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松陽老師總在自殺 !
高杉晉助的葬禮,是在一個泥濘的下雨天舉行的。
按照他自己的要求,連簡易的棺木都沒有。破席一裹,蓋上白布,枕邊放了一點飯菜,和他的煙斗。高杉說,真正的武士,本質(zhì)上就應(yīng)該是這種殘酷又美麗的存在。
——帶上飯團,回來的會是榮耀,或者他的尸首。
本來打算意思意思地抬一圈,就丟火堆里去的,但是鬼兵隊成員和高杉晉助的仰慕者還在源源不斷地前來哀悼,結(jié)果遲遲不能下葬。
高杉支著下巴坐在窗邊,看著自己的尸體——最主要是看著他的煙斗。如果不是作戲要做全套,他真想在火葬之前把他的寶貝煙斗偷回來。
他休養(yǎng)的時間不長,但至少可以勉強走動了。按照計劃,他和知情的人全部改裝易容,冒用了已死之人的名字,鬼兵隊也將從此全面轉(zhuǎn)入地下活動。
他又往樓下的人群寥寥掃了幾眼,全是些接到消息的烏合之眾,沒有看見他想要招攬的人,就將目光收了回去。武市變平太在一邊支著小望遠鏡掃視人群,據(jù)說是想看看有沒有來給總督大人哀悼的青春期小姐姐。
望著望著,貓眼大叔突然喊了高杉一聲:“大人,這個少年你認識嗎?”
謀略家的眼神很尖,時常會發(fā)現(xiàn)高杉注意不到的地方。高杉接了望遠鏡,在一大群烏泱泱的少年中,有些費勁地找到了那個黑發(fā)黑眸的少年。
不怪他難找。本來會因為總督的大名過來祭奠的,大部分也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那個少年看上去十五六歲,面容很普通,也沒有佩刀,被人群一沖撞,就會立刻被忽略掉。高杉調(diào)整了倍數(shù),仔細查看少年的臉,明白了為什么武市變平太會注意到他。
比起那些義憤填膺、甚至痛哭失聲的少年們來說,他的神情看上去太寡淡了,透出了完全不符合年齡的滄桑感。但是眼神卻是實實在在的悲戚,又莫名很溫柔地,長久地注視著白布下的尸體。
是舊識,而且應(yīng)該與他關(guān)系匪淺。
高杉絞盡腦汁,想不起什么時候見過他。
“我去會會他。”
高杉再次確認自己的易容沒有破綻,便神情淡淡地披了外衣,就起身下了樓。
萬齊一個眼神,隨身護衛(wèi)的武士忙抓了刀,一左一右護著他進了人群,盡可能不讓其他人觸碰到他帶傷的身體。
少年本來站在房檐下避雨,人群亂七八糟地移動著,一不小心就被撞出了屋檐下。他不動,也不吭聲,頭發(fā)淋得濕透,就站在那發(fā)呆似的望著高杉的遺體。
高杉從護衛(wèi)手里接了傘,遮在對方頭頂。
“到檐下去。”他說。
少年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往檐下站了。他說謝謝時的溫和模樣,和捋開濕發(fā)的小動作,總讓高杉感覺非常熟悉,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也來參加高杉先生的葬禮?”
“……是。”
“在下祝部太郎。你的名字是?”
“吉田……”
“吉田?”
高杉耐心地等他說下去,結(jié)果對方噤了聲。從剛剛開始,少年就一直時而清醒時而恍惚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謝謝。”
又重復(fù)了一次謝謝,估計是忘記剛剛謝過了。
少年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莫名讓男人想起了剛剛失去松陽的自己。
“進屋吧。”
推了一下少年的肩膀,決定對迷弟溫柔一些的總督大人,把他帶到了樓上的房間。忽略護衛(wèi)們訝異的表情,高杉指了一下房間門口,意思是清場,順便幫他關(guān)門。
男人忽略了密醫(yī)的囑咐,溫了一點暖酒,給少年和自己的杯子滿上。一個泥濘的下雨天,樓下是自己的葬禮,身上帶著伴隨慘痛回憶的刀傷,這種奇妙的場合里,他難得想要跟一個陌生少年,坐下來聊聊天。
黑發(fā)少年喝了溫酒,又開始望著窗外的雨水發(fā)呆。高杉略有些無奈,從對方嘴里把被咬住的杯子拔`出來,放在桌上重新倒酒,然后又一陣熟悉感涌上心頭。
果然是以前見過的人。只是這張臉,的的確確是陌生的。
“高杉晉助對你來說很重要?”
少年很艱難地一點頭。
“是。”
“想必是很深的交情。”
高杉循循善誘,話中帶話。
“我與高杉先生相識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我們相當于從小一起長大的。”
少年略帶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說“你什么時候跟他一起長大過”似的。這一眼被高杉敏銳地捕捉到了。
男人微微勾了嘴角。很好,范圍縮小至參戰(zhàn)以前。莫不是當年同村的孩子?
少年不怎么說話,高杉就隨意吹了幾句自己。他注意到,每當提到自己的名字時,少年眼中的痛苦就會加深一倍,到了最后,簡直整個人都要被這痛苦擊垮了似的,脊背都微微蜷曲起來。
已經(jīng)把松本村的所有人臉都回憶了一遍了,依舊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算了。高杉放下酒杯,起身膝行兩步,把莫名感覺熟悉的少年籠進了懷里。
他很清楚,少年瀕臨崩潰邊緣了。
曾經(jīng)捧著松陽的人頭,漫無目的走了幾公里山路的自己熟悉這種狀態(tài)。在剛剛失去的時候,神智會變成一根繃緊的細繩。每一次回憶,每一次確認那人已死的現(xiàn)實,都會將這根細繩緩慢拉緊。
一旦拉斷了,這個人會被完全摧毀。
他深知這一點。那時沒有人在他身邊,他也不想要。他日以繼夜地用復(fù)仇的執(zhí)念麻醉自己,舒緩那根拉緊的細繩,一遍遍告訴自己要活下去。這之中的痛苦,是非常人可以想象的。
“只是一個陌生人的安慰罷了。”
察覺到少年不解的掙扎,男人懶洋洋地籠著他,無所謂似的,“畢竟對于我來說,也在剛剛失去了重要的友人。”
黑發(fā)少年頓了一下,緩慢地反過來抱住了他。高杉差點笑出聲來,真是一個耳根軟又溫柔的家伙,隨口一說就信了。
籠進懷里的是雨水的味道,還有更加熟悉的氣息。高杉斂起原本無所謂的笑意,摟著對方后背的手順著脊椎撫上去。掌心下貼合的身體不是少年發(fā)育中的脊背,是屬于成年男性的柔韌腰身,薄薄衣衫下,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疤痕。
他的手掌越過蝴蝶骨,自然地撫摸到陌生人的后頸上來,像一個年長些的男人,在親昵又安撫地捏捏小孩子的脖頸。實際上,他在找發(fā)套的接合點。
是易容,他早應(yīng)該想到的。
誰會易容出席自己的葬禮?沒有在對方身上感知到危險性,易容技術(shù)卻如此高超,明顯是受過訓(xùn)練,或者來自忍者組織——
“我……做錯了很多事情,也對不起晉助。”
少年輕輕傾訴的聲音暫時打斷了男人的思緒。
掌心下的身體是緊繃的,在顫抖。
“——想來再看他最后一眼。”
越發(fā)強烈的熟悉感,和語調(diào)中的絕望混雜在一起,讓一向頭腦清醒的總督大人也不留神跟了對方的節(jié)奏。他追問:“你要去哪里?”
少年低低笑了一聲,很苦澀地,“我不知道……”
窗外的雨水越來越大,天完全陰了下來,完全是風雨大作的前兆。兩個陌生人奇妙地擁抱了很久,就像雪地里互相取暖的旅人一樣。對于高杉來說,會任由一個陌生人如此親近,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但是他下意識地不想放開對方。
太熟悉亦太溫暖了。那樣的氣息,讓他無法抑制地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也這樣俯身擁抱過他。好像是他在跟銀時他們的打鬧中生悶氣,被當老師的突然抱離了地面。雖然是在開玩笑,動作卻溫柔而珍惜,帶著對小孩子特有的小心翼翼,讓他感覺自己像什么易碎品似的。
裹挾著雨水的風把窗子吹開,少年從他懷里起來,去關(guān)了窗。他爬起來的時候,男人條件反射似的收了一下手臂,害他差點摔回對方懷里。
“謝謝。”
今天內(nèi)的第三次謝謝,面容陌生的少年關(guān)好了窗,朝他道別后,兀自出了房間,下了樓。
隔著窗戶,高杉看見他依舊沒有打傘,黑發(fā)濕淋淋地貼在臉上,依然是那副魂不守舍的狼狽模樣。
少年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