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傾睡到半夜醒了, 收到了副導演的消息,讓她明天不用急著去片場,她和許新姚的最后一場戲, 安排在了大后天, 拍完, 前年的戲也就收工了。
安傾心安了大半,終于不用頂著這張充了氣似的半邊臉出門了,謝過副導演,安傾撐著床墊子坐起來。
沈肆一早就出去了,臥室門替她關得很好。客廳里聽不見什么動靜, 安傾掀開被子下床。
“醒了?”安傾一開門, 就看見沈肆還在客廳里坐著沒睡,見她出來, 就放下了她扔在沙發(fā)上的雜志站了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吧。”
安傾似乎很少看他玩手機,倒是對她留在家里的雜志更感興趣的樣子。當代青年能對手機有這種免疫力, 真是自控力極佳了。
“你怎么還沒睡啊?”安傾問。
沈肆笑了聲, “怕你起來餓了, 不知道吃的在哪里。”
“……嗷。”安傾又開始沒出息地臉熱了,家里就那么丁點兒大的地方, 她又不是小孩子,還能找不到吃的?況且, 這人平時睡得還挺早,作息比小學生還規(guī)律,這會兒都十二點多了,居然還沒睡。
安傾上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再出來的時候, 沈肆已經(jīng)把電飯煲里溫著的粥盛了出來,還有兩個清淡的小菜。安傾也沒說過自己愛吃什么,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似乎這人做的,都是她愛吃的。雖然能找出她不愛吃的東西也很難就是了。
“對了,”安傾忍不住說,“我看你也不出門,平時要不,多看看手機?說不定看見什么新聞,你就想起點什么來了呢?”
沈肆聞言,像是一怔,接著又落寞地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安傾快速眨了一會兒眼,趕緊解釋,“噯不是,我真不是那個意思,你不喜歡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我說過你高興住多久就多久,絕對沒騙你啊!”
沈肆釋然似的笑起來,抬手越過四人的小餐桌,輕輕替她揩了下嘴角的粥漬,“嗯,好。”
微涼指腹貼著她火辣辣的側(cè)頰,安傾干咽了一口,“……”
安傾在家休息了兩天,當真過的是飯來張口的日子,要不是實在不好意思衣來伸手,安傾覺得“阿四”也會替她穿的。
第三天到了片場,安傾對著許新姚,還是公事公辦的“同事”態(tài)度,并沒有多大反應。倒是許新姚,還像是隨時準備好了要跳腳的著急樣子。
安傾換好宮女裝,又讓化妝師給畫了個鬼里鬼氣的殘妝,一臉沒人氣的樣子在片場候著。
誰知道,負責她們這個分場的張副導剛要喊開始,影棚口就鬧哄哄地涌進來一幫子人。
“許新姚是誰?!”為首的一位中年女人,打扮得貴氣逼人,氣勢同樣逼人。
現(xiàn)場工作人員和演員皆是一愣,瞧著這一幫人的架勢,自動退后讓開,給目標人物空出了一個包圍圈的距離。
許新姚同樣怔愣,卻很快反應了過來,恐懼又慌張,只是如今的情況,讓她完全沒有退路。
安傾懵逼地看著帶頭的女人沖了上去,一把薅住了許新姚戴了頭飾的腦袋,掄圓了胳膊,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呼了上去。
邊扇還邊罵:“你這女人賤不賤啊?!被我老公睡了幾次混個小角色還不滿足?居然拍了那種不要臉的視頻換了我小女兒上學的課件!你不想要臉是吧?!老娘今天就替你撕!”
女人帶過來的兩個保鏢圍住許新姚,又有另外兩個女的上前幫忙,哀嚎尖叫混著咒罵聲,瞬間響徹影棚。
組里工作人員和同組演員,都知道許新姚和蔣總那點關系。這些某某總的富太太們,大多也知道自己老公在外面大大小小的花邊新聞,只是更多的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聽這位蔣總夫人今天話里的意思,許新姚這還是,動了上位的心思了?居然挑釁到對方原配那兒去了。
“我、我沒有啊蔣太太!蔣太太你聽我……”許新姚被打懵了,卻還是下意識地想替自己往后的路找點生機。
“不是你還能有誰?!視頻里那張臉總是你吧?!我忍你們這些小狐貍精也就算了,敢讓我女兒出丑,你可真是活膩了!”女人沒給她解釋的機會,“你就那么喜歡露臉出風頭是吧?行,我?guī)湍悖 ?br/>
一起進來的兩個女人,拿出手機就開始拍。
直到帶頭的女人出夠了氣,才對著副導演說:“你們劇組要再用她,別怪我把這事情抖出去,反正她也不要臉。到時候?qū)δ銈冞@戲有什么影響,可別來找我。至于我老公投的那點錢……”
女人說著頓了頓,諷笑了一聲,“就當是叫了個雞了。”
話說得夠難聽,片場也沒一個人敢上前幫忙,幾個工作人員,也就是在一邊喊著話勸了一會兒。平時和許新姚不對付的幾個小姑娘,更是嚇得愣住了。
安傾全程都是懵的。這幫人沖進來不由分說地揍了許新姚一頓,又氣勢洶洶地離開。
此刻的許新姚癱坐在地上,別說頭飾和假發(fā)了,連自己的頭發(fā),都被扯著頭皮揪下來了幾縷。整張臉跟剛打完玻尿酸似的,又紅又腫,還混著分不清是鼻涕還是眼淚的不明液體,嗚嗚咽咽的,又像是有些哭不出來。比畫了鬼妝的她,更加不人不鬼。
要說讓她可憐許新姚,上去幫忙,她那點同情心,還沒泛濫到這個程度。說到底,畢竟是許新姚自己知三當三。可要說她有多開心,覺得仇報了爽回來了,也并沒有。
因為現(xiàn)場那場面實在是……太兇殘了一點。她今天是知道許新姚的的確確做過這些事情,還覺得心里怪怪的。
再一想到以前有些新聞里,一幫子人打著“撕小三”的名義,隨便圍著一個女孩子肆意毆打,甚至綁架,就更不是滋味了。
等那些來鬧場的人走出很遠,許新姚那個助理才偷偷摸摸冒出來,攙著她,把人帶走。現(xiàn)場這段混亂,才算是散了。
晚上安傾回了家,沈肆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表情。只是,安傾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
“傾傾怎么了?”像是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樣,沈肆淡笑著問她,“今天拍戲又不順利嗎?”
安傾扒拉著碗里的飯搖搖頭,“沒,是……太順利了。”
沈肆眉眼微挑,一臉等著聽她說的樣子。
安傾把白天影棚里發(fā)生的事情和沈肆說了一遍,末了,又挺摸不著頭腦地說:“而且,后來導演找了我,問我要不要接她那個角色。我和她演了那么久的對手戲,倒是連她的臺詞都背得下來了。只是,這種好事為什么會輪到我啊?”
沈肆倒是很替她開心的樣子,“那傾傾開心了嗎?”
安傾看見他眼里不加掩飾的笑意,愣了愣。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或許是他并沒看見現(xiàn)場吧,不知道許新姚被打得有多慘,才會笑得這么——安傾不知道他這樣的笑意該說是沒心沒肺,還是該算無動于衷。
“也談不上開心吧。”安傾撓了撓頭,“說到底,要是男人不給自己犯錯的機會,女的還能有那個力氣把他強上了?”
安傾說完,看著對面青年堪稱純良的眼神,瞬間覺得自己說話忒糙了一點,“……”
“她以后,估計很難在這個圈子里出現(xiàn)了。之前那些有類似丑聞的女演員,再出名,都沒有好的工作機會了,別說是她了吧。”轉(zhuǎn)了話題,輕嘆了一聲,安傾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這個社會對男人,真是太寬容了。”
相比那些女藝人而言,那些婚內(nèi)出軌的男藝人,倒是綜藝戲劇機會不斷,跟沒事兒人似的。
“別想了,”沈肆笑得淡然,“反正和你無關。而且,你也不會遇上這種事情,不用怕的。”
安傾想想也是,點點頭,低下腦袋,接著扒拉碗里的飯去了。
沈肆看著她的發(fā)心,長睫緩眨。
時近新年,影視城的工會,在過年的時候不辦演員證,好些跑戲的臨時演員都不去了,劇組也只給主要演員留了幾場戲。
安傾接了原先由許新姚出演的角色,本以為過年的時候得去補拍,卻沒想到,導演跟她說挪到年后了,不著急,讓她在家好好過個年。安傾也挺納悶的,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反正白紙黑字的合同簽了,總不會有假,也就安心回去等通知了。
這是她好幾年來,第一回不是一個人過的大年三十。
大年夜白天,沈肆陪著她一塊兒去超市買了不少菜,又在超市出口的工藝品店里買了對聯(lián)和福字。
“回去掃一掃,”安傾拎著那張福字笑說,“我今年還沒來得及集齊五福呢。”
沈肆沒說話,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她身側(cè),笑著“嗯”了一聲。
晚飯都是沈肆做的,安傾想幫忙,在煎糊了兩根雞翅膀之后就毅然放棄了。吃好晚飯,安傾開著平板聽著每年的春晚當背景音樂,又和沈肆窩在沙發(fā)上玩起了組隊游戲。
本以為沈肆不會玩兒這些的,安傾拍著胸脯說“姐姐帶你飛”。沒想到簡單和他講了講,注冊了個新號,沈肆比她這個不舍得氪金的菜雞玩得好多了。安傾明面上喊著帶帶我,心里卻很不服氣。打了一把又一把,直到快零點才賢者時間似的靠進沙發(fā)里,憤然收手。
“我請你看煙火晚會啊。”安傾笑瞇瞇地說完,朝他招了招手,起身到了客廳室內(nèi)陽臺的落地玻璃窗那兒。拉開窗簾,盤腿坐到了地板上,“等一會兒,馬上就開始了。”
沈肆朝外看了一眼,坐下。此刻的窗外,已有零星的焰火燃在了夜空里。客廳茶幾上平板里的新年倒計時響起,滿城煙火升空。
“傾傾,”沈肆偏頭,笑著輕聲叫她,看著零點一到,空中騰起的焰火透過玻璃窗,映在小姑娘帶著笑意的微仰側(cè)臉上,“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平安健康!”安傾偏過腦袋,對著這個陪她一起過年的,陌生又熟悉的青年,笑著真心祝福,“謝謝你陪我一起過年啊。”
小姑娘漂亮的桃花眼里閃著流光,沈肆心臟輕顫了一瞬,卻還是說:“傾傾,那過完年,我再陪你一起過生日。”
安傾愣了愣,對他這種溫柔又篤定的眼神,許諾似的語氣,有些沒有抵抗力。臉頰微熱地偏了偏視線,玩笑似的說:“還早呢,況且,我每年都和我朋友一起過的啊。”
安傾視線看著窗外焰火,自然沒看見她說完這句話,沈肆沉了一瞬的眼神,只聽他又溫柔低磁地說:“沒關系,我等你。等那天晚上你回來,我再陪你過。”
安傾抿唇輕笑,胸腔里漾著暖意和微快的心跳,低聲應他,“好啊。”
年節(jié)過完,安傾依舊每天去劇組,沈肆也依舊每天在家,做著飯等她。
青年除了多吃她一口飯,一開始的時候替他買了幾身便宜衣服,沒有任何多余的開銷。
安傾有時候甚至冒出了一點點“他要是一直想不起來,他們倆會不會一直這么過下去”的念頭。但很快又被她摁了回去,誰家丟了個大活人不著急呢,他總要回家的。只要……只要他以后還記得她,還把她當個朋友就行了。
學校三月初開學,安傾也和劇組協(xié)調(diào)好了每天拍戲的時間,時間很快到了沈肆和她說好的,要陪她一起過生日的前兩天。
安傾晚上回了家開門的時候,怔了怔。
家里一改這段時間充斥著的一屋子溫馨煙火氣,一片寂然。
安傾心跳得有些遲滯,像是預感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愿意相信,仍舊安安靜靜地關上房門,脫了外套,換好鞋子。
“阿四?”小姑娘站在客廳里,低聲問。屋子里只有客廳吊燈的電流聲,沒人回答她。
安傾心跳得快了起來,又去廚房看了一眼。鍋碗灶臺,都是今早收拾過的痕跡,沒人再動過。咬了咬牙,安傾跑回自己臥室,打開床頭柜的抽屜。
那塊被她“掩護”過的手表還在抽屜里躺著,安傾怔怔地看了會兒,拿出手機,開始撥她給沈肆買的電話號碼。
手機關機,無人接聽。
安傾走出臥室,又打了幾遍,依舊關機。捏著手機,擱在膝蓋上,安傾沉默又有些卸力似的,一下子坐進了沙發(fā)里。
男人消失得過于突然了,她一點準備都沒有。明明前兩天,他還說自己現(xiàn)在想不起來,用她的錢替她買禮物也沒有意義,只能簡單地給她把家里布置一下,更有點生日氣氛。禮物,就以后給她補上。
安傾看著茶幾上他特意網(wǎng)購的氣球,還整整齊齊碼在小盒子里沒動過,有些怔。
一個突然出現(xiàn),溫柔細致,陪了她近兩個月的青年,又毫無征兆,憑空消失了一般。
安傾不知道他是想起來了,覺得她這個地方,她這個人,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對他來說是個諷刺是個污點,是不想再面對的不堪,所以留了塊表給她做補償,直接走了。
還是拿著手機出了門,遇到了什么事情,沒辦法聯(lián)系她。或是手機僅僅是沒電了,他過一會兒就會自己回來。
又或者……他會不會又碰上了什么意外?就像她第一回見他的那個夜里一樣。
腦子亂得有些沒辦法思考,安傾倏地站起來,沖到玄關那兒,套上外套拿上手機鑰匙,出了門。
南方的冬天,都不一定來得比平城三月的夜晚涼。
安傾重新回到家里的時候,指節(jié)都有些泛疼。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緊張得手有些發(fā)僵。
沈肆很少出門,安傾也不知道他會去哪里,只好沿著這片公寓,一直走,一直找。生怕錯過角角落落她發(fā)現(xiàn)不了的地方,也沒敢坐車。
附近的老小區(qū)她也去過了,甚至走到了過年那會兒,他們倆一起去逛過幾回的大超市。還有她陪著一塊兒去買衣服的那片小商圈。
只是,仍舊一無所獲。
重新坐回沙發(fā)里,安傾頹然地彎了腰,把自己整個人縮了起來。眼眶發(fā)熱,鼻腔里也有些難受,又并不想承認她此刻,真的很想哭。
明明當年那些人瞞著她,撇下她一起消失的時候,她也一個人走過來了啊。
如今……如今只是消失了個陌生人,她為什么也會這么難過呢……
沈肆一夜都沒出現(xiàn)。安傾一整晚反復撥打的那個號碼,也再沒有通過。
第二天一早,安傾和劇組請了兩小時的假,去了一趟他們片區(qū)的派出所。
當班的民警接待了她,又把她當失戀了,腦子不是太清爽的小姑娘好好安慰了一番。
“不是的民警同志,是真的有這么個人,叫阿四,大概一米九不到,長得很好看,我……”安傾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叫“阿四”的青年,她連一張相片都沒有。急得鼻腔發(fā)澀,安傾比劃著,“他之前撞到了腦袋,記不住事情,我真的怕他出事,你們這兒,昨晚真的沒有人來報過案嗎?”
“真的沒有,”民警耐心和她解釋道,“再說按您的描述,他也是個成年人了,肯定有他自己的生活對吧?這樣吧,反正我們也留了您的聯(lián)系方式,有您說的這種情況的人出現(xiàn),我們第一時間通知您,您看行嗎?”
安傾默了好幾秒,失望地站起來,勉強笑了笑,啞著一夜未睡的嗓子,低聲道:“好,謝謝您啊,麻煩您了。”
此刻的安傾,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現(xiàn)了幻覺,這人就從沒在她生命里出現(xiàn)過。
只是,明明他還有東西留在她家,怎么可能是做夢。
安傾重新站到派出所門口,一臉無措又失落,甚至終于忍不住,就站在大馬路上,垂下腦袋抬起胳膊,用手背蹭了蹭臉頰。
明知道站在這里并沒有什么用,此刻的她,卻實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這人,到底會去哪里呢……
沈肆坐在馬路對面的車里,忽略了胸腔里一瞬涌起的莫名澀意,神情淡然,眼睫緩眨,安靜地透過覆了層灰膜的車窗看著這一幕。
“少爺您……”心腹助理戴冀行,在車內(nèi)后視鏡里看了沈肆一眼,并不明白他繞了這么一個圈子的目的何在。
唇角彎起固定的弧度,沈肆下頜稍斂,偏了點視線,眼里的光就被長睫蓋了下去。
男人沒回答他的疑問,只淡聲反問道:“失而復得,是不是更能讓人生出珍視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