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br> 戒指被慢慢推至指根處。</br> 心口悸動不停。</br> 葉諳有點兒慌,連呼吸也亂了。</br> 不等她回神,謝朔已經松開她的手,重新坐好,恢復成先前的冷漠狀態,臉上沒有多余表情。</br> 葉諳卻不如他淡定,摸著手上的戒指,看了他一眼,心口那處的異樣似乎仍未消散。</br> ——冷靜,葉諳,你們這是商業聯姻,沒得感情的!</br> ——這是個沒得感情的男人,你要穩住!</br> 她深吸一口氣,難得安分下來,沒再故意招惹他。</br> 春和景明,人行道旁,有海棠盛放,重重疊疊的花枝如煙霞映入眼中。</br> 葉諳漸漸有些犯困,靠著座椅瞇了一會兒。</br> 醒過來的時候,剛好到謝宅外,她摸出小鏡子補了補妝,跟著謝朔彎腰下車。</br> 下車沒走兩步,葉諳就見了到一張并不陌生的臉——謝予然。</br> 他站在色彩斑斕的花園里,白衣黑褲,身形修長,面上含著笑意。</br> 葉諳凹出的標準笑容頓時一僵。</br> 那晚的意外之后,葉諳幾乎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沒想到一進謝家就撞上了。</br> 希望他也早把我忘了……葉諳默默在心里祈禱。</br> “哥。”謝予然迎上來,先喚了謝朔一聲。</br> 隨后他轉向葉諳,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微微一滯。</br> 葉諳有點忐忑,往旁邊挪了挪,挽住謝朔的胳膊,將頭略微低了低。</br> 謝朔被她突然挽住,動作還十分親昵,不由蹙了蹙眉,抬手想拽開她。</br> 葉諳立馬摟得更緊了,人也依偎著他,一副甜蜜嬌羞的新娘子模樣。</br> 這種場合,謝朔再怎么不高興,也不可能真的發火將她扒拉下去,只能冷著臉忍下了。</br> “大嫂。”</br> 半晌,謝予然終于開口,語氣平淡,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認出她。</br> 葉諳無比熟練地擺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頷首示意,挽著謝朔目不斜視地往里去。</br> 春陽落在雪白的裙裾上,浮開金色的淺暈。</br> 走出老遠,葉諳松了口氣,順帶也松開了謝朔。</br> 結果,謝朔因為習慣了她帶路,一時不防,絆到前面的臺階,差點摔了一跤。</br> 葉諳趕忙重新扶住他,趁機教育他說:“你剛剛不是不讓我扶嗎?看,差點摔了吧?”</br> 語氣里帶了點兒小得意。</br> 謝朔氣得臉都青了,一把拽開她。</br> 剛拽開,又被葉諳挽住。</br> 她像哄小孩子一樣哄他:“好啦,這么多人在,別鬧脾氣了。”</br> 謝朔的臉登時又青了一個色號。</br> -----</br> 葉諳挽著謝朔進門,在客廳里見到了特地從老宅趕過來的謝老爺子。</br> 老爺子頭發花白,眉目慈祥,看著精神已不大好,謝柏言在一旁陪著。</br> 兩人走到他跟前。</br> “阿朔。”</br> 老爺子拉著謝朔的手,眼角微濕,這是他最疼愛的一個孫子,沒想到卻……</br> 在老爺子面前,謝朔終于收斂了身上的戾氣,面色稍緩:“爺爺。”</br> 老爺子又轉向葉諳,瞇眼上下打量著她。</br> 葉諳壓下心里的緊張,主動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爺爺。”</br> 老爺子頷首應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將她的手同謝朔的放到一起。</br> 肌膚相觸,溫熱綿延。</br> 葉諳抬眸瞥了謝朔一眼,這一回,他總算沒有冷著臉甩開。</br> 隨后,老爺子讓人拿了一個花紋古雅的盒子過來,里頭是一只玉鐲子,通透純粹,溫潤如水。</br> “來,這是爺爺給你的見面禮,以后你們兩個,要好好的……”</br> 葉諳笑著接過:“謝謝爺爺。”</br> ……</br> ----</br> 基本的認親流程走完,葉諳終于得空,可以到新房里歇一會兒。</br> 謝朔不知道被誰叫走了,她一個人房間里四處打量著,熟悉自己即將入住的新居環境。</br> 畫風清冷的主臥室,連通著同樣清冷的衣帽間,衣帽間內,燈光色調偏暖,照在物品臺的玻璃上,流光溢彩,有種夢幻瑰麗的美。</br> 臥室一側,是全景落地窗,寬闊的陽臺上,擺著應季的花草——上一回葉諳過來的時候,似乎沒看到,應該是新布置的。</br> 葉諳晃悠一圈,最后將視線落到了臥室中央的大床上,雙人枕,被套整潔,看不到一絲褶皺。</br> 葉諳莫名有些臉熱,挪開眼,打算去陽臺上坐會兒。</br> 身后忽然傳來響動,一個小女孩偷偷溜了進來,烏黑的大眼睛,古靈精怪,看著七八歲模樣。</br> 因為是家宴,今天來的賓客不多,小孩子更是幾乎沒有,這一個也不知道是跟著誰過來的。</br> 葉諳愣了一下。</br> 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看了她幾秒,歪了歪頭:“姐姐,你長得真漂亮。”</br> 歪頭殺,還這么可愛,葉諳的心瞬間就被萌化了。</br> 她彎下腰,對上她的眼睛,莞爾:“你也很漂亮。”</br> 小姑娘一本正經地搖搖頭:“媽媽說,新娘子最漂亮。”</br> 葉諳樂了,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問道:“你是誰家的小公主呀,這么聰明可愛?”</br> 看見她臉上的笑,小姑娘徹底沒了戒心,高興地拉住了她的手。</br> “我叫歲歲……“</br> 葉諳正好一個人閑得無聊,便陪著她玩了起來。</br> 很快,房間里傳出清脆的笑鬧聲——</br> “……姐姐會模仿很多聲音,你要不要聽?”</br> “真的嗎?那你會模仿貓咪的叫聲嗎?”</br> “喵嗚——”</br> “哇!好像啊!那小鳥呢?”</br> “咕咕……”</br> “青蛙呢?”</br> “……”</br> 看著眼前驚喜又天真爛漫的笑臉,葉諳深深覺得,自己在逗小孩這方面還是蠻有天賦的。</br> 鬧了一會兒,小姑娘忽然好奇問道:“姐姐,你跟朔哥哥是怎么認識的呀?”</br> 葉諳猝不及防,噎了噎——難道要告訴她,我們是商業聯姻,見一面就決定結婚了?</br> 不行,不能這么傷害小孩子脆弱純潔的心靈……</br> 葉諳思忖片刻,露出怔忡的眼神,用輕柔而緩慢的回憶語氣說道——</br>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外面下著雨……”</br> 才說了兩句,小姑娘就瞪大眼睛問:“姐姐,你要講鬼故事嗎?”</br> 葉諳:“……”</br> “不講鬼故事,講我和你哥哥是怎么認識的。”</br> 葉諳清了清嗓子,調整語氣,重新措辭——</br> “那是一個下雨的晚上,天氣有點兒冷,姐姐只穿了一條裙子,沒有帶傘……姐姐一個人坐在街邊,想回家,可是走不了,這個時候,你哥哥出現了……”</br> 她認真地描繪著,神情專注,仿佛當真沉浸在了某段回憶里。</br> 小姑娘問:“然后呢?哥哥借傘給你了嗎?”</br> 葉諳搖搖頭,低眸淺笑:“沒有,他沒借我傘,他直接送我回家了,然后……”</br> 她頓了頓,抬起頭來,眸中光彩熠熠,是少女春心萌動的模樣:“然后我就對他一見鐘情了!”</br> 下一秒,葉諳的笑僵在臉上。</br> 臥室門沒關,謝朔不知何時走到了門口,正面無表情地對著這邊,一張臉冷若冰山,完全不符合“一見鐘情”的描述。</br> 葉諳:…………</br> 現場打臉。</br> 小姑娘似乎有些怕謝朔,見他出現,小聲說了句“姐姐再見”,跳下沙發,飛快溜了。</br> 原本還歡笑陣陣的房間霎時陷入沉寂,空氣中隱隱滋生出一絲尷尬。</br> 謝朔進屋,摸索著沙發扶手,在一旁坐下。</br> 半晌,葉諳才從尷尬的情緒中稍緩過來,看他一眼,輕聲咳了咳,解釋道:“那個……我剛剛都是胡謅的,你……別當真……”</br> 謝朔神色未變,一臉淡漠,顯然根本沒把剛才聽到的話放在心上。</br> ……看來她的解釋反而多余了。</br> 葉諳只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有點發堵。</br> 兩人沉默地坐著。</br> 新婚夫妻做成他們這樣,也是沒誰了。</br> 沉默了一會兒,葉諳開始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br> 雪白的墻壁上,干干凈凈,連一張婚紗照都沒有。</br> 視線逡巡一圈,轉回謝朔身上,男人眉眼冷峻,配上白襯衣和緊系的領結,優雅矜貴,格外養眼。</br> 葉諳凝神望著他,忽然心念一動:沒有婚紗照,拍張合照也可以啊!</br> 她悄悄拿出手機,調出自拍功能,不動聲色地往他那邊挪。</br> 挪到他身側,頭往他那邊歪了歪,剛舉起手機,忽聽他冷冷道——</br> “你干什么?”</br> 葉諳偏頭,謝朔也恰巧朝她這邊偏過臉,幽深的眸子正對著她,眉頭微微蹙起。</br> 有那么一瞬間,葉諳甚至懷疑他沒瞎。</br> 兩人只隔了一隙的距離,呼吸可聞,曖昧叢生。</br> 葉諳心口陡然一顫,愣怔兩秒,迅速拉開距離,說:“你臉上蹭了臟東西,我幫你擦掉。”</br> 她有些慌亂地伸手,在他臉上像模像樣地抹著。</br> 手指突然被捉住,謝朔拿開她的手,一臉冷漠地起身,朝衛生間走去。</br> “……”</br>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葉諳心底剛起的那點悸動瞬間拔涼,曖昧也風化成煙。</br> 沒得感情的男人。</br> 葉諳撇嘴,將手機扔到了一旁。</br> ----</br> 不一會兒,謝朔洗完臉出來,葉諳不想再陪著他在這里跟個二傻子一樣發呆,從沙發上起身,理了理頭發和裙子,打算出去走走。</br> 結果還沒走兩步,門口突然又冒出一個人影,白衣黑褲——赫然便是謝予然。</br> 葉諳腦子一懵,想也沒想,轉身一把抱住了旁邊的謝朔。</br> 謝朔一愣。</br> 柔軟的身體緊偎著他,頸側呼吸噴灑,吐息溫熱,洇開濕意。</br> 葉諳雙手摟住他精瘦的腰,將臉往他頸間一埋。</br> “我低血糖,有點頭暈,借我抱一會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