭惡各種超過他預計的波折和困難,即使每次面對這些波折和困難的時候,他都會盡量冷靜克制的尋求解決的辦法,而不是自暴自棄或手足無措。
如果不是魏昕——
魏時抬起冰冷的,滿是冷汗的手,在臉上搓了一把。心底深處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現在可不是想這些沒用的東西的時候。
眼前這些古怪的甕棺,讓魏時想到了“人煞”。
魏時轉過頭看了一眼丁茂樹。
丁茂樹一臉駭怕的看著眼前這些甕棺,兩條腿篩糠一樣抖動著,上下牙發出“咯咯”的聲音。這家伙以前來過一次,怎么還這個鬼樣子?這家伙膽子應該沒這么小吧?魏時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丁茂樹,你上次來的時候,這山洞就是現在這樣子?”
丁茂樹猛搖頭,“上,上次,沒這些——”
這就有些奇怪了,魏時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那上次是什么樣子,你詳細說一遍。”邊說話的時候,魏時邊用手上已經燒得燙手的打火機把剛才熄滅了的油燈又重新點亮,油燈發出的暈黃而又穩定的火光比起打火機搖曳不定的火苗,自然要好得多。
這個時候,魏時才發現,本來走在前面的馬家養尸人不見了。
空蕩蕩的山洞里,就剩下他、魏昕以及丁茂樹,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甕棺,那些人頭都是朝著洞口方向的,黑洞洞的眼眶似乎有幽綠的光芒閃過,看得人毛骨悚然。
丁茂樹緊挨著魏時靠過來,“我們上回來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山洞,跟這里差不多,就是沒這些甕棺,這山洞里面地形很復雜,岔路口很多,我們尋摸著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終于找到了墓室——”
后面的,丁茂樹沒接著說了。
魏時明白,他們才剛到墓室就被下了咒,只怕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中了詛咒都不知道。
魏時想了一下,“我們往里面走。”
丁茂樹看了魏時一眼。
魏時沖著他笑了一下,這小子是看那個對他有威脅的馬家養尸人不在,想從這個詭異的山洞里面逃出去,“你要走我不攔你,不過你要想清楚,一是馬家養尸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回來,二是你自己走不走得出這個山洞,三是你就算真的走出去了,身上那個‘惡降’該怎么解——你已經用掉了轉移詛咒的機會了。”
也就是說,要是萬一找不到下“惡降”的人,魏時還能找到一個壞事做絕的人,把身上的“惡降”轉移過去,而他丁茂樹,除了留在這個詭異的山洞里找到下“惡降”的人解開身上的“惡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轉移“惡降”只有一次機會。
丁茂樹的臉色變了又變,腳死死地釘在地上,一動也沒動。
魏時沒在理他,其實他并不在意丁茂樹逃不逃走,不過有個來過一次的人,或多或少總會有點幫助,就算現在情況變了,這種幫助的作用可能已經是微乎其微,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
魏時提著油燈,拉著魏昕,慢慢地往山洞里面走。
越往里走,山洞里的陰氣就越重。
山洞的泥壁濕漉漉的,陰氣過重已經化成了水。
滴滴答答的水聲,在空洞的通道里響起來,時遠時近,讓人摸不清方向,好像不是滴在地上而是滴在心臟那里,砰砰,砰砰——激烈的心跳聲讓人全身發麻發酸,魏時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緊張過,他用力握住魏昕的手,想抓住點什么一樣。
魏昕的手,冰冷、僵硬,沒有一絲活人的柔軟、溫度。
但是,就是這么一雙手,卻給了魏時繼續往前走的勇氣。
身邊還有一個懵懂,沒有自保能力的人需要自己。
那自己就一定不能退縮,更不能倒下。
魏時從衣服里拿出了一張符,貼著手心,不過還沒走幾步,手上的黃符紙就被陰氣打濕,變成了黑色,失去了作用——這個地方陰氣太重了,一般的黃符紙已經失去了作用。魏時只好用上了徐老三離開前交給他的黃符紙。這已經是最后一張了,魏時一臉肉痛。
徐老三給的果然是好貨,撐住了一段時間。
這個山洞就好像丁茂樹說過的,確實很長,但是也有跟丁茂樹說法不同的地方,那就是這個山洞沒有任何的岔路,一條道通到底,連個彎好像都沒拐。
走了這么久,馬家的養尸人帶著那個瞎老頭還是沒有回來。
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亦或是被困在哪里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了一陣嬰兒的哭聲,那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怨憤、憎恨、瘋狂和惡毒,簡直就好像是一個冤死的厲鬼在九幽黃泉之下號哭,哭聲一會兒飄飄忽忽,一會兒近在耳邊,聽了之后,就好像被人裝進了一具棺木里,而與其同時,你可以聽到土塊稀稀落落砸在棺木上的聲音,還有越來越憋悶,越來越稀薄的空氣——死亡張牙舞爪的步步逼過來。
山洞里那些嵌在墻壁里的甕棺,好像也被這個哭聲驚動了一樣。
一個個或光潔,或腐爛的人頭,吱吱嘎嘎的轉過頭,看向了魏時他們三個人,似乎在應和著那個嬰兒的哭聲一樣,它們也哭了起來,此起彼伏,男女老少,各種慘厲的號哭聲鋪天蓋地的響了起來。
魏時手上的黃符紙以極快的速度打濕變黑,而站在他身后的丁茂樹,早就在聽到第一聲哭叫的時候就抱著頭倒在了地上,嘴里發出凄厲的慘叫,“啊!走開,啊!你們走開!”
魏時臉色煞白,他總算想起來這個山洞里甕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這是“百煞陣”,用一百個“人煞”組成的“百煞陣”!
一個“人煞”就能讓徐老三忌諱,一百個“人煞”而且還是一加一那么簡單的“百煞陣”,魏時內心徹骨冰涼,這他媽到底是個什么鬼地方,怎么會有這么邪的東西!就算是什么王公貴族的墓地,也沒幾個有這么兇的。
魏時伸出右手,咬破了手指頭,在自己的左手手掌快速劃動著。
本來舌尖血才是人身上陽氣最重的血,但是現在這情況,就算噴一口舌尖血出去,也起不了大用,頂多擋一擋,失去了舌尖血,陽氣泄的太多太快,反而更容易被“百煞陣”的陰氣和煞氣沖到,還不如用手指頭的血畫符,也許挺住的時間還多一點。
只是,魏時快速的在手里畫了一個“鎮魂符”,這個“鎮魂符”不是用來鎮壓身邊的惡鬼兇煞,而是鎮住自身的魂魄使之不易被外界的邪煞所侵。畫完了有點復雜的“鎮魂符”之后,魏時右手食指上裂開的傷口已經變成了白色,流不出一點血了,想都沒想,魏時又咬破中指,鮮紅的血從傷口處滲了出來。
溢出的陽氣好像把周圍的陰煞之氣驚動了一樣,慘厲的哭叫聲更大,更響了,魏時的手心一抽一抽的疼痛著,連帶著他的頭,他的五臟六腑,甚至是全身上下的每塊骨頭、肌肉也跟著痛了起來。
這種痛苦綿延而又猛烈,并且還在不斷的加深。
魏時臉上已經是慘無人色。
他抖著手,又在手背上畫了起來,“避陰符”,顧名思義,能避開身邊陰煞之氣的符咒,沒有什么殺傷力,面對“百煞陣”,魏時的實力并不足以破陣,就算是徐老三來了也沒辦法,只能盡量自保,能拖一時就一時,只要拖到馬家養尸人回來,也許就有辦法了。
這個時候,魏時已經完全顧不上身邊的丁茂樹。
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魏時喘著粗氣,好像有火紅的烙鐵落在了他手心手背上,魏時看著自己的手心手背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一片片的黑色水泡,這些水泡吞噬著用鮮血化成的符咒。
“百煞陣”太厲害了。
周圍的哭號聲尖嘯著在周圍回響,模模糊糊的,魏時好像看到一群群的男女老少慢慢地向著他圍過來,魏時猛地一甩頭,他咬破了舌尖,把一口舌尖血含在了口中,腦子立刻清醒了一點。
暈黃的火光,搖晃個不停。是魏時提著燈的手在劇烈的顫抖。
魏時邁著抖動的腿,艱難地往前走著。
只要出了“百煞陣”就好。
堅持一下。
不行,堅持不下去了,太痛苦了,就這樣吧,放棄吧,你扛不住的。
再堅持一下。
啊啊啊!一個發瘋的慘叫聲從喉嚨深處發出。
堅持下去。
不,不,我不行了,一個虛弱到極點的聲音在心底慢慢浮出來。
不要放棄,想一想魏昕,想一想老媽,想一想他們。
——
魏時的眼球上全都是紅色的血絲,他已經撐到了極點,然而,這條路卻看不到頭,沒有一點希望,哐當一聲,油燈掉在了地上,魏時半彎著腰,手離地面很近,油燈直直的落下去,火苗搖曳了幾下之后,并沒有熄滅。
魏時抱著頭,蜷成了一團。
他已經被陰煞之氣侵入的身體,好像被冰火同時炙烤一樣,痛苦不堪,這個“百煞陣”不光是要殺人,而且還是要被殺之人在死前承受極大的痛苦——那些被放在甕棺里的人死前承受過的痛苦,它們怨氣太重,它們想報復,它們要其他人承受自己所受過的千百倍的苦。
旁邊的丁茂樹已經是無聲無息了,也不知道死活。
魏時知道他還沒死。
既然這些被放入甕棺里的人想千百倍的報復回來,那么至少在七天之內,是死不了的,只不過在“百煞陣”呆的時間越久,就算最后被救出去了,不是個植物人也是個廢人了。
魏時的眼前出現了一層一層的黑霧,把一切都擋住了。
他看不到眼前的東西了。
魏時努力的眨著眼,眼皮粘稠而又沉重,然而不管他怎么眨眼,眼前還是一片黑霧,魏時已經快失去意識的大腦,僅有的一點清醒支持著他尋找著什么。
那個東西對他很重要,就在他身邊。
緊跟著他。
魏時伸出劇烈抖動的手,虛弱的在四周摸索著,好像身患不治之癥的盲人在一片空曠之地行走一樣。他終于碰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冰冷而又堅硬的物體。
魏時摸到了那個東西,落不到實處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