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欣的童年記憶開始在外婆家，千峰環野立，一水抱城流，她們住在群山的夾縫里，一條江流把昌平村分成兩半。
這群大山便是她所認知的世界，眾山之中有一座異常高大而深遠。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時常去眺望，想著山的后面是什么，可還沒等到她有能力去探索，大人們就把她和表妹袁瑩舞送去了學校。
“鈴鈴鈴——”伴隨著鈴聲響起林欣欣袁瑩舞這才從家門口出發，迎著風兒邁著趾高氣揚的步伐。她們從不擔心遲到，二舅家離學校只有不到兩百米。
走進教室林欣欣看著空無一人的講臺，心里有了個主意，“兇老師上課。”一句話如巨石投入水面，激起千層浪。
“是善老師。”
“是兇老師。”“是善老師。”
一班人分成了兩大派，爭執了許久，聲音愈演愈烈。奇怪的是老師遲遲沒有再出現，所有人則更加興奮不已。
驀地巨大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林欣欣疑惑地往前看——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是兇老師！班主任直直地挺立在那里，臉色鐵青一雙眼怒視著她們，大家立馬整齊地兩手重疊端正坐好，教室里只剩外面樹上傳來的蟬鳴。
“兇老師。”一個聲音剎不住車再次響起，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鎮宇的聲音。這下她又要罵人了林欣欣嘀咕，過了一會她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眾人低著頭不敢看她，擔驚受怕手竟涉涉發抖起來。
班主任滿臉的憤怒，繼而陰霾覆過雙目，“你們啊……叫夠了沒有？你們…都叫我兇老師，其他老師都……笑話我……”
說完她轉身就走，身影消失在門前，本以為會聽到兇老師又長又臭的責罵，或者述說自己怎樣怎樣辛苦，沒想到她就說了這么幾句。林欣欣才想起剛才她的眼眶是紅的，心里竟有些愧疚。
“看見了吧，我都說是兇老師了。“鎮宇見兇老師走后說，這節課就變成了自習課。
到善老師的課了，她在講臺上說，學生在下面吵個不停。鎮宇和幾個同學，竟在教室里跑來跑去，場面亂成一鍋粥。
老師喊：“安靜，安靜。”底下人并沒有任何改善——她又不是兇老師！不久她真的發火了，揪住鎮宇提著他回座位。
鎮宇只好乖乖回去坐下，林欣欣則倚坐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笑嘻嘻的看熱鬧般，擦肩時鎮宇還不忘投給她一個輕視的眼神。
善老師再回到講臺，教室依舊熱鬧不減。鎮宇又跑出座位跟幾個人追來逐去故作姿態。沒一會他跑到林欣欣面前說：“敢不敢出教室啊？”
“為什么不敢！”林欣欣雙手交叉直盯著他。
“那走，我們現在就出去。”說著他便要走。
林欣欣猶豫了一會沒動，“誒呦呦，不敢就說不敢嘛。”鎮宇一臉不屑，說完他就走了。
這話真正觸動了，林欣欣她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叫喚離她三個座位遠的表妹，用手指著外面，袁瑩舞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幾個人從后門出了教室。
一出門鎮宇就自顧自跑開，林欣欣不知道要去哪，心里還有些不安，不久就說：”我們還是回去吧！“反正只要出來就行了。
“啊！你不是叫我跟你去上廁所嗎？”袁瑩舞一驚，“我有些尿急。”
上完廁所兩人就回教室，整個學校沒有任何人在外面走，她們感到不安起來。
走到教室前令人奇怪的是里面竟出奇地安靜，沒有任何聲音與平時相比，實在不像是在善老師的課堂。兩人疑惑，但也只能乖乖走回去。
輕輕推開門，在一道細小的縫里林欣欣往前方講臺看，上面沒看到善老師！沒辦法她又推了一下門，把腦袋探進去，看到講臺旁邊只有鎮宇和明明。
“林欣欣！”她一驚，兇老師像廟里的佛像般立在那。
“上去！”她冷冷道，在全班的目光下兩人慢吞吞地走上講臺，林欣欣的臉忍不住漲得通紅。
鎮宇終于有人陪了，笑嘻嘻地看著兩人上去，兇老師如刀鋒的目光向他射去，他立刻收斂住笑臉忍住不笑。
兇老師果然有一套，教室里除了她的腳步聲和外面的蟬鳴沒有任何聲響。底下妮妮和阮鵬用同情的眼光看向林欣欣，她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笑著回應她。
“放學了！”老師一聲令下，孩子們一窩蜂沖出去，只林欣欣三人被留了下來，許久兇老師才放他們回去。
放學路上林欣欣竟看到平時燒窯的地方種上菜苗。“小舞，到時候我們沒地方搭窯烤番薯了。”她對旁邊的袁瑩舞說。
“四外公居然在這里種菜！”袁瑩舞憤憤不平，“我們拔他的菜！”“嗯，拔他的！”林欣欣和袁瑩舞不謀而合，兩孩子立即上前拔菜苗。
一個人影突然跳出來——四外公拿個棍子跑了過來，林欣欣一愣，袁瑩舞立即腳底抹油跑，誰知四外公沖上去揪住了她的耳朵。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袁瑩舞連連求饒，四外公拿著棍子各自打了兩下。“我以后也不弄了。”林欣欣沒有了以往的囂張氣焰。
“要是今天是其他人，必定打死你們不可。”四外公依舊怒氣沖沖，“不懂事！”。
旁邊正要上學的孩子也過來圍觀，兩人低著頭聽他的批評，興許是站累了四外公走回屋。“看什么看！”袁瑩舞對旁邊的人大喊。
“散了散了，我們又不是明星！”林欣欣也說。此時四外公卻從屋里拿出凳子，坐著看他的寶貝菜地。
為了避開經過六外公的屋子，林欣欣袁瑩舞兩人特意拐到另一個路口，然后再繞一大圈回家。
“我到家了，你們兩個廢材。”鎮宇突然沖她們說，他一甩書包跑了回去。
‘廢材’這個新詞林欣欣第一次聽說，只覺得有趣。回到家有些晚了，小表弟袁紹斌一見她們到門口就撲了上來。
袁紹斌跟屁蟲般問，“學校是不是很好玩？有很多朋友一起？”
“一點都不好，兇老師還想打人咧。”袁瑩舞也不想理他。
“可我也想跟你們去！”袁紹斌扁起小嘴，委屈的小臉上眼睛淚汪汪起來。
林欣欣看著他向前道，“廢材。”
灶前外婆正把花枝放進灶口煮飯，“怎么今天那么晚才回來？”外婆回頭看著兩人，記憶里她總是一雙灰色的大眼睛，好似雨后迷茫的樹林，在遙遠的地方觀察著世人。微弱的火光照射到她的臉龐，滄桑歲月給她留下的道道皺紋顯露無遺。
“阿媽。”袁紹斌又跑向外婆，一個不留神竟絆到門檻摔了個大馬趴。“嗚嗚嗚……”他大聲哭起來。
外婆趕緊跑過去，馬上扶起表弟，“別哭了！”說著便用力踢門檻，“敢欺負我們紹斌，看我不踢死你。”又對表弟哄道：“我已經踢它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
表弟這才漸漸停下哭聲，沒一會便和兩人玩了起來，大概是累了就直接在廳里的沙發睡下來。
“欣欣，欣欣。”一個人推了推她，睜開眼就看到二舅。“回房睡。”二舅輕聲地說，說完他就抱起袁瑩舞往房間走。
林欣欣用力睜開假寐的雙眼，天不知不覺黑了！袁瑩舞被二舅雙手捧在懷里，一米多點的身體就這樣托著，腳跟耷拉下來，害怕她的腦袋垂下來驚醒熟睡的娃兒，二舅敞開手掌護著她的小小腦袋。
尾隨著二舅走回房，經過走廊他又輕輕把表妹立起來抱著，“噓——”，他的調子吹得老長老長。袁瑩舞像是一歲多的小寶寶，隨著搖籃曲般的調子，一股小水柱噴射出來……
夜里的微風拂過那么地安靜與祥和，林欣欣內心升起一股惆悵，叔兒也許也曾這樣待過她吧，娘也會為她唱起熟悉的搖籃曲哄她睡覺，要是他們在這里……
沒回神林欣欣才看到二舅已經抱著表妹走遠，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一個人的黑暗，趕緊跟上去。回了房間袁瑩舞被二舅輕輕放床上，隨即他又回去抱表弟過來。
那座最大的山后面是什么呢？這個問題始終在林欣欣的心頭回響，她只能跟表妹說。
“會不會后面有一大坑，妖魔鬼怪他們被困在了那里。”
林欣欣思考著這個答案，“可能是，因為后面太深了。”
外面暮色漸漸聚攏，外婆卻遲遲沒有回來，袁瑩舞兩姐弟照樣玩鬧。林欣欣看著屋外漆黑的世界卻害怕起來，外婆會不會掉到大坑里了……
終于外面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外婆回來了。“外婆你去哪里了。”
“去山上砍柴咯，能去哪！”外婆道，山的后面并不是什么大坑，林欣欣再次陷入疑惑之中。
放學回來，娘毫無預兆地出現，林欣欣激動不已，追著她說這說那。
袁玉衾拿出一塊錢給她當零花錢，“學校里老師怎樣啊？”
她馬上想到了兇老師，“她廢材！”
她微微皺眉，“怎么說這話。”
外婆搖頭，“她一學會這個詞了就整天念叨。”
吃了飯大人們拿上工具便要去割稻谷，幾個孩子跟在身后，經過代消店林欣欣條件反射般手癢了起來，二話不說掏出口袋里的錢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