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傳盛長樂進宮覲見,只說是盛長寧相關的事情。</br> 盛長樂一大早便梳妝穿戴整齊，跟著徐孟州一起出門進宮。</br> 進宮路上坐在馬車里,想到盛長寧的死,想到銀杏臨死前說的話，又想到現在自己知道了徐玉珠假孕的事情,盛長樂心下還總有些忐忑,感覺太后傳她進宮,多半就是因為這件事。</br> 按理說,她妹妹死了,幕后兇手是太后,她應該憤憤不平才對，可是她竟然有點心虛和畏懼,總感覺不會有什么好事情發生。</br> 徐孟州側目過來，就見嬌媚無雙的臉蛋上，她一雙秋波眉微微顰起，私有愁苦心事。</br> 徐孟州抬起袖子,將她那廣袖底下,一只溫軟如玉的小手攥入手心里。</br> 他安慰說道：“太后問什么你老實說即可，估摸著，她就是想知道,你現在向著盛家,還是向著徐家，會不會把這么大的事情告訴娘家。”</br> 盛長樂立即道：“自然不會，夫君,到現在你還信不過我么？”</br> 徐孟州捏緊她的手，對視著她一雙美眸，回答，“不是我信不過，是太后信不過，所以你見了太后盡管有什么說什么，我都跟太后說好了，她定不會為難于你。”</br> “……”</br> 進宮之后，跟徐孟州分道揚鑣，她直接去長生殿覲見。</br> 太后尚未梳妝，提前叫盛長樂進殿。</br> 就見徐太后正披散著頭發，坐在鏡臺前，手指捋了捋肩邊散落的青絲，散漫無心的詢問，“熙華可會梳頭？”</br> 太后也就三十三歲，當年曾為先帝生下八皇子，八皇子跟九皇子李元璥同歲，自小天資聰穎，極得先帝寵愛，以至于都讓先帝生出廢太子再立的想法。</br> 只可惜八皇子眼看都要繼承皇位了，就這么早夭離去，徐太后自然是悲痛欲絕的，可皇位空懸，萬般無賴之下，只能扶持九皇子李元璥登基。</br> 現在愈發覺得扶持的就是一個白眼狼，整日不想讓徐家好過，若是等將來手握大權，估計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徐家。</br> 這些想法不過轉瞬，盛長樂含笑盈盈的上前，只道：“熙華十歲時候便開始為太皇太后外祖母梳頭，只是外祖母仙逝之后許久未曾碰過，只怕太過笨拙，不和太后娘娘心意。”</br> 徐太后抬了抬袖子，“無礙，太皇太后都梳得，哀家有何梳不得的。”</br> 然后盛長樂便上去，接過老嬤嬤手中的象牙梳子，給徐太后梳頭，一邊梳頭，二人一邊談話。</br> 主要提起盛長寧的死那件事。</br> 太后還感嘆，“你也別怪哀家，上回你那妹妹便已經故意將皇后推倒，當時哀家警告過她，誰知她一犯再犯，竟公然給皇后下藥，企圖謀害龍種，其罪可誅，哀家秘密處置了，也是痛心疾首，只不想牽連更多……”</br> 徐太后一番解釋，可是盛長樂心里清如明鏡，既然皇后都是假孕，又何來謀害龍種一說？</br> 太后處死盛長寧，必定是因為盛長寧無意間知道了皇后假孕的秘密……又或者，知道了其他更可怕的秘密？</br> 有什么比假孕還更可怕的秘密呢？</br> 安胎藥？太后？</br> 先前盛長樂一直理解為，“安胎藥”是指的銀杏手里從宮里帶出來的藥渣，“太后”指的是盛長寧是被太后處死的。</br> 可是現在回過頭來一想，萬一這一句話是連起來的呢，只是銀杏當時奄奄一息，一句話她只聽見兩個詞。</br> 萬一這句話完整的是“喝安胎藥的是太后”。</br> 突然冒出這個異想天開想法時候，盛長樂自己都被自己嚇得渾身一震。</br> 不可能不可能，太后喝安胎藥作甚，她又不可能懷孕……</br> 正在給徐太后梳頭的時候，盛長樂垂眸偷瞄了她一眼。</br> 先前，盛長樂看見徐太后，總覺得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也是現在仔細審視才發現，徐太后這個月好像長胖了不少，整個人都圓潤了許多，而且穿的衣裳也寬松厚重，把整個身形都牢牢遮住。</br> 盛長樂跟徐太后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前世就看了她五年，知道她是個嚴謹認真，一絲不茍的人。</br> 她像天底下所有女人一樣，極其愛美，對身體和身材管理得當，一直都是不胖不瘦的，穿著打扮也頗有講究。</br> 還是盛長樂第一次見她長這么胖，而且還穿著以前從來不穿的齊胸款式。</br> 盛長樂心里那個可怕的想法暗暗滋生，背脊都冒出了冷汗。</br> 徐太后不會當真懷孕了吧？</br> 可是她懷的誰的種，為何不流掉？</br> 盛長寧真正死因，難道是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br> 雖然徐太后也有兩個排解寂寞的弄臣，陪她喝茶賞花，陪她吟詩作畫，陪她彈琴解悶。</br> 可徐太后絕非一般女子，怎可能懷弄臣的孩子？</br> 盛長樂連忙抹去了自己這些天花亂墜的想法，而后徐太后問她什么，她就老實回答什么。</br> 她自然也是有意向徐太后表忠心的，如實說道：“當初父親讓我嫁入徐家，確實是想讓我作為眼線，不過，熙華與夫君早就坦白了，今后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不管什么事，熙華都是向著夫君的。”</br> 之前徐孟州就特意交代過，徐太后今日肯定不會為難盛長樂。</br> 只是在盛長樂開去之時，徐太后還特意交代，“皇后的事關系重大，哀家也是為了徐家的生死存亡考慮，你若當真一心為了茂之著想，此事萬不可透露半個字，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可明白？”</br> 這已經是在警告盛長樂，皇后假孕的事情絕不可透露出去，不然第一個叫找她算賬。</br> 盛長樂趕忙發誓，絕對會守口如瓶。</br> 好不容易從長生殿內出來，盛長樂已經是浸出了一身的冷汗。</br> 回去路上，她還在心下打鼓，太后不會當真懷孕了吧？那也太可怕了，想想就讓人打寒顫，只希望是她胡思亂想，千萬別是真的。</br> 長生殿內，徐太后目光幽幽，還久久看向盛長樂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br> 也不知是不是徐太后的錯覺，總感覺盛長樂方才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已經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事情。</br> 徐孟州也是，明明知道她是盛家的人，竟然那么信得過她，這么大的事情都讓她知道，也不怕萬一泄露出去。</br> 她尋思片刻，道：“先前哀家不是派了秦嬤嬤去跟著熙華郡主么，去把秦嬤嬤給哀家找來。”</br> 將秦嬤嬤安插在盛長樂身邊也有這么久時間，徐太后也就剛開始的時候問過秦嬤嬤兩回話，后來便放任不管。</br> 現在想起來，也只有先從這個秦嬤嬤下手。</br> *</br> 與此同時，皇帝寢殿之內，剛剛回京的盛儼也正在與李元璥密談。</br> 盛儼匆匆趕回京城，就是因為盛長寧死的事情。</br> 他回京第一件事，先回侯府問了問情況，這便馬不停蹄的進宮覲見皇帝。</br> 李元璥好像絲毫也不意外，他也早就找好了說法，將一切都推脫到徐太后身上。</br> 皇帝懶洋洋的坐在寶座上，冷笑一聲說道：“除了太后還會有誰？她看朕寵幸長寧，冷落皇后，便找了個借口污蔑長寧，秘密將長寧賜死，還對外頭說是自盡的……”</br> 盛儼想起來就來氣，畢竟他才被支走單單三個月時間，沒想到京城就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br> 皇帝身邊的人換了一遭，幾乎是被軟禁在宮里，身邊親信和左右手，不是被除掉，就是被支走，大權都落入徐孟州手里，徐家的女兒還懷孕做了皇后，皇帝這才是真正變成了徐家手中的傀儡。</br> 現在，他女兒還遭遇不測，死在太后手中。</br> 李元璥借機跟盛儼大吐苦水，說道：“你看也知道朕現在有多慘了，估摸著，他們也就是想等著找個借口，便將朕從這皇位上踹下去。”</br> 盛儼因為女兒死了，本來就悲愴惱怒，細數徐家最近這些所作所為，更是緊緊攥著拳頭，額上青筋暴起。</br> 他女兒死在徐太后手中，現在他與徐家，勢不兩立！</br> 他厲聲說道：“只要徐孟州死了，徐家就是一團散沙，可各個擊破，到時候還能絕處逢生！”</br> 李元璥看著他，詢問：“想除掉徐孟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朕早就用盡手段，他現在卻越來越威風了，盛侯可是有好辦法么？”</br> 盛儼面目陰沉，道：“當初讓長樂進徐家，不就是為了今日？”</br> 這意思，是想不擇手段，利用盛長樂刺殺徐孟州。</br> 皇帝失笑，話里還略帶一些嘲諷的意味，“盛侯剛剛回京，還不知道吧，你的乖女兒早都已經跟朕決裂了。她現在一心跟著徐家，估計就算是你這個當爹的說的話，她定然也是不會聽的，又怎可能再幫你辦事？”</br> 盛儼目光一沉，抬眸有些錯愕的看著皇帝，“不可能！”</br> 皇帝嗤笑，“可不可能，你去一問便知。”</br> *</br> 正好，盛長樂離開皇宮的路上，便碰上了盛儼。</br> 兩父女面對面撞見，氣氛頓時就有些尷尬。</br> 盛長樂抬眸，看著父親那臉色，對上他那凜然目光，便知道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br> 自然都撞見了，躲也躲不掉，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招呼，“女兒見過爹爹，不知爹爹回京，怎么也不讓人跟女兒提前招呼一聲。”</br> 盛儼冷聲道：“你還認得我這個爹么？”</br> 盛長樂早就知道，一旦選擇了徐孟州，便會面臨現在這種狀況。</br> 她早就想好了，可是事到臨頭還是稍微有些不知如何面對。</br> 出宮之后，盛儼將盛長樂叫到他馬車上去問話。</br> 盛儼自然是開門見山，冷冷詢問，“你到底怎么回事？”</br> 盛長樂沉吟片刻，也只好心下一橫，什么都說了，“爹爹，世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也別怪女兒……你我父女關系無法改變，爹爹的養育之恩女兒永遠記得，不過今后，女兒不會做任何背叛夫君之事，爹爹就當是各為其主吧。”</br> “呵，各為其主，你也說得出口！你知不知道，你妹妹怎么死的，就是被徐太后給毒死的！這個仇不共戴天，你是要坐視不理么？”</br> “我不在這陣子，死了多少人，徐家手上沾染多少忠臣鮮血你可知道！你是要眼睜睜看著徐家殘害忠良，禍亂朝綱，荼毒百姓？</br> “你可別忘了，生你養你的是我盛家和大周皇室，你的一切都是我們給的，你摸著良心問問，你對得起你爹，對得起你早逝的母親么？你母親是皇室公主，你不為皇室著想，竟想背叛你爹？</br> “你若當真要助紂為虐，不如就削骨還父，割肉還母我們斷絕父女關系，我就當沒生過你的女兒！”</br> “……”盛儼正在氣頭上，一時口不擇言，什么過激的話都說得出來，句句狠毒，字字誅心。</br> 面對他的指責，盛長樂都已經咬著唇，低下頭，說不出話來。</br> 她早就知道會這樣……</br> 所以，她若真的向著徐孟州，就只有跟父親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么？</br> 盛長樂埋著頭不說話，盛儼也氣得懶得罵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塞進她手里。</br> 他冷冷道：“若是三天后，我沒聽到徐孟州的死訊，那今后你我父女恩情一刀兩斷，時候我對付徐家，也不會對你有任何手下不留情！”</br> 說完，盛長樂便被攆下了馬車。</br> 盛儼就這么駕著馬車，氣沖沖的離去。</br> 只剩下盛長樂站在原地，秋日蕭瑟的涼風吹在她身上，掀起那一片衣角，明明衣著華麗的貴婦，卻顯得凄涼落寞。</br> 盛長樂垂目看著手中的藥瓶，漸漸皺起了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