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趁電視劇還沒開播，三個孩子整齊排列在那寫作業，因為沒有書桌她們早已習慣趴著寫。袁玉衾務農歸來，看到客廳里的景象不禁感嘆，“買了天線反而認真學習了！”
她走到孩子們旁邊一個個觀看，“姐的字又小又潦草，欣的字也難看，還是幺兒的字最好看。”
林袁峰難得被夸贊，欣然一笑，“我哪像姐那樣貪快。”“你的寫得好，行了吧！”林可可道。
林欣欣很快寫夠了六百字數的作文，伸出脖子看向旁邊的作業本。姐的字小跟像螞蟻似的，圓珠筆寫出的字跡很深，行云流水般利落。而弟的字大小適中，不過他的字寫得像是沒力氣般，下筆淺也很呆板生硬。袁玉衾很少夸贊自己的孩子，但要林欣欣評論兩家字都不相上下。
電視劇結束，林欣欣走上了樓，拿起一本沒寫過的‘作業薄’，又從書包最底下摸出唯一一支水性筆練起字來。回憶學校里老師教的書寫姿勢，林欣欣把筆桿挺直一筆一劃地寫，每一筆都用力寫……
練字成了林欣欣的秘密活動，每天她都會花上一些時間來書寫。只不過她總是三分鐘熱度，原本計劃十天寫完一本薄，如今第七天她才寫了一半！
很快一支水性筆的墨水被寫完，用水性筆寫的字最好看。可是一支水性筆芯就要五角錢至一塊錢，關鍵墨水也去得快。林欣欣平時只用圓珠筆唯獨考試時例外，而弟弟只用水性筆。
家姐買了包鉛筆芯，練生字拼音寫課外練習都用它。林欣欣曾為這事在娘面前說了一回，‘弟弟最是不懂節省了，買筆花了那么多錢！’
娘則立刻反駁說，‘那你買那么多東西來吃怎么不說你花錢多！弟弟的錢一直攢下來不花，花在學習上的錢不應該啊！’為這話林欣欣又是郁結了半天，每次說什么，娘都反駁到底，似乎什么她都能說得通什么都由她說了算，其他人根本無從反抗。
想到這里，林欣欣將水性筆帽蓋好，拿起旁邊的圓珠筆她又仔細練習起來……
回到家林欣欣忍不住把她寫了一半的作業薄拿出來觀摩，寫的方方正正字跡清晰，完全不似弟弟的豆芽字也不似姐姐的那般潦草。要不要現在就給她們看呢，她猶豫著。
“姐，弟，你們快來看看我寫的字！”林欣欣把她寫了十多頁的字拿在手上晃悠。
林業峰接過去看了起來，前面的是水性筆字后面的是圓珠筆字，“哇！欣欣寫得不錯嘛！姐，你來看。”
林可可走過來拿過了作業薄，林欣欣竟不好意思地低頭臉紅起來，她看得很仔細一頁頁地慢慢翻閱。“欣欣也能寫得那么好看，像正規的宋字。”
“呵呵！”林欣欣會心一笑，“我寫得很慢才能那么好看，平時寫作業或者考試哪能寫成這樣！”
門口響起了熟悉的‘吱吱’聲，袁玉衾騎著車出現在門前，本想松松土地種菜，剛弄得一半就腰痛，放下鋤頭她走了過來。娘要是看到她的字也會夸她寫得好看的！林欣欣在心里想，眼奩低垂視線里娘鞋面沾了些泥。
“娘，你來看看欣欣寫的字。”林業峰說把作業薄遞到袁玉衾面前。
“什么？”她走回屋瞬間覺得輕松了。
“欣欣這幾天練的字，寫了好多，寫的好看哦！”林可可也說。
袁玉衾隨手拿過作業薄，看了一眼又遞回給林袁峰。“呵呵，哪里好看！欣欣寫的字一直都像狗爪似地哪好看呀！”她笑道，像開玩笑地說。
林欣欣聽著臉瞬間僵硬住，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弟隨手放下作業薄坐下來，姐則去打開電視機，它被放在殘舊的凳子上，電視機的聲音響著，四周滿是紋路的墻壁……
她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進了廁所里，蹲下來像是要大便的樣子，眼淚一顆顆往下落，為什么娘總是要這樣說她，種種情愫交疊……
她呆在這個小小四方的空間，擁擠得抬眼就是墻壁，卻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和傷害。如果可以林欣欣不愿意再出去，原來世上只有廁所最安全
想著想著林欣欣突然起身，風風火火地竄到灶旁拿了火柴又跑回來。小火焰把作業薄點了起來，火沿著紙角往里燃燒……
明亮的火光打在她的臉上，林欣欣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她的嘴角竟彎起略笑的弧度，紙張慢慢消失殆盡，想阻止這一切發生的手卻僵在半空，直到最后所有都被燒盡。
她心里的什么也空了……以后再也不練字，也不理娘了，林欣欣在心里立下深刻的誓言。
時間似乎能沖淡一切，林欣欣的怒氣慢慢像以往那樣消散。她幻想著要是長大有能力就好了！逃離這個地方！像電視劇里的人，到處去闖蕩探險，而現在沒有長大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電視成了一家人的精神支柱，袁玉衾有空也一塊看。黃金劇場開始一家人除了林大可都坐在電視機前，袁玉衾總是坐在林業峰旁邊，一只手攬著他。
電視里播放家庭倫理劇，女主人把丈夫孩子管得很嚴，結果丈夫要離婚孩子很叛逆。袁玉衾看了直感嘆，“人家不喜歡就不要逼人家，像我們弟都不愛吃這個，哪能逼他吃呢！”
劇情無厘頭的地方，屏幕前的人總忍不住笑聲連連，袁玉衾右手把林業峰抱在懷里，笑著說：“我最愛弟弟！”“我也最愛娘！”林業峰也附和。
林欣欣聽著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烙印在她心頭，臉色漸漸陰沉，她帶著怒氣般直盯著前方……
一集結束，林欣欣起身回廚房。“怎么那么快就完了！”林業峰感嘆。“廣告真多！”
林大可站在樓梯前，躬著身體鼻子貼進口盅里面，“咳喀喀卡——”他發出的聲音拉得老長，讓人一聽著就難受。
“叔兒，你干嘛這樣？”林欣欣不解。他抬頭清水樣鼻涕大量流出，鼻塞得嚴重眼角癢得流淚，一到夜晚鼻子塞更得嚴重。“用這…土…方法…試一試。”林大可說話都艱難了。
“……”林欣欣除了心里難受又能做些什么呢。“咳咳咳——”林大可止不住艱難地咳嗽，長年累月的苦力生活透支著他的健康，為了這個家他依舊要繼續這樣做。
“要是能一下子看完就好了！”林可可意猶未盡，每天才播放兩集，她忍不住一下子踩到凳子上。
“上次去大伯家，她們那里有VCD了，買碟回來就能一下子看完。”林業峰說。
幾個人照常洗澡睡覺，黑暗里所有的東西都沉靜下來，“咳嗽——”林大可艱難的聲音偶爾在黑暗中驚現。林欣欣每聽到一次就覺得心痛，快停下來快停下來！
“咳咳咳——”林大可噴出一股氣疏通了鼻子，沒一會又塞住他艱難地呼吸。袁玉衾睡在旁邊只覺得心煩，他的鼻涕隨手一擦，“到其他地方睡去，吵到我和阿弟了。”林大可只得起身到樓上睡覺。
林欣欣每聽到聲音一次心臟就被割一次，為什么家里那么艱難呢，黑暗里她的眼眸被水霧占滿……
太陽照常升起，陽光早早籠罩整個林屋，忙碌的一天開始。林大可像往常去打磚，搬起水泥磚的時候疾病仿佛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天天都是摘花摘花。”林欣欣感嘆，吃完飯就又要去了，她們所謂的周末休息全都是去干農活。
“有的摘還好，沒花摘，買米錢都沒有！”袁玉衾道，一口口地扒飯，“過段時間就是少花期。”
“人家也不是天天都摘啊。”林業峰道。
“跟人家能比嗎？最窮就是我們，一個個又多病痛。”
林業峰坐上袁玉衾的自行車后座，此時的陽光還是那么溫柔。“我搭你好了！”林欣欣早早握緊車頭的扶手。
“你能搭我？”林可可有些不敢。“我學會騎自行車比你還早呢！”林欣欣打包票，姐這才坐上她的車。
農村人的童年都在太陽底下黃土之上，金燦燦的太陽似乎疲憊了，換上橘黃色的銀輝。天空被夕陽染成了血紅色，邊際燒一般的火紅，這樣的美仿佛沒有人去欣賞。風兒徐徐地拂送來一陣陣清涼，這是勞動人民最愛。
“叔兒過來了。”林欣欣眼角看見林大可騎著他那輛永遠不變的老牛車開過來。
“再不久就摘完了！”袁玉衾道，茉莉花太多林大可打磚回來先讓他拿一些去賣。天色變暗越來越多蜻蜓在空中飛舞，仔細看沒有一個是紅色的！
“總算得回去了。”三部自行車浩浩蕩蕩騎著回去，林欣欣坐在林大可車后，旁邊漫天的蜻蜓在天地間翱翔，伸出手卻抓不到一個。
“娘，這次你去賣花。”林業峰自然都是坐袁玉衾的車后。
“嗯，我去。”三個孩子自然懂，只有娘去賣花她們才有東西吃，每次叔兒去街都是什么都不買。
林欣欣則急著在電視開始之前寫完，現在黃金劇場著她早就想看的《新白娘子傳奇》。“等娘回來我們就有餛飩吃咯，我剛才叫娘買。”林業峰悠哉道，他今天沒有作業。
“……”林欣欣看著越來越多的題目有些頭疼。
“我們好久不得吃餛飩了。”花市場有一家餛飩，特別好吃，她們三個最愛吃，只是一碗就要一塊錢。
林業峰突然把凳子搬門口，“還有一分鐘，娘就回來了。”他胸有成竹道。
“你成神仙了。”林可可略帶輕蔑的語氣說。
過了一會娘依舊沒有回來，“最多三分鐘娘就回來了。”林業峰繼續道，林欣欣這才把作業寫完。商明麗為了能評上優秀班級，每天都那么嚴格，跟兇老師比真是有過之無不及啊！
“孩子們我回來了！”袁玉衾在遠處就大喊一聲。林業峰趕緊上前，“今天晚還得高花價，比你叔兒賣的還貴上兩角錢。”她興沖沖道，比什么都開心。
“我的餛飩！”林業峰一眼看向掛在扶手旁邊的白色塑料袋，林欣欣林可可也走到了袁玉衾旁邊，像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