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縱海說:“小薛,我下周在寧省高院有個講座,你要不要過來?”</br> 陸縱海的講座含金量極高,但不對外發放門票。</br> 他一個月薪兩千塊的實習律師,無權無勢的,連講座會場的門都進不去。</br> 薛深壓下心底的激動,“非常愿意,但是陸老師,講座的門票……”</br> 陸縱海拿出一疊票,足足有七八張,遞給薛深。</br> 兩人又聊了幾句,基本上是陸縱海問,薛深答。</br> 薛深受寵若驚,既感激,又不理解。</br> 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br> 一直到他下車,他也不理解陸縱海對他的態度。</br> 他不懂,陸縱海的生活助理也不理解,薛深走后,助理就問道:“先生,您為什么對那個薛深……”</br> 陸縱海困倦地捏了捏眉心,“他絕非池中之物。”</br> 助理不信,想到陸縱海昨晚讓他調查的薛深的背景,嘲諷:“就他?月薪兩千,差點因為掛科拿不到學位。”</br> 陸縱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助理閉了嘴。</br> 陸縱海也沒解釋……</br> 薛深月薪兩千,是因為女朋友被律所一把手給睡了,一把手存心整治他。</br> 掛科太多,是因為薛深大學期間,不得不做六七份兼職賺錢養家,月入十幾萬,但從來不去上課。去做兼職前,薛深穩居整個法學院的第一名,發過8篇sci。</br> 陸縱海看過薛深昨晚的普法直播。</br> 他舉的例子形象生動,信手拈來,邏輯嚴謹,條理清楚。一些沒學過法律知識的網友,都能聽得懂。</br> 而且,明顯是沒有提前準備講義,現場發揮的。</br> 陸縱海以前開講座的時候,也嘗試過這種臨場發揮的授課方式。但是,效果很一般。</br> 他做不到的事情,薛深做到了,還做得很優秀。</br> *</br> 薛深剛下車不久,顧平聞就到了。</br> 顧平聞只字不提陳楚義的事,而是和薛深聊起了今天這案子。</br> “小薛,咱們今天要見的是個女當事人,當事人母女長期被丈夫家暴,想離婚,還要起訴丈夫虐待罪。你以前也在卷宗上見過不少證據了,紙上談兵沒用,這次調查取證,你來,我給你打下手。”</br> 薛深一聽,頓時緊張起來,渾身繃直。</br> 顧平聞笑著捶了他一拳頭,“緊張什么?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br> 薛深嘿嘿一笑:“那要不……您再跑一個我看看?”</br> 顧平聞滿臉冷漠地一腳踹過去,眼角眉梢卻帶著笑意。</br> 薛深這種不拿他當外人的態度,讓他很舒服。哪像于黎,在他面前戰戰兢兢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總是藏著并不怎么聰明的算計。</br> 師徒倆見的女當事人白阿姨,叫白蘭,但是皮膚不怎么白。白蘭端了兩杯茶出來,端茶的雙手青一塊紫一塊,都是淤傷。</br> 白蘭一聽說這個案子是薛深負責,律師費才幾千塊,大手一揮直接說:“小薛,我要問那個渣男追討一百萬的撫養費,那你就分二十次起訴,每次起訴五萬,我們告死他!”</br> 薛深:“……”</br> 顧平聞:“……”</br> 白蘭轉念一想,可能覺得還不夠解氣,“你們多叫點律師,咱們湊個百人律師團,戴上墨鏡和大金鏈子,啪,往法庭上一站,多威風。”</br> “……”薛深笑了笑,“白阿姨,咱們得遵紀守法,不能浪費司法資源。”</br> “啊對對對。”白蘭附和了一句,把家里的情況和薛深簡單說了。</br> 她和丈夫周瀚海有三個孩子,三胞胎,都是女孩兒。</br> 周瀚海好賭,每次賭輸了喝醉了,回來就發了狠地打她,往死里打。</br> 幾個女兒想攔,周瀚海就連女兒一起打。</br> 但白蘭不敢提離婚……</br> 她一個農村出來的窮丫頭,小學文憑,找不到工作,離婚了帶著女兒走又養不活,不帶女兒走……周瀚海會把她們賣去抵債的。</br> 白蘭忍氣吞聲地煎熬了整整十幾年,時常遍體鱗傷。</br> 薛深問:“白阿姨,那你現在為什么決定要離婚了?”</br> “前幾天,周瀚海在酒吧喝酒,他喝多了跟一個富家子弟搶女人,被人打斷了幾根肋骨,打折了一條腿,對方不想惹麻煩,私了賠了一百多萬,顧律師說,離婚的話我能分到五十萬。”</br> 她都恨不得周瀚海是條蜈蚣,多長幾條腿,再多斷幾條腿!!</br> 這樣三個女兒的學費就有了。</br> 薛深點頭,“好的,起訴離婚,我需要一些證明您丈夫家暴的證據。”</br> 白蘭回臥室,拖了一個28寸的黑色拉桿箱出來,“這些,都是之前顧律師讓我保留的證據,說是打官司用得到,薛律師你看看。”</br> 薛深把拉桿箱打開,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br> 他不是不認識,而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系統都給他標注了證據種類,生怕他不認識。</br> 驗傷報告上標著一個【書證】。</br> 錄音筆上標著一個【電子數據】。</br> 白蘭歪歪扭扭的自述紙稿上標著一個【當事人陳述】。</br> 薛深指尖碰到那些證據時,一陣機械的系統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br> 【叮!驗傷報告是間接證據,需要由其他證據佐證,證明效力低。】</br> 【叮!錄音筆里的錄音是直接證據,證明效力高。】</br> 薛深:???!!!</br> 這也可以?</br> 顧平聞在旁邊看手機,往工作群里丟了幾條語音,一回頭,看到薛深的動作,眉頭皺緊了。</br> 薛深蹲在那個裝了各種證據的行李箱旁邊……</br> 他摸出一張紙,只掃了一眼,就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br> 再摸出一張,還是同樣的操作。</br> 垃圾桶里已經多了小半桶的紙團。</br> 幾百張的單據紙張,他只留下了二十幾張,剩下的都進了廢紙簍。</br> 然后,顧平聞就看到——</br> 薛深從電腦包里拿出電腦,開機,對著被他留下的幾張皺巴巴的紙,和一支錄音筆,在電腦屏幕上敲下了“起訴書”三個字。</br> 顧平聞臉色不太好,但當著白蘭的面不好發作,他語氣沒什么波瀾,“薛深。”</br> “師父?”</br> “那些證據,你看了多久?”</br> “四分鐘。”薛深總不能和顧平聞說,有系統的傻瓜式提醒,四分鐘夠用了。</br> 顧平聞點點頭,沉聲開口:“你繼續寫起訴書吧。”</br> 心里,顧平聞失望地搖搖頭。</br> 四分鐘能看出個什么?!</br> 上百頁的資料,哪怕是顧平聞自己上,也要看一個多小時。</br> 年輕人啊……總是自視過高、毛毛躁躁的。</br> 怪他,看錯了人,挑錯了徒弟。</br> 顧平聞身邊,白蘭不大信任地問:“顧律師,你讓我收集的那些證據材料有一百多頁,薛律師只留下了一小半,剩下的全扔了,他這、他這是……他那么年輕,能行嗎?”</br> 顧平聞臉上一陣青一陣白。</br> 早上,他信誓旦旦地給白蘭打電話引薦薛深的時候,提及自己這個愛徒時有多得意,現在就覺得臉上有多疼,火辣辣的。</br> 顧平聞的失望和不悅,薛深壓根不知道,他整個人全身心地沉浸在起訴書的撰寫中。</br> 不知過了多久,薛深停下了手上敲鍵盤的動作。</br> 顧平聞語氣沒什么起伏,眼神都是冷的,“寫完了?”</br> 薛深把電腦遞過去。</br> 顧平聞不怎么耐煩地接過來,視線落在電腦屏幕上的起訴書上。</br> 他臉上的表情從不悅變為驚訝,然后從震驚變為嚴肅認真。</br> 薛深寫的起訴書,無論格式還是內容,都挑不出一絲一毫的問題。</br> 甚至,起訴書后面,還洋洋灑灑地分析出了對方律師的18種答辯角度,20種應對方法,以及薛深組合出的6條證據鏈。</br> 薛深從上百頁證據資料里挑出來的25張皺巴巴的紙,可以完美地組成6條證據鏈。</br> 不多不少,剛剛好。</br> 顧平聞看得目瞪口呆……</br> 那些資料,薛深就看了四分鐘,就特么那么騷的把最有用的都挑出來了,還組出了6條證據鏈的完美證據網??</br> 白蘭也在看薛深的電腦屏幕。</br> 她學歷不高,但不是傻子,知道察言觀色。</br> 單憑顧平聞的表情,白蘭就知道,她小看眼前這個年輕人了。</br> 白蘭拿了兩個竹籃子出來,遞給薛深和顧平聞,“薛律師,顧律師,院子里有我栽的葡萄,這兩天熟了,像紫水晶似的,顆顆飽滿,沒有化肥,你們摘點帶會去吃吧。”</br> 白蘭沒提律師費的事。</br> 不是不想給錢,而是因為她簽的是風險代理合同。官司打贏了,她才需要支付代理費。</br> 顧平聞推辭了兩下,但白蘭盛情難卻,他想著葡萄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水果的錢到時候從律師費里扣出來就好,索性也就帶上薛深,跟著白蘭去了后院……</br> 摘葡萄。</br> 庭院里,一簇一簇綠葉搖曳著,大串大串的葡萄從葉子縫里垂了下來。</br> 薛深剛摘了幾串,腦海里響起系統的提示音——</br> 【警告!有幾輛車,載了二十多名戰力爆表、肌肉發達的人,正在向您靠近,他們的目標99%是您。】</br> 【注意:他們有鋼管,有刀!】</br> 【慎!】</br> 薛深摘葡萄的手一頓。</br> “叱——”</br> “叱——”</br> 幾聲急剎車時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響聲,在不遠處響起。</br> 下一秒,伴隨著劇烈的撞擊聲,白蘭家小院的門被一腳踹開。</br> 顧平聞還在和白蘭說話,兩人同時抬頭看過去。</br> 兩輛面包車停在門外,車門拉開,十幾個拿著鋼管菜刀和各種武器的男人走了下來,滿臉橫肉,兇神惡煞,血氣極重。</br> 白蘭臉色一變:“你們快走!快走!!”</br> 顧平聞眉頭也皺緊了。</br> 走?</br> 怎么走?</br> 這小院唯一的門,已經被堵住了。</br> 顧平聞問:“白姐,他們是什么人?”</br> 白蘭攥緊了拳頭:“我丈夫周瀚海好賭,賭輸了就去問他們借錢,他們是……”放高利貸的。</br> 不等白蘭說完。</br> 為首的放高利貸團伙的老大緩緩走近,手里攥著一把帶血的電鋸,不懷好意地盯著白蘭:“白蘭,聽說你男人周瀚海被別人打斷了腿,拿了一百多萬的賠償款?那周瀚海欠我們的錢,是不是該還了?”</br> 白蘭渾身僵硬。</br> 顧平聞的臉色也不大好。</br> 高利貸老大瞥了一眼薛深,看到他還踩著梯子,認認真真地摘葡萄,沒忍住嗤笑出了聲。</br> 高利貸老大抬腳,直接踹翻薛深放在青磚地上的竹籃子。</br> 小半籃的葡萄灑了一地……</br> 幾個男人步步逼近,一腳一腳地踩上去。</br> 紫色珍珠似的葡萄,果漿飛濺,暴殄天物。</br> 薛深摘葡萄的動作一頓,從梯子上跳下來,撣了撣衣角的塵土,直直地看著地上的葡萄,又黑又深的眸子里,似乎蓄滿了黑氣。</br> “薛深!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顧得上摘葡萄,命都要沒了!”顧平聞已經退到了薛深面前,看著薛深鎮定自若的模樣,快要罵人了。</br> 白蘭也擋在薛深和顧平聞面前,她的牙齒都在打顫,但還是看向面前高利貸老大,“這件事和他們兩個無關,不要把不相關的人牽扯進來。”</br> 豈料……</br> 薛深不退反進,雙手抱臂,淡淡地看向面前十幾個兇神惡煞的大男人,“剛才,是誰踢翻了我的果籃?”</br> 白蘭:?</br> 顧平聞:?</br> 薛深慢吞吞地開口:“誰動了我的葡萄,站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