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總歸都大了,夜里房門開了一夜,床是舊式的大床,原本是兩張單床,后來拼成了一張,太高了,奶奶睡著不安全,就一直驚蟄睡著。寬度幾乎有兩米,各睡一邊,也并不會侵犯安全距離。但驚蟄還是幾乎貼到墻上去,半夜里奶奶過來看,搖了搖頭。
驚蟄自小就乖巧,隨便貓哪兒都能睡。
但叫人瞧著總覺得心疼。
暴雨未歇,接下來至少兩三天,萬堃都要在這兒住,昨晚林驍只是單純想和那男生抬杠,好像霸占住驚蟄就是勝利了似的,但也自覺不合適,過了一晚上,雖然極度不情愿,他還是主動提出來讓萬堃和他睡一起。
仿佛昨夜只是沒想起來,過了一晚才意識到了可以這么安排。
奶奶早先沒有提,也不是沒想起來,總覺得他們城里人講究,萬堃的挑剔勁,不比林驍小,她都沒考慮過,把這倆放一塊兒。
打眼一瞧,就覺得這倆小孩不對脾氣。
但瞧著驚蟄那樣睡,也不舒服,聽林驍這樣說,便同意了,安慰他將就兩天。
萬堃也不大樂意,但也沒說什么。
萬奶奶那兒,是真住不下了。
這么潮濕的下雨天,打地鋪也是真受不了。
以前他常常來沈奶奶這兒住,因為兩家老太太要好,他在沈奶奶這兒,仿佛自己家似的,驚蟄就像他親妹妹。但突然多了個外人,他極其不痛快,而且驚蟄看起來跟這個外人比他都親近了。
倒顯得他更像是外人。
連著睡了幾天,林驍和萬堃?guī)缀跻蚱饋恚ハ嗫床粦T,好幾次驚蟄都想去跟奶奶擠一擠,讓他倆分開得了。
最后好容易天氣放晴萬堃走,驚蟄去送,林驍站在驚蟄旁邊,心情舒暢地就差拿掛鞭送他走了。
別提多欠了。
萬堃臨走前還瞪了林驍一眼,兩個男生目光較量了會兒,最后各自不屑地別過頭去。
萬堃要上車了,忽然扭過頭來找驚蟄,從口袋里摸出一節(jié)竹子出來,他說:“姥爺挖的竹笛,太小了,音不準(zhǔn),只能當(dāng)個玩意兒,留給你玩,下次回來早點兒告訴我。”
驚蟄點點頭,顯得很乖。
萬堃附耳說了句話,驚蟄愕然看他,直到他上車走了,都沒反應(yīng)過來。
林驍忍不住問她:“那傻大個兒跟你說了什么。”
驚蟄嘆口氣:“你別這么說他。”
林驍撇撇嘴:“他還諷刺我豌豆公主呢!”
驚蟄繼續(xù)嘆氣:“我也讓他不要那么說你了。”
林驍這才妥協(xié):“行吧,那我不說了。”
過了會兒,他又問:“所以他跟你說什么了,你那副表情。”
一副吃驚到不能回神的樣子。
驚蟄猶豫了一下,然后抬眸:“沒什么。”
轉(zhuǎn)身回家去。
林驍問了幾次,都沒問到答案,不由得不爽。
他沒有窺探人隱私的愛好,只是萬堃臨走前特意看了他一眼,他總覺得是那個傻大個在說他壞話。
娃娃親……妹妹……下次回來早點告訴我……
呸。
有一天他從萬奶奶那兒默記了傻大個的電話號,然后加上了傻大個的微信,他在備注里只寫了自己的名字:林驍。
然后就沒有說話了。
萬堃先是發(fā)了個:?
林驍看到了,沒回,到了晚上才回復(fù):微笑
微信里的死亡微笑臉,自帶挑釁意味。
萬堃頓時發(fā)了一長串:我不讓妹妹去你房間不對嗎?你多大人了,能不能避避嫌。
原來說這個,林驍撇嘴:哦。
奶奶都沒說什么,要你管。
他沒理萬堃氣急敗壞地罵他,只是翻了翻萬堃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透著股傻大個式的呆傻,但有幾條,是關(guān)于驚蟄的。
驚蟄給他糖,給他零食,幫他縫制文具袋,他有一個玩偶,一個腦袋那么大的玩偶,用粗毛線勾織的,他在標(biāo)題上寫:妹妹送的愛心愛心愛心
林驍頓時就覺得不高興了,就連霸占了驚蟄一晚的勝利感也一下子變成了挫敗。
因為突然覺得她真的,拿他當(dāng)哥哥……
所以可以不避嫌。
他們提前了一周回南臨,很快就是開學(xué)。
臨走的時候,驚蟄對著奶奶笑,絮絮叨叨讓奶奶照顧好自己,坐上了車頻頻回頭看,等人從視線里消失,她突然捂著臉哭起來,越哭越大聲,越哭越委屈,林驍手足無措拍了拍她的背,竟也覺得鼻子一酸,最后只能一邊遞紙巾,一邊輕聲安慰她:“一放假我就陪你再回來,別哭了。”
成績很早就出來了,已經(jīng)預(yù)選的分科志愿,但大家只知道自己年級名次,并不知道分科后名次。
理科十六個班,文科十個班。
驚蟄在理科一班。
選文理科的時候,驚蟄幾乎沒有猶豫,她說想報的專業(yè)是理科專業(yè),她不偏科,文理很平均,而附中多少有些重理輕文,所以這選擇倒是也皆大歡喜、順其自然。
而林驍卻因為這個還起了些爭議。
他高一進步巨大,數(shù)學(xué)相對不錯,成績文科偏好一點,爸媽讓他自己決定,老師說他選文科會更有優(yōu)勢,他若選文科,甚至能進前兩個班,對于他這種基礎(chǔ)相對薄弱,考試發(fā)揮全看運氣的,文科是更穩(wěn)妥的。
但他最后還是交了理科的志愿表。
老師再三問他考慮好了沒有,他都是點頭。
林驍期末考不錯,爸媽在電話里還夸了他,驚蟄知道的時候,很為他高興,他只是笑了笑,興致缺缺。
他覺得不夠。
他在理科四班,他踏進班級的時候,幾個認識的人朝他起哄,因為他第一名分進來的。
他沒什么高興不高興的,表情寡淡地撿了最后一排坐下來。
有人叫他:“班長,你不坐前排啊?”第一名坐后排,多不像話。
大約他初中高中一直做班長,導(dǎo)致不管他是不是班長,旁人都叫他一句班長。
他搖頭,嗤笑了聲:“我這身高,戳前排合適嗎?”
不知道誰笑了聲,揚聲道:“班長高一上學(xué)期,不是坐了三個月的前排呢!”
林驍愣了下沒吭聲,想起來那會兒也有人在后面吐槽他:“班長,頭低點兒,我看不見黑板了。”
他便象征性地讓一下。
陳沐陽戳著他背:“少爺,你這身高,戳前排合適嗎?不影響人家學(xué)習(xí)啊!”
他扭頭往自己后面一掃,挑眉:“你看他們誰像是看過黑板的樣子。”
陳沐陽看完沉默,隨即點頭:“對不起,打擾了。”
但是還是忍不住吐槽他:“你就是黏人。”
那時他側(cè)頭看了驚蟄一眼,然后聳肩:“是又怎么樣。”
他對學(xué)習(xí)沒什么興趣,對未來也沒有什么規(guī)劃,他一輩子活得順風(fēng)順?biāo)m然童年小有缺憾,但大體他是個幸運又富足的人。
事實上他到現(xiàn)在也對學(xué)習(xí)沒有什么興趣,并不知道學(xué)習(xí)干什么,他沒有特別想爬的“山峰”,沒有崇高的志向。
林正澤和邢曼給他講過無數(shù)的大道理,告訴他不努力將來生活會過得如何如何艱難。
但大約他們童年都不太幸運,很少言辭激烈地逼迫他。
每個老師都會說:“不努力將來你們只能掃大街。”
他聽得耳朵起繭子,甚至隱隱帶著一點逆反。
到最后,他卻只記得驚蟄說的幾句話。
反正不學(xué)習(xí)也沒有其他事可以做。
成績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但你知道你想成為什么人的時候,你就需要成績了。
有多迫切,就有多需要。
他現(xiàn)在,就很迫切。
學(xué)校舉辦秋季運動會,去年因為天氣異常延后到了春季,那會兒驚蟄沒有參加,林驍也沒有去。
今年剛開學(xué)沒多久就宣布舉行運動會,驚蟄報了三個項目,接力賽、八百米、鉛球。
一班報名的寥寥,都是安排上去的。
林驍今年又達成班長成就,體委讓他做個表率,于是它象征性報了個一千五,然后頂了個接力賽的缺。
運動會三天,頭一天開幕式結(jié)束的時候,林驍把驚蟄從隊伍里叫了出去。
驚蟄跟著他走,走到便利店才想起來問:“怎么了?”
林驍歪了下頭:“沒事,帶你吃點東西。”
早上驚蟄起晚了,沒吃飯。
至于為什么起晚了,因為熬夜幫他整理筆記,一班學(xué)習(xí)任務(wù)重,她想把運動會的時間騰出來寫一套卷子。
孫姨追著她要她多少吃一點,她便拿了兩個包子,路上吃了。
林驍走進去的時候,陳沐陽和江揚已經(jīng)在了,顯然是提前溜過來的。
陳沐陽沖兩個人招了招手:“點好了。”
驚蟄走過去,林驍順手又拿了瓶酸奶去結(jié)賬,過去的時候,放在驚蟄手邊。
驚蟄說:“謝謝。”
林驍鼻腔里發(fā)出一聲無意義的聲響,大約是不滿她的客氣。
江揚好久沒見她了,笑問:“黑眼圈這么重?”
驚蟄搖搖頭:“沒事,昨晚沒睡好。”
便利店只有快餐,早飯并不太好吃,陳沐陽只要了一杯豆?jié){、一個三明治。
驚蟄剝開三明治的紙皮,慢吞吞咬著,聽他們閑聊。
陳沐陽在理科九班,江揚在八班,這倆也都進步不小,爸媽給了獎勵,暑假浪翻了了天,倆人一邊在網(wǎng)上嘲笑林驍,一邊還去度了個假,都曬黑了。
結(jié)果因為太放飛,暑假作業(yè)都來不及寫,趕在開學(xué)前瘋狂抄作業(yè),差點翻車。
不過這倆人曬黑了也好看。
一個暑假沒見,陳沐陽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低沉起來,以前笑起來鵝鵝鵝的,現(xiàn)在笑起來,顯得成熟了很多。
江揚把頭發(fā)理成很短的寸發(fā),他本來就五官棱角分明,這下更顯得鋒利,他把手隨意搭在陳沐陽身上,問他有沒有發(fā)覺少爺眉眼里長了些睿智。
陳沐陽抬頭仔仔細細打量他們少爺,附和道:“少爺?shù)闹腔垡呀?jīng)透過大腦溢出表皮了。大概是回了城,丟掉的智商又發(fā)芽了。”
林驍隔著桌子一人踢了一腳:“閑的?”
倆人抱起來,又是鵝鵝鵝地笑。
然后損完林驍問驚蟄,林驍在山里有沒有更多糗事,因為覺得林驍這種有偶像包袱的,肯定有所保留。
驚蟄笑了笑,看了眼林驍,然后搖了搖頭。
陳沐陽撇撇嘴:“你不乖了,你現(xiàn)在跟他狼狽為奸了。”
驚蟄低著頭吃飯,輕笑了聲沒回答。
驚蟄同桌來找她,兩個人一塊兒走了,她扭過頭,認真地沖三個人揮了揮手。
林驍看驚蟄走了,然后才手腳一伸,非常懶散地靠在那里,皺著眉問:“我覺得她現(xiàn)在在躲我。”
倆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能怎么躲,剛不還跟著他過來吃飯,走的時候還揮手了,陳沐陽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是你太黏人了吧?”
江揚忍不住樂了聲,附和:“就是,人家一小姑娘,誰跟你似的,不要臉地硬往人身邊湊。”
林驍覺得跟他們說不通,兀自扶額蹙眉,覺得異常不順心。
驚蟄對他也不算冷淡,但他就是有那種感覺。
從什么時候呢?
大概是從萬堃跟她說不要去他房間的時候。
林驍猶豫了又猶豫,忍不住跟兩個人說了那天沒法安排房間他和驚蟄擠在一張床的事。
這事兒他一直沒說過,大約是因為,真的從一開始就抱著私心。
陳沐陽和江揚這種自小沒經(jīng)受過需要跟誰擠一張床的事,也無法理解什么樣的情況下,非得林驍跟驚蟄擠。
直覺中就帶著點陰謀和故意,于是兩個人齊齊掐少爺?shù)哪槪骸吧贍敚阋灰@么不要臉。你不能拒絕嗎?作為男人不能自覺點?你簡直是……隨便。”
林驍沒好氣:“床那么大,我倆甚至可以說在兩張床上睡,門也開著,衣服穿的好好的。”他舉手,“我什么也沒干。”他沒法跟他們解釋那種天氣和場合,那樣的環(huán)境,盡管他目的不純,但真的絲毫邪念都不可能有。
陳沐陽還是覺得他不要臉,聳肩:“你就是太得意忘形了,從你進山我就看出來了,你就是仗著驚蟄愿意慣著你,你可著勁兒放飛。”
江揚深有同感:“你什么也沒干,你還想干什么?你又不是三歲了,你回去跟你爸你媽說說這事,你看你挨不挨揍就完事了。”
林驍撩著眼皮掃了兩人一眼:“我是來聽你們數(shù)落我的?”
雖然早有所料,但陳沐陽忍不住還是跟他確認了一遍:“我早就想問了,你是不是喜歡驚蟄?”
林驍起了身,抬了下下巴示意出去。
三個人掀開簾子走出去,并排朝著操場去。
今天是個大晴天,帶著未散的暑熱,三個人的校服都沒好好穿,林驍?shù)囊路诩缟洗钪怀鲩T就掉了,陳沐陽撈起來的時候看到拉鏈上扣著一個小星星,這種可愛小東西,不用猜都知道是驚蟄的。
至于是給的還是要來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耽誤陳沐陽損他:“少爺您真是悶騷。”
林驍隨手把衣服綁在腰上,然后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有些懶散地看著操場的方向,嘴角耷拉下來:“我是不是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
陳沐陽偏頭:“嗯?”
林驍繼續(xù)說:“喜歡得太明顯了。”
江揚一巴掌拍在少爺寬闊的背上,目視少爺偉岸的身姿,然后搖頭輕嘆:“長這么帥有什么用,一樣要吃愛情的苦。”
林驍沒心情貧,仿佛和倆人不在一個頻道上,蹙眉輕哼了聲,近乎自言自語道:“可她不喜歡我。”
江揚想起自家妹妹,忍不住替驚蟄說:“妹妹對你還不夠好?你還想要怎么喜歡你。”
林驍再次哼道:“她對誰都好,她送給別人的玩偶,都比我的大。”
陳沐陽:“……”
江揚:“……”
兩個人相視一眼,表情都一言難盡。陳沐陽捂住自己的腮幫子:“誰家醋瓶子翻了,酸得倒牙。”
江揚兩只手舉起來,抬頭無語問蒼天:“來道雷,劈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