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州一向處事嚴謹,今日舉動著實讓人費解,徐太后暫且信他事出有因,放下茶杯,淡然自若的詢問:“你且說說其中緣由?”</br> 徐孟州眼瞼低垂看著地面,若有所思的回答:“臣仔細思慮下來,覺得太后娘娘先前說的話極有道理,圣上與熙華郡主青梅竹馬,臣這般橫刀奪愛,委實不妥。”</br> 徐太后先前為了勸阻徐孟州娶盛長樂,確實這么說過,畢竟盛長樂在禮聘名單上,皇帝一開始打算納了她這是事實。</br> 可那時候徐孟州說“圣上金口玉言,不必多心”。</br> 徐太后就想不明白了,他自己說的不必多心,怎么現在突然又換了一套說法?</br> 徐太后黑著臉,道:“圣旨賜婚,豈能兒戲!茂之,當初哀家是再三詢問你的意思,你確定要娶,這才賜婚了沒兩日,京城都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你一轉眼又想退婚,莫不是想毀了熙華這一輩子?”</br> 徐孟州聽聞,稍有遲疑,卻還是堅定道:“是臣未能顧及周全,現在想來,若是娶了她才是毀了她這一輩子……趁早解除這婚約,以郡主的身份尊貴,又有太后娘娘為她撐腰,外頭定不敢妄言。”</br> 徐太后瞥了一眼后殿的方向,琢磨多半已經讓盛長樂聽見了,也就順水推舟,“你若當真反悔,執意退婚,就親口跟熙華說吧,若是熙華愿意,哀家無話可說!來人,請熙華郡主前來。”</br> 轉眼就見宮人的帶領下,盛長樂自后殿緩緩走了出來。</br>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胭脂色繡云霞翟鳥紋襖裙,三千青絲綰成珠翠特髻,那顏如朝霞映雪,眉似遠山含黛,眸若秋水含波,唇如一點桃瓣,娉娉婷婷走來的窈窕身姿,仿佛自畫里走出來的神女,美艷高貴,動人心魄。</br> 只是那姣若秋月的臉蛋上,眼眶通紅,眸中水波盈盈,楚楚可憐到了極致。</br> 那般少女的身影映入眼簾的一瞬間,仿佛滄海桑田,誰也沒想到會就這樣再見,徐孟州眼前恍惚被鮮紅的血液模糊了視線,光和暗,生與死,歡愛或是無情,溫馨又或是血腥的畫面在腦中反復交替,只讓他胸口似是還有萬箭穿心的刺痛襲來,呼吸都變得艱難了幾分,漸漸握緊了拳頭。</br> 盛長樂先開口質問:“首輔當真想退婚么?”</br> 那聲音一如那般悅耳動聽,恍若天籟,可落入徐孟州耳中,卻更像是刺入血肉的利劍,在他耳邊久久回蕩,竟讓他愣愣出神,一時忘了回答。</br> 盛長樂含著眼淚,委屈道:“首輔既不想娶熙華,又何必答應這樁婚事,現如今,熙華騎虎難下,若是首輔當真要退婚,熙華也無顏再茍活于世!”</br> 她說完扭頭轉身,掩面跑了出去。</br> 畢竟“退婚”一詞對女子來說非同小可,盛長樂能有這種反應徐太后絲毫也不覺得意外。</br> 徐太后立即下令道:“還不快去追,可別叫她自尋短見!”</br> 本來徐太后的意思是命令宮人去把她追回來,誰知卻見徐孟州突然一甩袖子,親自追了出去,徐太后還稍微有些詫異。</br> 身邊的嬤嬤上前扶著徐太后坐下,掩唇一聲道:“娘娘無需擔心,看首輔跑得比誰都快,必定舍不得退婚的。”</br> 徐太后卻臉色一冷,輕哼一聲,不屑道:“退了倒好!那熙華郡主生得太過招人,哀家本就不同意這門婚事……”</br> 其實徐太后以前就打著如意算盤,琢磨著盛長樂生得那副艷媚惑人的皮相,超脫年紀的妖嬈身段,一看就是個禍水,估計稍微調.教一下男人上了她的床都下不來,讓她進后宮禍害皇帝,叫皇帝整日沉淪美色,不問朝政最好不過!誰知這皇帝竟突然改變主意,要把盛長樂嫁給徐孟州。</br> 起初徐太后還以為徐孟州是肯定看不上這等太過美艷的貨色,誰知他竟然同意了這門婚事,乃至于現在都有些擔心,徐孟州不會被她給禍害了吧?</br> *</br> 宮道上,盛長樂不緊不慢的往前小跑,如她所料,徐孟州很快就追了上來,一把拉著她的袖子,“回來!”</br> 盛長樂眼中瑩然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委屈的嚶嚶抽泣道:“還回來做什么!首輔若是要退婚,叫我讓天下人恥笑,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嗚嗚……”</br> 徐孟州喘著粗氣,質問她道:“現在又還沒退,你這就尋死是不是太早了些?”</br> 仔細想了想,他確實也還沒退婚,只是私底下跟太后說而已,估計是太后故意讓她聽見的!想起方才徐孟州的話,估摸著,他想退婚也是太后在背后慫恿的!</br> 畢竟前世徐孟州就一直介意她與李元璥的關系,她都費了好些功夫才讓他才打消疑慮。</br> 不過她既然都聽見了,做戲還是要做全套。</br> 盛長樂嗚咽著說道:“方才首輔與太后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說是懷疑我跟圣上有私情,因而想要退婚……雖不知你在哪里聽來的流言蜚語,可我與圣上分明就是清清白白的!</br> “更別說,就算當初有些青梅竹馬的兄妹情誼,既然我被指婚于你,自會劃清界限,若是首輔信不過我與圣上的人品,我們現在就去找圣上當面對峙,分說清楚!”</br> 說著,盛長樂便要拉著徐孟州去找皇帝對峙。</br> 徐孟州一把又將她拉了回來,順勢抵在一旁宮墻之上。</br> 他垂目打量,就見少女那哭得淚眼模糊,梨花帶雨的模樣,恐怕任由誰都忍不住輕疼憐惜,</br> 如今她才只有十五的年紀,生得是花容月貌,軟玉嬌香的,那肌膚白嫩得好似都能掐出水來,淺淺粉色自臉頰蔓延至頸間,衣襟合上處,身前微微凸起那曼妙的弧度,神秘而誘人,隨著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著。</br> 少女身上獨有的芳香縈繞在鼻間,仿佛有著攝人心魄的能力,男人一瞬間就將今日目的拋諸腦后,忘得一干二凈了。</br> 他凝眉,沉聲詢問:“當真劃清界限了?”</br> 盛長樂哭聲回答:“那是自然!就算首輔信不過我,總不能連圣上也信不過吧?”</br> 提到皇帝,徐孟州目中就是一絲蔑視閃現而過,冷笑道:“誰敢質疑圣上?”</br> 盛長樂抬起眼簾,癟著嘴,小聲嘟囔道:“首輔若是退婚,就是質疑圣上,到時候若我不堪受辱自盡,也都是被首輔逼的……”</br> “你威脅我?”</br> 徐孟州那目光凜冽,落入盛長樂眼里還覺得有些頭皮發緊。</br> 她低下頭,避開他的眼神,道:“我可不敢。”</br> 一邊哭得楚楚可憐,還一邊出言威脅,裝模作樣,讓人分明心知肚明,卻又毫無招架之力。</br> 徐孟州深吸一口涼氣,側開臉再不看她一眼,冷聲道:“行,是我多有誤會,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了,只當今日之事沒發生過。”</br> 他又道:“別哭了,太后還在等著,先回去再說。”</br> 說完也不等盛長樂回答,他已經扭頭轉身,頭也不回的朝著長生殿方向折返。</br> 盛長樂本來還想多說些什么的,誰知他這么快就走得沒影了,好像還帶著一股莫名的怒氣,可是該生氣的人明明是她才對吧?</br> 她繼續鬧下去也沒什么好處,只好適可而止,抽出繡帕把眼淚擦干,緩步跟了上去。</br> 卻不知,男人背過身去之后,臉色漸漸陰沉下去,眸光幽暗而深不見底,心頭焦灼久久無法平靜。</br> 兩人一前一后,若無其事的回到長生殿內。</br> 盛長樂眼眶濕潤,先向太后請罪道:“熙華方才一時沖動,失禮之處望太后娘娘寬宏大量,饒恕熙華……”</br> 徐太后面不改色,清亮的嗓音詢問:“可商量好了?”</br> 盛長樂癟著嘴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一旁徐孟州,也琢磨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br> 徐孟州向太后稟明,“今日是臣一時輕信謠言,多有誤會之處,實在不該輕言退婚二字,還望郡主見諒,望太后娘娘只當沒發生過。”</br> 這算是當著太后的面,給盛長樂賠禮道歉了。</br> 徐太后嗤一聲,想了想,隨后叮囑殿上宮人們,“你們可聽清楚了?方才之事,若是讓哀家在外頭聽見半點風聲,可知有何后果!”</br> 宮人畢恭畢敬,齊聲應,絕不透露半個字。</br> 這事就算是暫且過去了。</br> 徐太后一轉眼就完全當沒發生過,如常道:“正月二十二是孝懿皇太后的誕辰,哀家打算去崇化寺為孝懿皇太后上香祭拜,為百姓祈福,熙華你不如就留在宮里,到時候同哀家一道前往,順便將你訂下婚約之事也祭告孝懿皇太后,讓她老人家在天有靈也好寬慰一些。”</br> 孝懿皇太后是太皇太后的謚號,如今牌位供奉在崇化寺內。</br> 聽聞去崇化寺,盛長樂眼前一亮,心下頓時有了自己的打算,連忙應聲。</br> 隨后盛長樂送盛老夫人離去,自己則留在宮里暫住。</br> 盛老夫人方才在后殿打盹,不慎睡了過去,全然不知錯過了什么,醒來之時便已要打道回府。</br> 盛長樂走后,空蕩蕩的長生殿上,徐太后便才嘆息一聲,好聲好氣道:“茂之,你若當真反悔想退婚也不是不行,哀家可以替你張羅,不過怎么也要稍微緩一緩,等風聲過了再說……”</br> 徐孟州卻打斷她的話,“不必了,臣會如常安排婚期。”</br> 話雖這么說,可男人卻眸光深沉,袖子底下的指尖轉動著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一時陷入沉思。</br> 徐太后反而有些懵,怎么總感覺她好像被戲弄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