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內(nèi),徐太后高坐在上。</br> 世上最尊貴的婦人,身著黑底金線絲繡鸞鳳太后常服,端莊優(yōu)雅的模樣，妝容精致的臉上,面色陰沉，目中透出一絲絲寒意，居高臨下,直勾勾看著下方,帶著一股攝人的威壓。</br> 此刻大殿上跪著好幾個貴婦和貴女,個個容貌嬌美,衣著華麗,恭恭敬敬，大多是熟悉的面孔,唯獨一個身著素色宮裝的少女從未見過，正面色發(fā)白，瑟瑟發(fā)抖的跪在最后角落里。</br> 照顧盛長寧的宮人已經(jīng)什么都老實交代了，說是半個月前皇帝從宮外偷偷接回來一位懷有龍種的姑娘，就藏在這宮苑之內(nèi),今日淑妃和淮安長公主恰好路過，就撞見了。</br> 徐太后大概已經(jīng)清楚了狀況，跪在底下那個姑娘，便是皇帝從宮外帶回來的那個身懷龍種的女人。</br> 徐太后心里冷笑，倒是沒想到，皇帝宮里的還一個沒碰,宮外倒是先搞出孽種來了？</br> 徐太后蹙了蹙眉，幽冷的目光看向盛長寧，聲音凌厲，只詢問，“說吧，你到底是何許人也？”</br> 盛長寧嚇得渾身一震，手心的汗捏了一把又一把，戰(zhàn)戰(zhàn)巍巍，呼吸急促，如實交代道：“回太后娘娘，臣女是靖安侯次女盛長寧，是圣上下旨接臣女進宮的！”</br> 皇帝是偷偷摸摸接她進宮的，她進宮了半個月，皇帝只去看過她一回，似乎還有些不待見，只說讓她安心生下孩子。</br> 盛長寧都還不敢相信，原先皇帝分明親口說好了會接她進宮，后來了無音訊不說，她好不容易憑著懷孕進宮了，卻是如此見不得光，皇帝竟然也只能把她藏起來。</br> 還好，她想著懷有龍種，現(xiàn)在只需暫且忍耐忍耐，等她生下孩子，將來總會守得云開見月明的。</br> 徐太后緊緊皺眉，尋思了一下，“靖安侯次女，這么說，是熙華郡主的妹妹？”</br> 盛長樂出聲回答，“正是，先前熙華聽父親說三妹突發(fā)惡疾，送出城外養(yǎng)病，熙華也沒想到，三妹竟然是被圣上接進了宮，還……”</br> 徐玉珠是徐太后最寵愛的侄女，現(xiàn)在貴為淑妃，自然她最有話語權(quán)，當(dāng)時就對徐太后訴說道：“還請?zhí)竽锬镒鲋鳎扇f萬別讓這宮里混入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魚目混珠，擾亂皇室血脈！”</br> 這意思，誰知道這龍種是不是真正的龍種。</br> 徐太后便才質(zhì)問盛長寧，“你且說說，如何懷的龍種？”</br> 雖然這種事情，羞于啟齒，可盛長寧為了自證清白，也只能如實說道：“回太后娘娘，那天首輔與郡主大婚之日，圣上醉酒，偶然遇上臣女路過，然后就……圣上當(dāng)時還給過臣女信物，說是會接臣女進宮，此后臣女日日等候圣上，從未出過家門……臣女句句屬實，娘娘若是不信，圣上可以作證！”</br> 盛長樂聽聞，盛長寧和狗皇帝竟然是在她成親那天搞在一起的，估計還是在寧國公府，頓時就有點惡心，這兩個狗男女，還真是，外力也阻止不了他們的奸情。</br> 徐玉珠冷笑一聲，質(zhì)問道：“就算盛姑娘所說句句屬實，可這宮里也有宮里的規(guī)矩，不是什么名不正言不順的孽種，都能隨意跟龍種混為一談，誰能保證你懷的到底是真是假？”</br> 盛長寧聽著徐玉珠咄咄逼人的語氣，當(dāng)時心下一沉，連忙抱著肚皮，慌慌張張解釋道：“自然是真的！臣女家教嚴(yán)苛，潔身自好，這等大事怎敢有半點欺瞞，太后娘娘，你相信臣女……”</br> 徐玉珠剛剛才打聽了這個盛長寧的事情，立即就質(zhì)問，“據(jù)我所知，盛姑娘先前本來就有婚約在身，相當(dāng)于有夫之婦，竟然還趁著圣上醉酒引誘，做出此等不知廉恥之事，可見，盛姑娘還真是不怎么潔身自好，說的話也不怎么可信！”</br> 盛長寧本來在太后面前就緊張，加之這般質(zhì)問，一時百口莫辯，一句話說不清楚，臉色越來越慘白，眼中含淚，只顧搖頭晃腦，“我沒有……沒有……我說的是真的……我是懷的龍種，你們不信可以問圣上……”</br> 徐太后目中頓時閃過一絲輕蔑，琢磨著也是，這身上有婚約，還跟別人男子有染，哪像是什么規(guī)矩的貨色？</br> 徐太后又問盛長樂，“熙華，你這妹妹當(dāng)真先前就有婚約？”</br> 盛長樂如實回答，“正是。”</br> 徐太后大概已經(jīng)清楚了，尋思片刻，只淡淡說道：“你怎么說也是靖安侯次女，如今既然已經(jīng)是圣上的人了，要留在后宮，給個名分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贿^這腹中胎兒，按照宮里的規(guī)矩，沒有《起居注》記錄在冊，本就是不被承認(rèn)的，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絕不容許皇室血脈混淆……”</br> 這意思，盛長寧可以進后宮，但是腹中孩子要去掉。</br> 徐玉珠自然想要的就是這個后果，唇角微微一勾，明顯有些得意。</br> 一旁盛長樂卻連忙出來求情道：“還請?zhí)竽锬镩_恩，手下留情，我這妹妹雖然性子嬌縱了一些，不過想來這么大的事，定不敢弄虛作假，這腹中胎兒必定是龍種不錯，萬一一個不慎，圣上怪罪，可說不清楚……”</br> 盛長樂的意思，是要請皇帝過來定奪，如果皇帝力保這胎兒，其實這胎兒還是可以留下來的，盛長樂是在給他們留一條后路，看那狗皇帝自己想不想要這孩子。</br> 盛長寧狼狽的模樣，也只顧在地上磕頭，額頭上都磕出了紅痕，道：“求娘娘開恩……”</br> 這事本來就是皇帝的事，如果徐太后擅自處置了，到時候皇帝還跟她過不去。</br> 徐太后琢磨著，她反正占著規(guī)矩，要請皇帝過來也不是不可以，就這么同意了，讓人去請皇帝前來對峙。</br> 皇帝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徐太后剛剛準(zhǔn)備找人去傳他，一轉(zhuǎn)眼皇帝已經(jīng)大步走進了長生殿。</br> 眾人伏地恭敬行禮，“參見陛下。”</br> 皇帝的視線第一個就落在盛長樂身上，只見盛長樂依舊美艷絕色，卻比起以前消瘦了太多，他還稍微有所動容。</br> 隨后才隨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狼狽不堪的盛長寧，現(xiàn)在盛長寧跟盛長樂跪在一起一對比，才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br> 之后皇帝才向徐太后道：“母后。”</br> 徐太后質(zhì)問，“皇帝既然來了，那說說盛三姑娘的事吧，她可是你接進宮里來的，按照宮里的規(guī)矩，你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如何處置吧？”</br> 皇帝瞄了一眼盛長樂的方向，稍微有些心虛，因為他之前還答應(yīng)盛長樂后宮女人一個不碰，還會一無所出的，現(xiàn)在搞出這種丑事，盛長樂肯定很生氣了，今后再不會理他了。</br> 皇帝也只得咬緊牙，狠下心，冷冷道：“朕知道，《起居注》沒有記錄，不可承認(rèn)，全聽母后做主。”</br> 這意思，要按照太后的意思來處置了。</br> 盛長寧還以為皇帝來了就有救了，誰知皇帝竟然這么說。</br> 她心下咯噔一聲，搖頭晃腦，膝蓋挪到皇帝面前，拉著他的一片衣角，仰著頭含淚看著他，“陛下，陛下你不能這樣，你明明知道的，這就是我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陛下……你不能坐視不理……”</br> 皇帝皺著眉，輕拍了拍她的手，一副被逼無奈的模樣。</br> 太后又道：“那就賜引產(chǎn)藥，冊封靖安侯次女為美人，安置后宮。”</br> 盛長寧一口氣沒緩過來，當(dāng)時眼前就有些眩暈，臉色越來越難看，整個人失力跌坐在了地上，都已經(jīng)傻了。</br> 她為了不嫁給鄭二，不得已說出自己懷有身孕的事實。</br> 當(dāng)時本來盛儼是說送她去郊外，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的。</br> 可是她不愿意，她懷了龍種，想早點進宮，想著到時候仗著肚子里的孩子，必定能得到皇帝寵愛，還能在宮里橫著走。</br> 誰知，她只能偷偷被接進宮藏起來不說，現(xiàn)在竟然要給她引產(chǎn)。</br> 她們，她們這些惡毒的女人，竟然要取她孩子的性命？</br> 盛長寧突然就有些后悔，為什么要急著進宮，為什么不聽父親的，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br> 想了想，盛長寧恍然大悟，是盛長樂，都是盛長樂干的！是她見不得她好，她故意帶著人來抓她，還假惺惺的幫她求情！</br> 盛長樂只是垂目看著地面，目中還帶著些許輕蔑，心下不禁感嘆，還真是帝王無情，自己的種，說去就去，眼睛也不眨一下，一點要留的意思都沒有，連她都還對這外甥有些于心不忍呢。</br> 后來盛長寧就被徐太后派人給帶走了。</br> 臨走前，盛長樂還照例勸了她兩句，“妹妹年紀(jì)尚小，好生養(yǎng)好身子，以后還會有的。”</br> 盛長寧根本什么也聽不進去，只有滿心的怒火和仇恨，怨恨的驚悚目光，直勾勾看著盛長樂。</br> 事情了結(jié)，從長生殿出來之后。</br> 李月容還在感嘆，“昭昭，還真是沒想到，你讓我找的人竟然是你那個三妹！她還真是不要臉，竟然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br> 盛長樂折騰了這么久，身子已經(jīng)疲憊不堪，便提議道：“我太累了，先去你那里歇會兒吧。”</br> 李月容連連點頭，然后攙扶著盛長樂就往鳳陽閣走，徐寶珠則跟著淑妃走了。</br> *</br> 盛長樂身嬌體弱，困乏無力，正躺在鳳陽閣內(nèi)軟榻上小憩。</br>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時，感覺到臉上有些癢癢的，似乎有蟲子在爬動。</br> 驚得她猛然清醒過來，睜開眼一看，面前竟是坐著個李元璥。</br> 李元璥一張臉白凈清俊，倒是也生得養(yǎng)眼，不過盛長樂見慣了徐孟州的美貌，還真是看這狗皇帝越來越不順眼了。</br> 盛長樂蹭的一下坐起來，環(huán)顧一眼四周，可見殿內(nèi)空無一人，李月容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李元璥坐在她面前。</br> 盛長樂蹙了蹙眉，明顯有些不待見，“陛下怎會在此？”</br> 李元璥解釋，“我把淮安支開了，特意過來找你的。”</br> 他眼巴巴看著她，好似迫不及待的就向她解釋道：“昭昭，那日朕也是醉了酒，把你那妹妹錯當(dāng)成了是你，一時糊涂……你別怪朕可好？”</br> 盛長樂心下冷笑，沒給他什么好臉色看，“我妹妹好歹也為陛下懷了身孕，陛下今日如此冷漠無情，都不為她說一句話，現(xiàn)在也不去陪陪她，豈不讓她心寒？”</br> 李元璥回答：“朕答應(yīng)過你，后宮會一無所出，會一直等你的……</br> “昭昭，朕心里只有你一人，自你嫁給那姓徐的，朕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想著你被那狗賊欺負(fù)了，朕恨不得立馬將他剝皮抽筋。</br> “那日聽聞你受了傷，險些喪命，朕真的想馬上就去看你，昭昭，是朕的錯，不該把你拱手讓人的，朕現(xiàn)在都悔不當(dāng)初，想將你接進宮里來……”</br> 他深情款款的樣子，還說了些什么甜言蜜語，都已經(jīng)惡心得盛長樂聽不下去了，虧他也說得出口，自己沒出生的孩子剛剛才沒了，竟然還有心情來談情說愛。</br> 本來他還想握住她的手，卻被盛長樂立即躲開，背過身去，只冷漠道：“熙華現(xiàn)在與首輔已經(jīng)結(jié)為夫妻，圣上再說這些話，是否不太合適？現(xiàn)在熙華是有夫之婦，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有不便，還請陛下立即離去。”</br> 李元璥心下一沉，當(dāng)時她冷漠疏離的模樣，便讓人覺得，她已經(jīng)是要翻臉不認(rèn)人了。</br> 難不成她真的，這么快就已經(jīng)倒戈那個姓徐的狗賊了？</br> 李元璥不肯相信，覺得應(yīng)該是他做錯了事，把她妹妹搞懷孕了，她生氣，所以才說出這么些氣話來。</br> 李元璥湊上去，捧著她的肩膀，緊張的說道：“昭昭，你別生氣可好，朕真的是把她錯當(dāng)成你了，那日你與姓徐的成婚，朕心里難受，多喝了些，什么都不記得了。”</br> 盛長樂掙扎著躲開，只道：“陛下若是不走，熙華要叫人了，到時候讓我夫君知道，陛下對我無禮，想必陛下也不好交代。”</br> 李元璥愣住，嘴唇半張半合，久久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br> 他問她，“昭昭，你不記得我們的約定了？”</br> 盛長樂冷冷道：“是陛下先食言的。”</br> *</br> 另一邊的文淵閣內(nèi)，內(nèi)閣成員議事結(jié)束散會。</br> 徐孟州才剛剛坐在桌案前，拿起一份文書，外頭便匆匆有人來報，如實交代方才長生殿內(nèi)發(fā)生的事。</br> 說是皇帝偷摸帶回宮的女人，已經(jīng)被太后給處置了，強行引產(chǎn)，不過看在靖安侯的顏面上，隨意給了一個名分，安置在后宮。</br> 徐孟州當(dāng)時就皺緊了眉，所以說，這就是盛長樂今日進宮的目的？</br> 她還真是夠狠，為了那狗皇帝，連自己妹妹腹中的胎兒都不放過！</br> 前來報信的阿西，偷瞄一眼首輔的眼色，就感覺男人目光幽暗，面色陰沉沉的不太好看。</br> 也是好半晌，阿西才咽下一口唾沫，大著膽子，繼續(xù)稟報：“方才夫人去了鳳陽閣……圣上也去了……”</br> 意思，盛長樂在鳳陽閣跟狗皇帝見面了。</br> 此話一出，明明是燥熱的三伏天，卻仿佛一股凜冽刺骨的寒風(fēng)襲來，冷得阿西打了一個寒顫，再不敢往下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