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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第297章 錦衣衛也不怕

    朱賀霖在兩百多名東宮侍衛與五百名錦衣衛的護衛下,向西北方向的臨清策馬疾馳。
    做為漕河沿線一個頗為繁華的州城,臨清有足夠的漕船足以運載他們這七八百人。
    雨后路滑,馬匹連續跑兩個時辰,跑疲了,一行人干脆停下來歇口氣,就在路旁的破廟里喝水進食。
    蘇晏的手經過這十幾天,傷口基本痊愈,也就不好再與沈柒同騎,獨自騎一匹性情溫順的母馬。沈柒總有些不放心,便讓石檐霜跟在他身邊,多看顧著點。
    破廟中,太子、沈柒、蘇晏,還有東宮侍衛統領魏良子、掌刑千戶石檐霜圍坐在篝火邊。蘇晏接過沈柒遞來的水囊,就著涼水啃干糧,皺眉道:“我總覺得哪兒不對……”
    石檐霜知道這位年輕的侍郎大人是自家上官的心尖肉,便殷勤地問:“哪兒不對,面餅太咸?太硬?卑職這里還有‘棋子’,可以煮開了吃。”
    蘇晏笑著謝過他,轉頭對太子道:“王氏兄弟夜襲堂邑,并非普通的流竄作亂,而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沖著小爺來的。我現在擔心的是,之前制定的回京路線是否被泄露出去?倘若沒有,那就是對方得了高手的提點,能從我們所經過之地,推測出后面的路線?!?br/>     太子皺著眉,微微點頭。
    沈柒道:“我帶來的這批錦衣衛可靠?!?br/>     “東宮侍衛更可靠?!蔽毫甲佑行╇y以置信,問,“真有這么厲害的高手?”
    蘇晏隨口說了句:“你忘了鶴先生?”
    “不管對方是誰,接下來我們走漕河,會不會也被對方算個正著?”他用樹枝在地面畫出一條彎曲的線,表示漕河,又標出臨清和堂邑的位置,“這么近的距離,不難猜測出我們從堂邑脫身后,很大可能會從臨清上船,因為這是最優解?!?br/>     “最優解?”
    “就是上上策?!?br/>     蘇晏用樹枝尖戳了戳代表臨清的點兒:“走漕河最快捷,但風險也大,萬一敵人安排水鬼趁夜潛入河中,將船底鑿穿,我們怕是會在睡夢中全都喂了魚?!?br/>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
    “那我們就不坐漕船,繼續走陸路?”魏良子建議。
    “太明顯了。”蘇晏搖頭,“我的建議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漕船要坐,并且要讓對方相信,太子也在船上?!?br/>     魏良子想了想,說:“我帶著東宮侍衛坐船。誰都知道我們是小爺的貼身親衛,我再找個身量與小爺相仿的侍衛喬裝一下,能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
    蘇晏打量他后點頭:“我覺得可以。小爺的意思?”
    朱賀霖望向朝夕相處的侍衛統領。
    魏良子搶在他擔心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之前,開口:“小爺放心,卑職水性好得很,即便翻了船,也能帶著兄弟們游回岸上?!?br/>     朱賀霖考慮再三,最后同意了這個提議,兵分兩路。
    估摸著船隊遠去,沈柒、蘇晏與朱賀霖在暗處又等待了一個時辰,方才重新踏上北返的路程。
    接下來的兩三日,天氣一直不太好,時不時下雨,但好在沒再遇襲。也許對方誤以為魏良子那隊是太子所在,追著漕船去了。
    眼見即將進入京師地界,再過河間府、保定府,就能進入京畿,連日奔波、精神緊繃的錦衣衛們不由得松了口氣。
    一場極為鋒銳、險惡、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刺殺,就這黎明前的黑暗時刻到來了。
    近千名被喂食秘藥,催發出血瞳狀態的黑衣刺客,趁夜包圍并襲擊了他們的臨時營地。
    錦衣衛們奮起廝殺,可面對數量如此之多,又瘋狂如兇獸的血瞳刺客,難免應對得吃力,再加上一不小心就會被魘魅之術影響了神智,導致傷亡慘重。
    這次幾乎彈盡糧絕,連朱賀霖本人也投入了戰斗。
    沈柒分心去顧蘇晏的安危。蘇晏對他喊道:“別管我!你去幫太子!我這邊還有石千戶!”
    石檐霜在戰斗前接了上官的死命令,別的一概不管,旗下小隊全程緊跟在蘇晏身邊,務必要保證他的安全。
    錦衣衛們掩護著太子等人,邊打邊撤。
    蘇晏在馬背上往前一趴,躲過飛來的斷刃,同時將右手握著的小蝎弩擱在左臂上,扣動扳機。
    鐵箭應弦而發,將一名血瞳刺客射下馬背。
    ——這支護身的小蝎弩是豫王所送。經過豫王親自改良后,弩身更小巧,精準度也更高,雖然犧牲了一部分射程,但短距離內真乃人間兇器。蘇晏去年二次去陜西時就隨身帶著,結果沒用上。這回來南京幸虧帶上了,在這里派上了大用場。
    靠著這把殺器,哪怕蘇晏不會武功也駕馭不了掣電銃的后坐力,仍能憑借著過人的準頭,接連射殺好幾個血瞳刺客,大大減輕了石檐霜護衛他的壓力。
    “不能被血瞳纏住,他們都是些不知疼痛與疲勞的怪物,得想辦法沖出去!”沈柒對朱賀霖喊道。
    朱賀霖一劍削斷了撲向他的血瞳刺客的咽喉,轉頭對沈柒道:“敵人太多……從哪邊突圍?”
    沈柒踢開個刺客,施展輕功躍至樹梢,環視周圍后又落回地面,答:“東面!”
    在錦衣衛緹騎的掩護下,他們好容易甩脫了血瞳刺客的糾纏,突圍出去沒多久,前路出現了三條分岔口。
    往左,往右,還是中間?朱賀霖還沒來得及決定,只見蘇晏伸出手指,輪流點著路口:“王子下山來點兵——右邊那條!”
    朱賀霖有些錯愕:“這是……什么說頭?”
    蘇晏邊拉著他往右邊岔路去,邊說:“玄學!”
    這次幸運沒有眷顧蘇晏。大概正應驗了那句——玄不改命。他們在右邊岔路上沒跑多遠,蘇晏所騎的母馬就不慎把蹄子陷進坑洞內,拗折了。
    沈柒與朱賀霖雙雙從馬上飛撲過來救他,因沈柒離得更近一些,險險將他接住。
    “有沒有摔傷?”兩人同時問。
    蘇晏動了動手腳,喘氣道:“沒有……小爺,把你的赤霞飛借我。委屈你與沈柒同乘一騎。”
    朱賀霖立刻答:“好!”
    蘇晏又說:“小爺,我身上濕透了,冷得很,你把斗篷借我。”
    朱賀霖二話不說開始脫斗篷,連同半身甲與帶紅纓的六瓣圓頂明鐵盔也一并摘了,給他套上:“這套甲輕便而堅固,是父皇命巧匠專門為我打造,護心鏡十步外能擋箭矢,你穿著安全些?!?br/>     蘇晏笑了笑。
    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他起身走近赤霞飛,翻身上馬,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喝道:“錦衣衛,護著小爺我沖出去!”
    “你——”朱賀霖一把抓住馬鐙,又驚又惱,“快下馬,身上的還給我!”
    沈柒伸手去馬背上揪他。蘇晏使勁抓著韁繩,仍被沈柒揪下馬來。沈柒狠狠咬著牙,撕扯他的斗篷與甲胄。
    蘇晏死死護著身上裝備不撒手。
    沈柒:“給我,我來引開刺客!你跟著太子走!”
    蘇晏:“魏統領與石千戶都率隊在我們身后拒敵,我跟太子走,太子保護我,誰保護他?七郎,你聽我說——”
    沈柒用前所未有的狠厲語氣對他道:“我不想聽!也絕不接受!沒有商量的余地!”
    朱賀霖也滿臉惱火,上前用力扣住蘇晏的肩頭:“蘇清河,你以為小爺會承你的情,答應讓你當替身引走追兵?小爺恨不得抽死你!”
    蘇晏大喝一聲:“——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這聲爆發把朱賀霖與沈柒都震住了。
    蘇晏深吸口氣,對朱賀霖說道:“你們這會兒感情用事,只想讓我脫險??晌蚁氲氖?,怎么讓大家都活下來!小爺今日若是折在這里,就算我與沈柒僥幸生還又能如何?仕途就此完蛋不說,怕是整個大銘都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所以小爺,你活著我們才能好過,非得在這里跟我搶,是想抱在一起死?”
    道理朱賀霖都懂,可讓他眼睜睜看著蘇晏替他擔風險,他辦不到。
    蘇晏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又道:“小爺,你現在要做的,是在三天之內趕回京城,以太子的身份穩定局勢,然后調撥軍隊南下接應我,接應孝陵衛。
    “我這人呢惜命得很,敢做這個決定,是之前問過本地老鄉,這條岔路通往一座山林,因為地形錯綜復雜,被稱為‘迷蹤林’。依錦衣衛們的能力與身手,借助地勢斡旋幾日不成問題。
    “好了,言盡于此,你們倆哪個要是哭唧唧地作兒女之態,只會讓我蘇清河看不起——走吧!快!”
    朱賀霖一時語塞。
    沈柒面色陰冷,峻聲道:“我不是太子,沒有拯救蒼生的責任。我也不管仕途完不完蛋、今后是死是活,只管不叫你一人孤身犯險。倘若真要抱在一起死,那就死!”
    蘇晏十分無奈,嘆著氣上前一步,用雙手捧住了沈柒的臉。
    雨水抽打著兩人的臉頰與鬢發,蘇晏當著太子的面,用力吻住了沈柒的嘴唇。
    朱賀霖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震驚轉為憤怒,卻沒有立時上前拽開兩人——也許是因為這一吻中透出的悲傷與眷戀、無言的信任與破釜沉舟的決絕,極度濃郁而噴薄的情感像旋渦吸住他的手腳,使他忘記了動彈。
    “聽我說,七郎……”蘇晏將唇稍離,喘著氣,輕聲說道,“我從未求過你什么。今日我求你,不是為太子,而是為我們所有人……求你護送太子安全抵京,求你保全自己的性命。
    “你我彼此交心,我心中所求、所愿不必多言語,你比誰都清楚。七郎,若是連你都不能成全我,還有誰能?”
    沈柒滿臉雨水,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他僵硬的手指動了動,按住蘇晏的肩膀,隨即傾身低頭,將前額抵住了蘇晏的眉心。
    “……我成全你。應你所求,如你所愿?!鄙蚱庹Z聲嘶啞地說,“我回來后,萬一人間尋你不著,便追著你去。你要等我,不可負諾獨行?!?br/>     雨水流過眉梢眼角,蘇晏唇邊依稀勾起一絲淺笑,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沈柒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放手轉身,架著朱賀霖往馬背上推:“走!”
    膠著的旋渦被打破,朱賀霖咬牙叫道:“沈柒,你是個瘋的!這叫成全?這叫縱容!萬一他沒了命,再多所求所愿,又實現來給誰看?!”
    沈柒強行將他拽上馬背,自己也跟著翻身上馬,坐在太子身后,一鞭抽在馬臀上。
    馬兒吃痛,希咴咴一聲往前沖了出去。
    朱賀霖掙扎著要跳下馬。
    沈柒用單手反剪住太子的手腕,拼盡全力壓制住,沉聲說:“他要你三天內抵京,多一個時辰都算我沈柒無能!”
    疾風夾著寒雨抽打在臉上,朱賀霖心中恨極,叫道:“清河若是出事……沈柒,我要把你凌遲三千六百刀!”
    沈柒冷冷道:“輪不到你出手,我會凌遲自己?!?br/>     朱賀霖不再掙扎,手指死死攥住韁繩——快些,再快些!背插雙翼,飛向京城——然后帶著大軍,回去接他!
    *
    剛結束了一場惡斗,沈柒身上又多了幾道深長的傷口。他縱身下馬,堵在道路正中央,幾近脫力的手中握著繡春刀,刀尖斜斜地抵在地面。
    阻截他們的刺客變成了滿地尸體,但仍有許多藥力未褪的血瞳源源不絕地撲上來。
    沈柒又殺了一個,頭也不回地對馬背上的朱賀霖道:“走罷,太子!再往前百里便是京畿,過了界碑就徹底安全了!”
    朱賀霖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神中有猶豫、有憤恨,還有更加深奧復雜的情緒藏在極深處。
    “——走!”沈柒一邊廝殺,一邊嘶吼,“去掌權!去派兵!去接應!”
    朱賀霖深吸口氣,一抖韁繩,策馬向著京城方向疾馳而去。
    沈柒咬牙連殺四五人,染滿鮮血的繡春刀終于脫手落地,連雙腿的肌肉都開始劇烈顫抖。
    他筋疲力盡地向后一仰,坐在了潮濕的泥地上,兩腿岔開踞坐,傲慢又輕蔑。
    掉落在地的繡春刀被他重新握回手中,他將刀刃橫架在膝蓋,咳出一口血沫,朝著所剩無幾的血瞳刺客,嘶聲道:“下一個?!?br/>     劍風撲面,沈柒瞳孔收縮,手中繡春刀有千萬鈞之重,山阿似的沉沉地壓著他。
    一支利箭從他身后猝然射來。沈柒沒有躲避,箭矢擦過他的發絲,洞穿了撲上來的血瞳刺客。
    朱賀霖挽弓搭弦,接連幾下箭無虛發,將最后一名刺客射殺當場。
    馬蹄在沈柒身旁停住,朱賀霖沉聲道:“……上馬?!?br/>     沈柒轉頭,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沒有回應。
    朱賀霖看出來,這個三日兩夜不眠不休、惡戰連連的錦衣衛首領,已經耗盡了最后一絲體力。
    短暫地猶豫之后,馬背上的儲君向他一直忌憚、記恨、嫉妒的臣子,伸出了一只手——
    “上馬!”
    沈柒面無表情地看著太子,動了動干裂的嘴唇:“想殺我,眼下是最好的機會。就說我死在血瞳刺客手上,連清河也不會懷疑?!?br/>     朱賀霖驟然暴怒起來:“你以為小爺真的不想殺你?”
    沈柒閉了眼,冷冷道:“快點!別耽誤了他的事?!?br/>     朱賀霖手上劍鋒舉起又落下,落下又舉起。最后咬著牙回劍入鞘,探身一把撈住他的手腕,拽到了身后的馬背上。
    背上分量陡然加重,馬兒不滿地甩了甩尾鬃,仍是認命地奔跑起來。
    沈柒的眼中還殘留著意外之色,皺眉問:“明明厭惡我,為何不殺反救?”
    朱賀霖嘴角緊抿,片刻后從齒縫里擠出一句:“小爺怎么想、怎么做,關你屁事!你敢管我?”
    沈柒半晌沒吭聲。
    京城的城門出現在官道的盡頭。
    疾馳的馬沒有減速,守門士兵被驚動,手持武器迎了上來。其中一名頭目高聲喝:“什么人,如此放肆,臨近城門還不下馬牽行!”
    朱賀霖揚聲道:“是你小爺!”
    守軍見馬背上灰頭土臉的兩人,看不清面貌,身邊連個侍衛都沒有。再說,誰不知太子殿下正在南京守陵,哪兒來的“小爺”?當即聚攏過來,兵戈相對,厲喝:“哪個狗膽包天,敢冒充儲君!給我拿下!”
    沈柒一手按住想要發難的朱賀霖,一手將象牙制的腰牌遠遠地投擲過來,落在守軍面前。
    “北鎮撫司,錦衣衛同知——沈柒!”
    摧命七郎,在京城兇名赫赫可止小兒夜啼。撿起腰牌的守軍腿一軟,扶住了長槍的槍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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