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梨川五月。
窗外陰雨綿綿,屋內淺粉色的窗簾拉的嚴實,好不容易穿過云層的光線卻又被擋在厚實的窗簾外。
隔層之內,床上的人睡的正香。
一旁的鬧鈴響了一遍又一遍,聲音傳出門外。
偌大的房間中,除了細綿的雨聲,就只剩下一聲又一聲的“鈴鈴——”
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這鬧鐘的聲音沒有斷,成功的叫醒了快要遲到的人。
隨歲一個鯉魚打挺,嗖的一下從床上鉆了起來。
她先是愣了一秒,旋即反應過來什么。
“遭了?!迸⒖谥朽止玖艘痪?像是被火燒著了尾巴一樣跳下床。
隨歲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畢,連早餐都來不及拿,就沖出了房門。
至于為什么遲到,那還是因為家里的大人都出差了,剩的那個弟弟是住宿制,只有隨歲走讀。
白色的星星雨傘下蹦著飛快的步伐,隨歲走兩步就看一眼手腕上的表,還有五分鐘八點,不會遲到吧。
可是…今天不一樣啊。
什么時候都可以遲到,只有今天不行。
隨歲皺起眉頭,白皙的臉蛋上有多了幾分愁容。
她腳步再次加快,地上的三兩成團的水洼在鞋后濺起,隨歲連管的功夫都沒有,埋頭向前沖。
八點整,馬路對面。
梨川市第三中學幾個字完整的出現在眼前。
隨歲松了一口氣。
還好,卡點到了。
今天第一節課是李老師的課,按照李老師的行事風格,這時候應該還沒到教室。
一切都還來得及!
半個步子剛從人行道上落下,眼前的綠色的小人便成了黃色。
隨歲瞳孔放大了半秒,還沒來的及反應,那黃色的提示燈已經成了紅色。
……
綠燈沒了,走不了了……
望著眼前來往的車流,隨歲眼中盡是悔恨。
她剛剛為什么要浪費那三十秒啊,這下好了。
手表上的分針已經挪動了位置,這也意味著——她遲到了。
隨歲悲憤欲絕的收回腳,目不轉睛的盯著三中門口。
透過熙攘的車流,她仿佛能看見門衛大爺朝這邊望著。
似乎是在說:瞧,又是一堆遲到了。
但又是習以為常。
“……”隨歲別頭,看了一眼自己身邊同樣被紅燈攔住的幾個同學。
哦,天涯同時淪落人。
只不過,自己就更慘一些而已。
為什么更慘,那是因為……
今天是宋景遲執勤。
每周二,立在校門口抓遲到的人,是宋景遲。
紅綠燈不像隨歲一樣悲春傷秋,時間到了顏色又成了綠色。
隨歲吸了一口氣,任命似的過了馬路。
三中的正門就這一個,宋景遲從七點半開始執勤,站在門口已經有了三十分鐘。
清瘦挺直的肩膀上撐著一身干凈的白色校服,手里握著一把透明傘。
深藍的配色多了點深沉,總之,更是好看了。
在他執勤的這半個小時中,非常明顯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沒有經過。
宋景遲腦海中不經意間的閃過這個念頭。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
一分鐘前,鈴聲響起,宋景遲向前移了個步子,原本垂在身旁的冊子也抬到了身前。
這個動作的意思是,接下來進入校門的同學的名字,需要出現在這個記名冊上。
他抬眸,目光掃射了一圈兒。
在零零散散的幾個人中,輕而易舉的,發現了那個縮著腦袋的身影。
宋景遲眼神沒有變化,攔住了率先進入校門的那個男生。
清冽的聲音響起,沒有任何情緒:“這位同學,報一下班級姓名。”
話不用再說多,意思已經很明顯。
遲到的男生臉上有些煩躁,但為了省事,語氣不耐的出口:“高一三,高暢?!?br/>
宋景遲嗯了聲,頭微微偏著,傘骨倚在肩膀上。
他小臂微曲,指節微動,細微的沙沙聲從紙面上傳來。
“你呢?!彼尉斑t看向后面的同學。
也是一個男生,不過這個男生和前面那個不一樣,似乎是想蒙混過關:“兄弟,我請你吃頓飯,給次機會唄?!?br/>
宋景遲剛剛寫完上一個名字,動作連停都沒停。
“名字?!?br/>
男生被噎住,笑容有些掛不住:“喂,就這幾分鐘,不至于吧?!?br/>
宋景遲眉頭動了下,似乎是耐心耗盡:“班級名字,不要耽誤后面的同學上課?!?br/>
“……”
隨歲看著那個高高的男生嘴里低咒一聲,然后說了自己的名字,走的時候,還不忘瞅了宋景遲一眼。
目睹一切的隨歲眼神又苦了幾分。
萬年不遲到,怎么偏偏就在宋景遲執勤的時候遲到了呢。
關鍵是,就在上個周,自己還信誓旦旦的和宋景遲保證。
好好學習,要在學年榜上追上他。
然而,就在一個周后,自己就被逮著上學遲到。
好丟人。
隨歲已經腦補了一出,宋景遲在心里看不上自己,覺得自己說話不算數的大戲。
隊伍沒幾個人,很快就到了自己。
照例,宋景遲鐵面無私,像是不認識自己一樣。
“班級姓名?!?br/>
隨歲抿唇,低著頭,秉著坦白從寬的原則,小聲道:“高二五班,隨歲。”
隨歲后面只剩了一個人,而那位大兄弟明顯沒睡醒,睡眼惺忪的像是要倒下一樣。
半閉著眼睛根本聽不到前面在說什么。
宋景遲指間夾著塑料殼子,在記名冊上敲了幾下,意味深長的看著隨歲。
“遲到?”
隨歲:“……”
仿佛被踩著尾巴的貓,隨歲下意識的直起腰板,辯解道:“情況特殊?!?br/>
宋景遲看了眼手表,在隨歲臉上打量一圈兒:“怎么特殊?”
“你是為了讓我多寫幾個字?”
隨歲:“……”
幾個字從牙縫中擠出:“不是…”
“那你是怕我忘了你名字怎么寫,讓我復習復習?”
隨歲忍不住,狠狠的瞪了一眼宋景遲。
宋景遲仿佛料到一般,不愿多語。
他低了頭,筆動了幾下:“行了,回去上課吧。”
隨歲不確定:“你…記了?”
宋景遲抬頭停筆,眼中多了一點疑惑:“什么?”
一口氣卡在嗓子中,上不來下不去,隨歲點頭:“沒什么。挺好的,挺好的。”
她剛剛還以為,宋景遲會刀子嘴豆腐心的放過自己。
哦,是她多慮了。
隨歲心塞的朝宋景遲假笑:“辛苦同學了,我先回去上課了?!?br/>
宋景遲點頭:“下次注意?!?br/>
隨歲走出兩步,又向后看了一眼,宋景遲已經再問那個快睡過去的同學的名字。
絲毫沒有注意到她這邊。
果然,這人的字典里是沒有偏袒二字的。
隨歲撇嘴,回頭向教室跑去。
而身后,所有同學都入了校,門衛大爺和宋景遲打了個招呼。
“今天遲到的人不少啊?!?br/>
宋景遲嗯了聲:“還好,可能是下雨的緣故吧?!?br/>
門衛大爺說了聲是:“這小雨真的惹人煩?!?br/>
宋景遲想到剛剛女孩被淋濕的袖子,難得的附和了聲。
“是啊?!?br/>
他又檢查了一遍名字,然后收起了本子。
經過通報欄的時候,將早上記得表撕下來,貼在了黑板上面。
八點十五正式上課,宋景遲上課前不疾不徐的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兩分鐘后,講臺上傳出聲音,講課開始。
四十五分鐘很快過去,在鈴聲中,第一節課結束。
宋景遲將黑板上的例題解完,慢慢的收起本子。
看宋景遲這個動作,同桌林超凡知道這人是學完了,可以說話了。
憋不住的嘴終于放開:“我剛剛去廁所,回來的時候聽見五班炸了。”
他們是一班,和五班在一個樓層,只不過分在兩個盡頭而已。
宋景遲動作一頓:“怎么了?”
“五班班主任訓著呢,那嗓門門都關不住?!?br/>
“為什么。”
林超凡會心一笑,揶揄道:“你今天挺八卦啊。”
宋景遲:“……”
“不過也對,五班班任發火也有你的一份功勞?!?br/>
“?”
“這幾天,五班天天有人遲到,這不今天…”
說完,林超凡故作可惜樣,吐出至理名言:“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br/>
“so,火山爆發了?!?br/>
“……”
“今天你執勤吧,抓五班的了?”
宋景遲蹙眉:“不知道?!?br/>
他不認臉,鬼知道誰是五班的。
不過轉念一想,好像又點印象:“忘了,反正都是遲到的。”
林超凡點頭:“是,您一個名字,換了他們兩千字檢討。”
宋景遲從桌洞里拿出什么,起身向外走去:“嗯,希望他們下次別再遲到,我也能少站會兒?!?br/>
林超凡笑了:“你這人真是……”
這個樓層的飲水機在五班旁邊,宋景遲過去接了個水。
水流不大,宋景遲在這站了好一會兒。
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還帶著喘息。
“宋景遲!”
宋景遲轉身,隨歲的臉出現在眼前。
“怎么了?!?br/>
“你騙我?!彪S歲向前走了兩步,直視著宋景遲的眼睛。
“你早上…”她頓了一下:“沒記?!?br/>
沒記她遲到。
隨歲沒有說完,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剛剛班主任將這幾天遲到的人批了遍,但名單里卻沒有她的名字。
她方才去通報欄看了,今早的記名表上根本沒有她。
也就是,宋景遲…放了她一馬。???.BiQuGe.Biz
宋景遲扭上水杯的蓋子,漫不經心的應了聲:“忘了?!?br/>
隨歲唇角抑制不住笑:“你是不是舍不得。”
宋景遲歪了下頭,眼中含笑,反問:“我現在去加上?”
“別別別?!?br/>
隨歲攔住宋景遲:“下次一定不會!”
宋景遲手放進口袋,斂眸看著隨歲:“所以這次怎么長教訓?!?br/>
隨歲手搭上宋景遲的水杯,搶到自己手中。
“來,讓我護送少爺回班?!?br/>
宋景遲被氣笑了:“你還是寫檢討長記性吧?!?br/>
隨歲同宋景遲一起往一班的方向走著,眼睛亮晶晶的:“別了吧,你看我態度都這么好了?!?br/>
宋景遲往隨歲懷里扔了包什么。
隨歲接住,低頭一看。
是一包濕巾。
接著,少年的聲音響起。
“擦鞋用?!?br/>
“下雨別跑,沉穩點?!?br/>
隨歲停住步子,笑了。
她回答道:“行,聽你的?!?br/>
隨歲又說:“謝謝你呀。”
“嗯,知道了。”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想謝謝你的不是因為你沒有通報我,而是讓我成為了被你偏袒的那個人。
世上無例外,但你是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