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晴朗的清晨,太陽自東方緩緩升起，將黑暗漸漸驅散,金色陽光撒在鎬京城內鱗次櫛比的建筑之上,縱橫交錯的街道之間。</br> 徐府主院，雕梁繡戶,丹楹刻桷,庭院之中草木繁盛,碧綠盎然。</br> 明媚陽光透過窗戶紙照進屋內,可見盛長樂正在認真的伺候徐孟州更衣,換上特賜的莽龍紋朝服,每一寸都捋得平平整整，一絲不茍,再將腰間玉帶和配飾佩戴整齊，整個人風姿神貌，俊美非凡。</br> 穿好朝服，盛長樂的手貼在他衣襟上,仰頭對上男人的目光,還有些放心不下，“夫君，你小心些。”</br> 徐孟州垂目看著身邊的美人,順勢捏住了她的柔夷小手,低下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放心,只不過是進宮一趟，再尋常不過。”</br> 盛長樂嗤笑一聲，拍了他一巴掌。</br> 隨后盛長樂將徐孟州送到門口，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總覺得還稍微有些放心不下。</br> 因為徐孟州已有兩個月沒進宮過，宮道上，朝中文武和宮人們看見徐孟州出現，紛紛投去異樣的目光，遠遠感覺到他身上的氣焰，一如當初那般風采無限，盛氣凌人，讓人望而生畏。</br> 徐孟州前去甘露殿覲見皇帝，皇帝見了他也有些意外。</br> 不過如今的皇帝已經親政，自然要擺出帝王獨有的威嚴架勢，居高臨下，眼眸低垂，一副睥睨一切的神態。</br> 他含笑問他：“首輔今日進宮，可是前來復職？”</br> 徐孟州啟稟道：“非也，臣今日是來遞交辭呈的，想要辭去首輔與太師等職位，懇請陛下恩準，另擇能者居之。”</br> 皇帝蹙了蹙眉，覺得似乎其中有詐，只道：“這，首輔若是愛妻亡故，心情悲痛，多休息一陣也無妨。</br> “太后也說了，這首輔一職會一直空缺，為首輔保留，只等首輔收拾好心情，再前來復職，繼續為朝廷效力。</br> “畢竟首輔這般能人異士，天下少有，這朝中上下，黎民百姓都離不開首輔，首輔怎能說走就走？”m.</br> 皇帝自然是客套的挽留他，這意思，是不讓他辭職的。</br> 徐孟州眉頭皺了皺，隨后目中浮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臣謹遵圣意。”</br> 頓了頓，他又道：“其實臣今日進宮，還有一份大禮要獻給陛下，還望陛下笑納。”</br> 皇帝不解詢問，“不知是何。”</br> 徐孟州還賣關子，“陛下還請隨臣來，一看便知。”</br> 皇帝笑容漸漸僵硬，暗下有些警惕，琢磨著莫不是什么陷阱。</br> 不過想著宮里到處都是御林軍，量徐孟州應該耍不出什么花樣，也就同意了。</br> 徐孟州領著皇帝，一路來到宮里一處偏僻的宮苑，指著朱紅垂花門，示意東西就在里面。</br> 皇帝看了看宮苑大門，又審視一眼徐孟州，詢問，“你總該告訴朕到底是什么吧？”</br> 徐孟州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是瑤妃。”</br> 皇帝心下一震，臉色一沉，連忙詢問，“瑤妃不是早就難產而死了么？”</br> 徐孟州反問，“陛下可曾見過瑤妃尸首？”</br> 關于瑤妃莫名其妙的死，全是太后的一己之言，皇帝確實沒親眼見過尸首，一直心存疑惑，只是每次問起，都被太后敷衍過去。</br> 他只能猜測，瑤妃是已經被太后去母留子。</br> 徐孟州行了個禮，垂眸看著地面，道：“陛下若有疑慮，何不進去一看便知？臣就不打掃陛下與瑤妃娘娘敘舊了，就此告退。”</br> 話畢，徐孟州唇邊含笑，緩緩退開，在皇帝以及眾多宮人的注視之下，就這么扭頭轉身離去。</br> 本來侍衛想將徐孟州攔下，皇帝抬了抬袖子制止。</br> 他不可能跟徐孟州眾目睽睽之下撕破臉皮的。</br> 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徐孟州的背影漸行漸遠，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身上，高挑修長的身影，一時恍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一步步，直到消失在宮道的盡頭。</br> 徐孟州走了之后，皇帝將信將疑的推開宮苑的朱紅大門，邁步入內。</br> 蕭條冷清的宮苑之內，空無一人，死一般的安靜，只有李元璥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回蕩，繞梁不絕。</br> 進大殿之后，入眼就見，一名女子身著素衣白裙，背著身，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br> 那背影只是一眼，李元璥便屏住了呼吸，恍惚認出的就是瑤妃的身影。</br> 莫非，是徐孟州找到了沒死的瑤妃，特意送來獻給他的？</br> 他趕忙大步上前，來到女子正面，垂目一看，就見她臉上正戴著瑤妃的面具，面具底下，黑溜溜的眼珠子還在轉動，現在的模樣，看上去真的與瑤妃一模一樣。</br> 李元璥呼吸一緊，趕忙蹲下身，握住了她的手，開口詢問一句，“阿瑤，當真是你？”</br> 女子只是愣愣坐在那里，僵直著身子，絲毫也不動彈，仿佛就是一尊雕塑，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瞳孔緊縮，好似有些驚恐。</br> 李元璥因為曾經上過一次徐玉珠的當，所以后來瑤妃在宮里時候，為了防止他人再冒充，他曾經特意記下了瑤妃的印記，是她胳膊上有一道疤。</br> 想起來這個，李元璥立馬抓住她的胳膊，撩開袖子看了看，還真的有一道疤！</br> 李元璥頓覺心下狂喜，“阿瑤，你真的還活著！”</br> 徐瓊華想要掙扎抵抗，可被人封了穴道，根本動彈不得，只能說話，可是她卻一個字不敢說。</br> 她驚恐的屏住呼吸，冷汗直冒，都淋濕了內衫，眼睜睜看著李元璥就在面前。</br> 誰會想到，徐孟州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會讓人把她給綁了，打扮成瑤妃的樣子，獻給李元璥？</br> 若是讓李元璥知道她的身份……徐瓊華簡直不敢往下想。</br> 李元璥還近在咫尺，一副深情款款的看著她，“阿瑤，徐孟州對你做了什么，你為何不說話？”</br> 徐瓊華沒有易容，聲音也是原本的聲音，所以根本不敢開口說話，一說話就會暴露無遺。</br> 李元璥覺得奇怪，抬起袖子，果斷揭開了徐瓊華臉上的面具。</br> 徐瓊華張大嘴，一句“不要”卡在喉嚨里，當時就閉上了眼，實在有些無法面對。</br> 可面具已經揭開了，李元璥也已經看見了她的真容。</br> 白玉面具從李元璥手中滑落，“啪”的一聲重重摔在地面，砸得四分五裂。</br> 李元璥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猛然一撞，瞪大雙眼，驚恐萬分的看著面前坐著這個瑤妃。</br> 她打扮得跟瑤妃一模一樣，可是取下面具之后……竟然是太后的臉！</br> 李元璥頓覺頭皮發麻，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下意識一步一步往后退。</br> 他搖頭晃腦，喃喃自語，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是瑤妃……”</br> 瑤妃怎么可能是太后？</br> 李元璥仔細一琢磨，現在才恍然大悟，將一切事情聯系到一起。</br> 對啊，瑤妃跟太后從來沒一起出現過，當初瑤妃進宮，太后就生病離京，后來太后假死復活，瑤妃又死了……</br> 正好，當初天云山避暑，太后也去了！</br> 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什么仙女，也沒有什么瑤妃。</br> 當初天云山行宮的仙女就是太后本人，懷孕的也是太后，生下小太子的也是太后！</br> 李元璥想一想，他竟然跟一直視為母妃的女人做了那種事，而且還生了孩子，心下頓覺有些惡心想吐，干嘔了兩聲，完全無法接受有違倫常的事實。</br> 徐瓊華毫無遮擋的暴露在李元璥面前，這輩子從來沒覺得如此尷尬，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額上汗水將耳邊頭發都浸透了，臉色蒼白難看至極。</br> 李元璥一直搖頭晃腦，起初難以接受，滿心羞憤、恥辱、不堪，隨后漸漸轉為一腔怒火。</br> 他咬牙切齒，道：“你，你這惡毒女人……朕現在就殺了你！”</br> 說著，李元璥面目猙獰，目光猩紅，好似失了控的模樣，撲上去，雙手死死掐著徐瓊華纖秀的脖子，恨不得現在就把她脖子掐斷，一了百了！</br> 徐瓊華感覺到李元璥的殺意，心底一涼。</br> 不過，她反應飛快，趕忙以瑤妃說話的溫柔語氣，說道：“懇求陛下，讓我臨死前，再說幾句遺言可好？”</br> 李元璥從來沒聽過太后這般語氣對他說話，實在無法將這個女人與他心心念念的仙女聯系到一起。</br> 看皇帝停下掐她的手，徐太后才徐徐道來，“既然陛下已經知道了，我也就直說了，當初在玉露池與陛下歡好過的人，就是我，瑤妃確實是我假扮的……”</br> 李元璥久久看著她，眉頭越皺越緊，呼吸越來越粗重。</br> 只聽她不緊不慢，娓娓道來，“那日只不過一次意外，并非我本意，從那之后……我，我便控制不住，對陛下生出非分之想。</br> “我意外懷上身孕，只想偷偷為陛下生下這孩子，一直瞞著，只是不愿讓陛下知曉這不倫之事，更不愿讓陛下知曉，你心里的仙女竟如此不堪……”</br> 說著，徐瓊華都擠出一絲眼淚，竟是抽泣起來，“陛下若是想殺了我，我別無怨言，反正我早該死在金陵了，只求陛下能留孩子一條性命，畢竟那也是你的骨肉，虎毒不食子……”</br> 點穴的時間到了，徐瓊華漸漸能夠動彈。</br> 她知道，現在她毫無還手之力，李元璥很可能真的一怒之下殺了她，也只能選擇周旋。</br> 徐瓊華緩緩挪上去，試探的拉著了李元璥的袖子，“我平時裝出那一副要強的樣子，其實也只不過是個普通寡婦罷了，也想相夫教子，佳偶成雙……</br> “做瑤妃那幾個月，陛下待我恩寵有加，我實在情難自禁，若不是盛長樂搗亂，都想一直陪在陛下身邊，一輩子做陛下的瑤妃，再也不換回來的……”</br> 李元璥垂目久久看著她，見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這還是這輩子，頭一次見她如此柔弱動人的模樣，竟是有些為之動容。</br> 他沉吟許久，冷聲問，“你當真不想做太后，想做瑤妃？”</br> 徐瓊華柔情脈脈的與他對視，“陛下沒發現，我一直都在暗中幫你么？這都是為了陛下，為了我們的孩子。”</br> 其實，拋開身份不說，徐瓊華還是生得美貌動人的，絲毫也不見老，特別是現在一雙眼眸淚眼盈盈，帶著女子獨有的柔媚風情，還有一句句動人心弦的表白……</br> 徐孟州還當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禮，如若不然，估計他到現在還被這個女人蒙在鼓里吧！</br> 想一想這一年都被她騙得團團轉，先是皇后假孕，后又是瑤妃，再后來又是假孕。</br> 李元璥愣愣不語，面色陰沉至極。</br> 徐瓊華試探討好的，鉆進他懷里，雙手圈著他的胳膊，貼到了他耳邊，曖昧嫵媚的說道：“陛下不是一直對那日念念不忘么？我也一樣……”</br> 魅惑男人的功夫，徐瓊華手到擒來，李元璥身體僵硬的，也沒有拒絕。</br> 不過片刻已是一地春光，白玉般的男女如藤蔓般緊緊纏繞，陣陣呢喃細語在空曠大殿內回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