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們,關(guān)門請當(dāng)心,車輛起步請拉好扶手,上車請主動投幣,投幣后請配合朝里走。下一站,平山路,請準(zhǔn)備從后門下車。NextstopisPingshanRoad.請給需要幫助的乘客讓個座,謝謝。”
播報員甜美的聲音一次次傳來,公交車停了一站又一站,車上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快速瞥了一眼后視鏡,那個穿絲質(zhì)銀灰色襯衫的男人果然還在,偌大的車廂,除了司機江寓,就只剩下他一個。
前面就是終點站了,他坐在那兒,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打算,像一座人形雕像。
真奇怪,她記得之前的幾次,他都是在前一站下車的,怎么今天就要坐到終點站了呢。
“終點站平山路到了,請配合從后門下車,開門請當(dāng)心。WearearrivingatPingshanRoad.”
“乘客們,感謝您一路對我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下車請檢查一下自己的行李物品,請不要遺忘在車廂內(nèi)。”
薩克斯《回家》跟著響起。
停好車,江寓向后看去,他還是那樣一絲不茍地坐著。
江寓深吸一口氣,往后走去。
“這位先生,已經(jīng)到站了。”她彎著腰,盡量讓自己保持笑容和耐心。
空氣仿佛靜止了三秒鐘。
“是的。”他回答了奇怪的兩個字,轉(zhuǎn)過頭來。
一瞬間就讓江寓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外面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的緣故還是什么,他的眼珠子就像兩顆玻璃球,還是彩色的玻璃球。
瞳色很淺,泛著灰調(diào)。
像極了銀河的顏色。
那種異于常人的眼神,是極致的智慧通透,又是徹骨的冷漠疏離。
江寓甚至能從這兩顆玻璃球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臉孔。
他的皮膚極白,發(fā)色也偏淺,臉型削瘦,眼窩很深,鼻梁高挺,嘴唇極薄但唇形很美,五官有輕微的混血感,就像是中世紀(jì)歐洲古堡里走出來的高貴的吸血鬼。
紅粉骷髏,紅粉骷髏。
江寓在心里默念,縱使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她還是穩(wěn)住心神,還是她的工作要緊。
“先生…”江寓開口。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起身,江寓連忙讓開身子。
他一步步往前走,低著頭,微弓著背,大概是長得太高,一抬頭就要碰到車頂。
她這才得以看清他的身段,身材頎長,高挑清瘦,兩腿筆直,是一副完美的衣架子。
他沒有從后門下車,而是徑直走到了前面,前門也開著,他在前門口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看她的信息牌。
外面還下著小雨,他沒有帶傘。
不過江寓也管不著了,總算是送走了這尊大佛,她整理整理,把車廂里仔細打掃了一遍,把車停在車庫,這才離開。
她比較粗糙,杜參云總是會叮囑她帶一把小傘以防不時之需。
杜參云是她的男朋友,一名初中數(shù)學(xué)老師。
性格溫柔和順,在學(xué)生家長那邊口碑都很不錯,這也得益于他有一個良好的家庭,母親宋文竹是小學(xué)語文老師,父親杜南浦是小學(xué)校長。
他和她是初中認識的。
當(dāng)時的情景是,杜參云因為父親是小學(xué)校長的緣故,他又一向品學(xué)兼優(yōu),于是被看不慣的人給揍了。
說來也巧,江寓那天正好留下來打掃衛(wèi)生,看到了被欺負的杜參云,有大姐大人設(shè)的江寓自然是把人救下來了。
連打帶罵,追著那人沿著操場跑了好幾圈,十足一個小霸王的樣子。
于是兩人便結(jié)下了友誼,到后來,杜參云考上了一所師范大學(xué),而江寓已經(jīng)是個社會人了,兩人沒有太多的交集。
直到兩年前她被一個小表弟強拉著去學(xué)校冒名頂替他媽媽,好巧不巧班主任就是杜參云,一下子被抓包,他倒也沒生氣,真的將錯就錯認認真真地說了孩子的近況。
于是一來二去,兩人就產(chǎn)生了愛情。
她的家就在平山路上,一間40平米的老舊小房子。
之前她每次開末班車,杜參云都會搭乘,然后陪她回家,說是大晚上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但是這幾天正逢他的學(xué)生們要中考了,杜參云是一個非常負責(zé)任的老師,每天早出晚歸,十分辛苦,江寓便叫他這幾天不要來了。
所以,今晚算是她上夜班以來第一次自己回家。
說來s市的治安是相當(dāng)不錯的,就算是江寓住的斑駁的破樓房也配了保安。
只不過,這里保安大叔可以稱之為保安大爺了。
“不會這么倒霉吧。”她想。
步伐依舊自然,悄悄從包里摸出手機,此時她覺得自己還好沒有塞著耳機聽歌的習(xí)慣,否則怎么注意到身后有些奇怪的腳步聲。
她應(yīng)該是被跟蹤了。
已經(jīng)是半夜,雖然小區(qū)外的街道上還是有很多來來往往的車輛,偶爾還有跑車飛馳的轟鳴聲,但這破陋的小區(qū)里卻是一片寂靜,只有蟬聒噪的叫聲。
蟬聲使這黑漆漆的小區(qū)閑的更加闃寂。
她快速找出聯(lián)系人,估計杜參云這個時候已經(jīng)休息了,她不能打擾他。
而且遠水救不了近火。
打110?
不行,打草驚蛇,而且這要是一場烏龍怎么辦?
糾結(jié)了兩秒鐘還是發(fā)了條短信給老爹:“在小區(qū)被人跟蹤,速來!”然后打通他的電話,等他剛接聽的時候馬上掛斷。
做完這一切,再偷偷把手機塞回包里。
腳步聲越來越近,就算是江寓撐著傘也能感覺到背后無形的壓迫。
路過一個昏黃的路燈,她清晰地看到空中雨絲垂落的樣子,還有地上的人影。
背后的那個人,影子特別瘦長,估計身高很高。
江寓的心臟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緊張之下,她沒注意到腳下翹起的窨井蓋,一個趔趄就直直往前摔去。
完了。
在身體不平衡的那一瞬她在心里默念。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手里的雨傘直接滑了出去,滿胳臂滿身都浸在地上的污泥濁水里。
身后的人小跑著過來,江寓慌忙爬起就要不顧一切往前跑。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江寓感覺到全身的汗毛頓時根根豎了起來,雖然有部分已經(jīng)濕答答地黏在了皮膚上。
“你好笨,這么大的窨井蓋都看不到。”那人說。
這算什么?
一個跟蹤狂對她的嘲諷?
不禁怒上心頭,甩過頭:“你他媽…”
江寓沒說完話,看到身后的人的一瞬,就愣住了。
是他!
很淺近乎灰色的眼珠。
雖然燈光昏黃,他的眼珠顏色并不明顯,但那種玻璃珠一樣的質(zhì)感,特別的灰調(diào),她不會看錯。
“是你?”她問道。
此時他的銀灰色絲質(zhì)襯衫因為打濕的緣故,已經(jīng)變成了深色。
細軟的頭發(fā)軟趴趴地耷拉在腦袋上,看上去倒很乖巧。
但在這個寂寂無人的雨夜,他的形象更像是一個擁有絕美皮囊的吸血鬼了。
“是的。”他回答,“江寓,我就知道你認識我。”
“我并不認識你。”她說。
“可你剛剛說‘是你’。”他說。
“因為我在公交車上看到過你啊。”江寓費力解釋。
等等……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信息牌!
看來那個時候,他在前門口,果然是為了看她的名字。
“你為什么要跟蹤我?”她大聲質(zhì)問。
“是的。”他回答。
“什么‘是的’?我問你為什么要跟蹤我?別以為你把自己收拾得不錯就算不上跟蹤狂了!”江寓被搞得一頭霧水,但依舊警惕。
“我確實是在保護你,可你是自己摔倒的,不能怪我。”他說。
這是什么跟什么啊。
“保護我?”江寓氣極反笑,“這位先生,請你搞清楚自己的行為。”
“我的行為?不用謝我,我是怕你一個人回家有危險。”他說。
江寓越聽越糊涂,掙脫開那只手:“你腦子沒問題吧?精神病請去精神病院乖乖呆著好嗎?!”
他的眼底似乎閃過受傷的神色,只在剎那,很快就換成了認真思考的表情。
快到讓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雨天產(chǎn)生了錯覺。
“醫(yī)生說我的狀況很好,就是有時候會聽不見。”他回答地很認真,似乎真的在針對她說的“精神病”一詞進行解釋。
江寓皺著眉頭聽完他的回答,覺得她大概是真的遇到了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趁他還沒有作出過激的行為,她得趕緊離開,不能和他多作糾纏。
“那就謝謝你了,我快到家了。”她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柔無害。
她轉(zhuǎn)身去撿滑倒在一邊的傘,卻不料他還是跟了上來。
“云姨說女孩子一個人回家很危險。”他繼續(xù)說。
云姨又是誰?
算了,反正她也管不上,她友好地對待這位病人就行。
“你不會是用什么新的方式泡妞吧?”江寓問,她覺得他的穿著長相實在是不像一個病患啊。
“泡妞?”他想了想,“你要去洗澡嗎?”
難道是她以貌取人了?
好像確實是個傻子。
“這位小哥,這么晚了,你趕緊回家去吧。”她有點無奈了,但腳步不停,而且,她好像聽到老爹的腳步聲了。
“我不叫小哥。你已經(jīng)忘記我的名字了嗎?”他說的很無辜。
江寓正想說自己不認識他,老爹的聲音卻已經(jīng)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