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寓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有一個不斷哭泣的小女孩,她的五官精致極了,像一個芭比娃娃,那模樣像極了季川。
她的小臉哭得皺巴巴的,慢慢地,她晶瑩的眼淚就變成了紅色,流了好多好多血。
她邊哭邊說,“媽媽,我要走了?!?br/>
…
孩子。
是她和季川的孩子。
噩夢驚醒般地睜開眼,入眼便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接著是江湖憂心忡忡的臉。
“囡囡啊,你終于醒了!”江湖眼含淚光興奮地說道,“你等著,我趕緊叫醫生過來!”
她眼神空洞,并未開口說話,只是伸手吃力地撫摸自己的肚子,感覺到里面似乎空空如也,不像有小生命的樣子。
她想動一下全身,卻發現下身沉重,她的右腿根本動彈不得。
對了,當時的情況是怎么樣的……
腹部的劇烈疼痛讓她沒了力氣,她手一滑,直直地摔了下去,正好摔在她事先扔下去的被子上。
摔下去的那一刻,她便昏了過去。直到因為右腿鉆心的疼痛而清醒,她看著自己流血的下身,知道自己大概是摔斷了腿。
而更糟的是,白色的床單被鮮紅的血液沾濕,她倒在一片血泊里。
失血過多讓她渾身冰冷,意識也漸漸抽離。
她只有爬出去找到人或是路過的車輛,才有一線生機。
若是被動地呆在這里,她就沒命了。
于是,她只好用盡為數不多的力氣,拖著受傷的右腿和流著血的下體,用手肘支撐著慢慢往外爬去,像一條笨拙的、蠕動的蟲子。
身體經過的草地,皆流下血的痕跡,像是一幅被毀掉的畫。
爬著爬著,爬到她精疲力盡,兩條胳臂晃晃悠悠地打顫,她額間的頭發全都貼在了流著汗的腦門上。
她終于爬過了草地,跑過了一小片的樹林。
她只要伸手,就能夠到黑色的柏油路面。
她不能爬到中央,因為這樣只會徒增危險。她也不能等在太里面,這樣別人就不一定能看到她了。
她掙扎著爬出小半個身子,保留了一段安全且能讓人注意到她的距離。
絕望的喜悅之中,她昏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就是現在。
一個中年女醫生插著兜趕了過來。
她任她檢查,張開干涸的唇無力地說道:“我的右腿是斷了嗎?”
“沒有,是骨折。躺幾個月就能好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冷硬,對她搞成這幅狼狽的樣子絲毫不感興趣。
“那…”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孩子呢…”
“你流產了,你也別太難過,她才一個半月。你的身體非常虛弱,平時生活也不注意,本來就保不住的。你還年輕,調理好身體孩子還會再有?!?br/>
“謝謝醫生。”她只聽到了“流產”、“一個半月”、“保不住”,其他什么都沒聽進去。
她閉上眼,把頭轉到另一邊。
是啊,本來就保不住。
她不是因為從樓上摔下去而失了孩子,而是在當時,她還拉住繩子的時候,它就已經離開了。
一個半月。
它才在她的肚子里呆了一個半月便走了。
她之前餓了自己好幾天,還和季川享受魚水之歡。
這樣虛弱的母體,根本就留不住一個孩子。
對于這個孩子,她毫無準備。她從沒想過在這個時候要一個孩子,因為她和季川的感情尚且不穩定,哪里有多余的精力與愛去孕育一個孩子?
不過是徒增痛苦罷了。
只是,它依舊滿心歡喜地來了,卻最終帶著痛苦與淚水離開。
她還記得夢中女孩的哭泣,還記得她滿是鮮血的臉蛋。
心臟和小腹再一次抽痛,就想被幾千雙手擰著、掐著。
是她的錯,是她明知道季川的精神狀況卻還和他賭氣的后果。
她才是那個罪人。
她傷害了季川,連累了杜參云,害死了孩子。
也好。也好。
她不配做一個母親。
…
“囡囡啊,你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醫生說你被送過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川呢?你怎么會流著血倒在大馬路上?”
“爸,你出去吧,讓我靜一靜?!?br/>
見她這樣,江湖也只好退了出去。
…
這兩天,江寓沒有提起過任何人,也不愿意和江湖說話。
只是經常一個人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有時也會落淚。
“來,囡囡,爸爸煮的人參雞湯,你嘗嘗看味道怎么樣?”江湖已經請了個假,在醫院照顧江寓。
“杜參云…你知道他怎么樣了嗎?”她還不知道他的情況,這幾天,她誰都不敢問。
江湖嘆了一口氣,“唉,這孩子也在這家醫院。據說是大晚上走在路上被車撞了?!?br/>
“他傷得嚴重嗎?”果然是出了車禍,江寓的情緒終于有些波動。
“比你嚴重,下不了床,他老婆正沒日沒夜地照顧呢。不過……”江湖說到這,有些猶豫。
“不過什么?”
“他好像不待見他老婆,天天和那孩子吵架?!苯÷曕止荆笆遣皇撬軅木壒什拍敲幢┰辍?br/>
江寓沉默,她知道原因。
“囡囡,你現在總愿意和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吧!真是急死我了,我是整宿整宿睡不著。你說我就你一個女兒,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媽交代?”江湖哭喪著臉說。
“我想去看看他?!苯⒄f。
“?。坎恍?!你還不能下床呢!”江湖驚訝地說。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彼龍桃庀麓?,掀開被子就想掙扎著起來,“爸,帶路?!?br/>
江湖拗不過她,只好借了輪椅把她推過去。
…
剛到門口,就聽到杜參云正在發脾氣:“你出去!”
余璐紅著眼跑出來,正好和江寓迎面撞上,她明顯愣了一下,“江…江寓…”
“余小姐,好久不見?!?br/>
屋內的人也看到了江寓,又驚喜又擔憂,“江寓?你怎么來了?為什么不在床上躺著好好休息?”
余璐轉頭看了一眼著急的杜參云,終究還是流下了眼淚,咬著唇蹲下去看著臉色蒼白的江寓,“江寓,這次是我對不住你,害了你也害了參云…對不起……”
她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無妨。”
說完便自己轉動著輪椅進了病房,并關上了門。
她根本就不恨余璐,她也是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江寓,你還好嗎?我聽叔叔說了一些你的事情……他是不是…折磨你了?”杜參云躺在那兒,臉上是藏不住的擔心。
“對不起,參云,那晚,你是為了通知我才會出了車禍的?!苯染蔚卣f。
“不是,不怪你,是我沒有看好路…也是我…是我太懦弱,是我認人不清,如果當時我沒有輕易放手,如果我好好保護你,你也不會遭受這些了…”杜參云急切地說。
如果他不放手,季川也有千百種方法讓她離開他。
這樣,或許已經是最輕的教訓了。
“人生坎坷,糾葛的愛情只是其中一部分罷了。我們兩個,誰也不欠誰的。你看,一個躺在病床上,一個坐在輪椅上,還真是挺有緣份。”江寓故作輕松地說。
“你還有心情說笑?!倍艆⒃篇q豫著伸手,“你……我都已經聽叔叔說了,孩子…你還會再有的。相信我,它只是想再去到處逛逛,等它想要一個家了,它還會回到你的身邊。”
江寓看著他伸過來的手,聽著他病弱卻又溫暖的聲線,終是繃不住眼里的淚。
他和她,有緣無份。
她回握住他的手,像一個老朋友一樣,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謝謝你,杜老師,江寓明白了。”
杜參云聽到熟悉的“杜老師”,淚腺瞬間崩潰,他不能動彈,不能幫她擦掉眼淚,只能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把畢生的溫暖全都交給她,“江寓……”
“參云,余璐是個好姑娘,只是愛而不得才走了彎路。錯過了她,你可能就再也不會遇到一個比她更愛你的人了。”
“可她傷害過你!”杜參云激動地說。
“不,她并沒有做出任何直接傷害我的舉動。始作俑者不是她。其實,季川做的那些事,我在那通電話之前就知道了,可我還是選擇和他結婚?!?br/>
“為什么?”杜參云問,“你明明知道他的卑鄙為什么還要往火坑里跳呢?”
江寓苦笑了笑,“誰知道呢,或許,我才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那個人?!?br/>
…
門外,季川透過門上的小窗看著兩個人相顧無言,緊握著手落淚千行。
他的下巴上有了青灰色的胡渣,整個人憔悴不堪,比之住院的兩個人好不到哪里去。
他辦完云姨的喪事,就馬不停蹄地坐了飛機趕回來。
回到別墅,里面空無一人,冰箱里的食物已經全都腐爛了。
他飛快地奔上臥室,發現了綁在柜腳上的、用衣服和床單拼在一起的繩子。
他從飄窗里向下望,就看到青綠的草地上有一條被子。
白色的被子上有一大灘干涸的、已經變黑的血跡。
他當時只覺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整個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全身發冷,全身抽搐,頭疼到快要爆炸。
他感覺身體里好像藏著一頭困獸,他沒能斗過它,反而被它狠狠撕裂活剝了。
她還是在意杜參云,她還是要逃離他,甚至是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不顧及自己的性命。
連孩子……
她都不要了。
就因為那是他的孩子嗎?
所以她不接受,她不要它來到這個世上。
他的世界陷入了灰暗,踉踉蹌蹌地離開。
他不能看她對著另一個男人流淚哭泣,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會發瘋,會沖進去讓那個人再也睜不開眼睛,再也看不到江寓落淚的樣子、微笑的樣子。
“你他媽還有臉過來?!”江湖上廁所回來,恰好看到一身黑西裝在走廊里漫無目的的季川。
他直接把他拉到花園里上手就是一頓狠揍,“你看看你把江寓弄成什么樣子了?這兩天你人呢?死哪兒去了?!”
“爸爸,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她。”季川瞬間鼻青臉腫,他只是悶哼了幾下,絲毫沒有還手。
“你還有臉說對不起!你不止沒有照顧好江寓,還沒有照顧好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就一點心肝都沒有呢?!”
是啊。
他沒有照顧好江寓,也沒有照顧好孩子。
可是,江寓從沒有告訴過他孩子的事情。
他怎么會知道,在她的肚子里,居然會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小生命?
如果他知道,他斷然不會拋下江寓一人去美國。
是他的錯。
全是他的錯。
“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們的婚事!或許我當初就不應該同意江寓和參云分手!你知道嗎,江寓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參云的下落!你說她的心里到底有誰!我看她就是受了你的威脅,才會和你結婚!”江湖氣得口無遮攔,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思考了,他只有說一些惡毒的話來發泄他對于季川的怒氣。
杜參云……
是嗎。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受了他的威脅。
包括結婚,她也其實不是自愿的。
他自詡愛她,卻把她害成這副樣子,差點丟了性命。
這就是他口口聲聲說的愛嗎?
那他的愛有多廉價,有多令人痛苦呢?
別人的愛是蜜糖,而他卻給江寓喂了砒霜。
是他的錯。
全是他的錯。
他什么都不是,他連個正常人都不是,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他是心理變態,他是害慘江寓的惡魔,是上帝的殘次品,是個被親生父母丟棄的棄兒。
他就應該去死,他的存在,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惡意和侮辱。
…
季川等到江寓睡著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
她的臉色蒼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只。
他想伸手去撫摸她的頭發,終究只是在上空停留了一會兒,沒有動手。
他連在她清醒時見她都不敢,怎么還敢用自己的臟手去撫摸她呢?
他已經沒有資格了。
這一切,不過是他的強求。
就因為他的強求,害了多少人?
云姨死了。
孩子死了。
她受傷了。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深入骨髓的痛苦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眼淚落下,在幾經掙扎之后,終極還是探下頭俯身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后湊到她的耳邊。
“對不起…”他顫抖著說出這句話,語調絕望又帶著最后的溫情,“我會把自由還給你?!?br/>
在他轉身時,江寓的睫毛不住地顫動,淚水從眼角滑落。
剎那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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