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滿天星辰,月色如水。</br> 徐孟州回府已是深更半夜,府上漆黑一片,寂靜得只能聽見路邊草叢之中隱藏著的蛐蛐兒叫聲。</br> 他得知盛長樂早就已經休息入睡,便沒有回去打擾,帶著一身的酒氣,徑直去了風月閣的書房內。</br> 進屋后,阿東先行點燈,幽幽火光亮起,隨后過來道:“六爺,屬下去煮醒酒茶。”</br> 徐孟州抬了抬袖子,都沒有看他一眼,便只用手扶著有些昏昏漲漲的腦袋,閉著眼坐在椅子上小憩。</br> 只能聽見阿東出門的腳步聲,不過片刻又有腳步聲靠近,一杯醒酒茶放在了徐孟州面前。</br> 徐孟州當時還奇怪怎么這么快,正準備端起醒酒茶喝的時候,才見面前站著的竟是個體態纖秀的女子。</br> 正是慕若蘭,今日精心裝扮,化著艷麗的桃花妝,衣裳石榴紅顏色,嫵媚嬌嬈的妝容在她清秀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分明就是刻意模仿盛長樂的妝容打扮,可比起盛長樂骨子里透出來的嬌艷媚態,根本遙遙不及,不可同日而語。</br> 徐孟州頓時有些反感的皺起了眉,目光變得凌厲幾分,只冷聲問道:“你來這里作甚。”</br> 慕若蘭特意沒有說話,其實就是抱著僥幸心理,琢磨著,她特意裝扮成盛長樂的模樣,萬一徐孟州喝醉認錯了呢……</br> 可是對上徐孟州那冷漠疏離的眸光便知道,他并未認錯,也絲毫沒有把她當成盛長樂替身的意思。</br> 慕若蘭心下一沉,突然有些慌,手心都捏了一把冷汗,連忙解釋道:“老夫人交代若蘭替六夫人好生伺候六爺,若蘭現在沒睡,就是想等著六爺回來才好伺候著……”</br> 慕若蘭過來也有幾日了,可徐孟州除了每日回去陪盛長樂喝藥,哄她睡覺,其他時候都刻意避開,幾乎就沒有慕若蘭什么機會伺候他,慕若蘭今日才大著膽子來了書房。</br> 她話沒說完就已經被徐孟州打斷了,“誰也不用你伺候,郡主心腸軟才將你留下的,望你有自知之明,早日自請離去。”</br> 徐孟州聲線帶著一股凜然的威壓,直壓得慕若蘭都有些喘不過氣,特別是“自知之明”一詞特意加重,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已經說得她無地自容,臉色越來越慘白,緊緊攥著衣袖。</br> 徐孟州厲聲下了逐客令,“還不走?”</br> 慕若蘭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若蘭告退……”</br> 說完便哭著奪門而去。</br> 慕若蘭一口氣跑出風月閣,臉色已經難看到極致,眼淚花了臉上妝容。</br> 想到方才受的羞辱,越想越氣,氣得她將頭上珠花和外衫都脫下來,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踩完又蹲在原地,抱頭無聲哭泣起來。</br> 他就是假裝自己認錯了也好啊!</br> 不過哭著哭著,慕若蘭又漸漸冷靜了下來,喘著粗氣,抬起頭,含著淚的眼中透出一絲狡黠。</br> *</br> 次日一早,徐孟州回房更衣梳洗,才過來看盛長樂。</br> 盛長樂睡得早,而且整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所以今日很早已經醒來。</br> 她鉆進他懷里,盈軟的身子貼在他胸膛上,嬌聲詢問,“夫君昨夜何時回來的?”</br> 徐孟州回答,“三更,聽說你早就睡了,便沒有回來看你。”</br> 他又詢問,“你可好些了么?”</br> 盛長樂點點頭,她倒是恢復了許多,勉強可以下地走動,背上的傷口開始愈合也有些癢癢。</br> 徐孟州道:“今天我早些時候回來陪你。”</br> 盛長樂乖巧點頭。</br> 徐孟州陪她說話片刻,便換上朝服,出門離去。</br> 徐孟州前腳剛走,后腳沉璧就跑過來,湊到盛長樂身邊。</br> 沉璧皺著眉頭直勾勾看著她,“郡主……我,我方才聽聞了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br> 盛長樂還漫不經心道:“有什么話就說。”</br> 沉璧湊到盛長樂耳邊,這才壓低聲音,悄聲說道:“我方才聽有人說,昨夜看見慕姑娘去了書房伺候首輔,后來是衣衫不整出來的……”</br> 盛長樂初初一聽,沒有任何反應,覺得肯定是謠傳,隨口詢問沉璧,“你覺得可信么?”</br> 沉璧自然知道郡主跟首輔還沒有圓房的事情,一個男人整天對著個大美人,看得見吃不到,說不定饞得慌了,隨手抓個女人解渴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況,聽人說,昨日那慕若蘭還故意打扮成盛長樂的模樣,首輔醉酒眼花,認錯人也說不一定。</br> 反正沉璧覺得,這件事既然有人瞧見了,肯定事出有因。</br> 在盛長樂的詢問之下,沉璧也就將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說給盛長樂聽。</br> 盛長樂聽完之后,臉色漸漸沉淀下來,微微皺起眉。</br> 她躺在床上,久久看著頭頂纏枝芙蓉的帷帳,心下若有所思。</br> 她尋思許久,覺得這件事估計就是那個慕若蘭自導自演的,若是她昨夜當真伺候了徐孟州,今日肯定恨不得弄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到時候謝氏才好替她做主,讓徐孟州給她名分。</br> 不過盛長樂覺得,有可能是確有其事,只是徐孟州不讓慕若蘭往外說,所以她才沒敢提,只透露一些風聲到盛長樂耳中,想讓盛長樂主動為她做主。</br> 也可能是沉璧說的那樣,慕若蘭估計伴成她的樣子,徐孟州喝醉中了她的計?</br> 前世徐孟州有沒有偷吃過她并不知道,也不關心,甚至他愿意納妾她也無所謂。</br> 可是現在,盛長樂一早就把徐孟州當成她的丈夫,聽聞他跟別的女人睡覺,突然就感覺好像自己正吃在嘴里的東西,被別人咬了一口,心里有什么東西壓著似的難受又惡心。</br> 后來慕若蘭過來伺候,還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越看就越像是有什么事情發生過,徐孟州是不是當真碰過她了。</br> 她還以為,前世徐孟州都對慕若蘭完全沒有興致,這輩子肯定也不會多看她一眼,所以才暫且將她留下的,誰知這么快就出了事。</br> 果然還是她太自信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br> *</br> 一整天盛長樂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看見慕若蘭在旁邊晃來晃去,心里怨念越積越深,沒力氣跟她撕,話都不想開口說一句。</br> 徐孟州今日辦完事,特意早些回府,本來是想帶著盛長樂出去透透氣的,她已經十天沒出過門了。</br> 可回來之后,盛長樂卻蜷縮在床上,整個人看上去虛弱無力,病懨懨的。</br> 男人坐在床邊,指尖撫了撫她額上的發,輕聲詢問,“昭昭,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br> 盛長樂不愿理他,把頭蒙進被子里,假裝睡覺。</br> 早上走的時候她還挺有精神,兩人之前還說好了的,可回來之后發現她不太對勁,徐孟州自然有些心里放心不下。</br> 于是便將秦艽叫過來,看看是不是又毒性復發。</br> 結果秦艽得出的結論是并無異常,恢復得也還算順利。</br> 徐孟州后來恍然大悟,是她不想理他,所以故意冷落他的。</br> 他思來想去,實在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只好將沉璧叫到外頭詢問,“今日我不在,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你家郡主這是怎么了。”</br> 沉璧偷瞄一眼徐孟州,有些不敢說。</br> 徐孟州都已經被冷落了一個時辰,感覺就是盛長樂故意折磨他的,所以脾氣有些暴躁,厲聲呵斥,“說不說!還是要我自己去查!”</br> 沉璧被嚇得渾身一震,這才老老實實什么都交代了。</br> 說是郡主聽聞昨夜慕姑娘伺候火首輔的傳聞,到現在也沒說一句話。</br> 徐孟州一聽,趕忙大步回到屋內,將盛長樂從床上拖起來,抱在懷里。</br> 他捧著她的臉,垂目看著她。</br> 就見盛長樂睜開眼,眼中濕漉漉的,委屈的包著眼淚,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嘴巴也癟了下去,側開臉不想與他對視。</br> 徐孟州將她的臉掰回來,強迫二人直視,他氣惱道:“你是不是傻,別人說什么你都信,也不用腦子想想,你為救我受了傷,還臥床不起,我怎可能一轉眼跟別的女人搞在一起,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br> 盛長樂癟著嘴,眼淚從眼眶里滑落下來,同時說道:“餓急眼的狼會饑不擇食……”</br> 徐孟州被她氣死了,自然是立即就解釋昨天晚上的事,“昨晚是她穿得跟你一樣,到書房給我送茶,被我攆出去了,別的什么也沒有!”</br> 盛長樂別開臉,還是不理他,“就算有什么也沒關系,聽說夫君與慕姐姐本來就是青梅竹馬的,母親也有意將她送來伺候你,不如你就納了她吧,反正昨日那種事情,傳出去慕姐姐名聲也毀了,只能跟著你。”</br> 徐孟州氣得捏緊了拳頭,將她摟緊了一些,在她耳邊道:“昭昭,你不許再說這種話來氣我,我誰也不會納,現在就把她送走。”</br> 盛長樂就是想讓徐孟州說這句話,反正她看見那個慕若蘭就生氣,自然不想讓她再在眼前晃了。</br> 雖說徐孟州都解釋清楚了,盛長樂還一副氣沒有消的樣子。</br> 徐孟州為了哄她,主動提出今晚跟她一起睡,就為了證明,這種程度,他完全忍得住,根本就不可能饑不擇食!</br> 夜里,芙蓉暖帳內,盛長樂整個身子趴在男人身上,酥酥軟軟的靠在他身上,眸中含著些許媚意,口中香甜盈盈,意味深長的說道:“夫君,當真不管我怎樣你都忍得住?”</br> 徐孟州點頭,他忍不住也得忍啊,必須禁得住這次考驗,她才能不生氣了。</br> 后來他就徹底后悔了,為什么要跟這個要命的小妖精睡在一起,簡直就是給自己找罪受……</br>m.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