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柳姨娘出現的一瞬間,盛長樂屏住呼吸,整個人都懵了。</br> 她第一反應是震驚萬分,可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的心虛和后怕，手心都冒出了層層冷汗,在袖口上捏了又捏，一時杵在原地，竟不知所措。</br> 盛長樂和她爹一樣,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明明是盛老夫人安插進靖安侯府的人,明明還和盛儼曾經有過青梅竹馬的情誼,所以才那么容易取得盛儼的信任,柳氏應該跟徐孟州八竿子打不著才對，她竟然會是徐孟州的人？</br> 回想起上次她回娘家跟父親見面,那些談話被柳氏聽去了一部分，柳氏肯定已經叫人告知了徐孟州，所以徐孟州肯定已經什么都知道了。</br> 盛長樂現在才恍然大悟，反應過來，為何她回了一趟娘家回來,皇帝突然就出去避暑，徐孟州突然就冷落了她這么些天，她主動討好還在床上拿她出氣……</br> 原來，她早就已經在他面前暴露無遺，自己卻渾然不知。</br> 他什么都已經知道了。</br> 前世盛長樂小心翼翼，五年都沒有被發現,現在這么快就被拆穿，一時無所遁形，不知該如何是好。</br> 徐孟州面不改色，抬了抬袖子，吩咐柳氏先行離去。</br> 柳氏便帶上面巾，翻窗子走了。</br> 只剩下盛長樂，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硬著頭皮道：“既然首輔都知道了，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br> 盛長樂原本是打算，能確定徐孟州愛上她之后，她就找個合適的機會跟他攤牌的，卻不知，竟然先一步被他拆穿了。</br> 想來他知道了真相，肯定一切都泡湯了。</br> 事已至此，盛長樂已經不抱希望，也只好什么都老實承認下來，反正大不了就是和離。</br> 盛長樂倒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不用再刻意偽裝什么，絕美的臉上很快恢復了平靜。</br> 她站起身，走出兩步，背對著徐孟州，如實說道：“我爹讓我嫁給你，本來就是為了讓我潛伏在你身邊，做他們的內線，先取得你的信任，將來才好為他所用的。</br> “現在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要么你可以把我關在后宅，一輩子獨守空房，我也不會礙著你的事，要么我們可以和離，就當這半年什么都沒發生過，好聚好散。</br> “當然，未免麻煩，你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我處理掉，反正最近我身子一直反反復復，就跟外頭說是我舊毒復發身亡，也不會有人起疑。”</br> 她不緊不慢，說話有條不紊，甚至連徐孟州應該如何處置她都已經幫忙想好了。</br> 徐孟州坐在背后，抬眸久久看著她的背影。</br> 屋外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只能看見漆黑一片的影子，被白色的光暈包裹著。</br> 就是這個背影，就是這種的感覺，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可笑的是，前世他竟然只見過一次。</br> 徐孟州吶吶問：“所以，我們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么？”</br> 盛長樂爽快利落的回答，“嗯，都是假的。”</br> 徐孟州心下一沉，所以她根本一開始就沒當真？那前世的她，也覺得那五年都是假的？</br> 徐孟州起身上前，就近在咫尺的站在她背后，垂目看著她一片雪白的側臉，低沉的嗓音質問道：“那云雀樓時候，你替我擋那一下，也是你策劃好的苦肉計，只為博取我的信任是么？”</br> 盛長樂緩緩轉過身去，與他面對面，那美眸之中秋波流盼，唇角還微微上揚，只回答：“柳姨娘應該都已經跟首輔說過了，首輔何須還要問我？”</br> 她竟然默認了！</br> 徐孟州目光陰沉，朝著盛長樂逼近一步，直勾勾對視她的眼，質問道：“那你跟皇帝有沒有私情？”</br> 盛長樂被逼得后退一步，感覺到男人身上凜冽的氣焰，背脊都滲出了冷汗，卻也面不改色，回答道：“我與皇帝表哥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我們和離之后，他自然會立馬接我進宮……反正一開始我本來就是準備要進宮的。”</br> 徐孟州看著她，又問，“那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br> 盛長樂瞥了他一眼，“什么都不是。”</br> 徐孟州臉色越來越難看，又逼問：“他，到底有什么好？”</br> 盛長樂道：“他是當今天子，至高無上，我要什么東西他都能給，還會變著法子討我歡心，你說有什么好？”</br> 徐孟州簡直快被她氣得吐血，她到底有沒有心，怎么就那么薄涼無情？</br> 也是深吸一口氣，他才慢慢冷靜下來。</br> 屋里一時死一般的寂靜無聲，只能感覺到兩人的呼吸和心跳。</br> 男人沉吟片刻，突然抬起袖子，胳膊將盛長樂攬入懷里，兩具火熱的身體碰撞在了一起。</br> 他雙臂圈著她的肩膀，貼在她耳邊，聲音低沉磁性，道：“昭昭，我不信，我知道你還是在說假話，還是在騙我……</br> “就算所有都是假象，可你為我受傷，險些喪命是真的，你背上傷口都還在。</br> “我猜，你是還信不過我，所以什么都不肯跟我說實話。</br> “昭昭，或許在你眼里，先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戲，可是在我眼里都是貨真價實的，你我已經結為夫妻，你是我的發妻原配，是你讓我對你動心，不能就這么始亂終棄。</br> “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你是想做我徐家的兒媳，還是做盛家的女兒？</br> “若是你跟著我，我可以保證，今后你我有福同享，有難我當，只要有我在一天，定會護你周全。”</br> 徐孟州沉默片刻，又有些不太確信，遲疑道：“你若是想和離，我也不攔你，好聚好散就是。”</br> 他抱著她嬌弱輕柔的身子，感覺纖薄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捧著肩膀，將她從懷里推出來，卻見她竟是在流淚抽泣。</br> 盛長樂不回答，徐孟州尋思片刻，將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取下來，塞進她手里，只道：“你要信不過我，這個給你當作信物。”</br> 盛長樂含淚垂目，看著手上燙手的扳指，愣了許久。</br> 這個扳指是徐孟州的祖父留下來的，徐家掌權人的信物，徐孟州以前信不過她的時候，連碰都不讓她碰一下，可后來最愛她的時候，她即使把這扳指摔了也滿不在乎。</br> 徐孟州垂目斂眸，看著她盈盈含淚，楚楚可憐，拇指指腹將她的淚擦了擦，又重復問她那句，“別的什么我都可以不計較，你現在只需告訴我，是想做我徐家的兒媳，還是做盛家的女兒？”</br> 這句話，是那時候盛儼用來問盛長樂的，現在徐孟州也借來問她。</br> 盛長樂還在流淚，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破涕為笑，嘴角抿出一絲笑意，低下頭，只小聲道：“我先前不是已經說過了。”</br> 徐孟州疑惑，“何時說過？”</br> 盛長樂噘著嘴，吶吶道：“我早就說過的。</br> “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br> “你這么快就忘了？”</br> 徐孟州眼前明亮了幾分，似乎對這個答案還有些難以置信，“你當真愿意跟我？”</br> 盛長樂抬眸與他對視，認真回答：“事已至此，何必騙你，這輩子只要夫君不離，我便不棄。”</br> 話音剛落，便覺得腰上一緊，腳下離地。</br> 男人已經掐著她纖弱的腰肢，將她整個人豎著抱了起來，一時心下欣喜難以言喻，如泉水般噴涌而出，又如煙火一點一點綻放開來，他只能將她抱起來，緊緊擁在懷里。</br> 徐孟州其實也沒有把握，還以為今日這么冒險的舉動，只怕是會和她撕破臉皮，到時候難以收場，她若是跟他翻臉，他就只能將她囚.禁起來，讓她這輩子都不能離開他。</br> 他一直都患得患失，所以不敢相信，她竟會選他。</br> 他抱得太緊，勒得盛長樂都有些喘不過氣，皺著眉，一手捏著扳指，一手拍拍他的肩膀，“放我下來……”</br> 徐孟州將她放下地，喘著粗氣，捧著她的臉，凝視她的眼，“昭昭，你現在可以跟我說實話了么？”</br> 盛長樂抿唇一笑，點點頭。</br> 而后拉著他的袖子，緩步到一旁羅漢榻坐下，這回是什么都老實交代了。</br> “那日我在翠山身陷絕境之時，多虧夫君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難，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于心，所以我是真心想與你做夫妻的。</br> “我爹那邊，他與我素無多少感情，只是想利用我罷了，不過，怎么說也是血脈至親，父命在上，我不敢不從，這半年來，我尚且沒有想出萬全之策，只能周旋在你們之間。</br> “我對你說過很多假話，可是對他們也沒說過多少真話，我兩邊都在騙，自己也很累……”</br> 說著，盛長樂含著淚，眼巴巴望著徐孟州，道：“剛剛我說那些絕情的話，是以為夫君發現真相，準備跟我翻臉，與我決裂，今后都不要我了……”</br> 盛長樂真的以為，徐孟州今日是要找她算賬，先拆穿她，再把她轟出家門，或者直接處理掉，到時候她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br> 得知他是要讓她做抉擇，盛長樂倒是松了一口氣，一顆久久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br> 她這輩子，肯定毫不猶豫就會選徐孟州的。</br> 或許剛開始，她只是想利用徐孟州，擺脫狗皇帝和父親的控制，這輩子重新來過。</br> 可是，徐孟州在翠山救她那次，真的讓她有所動容了。</br> 她知道，這輩子不僅應該還他的救命之恩，還應該把前世欠他的都還給他，她也確實，命都差點搭進去。</br> 她真情實意的說完這番話。</br> 男人已經彎下腰湊上來，捧著她的臉蛋，滾燙唇瓣覆上了她的唇，輕聲呢喃：“昭昭，你能選擇我，我高興都還來不及，怎舍得不要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