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大學校園的一角,有一片雜木林。
校園原本就是開山而建,所以這并沒有什么稀奇。
在這片雜木林的深處,有一座水泥建造的平頂房。
沒有人知道為何會建造這樣一所房屋。
如今那里只是一處廢棄不用的小屋。
可能是因為這里位于雜木林的深處,所以很多中規中矩的學生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據說一直以來,這座荒廢的小屋就有幽靈出沒。
有人說在小屋附近看到過有人出現,去追,人影就會突然消失不見。有人說,經過那個小屋附近時,聽到有人悲慘地呼叫“救命,救命啊”。還有人說,那不是在叫“救命”,而是詛咒說“我要殺了你”。
關于荒廢小屋的傳言,還有更恐怖的。
這座房屋的最里面有間終日關閉的房間,鐵門上上了好幾道鎖。
沒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這是因為看過那里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再出來。
1
或許是西北風的緣故,白天厚厚的云層全部被吹散了。
清冷的月亮掛在半空。
這天是滿月。
好像有人說過月光能吸走聲音。寂靜的夜空,讓人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流連于小酒館的美樹、和彥和祐一三個人,錯過了最后一班電車,無聊地打發著時間,等待著早班電車。
三個人就聊到了大學里的各種流言蜚語。
三個人也都知道關于這個廢棄小屋的傳言,但沒有一個人真的去核實過。
“我們去看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吧。”
美樹提議道。
和彥和祐一都贊成美樹的提議,于是三個人決定夜探大學。
翻過鐵絲網,穿過校舍的后面,就是雜木林了。
撥開樹枝,他們走在渺無人跡的小路上。
還真有點探險的感覺。
小路比想象中要難走得多。
到達目的地的廢棄小屋時,三人已是滿身大汗,酒也清醒了一大半,美樹沒了剛才的英勇氣勢,后悔起來。
房屋是平頂結構,完全用水泥建成,毫無建筑美感可言,讓人感覺這里只是一座水泥疙瘩罷了。
“既然來了,拍個照留念吧。”
祐一說。
于是,先是和彥給美樹他們在小屋前拍了張照。閃光燈的白色亮光,將人影投射在廢棄小屋灰暗的墻壁上。
然后,和彥和美樹微笑著并排而站,祐一給他們又拍了張。
閃光燈不停地閃爍。
咣當!
似乎傳來金屬碰撞摩擦的聲音。
膽小的美樹不由得抖了下肩。
“你們聽到什么聲音了嗎?”
美樹環視四周。和彥和祐一也學著她的樣子,屏住氣息,四下張望,側耳傾聽。
沙沙……
只聽到風吹動枯樹枝的沙沙聲。
“沒什么聲音啊。”
祐一把手掌貼在耳朵上。
“怎么了?是你說要來這里的,現在你害怕了嗎?”
和彥嘲笑道。美樹不甘示弱地瞪著和彥。
“誰害怕了。”
美樹率先朝小屋的入口處走去。和彥和祐一對視了一下后,也追了過去。
“鎖上了。”
站在入口處的美樹,來回撥弄著生了銹的鐵門把手。
和彥也過來轉動了幾下,還是打不開。
“我可是有備而來的哦。”
祐一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個鐵鉤子形狀的細長金屬。
“那是什么啊?”和彥問。
“這個,別看別看。哎,和,用火機給我照一下。”
和彥聽話地打著火機,靠近門把。祐一跪在門前,將剛才取出的金屬條插進鑰匙孔里。
“你在干什么?”
“廢話少說。”
祐一在把手前捯飭了幾分鐘后,站起身,轉動把手。
噔!
傳來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音,然后鐵門就打開了。
“你好厲害!”
和彥發出一聲驚嘆。
“只要有工具,誰都可以做到。”
祐一得意地揉了揉鼻子。
“你從哪兒買到的這東西?”
“網上。下次我告訴你網址,你去看看。”
和彥和祐一說著話,毫不遲疑地走進室內。
美樹不愿自己一個人被落在外面,匆忙追了上來。
屋外的冷風吹進室內,飛揚起地面的塵埃。和室外相比,室內要溫暖些,但卻十分黑暗,連自己的手指頭都看不清。
和彥打著隨身攜帶的火機,搖曳的微弱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屋內,當然也看不清屋內的情形。
突然,一道亮光照亮屋內。
這把美樹嚇得跳了起來。看到美樹驚慌不已的模樣,祐一嘿嘿地笑出聲。原來是祐一打開了相機的閃光燈。
“我們回去吧。”美樹說。
“怎么了,你害怕了?”
和彥和祐一嘲笑她。
“可,可是剛才我就覺得有人一直在看我們。”
美樹貼緊和彥的胳膊,躲在他的身后。
三人良久凝視著四周的黑暗。什么也沒有。漆黑的黑夜完全籠罩住整個房間。
“沒事,放松。放松些。”
和彥安慰美樹,然后他摸索著墻壁開始挪動雙腳。
“你,等等我。”
美樹拉住和彥的胳膊。
“有我在呢。”
和彥語氣輕松地輕拍美樹的肩膀,繼續前進。和彥穿過門里面一間較寬敞的房間,朝著伸向房屋深處的走廊走去。
走廊很窄,僅夠三人擦身而過。走廊兩側等距離地并排著九扇有窗口的門,門的對面有間不足五平方米的房間。
每個房間都有一張床,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三個人沿著墻壁來到傳說中的那間房門緊閉的房間。
它就在走廊的盡頭。
那是間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房間。房門和其他房間明顯不同,是厚重的鐵門。鐵門上有個裝著鐵格子的探視窗口。除了普通的門鎖,還用了好幾道密碼掛鎖把門把手和走廊旁邊的管子拴在一起。
“這個不好開啊。”祐一嘟囔道。
“這里面有什么?”和彥伸長脖子從門上的探視窗口看著黑暗的屋內。
“看到什么了嗎?”
“什么也看不到。里面太黑了。”
和彥不打算再看了。就在這時,咔嚓!
黑暗深處有東西在動。就在房間最黑暗的角落里。
那里肯定有什么東西。和彥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里。
是眼睛!
和彥和黑暗之物的眼睛對視交織在一起。
黑暗中的眼睛看起來異乎尋常地鮮明。白濁的瞳孔,眼球中暴出的血管。充滿著憤怒,似乎看穿了一切的眼睛。
和彥慘叫了一聲,嚇得連連后退,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美樹問道。和彥一臉驚恐的表情,想說些什么可嘴巴只是一張一合,呼吸急促地無法說出話來。
呵……呵……
嗓子只是發出這種聲音。
在祐一的攙扶下,和彥總算站了起來。
“你看到什么了?”
祐一問和彥。和彥目光轉向門的方向。
祐一也隨他看向那里。
眼前看到的情景把和彥和祐一都嚇呆了。
從探視窗鐵格子的縫隙,伸出一只完全不像活人會有的蒼白的手,一下子抓住了背朝鐵門的美樹的肩膀。
美樹嚇了一跳。
和彥和祐一就在自己的眼前。
那么,現在抓著我肩膀的是誰呢?
美樹沒有勇氣回頭看。她的頭一下子懵了。
美樹嚇得渾身發軟,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
美樹伸出顫抖的雙手向和彥和祐一求救。可是,和彥和祐一也被嚇呆了,絲毫動彈不得。
“……求你了……救救我……”
美樹尖叫。祐一拼命把手伸向美樹,想把她拽離門邊。
就在這時,那雙眼睛又從鐵格子后面看過來。
和彥和祐一大腦一片空白,一聲慘叫后,頭也不回地逃跑了。
“等等,別把我扔在這。”
但美樹的慘叫聲被他們遠遠地拋在腦后。
一切才剛剛開始。
2
小澤晴香上完上午的課,拒絕了朋友的邀請,飛奔出教室。
風,冷颼颼的。
晴香只穿了一條薄牛仔褲,上身著一件灰色的衛衣,這身休閑打扮著實讓她感到寒冷。
晴香后悔該多穿些的。
她的一頭短發,讓脖子更感寒意逼人。
晴香朝位于B棟教學樓后面的一棟兩層預制板結構的樓房走去,她要去見由管弦樂隊社團的相澤學長介紹的一個人。
這棟樓房的上下兩層有好多小房間,每間七平方米大小,這里作為學生社團活動或研究小組的活動場所,是由校方借給學生們使用的。
“電影研究興趣協會。”
晴香確認完一個房間的門牌后,敲了敲門。
沒人應門。晴香喊道,“你好”,但還是沒人回應。雖然覺得有些失禮,晴香還是推開了門朝屋內張望。
一推開門,晴香就和面朝房門而坐的一個高個男孩四目相對。
男孩的皮膚如瓷器般細膩白凈。
他睡意蒙眬,瞇著眼睛直盯著晴香看,晴香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請,請問……”
“你進來能把門關上嗎?”
沒等晴香說完,男孩便如此問道。
晴香急忙走進房內,關上了門。
男孩上身只穿了件白色襯衫,衣領一直開到第二顆紐扣,露出一截胸膛。
晴香不知道他是故意這樣,還是不修邊幅所致。
男孩頂著一頭尚未打理的亂發,看來是個邋遢、不注意小節的人。
雖然最近非常流行自然蓬亂的發型,但這個男孩的頭發,不論誰看,都只能說是一頭剛睡醒的鳥窩亂發。
屋內,除了男孩以外,還有兩個男孩。
兩個男孩正拿著一張撲克牌看,并且故意不讓正面的男孩看到。
那是張黑桃5。
“不好意思,能請你坐下嗎?你影響了我。”
“啊,好的。”
晴香離開房門口,在男孩示意的墻邊一張折疊椅上坐下。
屋里除了一張桌子,房間一角還有臺冰箱,冰箱旁有個蒙了布的架子。
說這里是活動室,但更像是有人在住的公寓房間。
剛才的那個男孩,閉著眼睛,用指頭不停敲點眉間,似乎在進行思考。不一會,他睜開眼睛,輕啟又薄又紅的雙唇。
“黑桃5。”
他竟猜中了。太神奇了!
對面兩個男孩手中拿著的確實是黑桃5。晴香掩飾不住她的驚訝之情。兩個男孩發出泄氣的嘆息,把撲克扔到桌子上。
“媽的,又被你猜中了。”
男孩們爆著粗口,從口袋里拿出千元紙幣,放到桌面上,然后就出門離去了。
“請坐,你有什么事嗎?”
男孩把桌上的千元紙幣塞到胸前的襯衫口袋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晴香按照男孩說的,在離開的那兩個男孩坐過的椅子上坐下。
“請問,你就是齊藤八云嗎?”
“不用懷疑,我就是。”
男孩回答。這個人竟然就是齊藤八云。
相澤告訴晴香,如果是有關幽靈之類的事情,可以請教電影研究興趣協會的齊藤八云。
聽說他有種超靈感,或許能幫到晴香。
說實話,在來這里之前,晴香對此一直半信半疑,她甚至都不了解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超能力。
可是,剛才的撲克游戲。
不知那是讀心術,還是透視能力,似乎他真的擁有某種特殊能力。
“你?”
八云暗示她說下去。
“那個,是社團的學長介紹我來的。”
“誰?”
“相澤學長。”
“我不認識。是誰,這個人?”
“啊?”
晴香理解錯了。相澤介紹她來,晴香就以為他們是認識的人呢。
“那個,不管是誰介紹的了。你簡單說說你來這兒干什么吧。”
“那個,我朋友需要幫助。我聽說齊藤你比較了解那方面的事情,所以希望你能幫幫我……”
“你說得也太簡單了。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那方面,是哪方面?”
“啊,抱歉。我說得詳細些。”
“忘了問,你是誰?”
讓人討厭的家伙……
這個家伙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是一副困倦的表情。好像他很愿意看到別人著急的樣子。
“啊,我叫小澤晴香,是本校的大二學生。我在文學部教育系……”
“只說名字就好。”
八云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晴香的話。
對他的厭惡之情,逐漸轉化成憤怒之情。
“你說說你來所為何事吧?”
“事情是這樣的,幾天前我的朋友美樹,去過學校里傳言說有幽靈出沒的那個廢屋。然后,據說她真的看到了幽靈。”
“什么樣的?”
“詳細情況我不太清楚,我沒有和她一起去。好像是美樹的男友和彥和他們一個叫祐一的朋友,三個人一起去的。”
“你來就是為了講這個鬼怪故事給我聽嗎?”
“不是的。回來之后,美樹的狀況很奇怪,高燒不退,一直昏睡不醒。”
“最近的感冒很厲害啊。”
“我說你!能不能聽我說完!”
無法抑制的憤怒,讓晴香大喊道,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可是,八云依然倚著椅背,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
“所以,然后呢?”
八云窸窸窣窣地撓著一頭亂發,催促晴香說下去。
“……她并不只是昏睡,一直囈語道‘救命’‘放我出去’之類的話。”
“看過醫生了嗎?”
“當然看過了。可是醫生說除了發燒以外,身體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問題……醫生說或許這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精神方面的問題啊……”
八云抱著膀子倚靠在椅背上。
“她一個人生活,我也聯系過她的父母,可是電話一直打不通……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想幫朋友,可現在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這段時間,美樹日漸衰弱。
“也就是說,你覺得她的病癥可能和在廢屋看到的幽靈有關,所以才想讓我調查一下?”
“是的。我聽說齊藤你很精通這個。”
八云深深吸了口氣,抬頭看著天花板,想著什么。
“不行嗎?”
晴香瞪著大眼睛盯著八云的表情。
“二萬五千日元。含消費稅。”
“啊?你要收費啊?”
“你是我的朋友嗎?”
“不,不是。”
“那,是我的女友嗎?”
“怎么可能。”
“那你就得交錢。”
“為什么?”
“我們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戀人,我免費幫你忙,那不是太奇怪了嗎?”
他說的不無道理,但就是讓人無法痛快地接受。
可是,也不能這樣僵持下去啊。
“知道了。我交錢。我付是付,但能否事后再付錢。”
“先交一萬日元頭款。事成之后,再交剩下的一萬五千日元。”
晴香從錢包里拿出一張千元紙幣,放到桌上。
八元搖了搖頭。晴香只好又拿出兩千日元,但八云還是搖頭。
“位數不對。”
“我現在只有這么多。”
晴香把空無一毛的錢包全都打開給八云看。
“知道了。我查查看吧。”
八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副無可奈何的口氣。
他剛才的話不由得讓人懷疑他是否會認真調查。可是,對現在的晴香而言,他可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你查到了什么,請聯絡我。”
晴香把寫著自己聯系方式的紙條放在桌上,起身拉門要走。
這是……
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
門上貼滿了電影海報、照片什么的。
可是就在這縫隙里,晴香看到了自己有點三角的眼睛和不算高挺的鼻子。
那是面小小的鏡子。
這里被人動過手腳。
“剛才的撲克……”
晴香回頭問。
“差點被你騙了。剛才你猜中撲克的數字,原來是抽了老千。你偷看了貼在門上的鏡子。從你的位置上能完全看清撲克上的數字……怪不得你不讓我站在門口。”
晴香氣憤得滿臉通紅,一吐為快。
這算什么事。晴香也生自己的氣,氣自己愚蠢得差一點就相信了這個人。朋友們就曾經嘲笑她太過單純。
“你說的沒錯。你是第一個看破這個的人。”
八云沒有一絲不好意思,大方承認道,還吧唧吧唧拍手叫好。
“卑鄙,把錢還給我。”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你是想騙我的錢,快還給我。”
真讓人無法相信,他是趁人之危的欺騙,晴香真的很生氣。
“別說失禮的話。”
“是誰失禮了。”
“我才沒有要騙人。如果幫不到你的朋友,我全額退款。”
“誰相信你的話。”
這個叫齊藤的男生,真是厚顏無恥。
“你到底會什么?聽說你有超能力我才來找你的,結果你只會抽老千。”
“誰說我有超能力了?我可沒說過。你說的沒錯,剛才玩撲克,我確實抽老千了。”
他講的如此光明磊落,竟讓晴香無言以對。
“如果你沒有超能力,那你如何幫美樹?”
“你信不信我說的話,隨你便。如果你相信我,就交給我來調查。如果你不相信我,門口就在那邊。”
八云指了指門口。
“錢也會退給你。”
八云把三張千元紙幣放在桌上。
“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你這是玩猜謎嗎?”
“隨便你怎么想。你猜是什么?”
“不知道。”
“死人的靈魂。”
“靈魂?”
“簡單來說就是幽靈。”
“當人都是傻瓜嗎?”
“你才是傻瓜呢。”
八云用手指著晴香。
竟說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傻瓜。
“可你剛才不是說你沒有超能力嗎?……”
“我說過,我沒有超能力,我只是能看到死人的靈魂。”
“這不一樣嗎?”
“不一樣。這不是什么超能力,只是一種體質。”
“體質?”
他的大道理讓人云里霧里。
“比如,沒有人說自己有樂感好的超能力吧。那只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體質,或說是一種能力……總之我不會透視,也不會意念力。我只是一種生來就能看到死人靈魂的體質而已。”
“你能證明你說的嗎?”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能證明,現在房間里就有一個幽靈。”
八云用食指指著自己俊美的眉間。
不容置疑,房間里只有兩個人。
“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現在,在房間里的是你的姐姐,雙胞胎姐姐……”
“騙人。”
晴香左右搖晃著腦袋,她的指尖在顫抖。
“對,就是你的姐姐。她叫綾香。七歲的時候死于交通意外。”
“你怎么知道……”
晴香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能看到。”
自己還有個姐姐,這件事只有小時候的玩伴才知道。
可是,為什么這個和自己第一次見面的人也會知道。與其說是不可思議,晴香更有種莫名的感覺。
“你現在依然覺得是自己造成姐姐出了事。”
八云的這句話,深深地戳痛了晴香的內心深處。
晴香感到氣血倒流,身體支撐不住,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柏油路上滾動的皮球。
汽車的喇叭聲。
鮮血汩汩而出。
“姐姐跑到馬路上去撿你扔出去的皮球。就在這時……”
“別說了……我……不是……我沒想到會這樣……”
晴香緊緊地閉上雙眼,雙手捂住耳朵。
不管自己怎么喊,姐姐綾香一動也不動。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晴香連哭叫也不能。
手掌被姐姐頭上流出的鮮血染紅。
血……
那種黏稠的感覺又復蘇了。晴香拼命地握住雙手想止住鮮血,可毫無用處。
晴香的手掌感覺到姐姐綾香的生命之燈在一點點熄滅。
“啊……原來是你故意把皮球扔的那么遠啊。”
“不是的!”
八云的話讓晴香猛地抬起頭,咬緊牙關。
可是……八云沒有停住回憶。
“你總是接不到球,而姐姐總能靈活地接到球。所以,你故意把球扔得很遠,故意讓姐姐接不到球。”
“別說了!”
晴香的手在顫抖。呼吸紊亂。
為什么?這個她從未跟任何人說起過。這個誰也不知道。晴香的眼淚不聽話地流淌下來。
“你想怎樣……”
晴香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用指尖拭去淚水。
“……”
八云沒有回答晴香的問題。
晴香瞥了一眼八云,拿起包起身,欲開門離去。
“如果你不相信,還有別的。你姐姐說也有讓她后悔的事情。”
“后悔……”
“她說是她把媽媽的戒指藏了起來。她還說當時媽媽卻怪罪于你。戒指就用口香糖黏在鞋柜的頂上。她本來想說出來的,可一直沒說……”
晴香無法呼吸。大腦一陣熱血轟鳴。
“我……”
“還有,你姐姐說她并不恨你。”
八云打斷了晴香。
不恨我?那只不過是隨便說說吧。姐姐不是因為自己才遭遇意外的嗎?
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讓晴香從房間里飛奔而出。
晴香跑到院子里,崩潰地坐在白色的長椅上。
干澀的秋風從背后吹拂她的短發。
學生們來來往往的嘈雜聲,此刻格外刺耳。
晴香雙手捂住臉,低下頭。
那些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一直隱藏在自己內心的過去的回憶。
竟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生輕而易舉地戳中。
她以為那會是讓人無法忍受的憤怒和屈辱,但其實并不是那樣。
要說這種感覺一點也沒有,那是騙人的。
可是,內心又有種被釋放了的輕松感覺。
這種感覺讓晴香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晴香從包里取出手機,考慮了一下,還是按下了老家的電話號碼。幾聲響鈴之后,傳來媽媽惠子的聲音。
“怎么了?”
媽媽接起電話總會先問這一句。
“沒什么。那個……”
“你這孩子就是不會撒謊。出了什么事?”
一句話就被媽媽識破了。
晴香感覺再聊一會的話,自己就會哭了。
“那個。媽媽,很久以前你掉過一個戒指吧?姐姐還在的時候。”
“怎么了?突然說這個。”
“你能不能去看看鞋柜的頂上?”
“你怎么這會兒想起這件事了?”
“沒什么,你去看看就好。”
“好,好。”
媽媽無奈地說完就走開了,只聽得到電話的等待鈴聲。
那是肖邦的《離別之曲》。姐姐綾香鋼琴彈得很好。即便是大人都很難駕馭的這首曲子,她細長的手指彈起來猶如在琴鍵上舞蹈般靈活。
和姐姐相比,別說是鋼琴,對于音樂晴香是一竅不通。她總是跑調,也總會被拿來和姐姐相比。
不光是彈鋼琴,學習上,運動上,晴香都趕不上姐姐。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還常常會被誤認為是姐弟兩個。
雖然多少也因為晴香剪了個短頭發,但這雙胞胎倆姐妹,讓人感覺完全不一樣。
晴香有時候真的很嫉妒姐姐。
還有,那場車禍……
八云說得沒錯,晴香就是故意把球扔得遠遠的,就是不想讓姐姐接到球。
可是,她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意外。
看到父母悲痛欲絕的樣子,晴香也自問自己怎能心安理得地活著?
活到今日,晴香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這個秘密有朝一日被人發現。
“找到了。真的有啊。”
話筒里傳來媽媽的聲音,晴香被拉回現實。
“晴香,這果真是你干的,是吧?”
“不是。是姐姐。”
“啊?你說什么?”
晴香沒有回答媽媽的問話就掛斷了電話。
我真的不知道戒指藏在什么地方。
真的是姐姐。
3
晴香再次敲開“電影研究興趣協會”的房門。
推開門走進屋內,一架紙飛機在空中盤旋飛舞。
“你在干什么?”
“在玩紙飛機啊。”
紙飛機搖搖晃晃地落在晴香腳下。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是問你為什么這樣做。”
晴香撿起落在地上的紙飛機,那是一架用千元紙幣折成的紙飛機。
“我在消磨時間,等你回來。”
“……”
“請坐。”
八云催促晴香坐下。
晴香把撿起的紙飛機放到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八云伸了個大懶腰點點頭。
“這里叫電影研究興趣協會,是吧?除了齊藤你以外,還有別人嗎?”
“沒有。這里可是我的房間啊。”
“什么意思?”
晴香挑起她那好看的眉毛反問。
聽起來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可晴香還沒有搞清狀況。
“什么電影研究興趣協會的,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這里……”
“簡單說吧。就是我去了學生會,借用了幾個同學的名字,說要成立個同好會,所以提出申請要租間房子。就像是個秘密的隱身之處。”
“你把這兒完全當作自己的地盤了?”
“對。”
“你真是個差勁的家伙,連學校也騙。”
“哦,這三千日元還給你。”
“是因為作弊被揭穿了嗎?”
“你不是認為那是作弊才回來的吧。不是嗎?”
晴香無法否認這一點,可他什么都明白的態度還是讓晴香生氣。
“那是……”
“找到了吧?你媽媽的戒指。”
八云把雙手交叉在腦后,倚靠著椅背。
“你怎么知道那個的?”
晴香不停地眨巴著她的大眼睛問。
八云沒有回答。
他撅起下巴的表情似乎在說我不是說過了嗎。可是,晴香還是想不明白。
“告訴我吧!”
“我不是說了嗎,是你姐姐告訴我的。”
“騙人。你這個騙子,說什么可以看到幽靈,騙人的錢吧。”
晴香探出身子,貼近八云。
八云又長又白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不一會,他停了下來,細長的眼睛直看著晴香。
“那這樣吧,我們一起去那個出事的廢屋。”
“一起?是我和你,兩個人嗎?”
“難道還有別人嗎?”
“是沒有……”
這個人,真是咄咄逼人。
“你和我一起去,你就知道我是騙人的還是說真的。就像門上的鏡子那樣。”
“……”
晴香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看出門鏡的玄機實屬偶然。她可不能保證下次還能看出問題來。
晴香用她那雙黑黑的大眼睛死死盯著八云的表情。
若想從他臉上看出真假,那就太天真了。
八云托著腮幫,他的眼神看起來馬上就要睡著了。
“其實,我怎么都無所謂。再說,你朋友怎么樣,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八云的這句話讓晴香下定了決心。
4
在去那個廢屋之前,他們先去看了美樹。
這是八云提出的要求,晴香帶他來到美樹住院的醫院。
醫院離大學只需步行二十分鐘。穿過車站里面,從北口出來,沿著大路走二百米左右,就能看到那家醫院。
兩人在人行道上并肩而行,晴香偷偷地看著八云的側臉。
他鼻梁堅挺,下巴尖尖。沉默不語的他,貌似很討人喜歡,可是他身上同時也有種讓人無法親近的東西。
“干什么?”
似乎感覺到了晴香在看自己,八云投過來一記冷冷的目光。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只能問一個。”
“你會除魔之類的嗎?”
“這么高深的,我可不會。”
“啊?”
八云的回答讓晴香很意外。
他看起來充滿了信心,可他到底打算如何幫助美樹呢?
“要我說幾遍啊。我只是能看到死人的靈魂,僅此而已。”
“可是,你不是說要幫助我朋友嗎?……”
“只是可能幫到她。只是可能,懂嗎?”
八云說得不容置疑。
“別說得這么不負責任。那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沒有意義了嗎?”
“也不是這樣。”
“為什么?”
“能看到,就意味著知道那里有什么東西。知道有什么東西,就意味著明白為什么會有這個東西。知道了原因,或許就能消除原因。”
這個道理晴香明白。
可是,具體是怎么回事,晴香卻完全無法想象。
就在懵懵懂懂的胡思亂想中,他們已經來到了醫院。
雖沒有完全想明白,但似乎目前只能和他一起行動。
醫院是棟四層高、白色墻壁的建筑。
他們穿過柏油路面的停車場,在正門的問訊處,按照護士的要求填寫完會面者名冊,然后坐上了候診室最里面的一部電梯。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嗎?”
電梯門關上的剎那間,八云開口道。
“只要不是讓人為難的問題。”
晴香一副戒心森嚴的表情回答。
“去廢屋的是三個人吧?那兩個人現在怎樣了?”
“聽說和彥和祐一因為害怕都跑了出去。可是,祐一在校園門口發覺和大家走散了,雖然他也害怕,可他還是返回去尋找大家。”
“是嗎?”
“他走到雜木林時,就發現美樹倒在草叢里……聽說是他把美樹帶回來的。”
“當時,美樹還有意識嗎?”
晴香搖了搖頭。
“聽說美樹完全沒有意識,所以直接就把她送到醫院來了。第二天一早,祐一聯系了我,我才知道……”
“另一個叫和彥的人呢?”
“不知道。那種人,雖然是美樹的男朋友,卻扔下美樹不管。”
“又不是我拋棄了她。”
八云的話音剛落,電梯門就打開了。
在晴香的帶領下,他們沿著走廊,在第三間病房門口停下,敲門后走了進去。
房間很大,擺放著四張床,美樹睡在最外面的一張床上,其余的床鋪都空著。
美樹的手腕上,掛著吊瓶。
大概是營養劑之類的吧。她雖睜著眼,卻目光渙散,似乎空無一物。
她額頭上沁出汗,臉色蒼白。如果不是聽到她如氣球飄過空中般虛弱的呼、呼的喘氣聲,她真的猶如一具尸體一樣。
“她現在就是這樣,可大夫卻說她身體并沒有什么異常。說是壓力造成的疲勞現象……你能想象昨天還生龍活虎說話的人今天突然變成了這樣嗎?”
晴香有些激動,可八云卻是一副充耳不聞的表情。
他站在床邊,盯著美樹。俊美的眉間緊蹙,之前還無精打采的目光,此刻卻讓人害怕。
“你看到了什么?”
此刻的八云陌生得讓人覺得恍若他人,晴香猶豫著問了一句。
“你是誰?”
八云輕聲問。
“……救……救我……求……求……你了……”
是美樹張口發出的動物般的……低吟。
八云俯下身體靠近美樹,耳朵貼在她的嘴邊。
“……帶我走……離開這里……”
美樹的嘴巴又動了動。
“你現在在哪兒?”
八云這次雙手扶住美樹的臉,直直地凝視著美樹的眼睛。晴香感覺美樹的眼珠被八云盯得微微動了動。
“……不知道……這里是哪兒……救我……”
“現在你在哪兒?告訴我。”
美樹沒有回答。剛才微弱的呼吸此刻變得急促起來。
嗚……嗚……她的喉嚨發出嗡鳴聲。
“不!”
美樹突然大叫一聲,雙手朝天花板舉起,后背像大蝦般拱起。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
晴香一片混亂,美樹又虛脫似的放下胳膊,又如尸體般一動不動了。
八云一言不發,只是深深地呼氣,然后快步走出病房。
“等一下。”
晴香急忙跑出病房追趕八云。
八云走出病房,倚在走廊的墻壁,用手按壓著左邊的額頭和眼睛周圍。
他呼吸急促,表情痛苦,肩膀顫抖著。
“你沒事吧?”
晴香走近八云,看著他。可是,八云似乎在躲避她,突然站直身體走開了。
他的左手依舊揉搓著他的額頭和眼睛。
“疼嗎?”
晴香從后面追上來問。
“不。”
“最好讓大夫看一看吧。”
“煩人!”
八云回過頭,狠狠地說了一句。
他的額頭冒出大片冷汗,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晴香。
“怎,怎么了……”
晴香正視著八云痛苦的目光,問道。
“說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說我又怎會明白。”
“你問題真多。”
八云又大步走開,想躲避晴香。
“等等。你總得說點什么吧。”
晴香抱怨道,小跑著追趕八云。
“那個,在病房里,你看到什么了嗎?”
走進電梯,晴香再次問道。
可是,八云一句話也沒說。
他倚在電梯間的轎廂,環抱雙臂,一臉不耐煩的神情。
真是……
“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呢?說要一起行動的可是齊藤你啊。”
“我后悔了。”
八云撓著頭發,開始慢慢地解釋起來。
“一個女幽靈附在了你朋友的身上。大概和我們差不多大。只是,她像是剛剛喪命的樣子……頭發到肩膀長。眼睛下面有顆黑痣。”
“然后呢?”
“黑暗。漆黑的房間……狹小……水滴聲……饑餓……壓抑的空氣……痛苦……恐懼……恐懼……恐懼……”
“什么意思?”
“我若都明白就不會這么痛苦了。你有沒有什么線索。”
“別說傻話。”
“不對嗎?”
電梯到了一樓,八云又快步走了出去。
晴香只得再次小跑著追趕他。
秋天的暮色別有一番風味。
天空看起來就像一整面漂亮的彩繪玻璃。
離開醫院后,晴香和八云走到車站前面,看到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
雖然時間上是上下班的高峰期,但很明顯并不僅僅因為這個。
大量乘客擁擠在車站站臺,陸續有人從檢票口退了出來。
通道上停著救護車,似乎救護人員正要下車。
顯示電車運行情況的電子屏幕上滾動播出“因傷人事故,上下行電車均暫停運行”的文字。
“本車站發生事故,有人傷亡。所以電車暫停營運!因為要保護現場,所以十分抱歉,請乘客們都到檢票口外面去。”
車站工作人員大聲叫喊著。急忙往外出的人群和趁機起哄的人群擁擠在一起,一片混亂擁擠。
“好像有人身傷亡啊。”
“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八云抱著胳膊說。
這個人真是愛多管閑事。
“啊,是高岡老師。”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晴香認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叫出聲來。
“高岡老師?”
“是我們學習小組的老師。你等一下。”
晴香擠過人群,朝高岡走去。
“高岡老師。”
好不容易撥開擁擠的人群,晴香終于走到高岡老師身邊。
高岡老師認出是晴香在叫自己,只是無精打采地應了一句“哦”。
他戴著眼鏡,看起來像個很溫柔的男人,寬寬的肩膀,身材魁梧。一身西裝穿得板板正正,讓人感覺非常干凈整潔。
他接人待物態度溫和,脾氣性格平易近人,在女生中很有人氣。
“老師,出什么事了?”
聽到晴香問,高岡眼神迷離,看起來很猶豫似的,過了一會才說話。
“市橋君,臥軌……”
“市橋,是祐一君嗎?”
高岡點了點頭。
“臥軌,難道……”
晴香的心臟咚咚直跳,喉嚨干澀。
她無法相信。
“自殺。”
“怎么可能?……”
自己的朋友一個個卷入是非。而且,是一起去過廢屋的兩個人。
“我也不敢相信。一點都沒注意到。”
高岡一副痛苦的表情。
“這不是老師的責任。”
“晴香,你有聽過市橋君說過什么嗎?”
晴香搖頭回答高岡老師的問題。反正,跟老師講,老師也不會相信的。
氣氛非常尷尬。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高岡被一個貌似車站工作人員的人叫去,朝站長室走了過去。
“怎么回事?”
不知什么時候八云站到了晴香身旁。
“說是祐一君自殺了……”
話一出口,晴香還是感到一種令人恐懼的害怕。
昨天,他們通電話的時候,晴香完全沒有感覺到他會去自殺。
“這個叫祐一的,就是一起去廢屋的那三個人中的那個嗎?”
晴香點點頭。
她的腿在顫抖,好不容易才保持住站立的姿勢。
“我們最好也去找找行蹤不明的另外一個人。”
八云輕輕地撓著頭發說。
“昨天,一切還都好好的。誰想到……”
晴香嗓子發干,話說到一半就講不下去了。
“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自殺。”
八云直盯著車站檢票口的方向說道。
晴香突然聽到八云這樣說,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說了還沒有確鑿的證據嗎?”
八云把手插到牛仔褲的口袋里,眼睛看著腳下,走開了。
“這是不是附著在美樹身上的那個幽靈干的?”
晴香從后面追上來問。
“這不可能。”
“不可能?”
“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那個靈魂,好像有什么東西讓它害怕。它并沒有惡意。”
“害怕……惡意……?”
“你能不能用你的腦袋想想啊?”
這個人,真是……
“我想不明白才問你的嘛。”
八云突然停下腳步。
晴香以為他會發火,可八云并沒有。
“這次的事情恐怕有活著的人參與。”
八云看著暮色中天空的層層卷云說。
八云說有活著的人參與。
“你是什么意思?”
“我回去調查。”
“哦。”
“今天就到這兒吧。剩下的明天再做……”
八云徑自說完,交代晴香確認一下行蹤不明的和彥可能去的地方,然后兩人在車站分了手。
5
晴香上完上午的課,按照約定在午后又來到了八云的秘密小家。
雖然已是午后,但八云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早上好。”
晴香問候道,在八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查了嗎?”
八云不客氣地直奔主題。
晴香告訴八云她給和彥打了好幾通電話,但好像對方并沒有開機,一直沒有聯系上。
晴香也問了所有她能知道的朋友,但沒有人知道和彥在哪里。
出事以后,再沒有人見過和彥。
“我們來理一下思路。”
八云說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你再說說他們去探險時的詳細情況。”
“再說一遍?”
晴香按照八云的要求,根據記憶,再次敘述起朋友三人去廢屋時的狀況。
八云提出了幾個疑問點,但晴香無法給出回答。
因為她只是盡可能如實地轉述了祐一告訴她的事情,但晴香本人當時并不在現場。
即便她想核實一些事情,可當事人祐一已經死了。
聽晴香講完,八云使勁抓撓自己亂蓬蓬的頭發,抱起胳膊。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晴香知道這可能會惹惱八云,但還是忍不住問。
“這個。我們先要搞清楚附在你朋友身上的幽靈是誰。”
“有什么線索嗎?”
“說有的話也算有。”
“你總是這么神秘。”
“世間充滿著神秘啊。”
八云說完猛地站起身。
晴香被八云帶到了A棟的地下資料室。
這里,以前晴香來過幾次。
五十平方米大小的資料室,白色墻壁圍起一排排整整齊齊高入天花板的移動式書架。
這里保存著學生名冊、上課資料等文件。
“你想在這兒調查什么?”
“憑我的直覺,我想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那個幽靈,應該是這所大學的學生。”
“你是來這兒找線索的,對嗎?”
“是有這個打算。”
八云胸有成竹地回答。
若是用這種原始的辦法查詢的話,“你知道這所大學有多少學生嗎?到老也查不完啊。”
晴香坐到資料室最里面并排著的三臺電腦桌的前面,點擊鼠標。
屏幕需要解鎖,顯示要輸入密碼。
“用電腦檢索當然好,可我們不知道密碼啊。”
八云環抱胳膊,哼了一聲。
“去年,這里曾進行過資料整理。因為人手不夠,有幾個學生在這里打過工。”
“你就是其中的一人吧?”
“是的。”
“難不成你以為密碼從去年到現在都沒換過嗎?”
這是很有可能的。
但試試總比不試要強吧。去年的密碼是把學校的建校紀念日的日期數字羅列在一起的。
八云在數字鍵上輸入幾個數字后,按下Enter鍵。
屏幕上顯示出一個畫面。看起來,密碼并沒變。
“這安全設置有什么用。”八云嘆了口氣。
“這么多資料你一點點查的話,何時才能查完啊。”
晴香反駁八云,語氣摻雜著一直以來無處發泄的怒氣。
很少見的,這次八云什么也沒說。他一定是表面裝得很平靜,其實內心此起彼伏吧。
晴香打開學生名冊的文件。屏幕上出現學生姓名、住址、出生年月日、聯系方式、所屬院系等詳細信息。
“連照片也有啊?”
八云看著屏幕驚嘆。
“只有最近這十年的。”
“足夠了。”
“那你想查看哪個學生?”
“名叫YURI的。不知道寫哪個漢字。”
晴香在假名注音那一欄里輸入YURI,開始檢索。檢索結果顯示有近二百個學生叫這個名字。
“這樣還是范圍太大啊。你還有沒有什么別的線索?”
“女孩。”
“知道了。”
“眼睛下面有顆黑痣。”
“這個沒法檢索。”
再沒有別的線索可提供了。
調查突然陷入了僵局。晴香左思右想,也沒有任何收獲。
八云煩躁地不停抓撓頭發,突然抬起頭說:
“可以檢索到休學或是退學的學生嗎?”
對啊。這樣的話,可以大大地縮小檢索范圍。
“應該可以。”
晴香仔細輸入檢索條件。結果鎖定了三個學生。
他們一一確認三個女生的照片。
“是她!”
剛看到第二個女生的照片,八云就叫道。
篠原由利。文學系。教育專業。休學。
照片中,女孩束起頭發,戴著高度眼鏡。和八云說的一樣,眼睛下面有顆黑痣。
給人一種不太正常的感覺。
我……
“認識這個女生。”
晴香抬頭看著站在身旁的八云說。
“是你朋友?”
“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在同一個研討小組。雖然沒有直接說過話,但我們互相見過幾次。上個月底之后,她再沒來過學校。”
“休學理由是什么?”
“那個我不太清楚……但好像是下落不明。聽說她父母已經報案,弄的大家人心惶惶。”
“下落不明啊。”
八云摸著他尖尖的下巴說。
現在很明顯這并不是偶然。
“對了!或許高岡老師知道些什么!”
晴香興奮地大叫。
可是,八云卻無動于衷。他用食指塞住耳朵,一副厭惡的表情。
“你說話冷靜點。高岡老師是誰?”
“你忘了嗎?昨天我們在車站碰到過他。那個就是高岡老師。是我們研討小組的負責老師。”
“你也別期望太高。”
八云說著,又打了個哈欠。
“你誰都不相信啊。”
“你誰都相信嗎?”
“除了你以外。”
“那我太榮幸了。”
八云完全不在乎晴香的看法,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啊,后藤嗎?我有事想麻煩你……”
電話似乎接通了,八云講了起來。
晴香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但電話內容她也大概聽明白了。八云讓對方去調查一切有關篠原由利的事情。
八云說完,就掛了電話。
“你給誰打電話?”
晴香想不出他會拜托誰去調查,所以才問。
“我朋友。”
“那個人怎么能知道下落不明的人的情況?”
“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我也不會特意打這個電話了。”
說的有道理,可一通電話就能讓對方去調查一個下落不明的人,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朋友啊。
晴香還在胡思亂想,八云早已開門離開了。
“又這樣。”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人。晴香氣憤道,急忙跑出資料室追趕八云。
“晴香。”
剛一走出資料室,有人叫晴香。
晴香回頭一看,剛剛提到的高岡朝自己走了過來。
“老師……”
晴香一時不知是否還應該繼續追趕八云,猶豫了一下,她決定站在原地等高岡走過來。
“昨天真是麻煩啊。”
“哪里,出了那樣的事……老師您好像也辛苦了。”
高岡看起來臉色明顯比昨天憔悴。自己的學生死了,老師當然會傷心吧。
反倒是若老師笑臉相向的話,晴香會手足無措的。
“沒有。當然我是有點累了。”
高岡故作輕松的表情,可這反而讓人覺得不舒服。
“總之,這種時候,一定不要逞強。”
“老師也要注意身體……”
“是啊。”
“啊,對了。老師。”
晴香叫住想要走開的高岡。
“怎么了?”
“不,那個……”
晴香一時語塞。
晴香叫住老師是想問問老師關于由利的事情,但她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怎么了?有事你盡管說。”
可能是覺察到了晴香的猶豫,高岡催促道。
晴香就順勢提問。
“老師,您還記得篠原由利嗎?”
“記得。就是那個現在休學的學生。”
“是的。她失蹤了。”
“是嗎……那個,你為什么突然問起篠原的事情?”
高岡表情奇怪地問。
這種反應很正常。
“現在我也說不好,但或許她和這次祐一君的事情有關聯。”
“市橋君嗎?”
“是的。你還記得些什么嗎?”
“記得的事情啊……”
高岡摸著下巴,似乎在回憶什么。
“什么都行。比如她失蹤前的樣子、她的好朋友或男朋友是誰……”
晴香啰嗦著,試圖幫高岡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男朋友啊……”
高岡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大叫。
“您想到什么了?”
“嗯,篠原的確有個男朋友,好像是比她高一年級的相澤君?”
“您說的相澤,是樂團的那個相澤嗎?”
“對,對,就是那個相澤。”
晴香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高岡說的這個人,晴香認識。
“那個,我有急事,先走了。”
這件事情,必須要盡快告訴八云。
晴香抑制不住激動,朝高岡行完禮,在走廊里跑了起來。
剛跑過走廊第一個拐彎,晴香突然看到了八云的身影。
“你急匆匆地要去哪里?”
八云打著哈欠問。
“呀。”
晴香停不下腳步。突然剎車讓她差點摔倒,跑過了只好折回來。
“你們說的我基本聽到了。”
他的耳朵怎么這么長。若他已經知道了,那就好說了。
“由利的男朋友是相澤。”
“我不是說我聽到了嘛。”
還有更大的驚奇呢!晴香驚訝得直想叫出來。
“就是相澤哲郎讓我來找你的。這都是偶然的話,也太讓人奇怪了吧。”
“你才更讓人感到奇怪呢。”
八云懶得理會晴香,大步走開。
怎么會有這樣的男生啊!
6
晴香被八云帶著,來到了校舍后面的一處板房前。
這個地方是學校勤雜人員的工作間。
為什么來這里啊?不管晴香怎么問,八云就是不回答。
“你好。”
八云站在門口說。
見沒人出來,八云徑自打開門,抬腿邁進屋內。
“那個,你擅自進去,好嗎?”
晴香不想這樣就進去,從八云的背后朝屋內張望。
門口不遠的地方擺放著長桌和折疊椅。房間里面是冰箱和洗手池。墻上掛著鐵鍬、鐮刀和農具。
“我說,你這樣不好吧。”
晴香沖著八云的后背叫,但他毫不理會。
晴香“唉”地嘆了口氣,這時,房間最里面像是后門那里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呀。”
晴香條件反射般地向后退了幾步。
“你,你,你們,在這干什么?”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
他瘦長臉,皺紋很深,皮膚被曬得有些黑。好像在干什么活,男人額頭冒汗。
晴香不知道此人叫什么,但在校園里見到過他好多次。
這個男人負責學校勤雜事物,行動似乎不便,總是拖拉著他的左腿緩慢行走。
不知是真是假,晴香聽說他曾經是個有名的馬拉松選手。
男子有戒意。
“突然闖進來,非常抱歉。我們是想借用一下后面那個閑置小屋的鑰匙用一下。”
雖然是自己擅自闖入了別人的地方,但八云沒有一點慌張。
“那,那,那個地方,你們要去干嗎?”
男人講話的聲音就像叫蟬般刺耳。
“是這樣,前一陣我有朋友曾在那個屋子比試膽量。”
“比試膽量?”
“是。他們好像把很重要的東西忘在那里了,我想去那兒找一找。”
八云說得頭頭是道,真讓人以為他事先打過底稿。
這名勤雜男似乎并沒有懷疑八云講的謊話,但他濃眉緊蹙,很明顯他很為難。
“麻煩你了,山根老師。”
八云垂首拜托道。
這個勤雜工男人叫山根啊,這是晴香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山根哧啦哧啦拖著他的腿朝墻邊的鑰匙箱走去,從里面取出一把鑰匙扔給八云。
“鑰……鑰匙今天不用還回來。我這就要走了。”
“謝謝你。”
“比……比試膽量,這種愚蠢的行為別再做了。”
“真的有嗎?”
八云開玩笑問,還故意做出幽靈的樣子。
“不……不是那樣……房,房子太舊了。下……下個月就要拆除了……”
“是嗎,知道了。”
正轉身離開的八云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山根。
“那兒有密碼鎖嗎?”
“這……這個……不……不知道啊。那……那里沒我什么事,我一次也沒進去過。”
八云再次致謝后走出房間。
“我說,你怎么知道那個勤雜工的名字?”
晴香忍不住問。
“他的工作服上繡著名字呢。你到底在看什么。”
原來如此啊。
當晴香他倆站在廢屋門口時,天已經黑了。
只有一層淡淡的天藍色環繞在遠處的山梁線上。
四周一片寂靜。風吹動樹枝搖擺的沙沙聲,顯得格外真切。
廢屋不吉利的感覺,加之祐一的死亡,此刻讓晴香心情感到異常沉重。
晴香腿腳發軟,若不集中意志力,她的身體似乎頃刻間就會倒下去。
雖說是為了朋友,可現在的一切都是晴香之前沒有想到的。她感到有些后悔。
晴香悄悄看了眼站在身邊的八云。
他沒有一絲的動搖。只見八云張開大嘴打完哈欠,接著用手臂擦去眼角溢出的淚花。
“若出了什么事,你要救我啊。”
雖然他也不靠譜,但現在晴香只能依靠他。
“我會盡力,但不敢保證什么。”
就像是政治家的辯解。
“我真是笨蛋,竟問這樣的問題。”
晴香甚至覺得自己最大的錯誤可能就是和這個叫齊藤八云的男生扯上關系。
“你不害怕嗎?”
“不害怕。有什么可怕的。”
聽到八云這樣說,晴香多少壯了壯膽,但嗓子還是不舒服,聲音顫抖。
“那,我們走吧。”
八云站在門前,把借來的鑰匙插進鎖眼里。
這根本是多此一舉。因為還沒等八云轉動鑰匙,門已經打開了。
兩人沒有說話,站在一起推開了門,走進屋內。
八云用手電筒照亮屋內。
地上散落著從外面吹來的落葉。
踩在落葉上,便會發出啪、啪的響聲。
兩人順著通往屋子深處的走廊,小心翼翼地前進。
空氣沉悶,有些霉味,讓人感到壓抑。
八云用手電筒照照左右兩邊的小房間,一一觀察里面的情形。
每個房間的擺設都一樣。正方形的房間放有一張床,有一扇窗。看起來這里以前好像是學生宿舍。
晴香為了避免在黑暗中和八云走散,拽著他的襯衫衣角,小心翼翼地走著。
突然間,八云停下了腳步。
“你朋友是在這個走廊盡頭的那個關著門的房間看到幽靈的吧?”
“是的。”
“門上有把密碼鎖,打不開,進不去。”
“我也是聽他們說的,并不確定……”
“這個……”
八云彎下身子,好像碰到了什么東西。
咯吱咯吱,像是零錢摩擦的聲音。
“那是什么?”
八云用手電筒照了照,以便晴香也能看清楚。
他們看到眼前掛著一把垂到地面的鎖,還有一把密碼鎖。
“看起來鎖沒有被破壞過。上面的數字是‘7483’……有人開過這把鎖。”
晴香不解地看著八云。
“久未開過的房門,開了……”
八云把鎖放在腳下,伸手去拉眼前的房門。
晴香后背一陣寒氣襲來。據祐一講,有什么東西在這個房間里。
“等一下。”
晴香不由得叫道。
在晴香說這話之前,就聽到生了銹的金屬的摩擦聲,門被打開了。
晴香嚇得全身僵直,但并沒有出現什么。
幽深的黑暗讓晴香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害怕得閉上了眼睛。
八云用手電筒照著,觀察房間里面的樣子。
這間房間和其他房間的擺設并沒有不同。里面只有一張床,此外別無他物。
但,總是讓人感覺有些奇怪。
有股餿味。
“感覺有些不舒服。”
晴香站在八云背后窺視著房間里面的樣子,說道。
“沒有窗戶的原因吧。”
“窗戶?”
他們用手電筒環視了房間一圈。
正如八云說的那樣。其他房間總有個小窗戶,但這里沒有一扇窗戶。
八云慢慢抬腿走進房內。
瞬間,空氣變得壓抑,感覺像在水下。
八云沉默著,眼睛凝視著周圍。
房間里面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發現什么了?”
晴香緊緊拽著八云的衣角問道。
“沒有。但應該是有什么在的。”
“知道是什么的話,美樹就得救了?”
“不知道。但有這個可能。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那個幽靈,害怕這個房間里的某種東西。”
八云跪在水泥地面上,仔細查看。
晴香也學他蹲下身子,但什么也看不到。
“這個啊……”
八云突然小聲說。
“嗯?什么?”
“你看這里。”
八云用手電筒照亮床腳的地方。
晴香仔細看,但沒看明白。
“哪里?”
“這里。”
八云用食指指著地面的一個點。
那兒能看到拖拽過什么東西的痕跡。這說明床被動過了。
可是……
“這說明什么呢?”
“為什么只有這里的床被挪動了呢?”
八云竊竊私語,定睛朝床下看去。
就在這個時候……
“危險!小心后面!”
突然傳來一個女孩的叫聲。
晴香嚇了一跳,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后面站著一個人。因為太黑,別說面容了,連這個人的性別都分辨不出來。
但是,能看到這個人手里拿著一個棍子似的東西。
這個人用力揮舞手中的東西。是鐵鍬,鐵鍬對準晴香的腦袋打過來。
晴香被嚇掉了魂,身體一動不動。
砰!
晴香聽到一聲大石頭砸到地面發出的聲響。
晴香嚇得渾身無力癱坐在地上。沒有疼痛感。
“哎喲……”
晴香聽到呻吟聲,睜開了眼睛。
“!”
八云臥倒在晴香面前。
他雙腳蹬地想要站起來,但似乎身體不能靈活轉動,好不容易才雙手雙腳撐住地面。
血一滴滴從他的額頭流下……
他是為了保護我?一片混亂中,這個疑問困擾著晴香。
“沒,沒事吧?……”
“快……快跑……”
八云摁著額頭聲音沙啞地說。他讓晴香逃命,可晴香怎么可能棄他而去。
“……別管我!快跑!”
八云大吼。晴香應聲站起身。
“快點!笨蛋!”
八云再次大吼。
晴香還沒回過神來。
“可是……”
“別管我快走!”
晴香拗不過八云,朝門口跑去。
可是,黑影就堵在門口。
咚!晴香被人拽住肩膀,一下子被扔到房間最里面。
黑影一步步逼近晴香。
晴香想逃,但背部緊緊貼在墻壁上,根本無法后退。
黑影再次揮舞起鐵鍬。
晴香只能在胸前緊緊地握拳。
我要完蛋了……
就在那一瞬間,有什么東西猛地撞上了那個黑影。
兩個影子纏繞著倒在地上。
只聽見砰、砰的碰撞聲。
晴香只是呆呆地凝視著黑暗里的動靜。
突然一個身影站了起來。
“逃啊!”
熟悉的聲音。是八云。
他沒事。
“趴下。”
晴香又聽到女孩的聲音。還沒等晴香反應過來,八云迅速做出了反應。
八云抱著晴香的頭趴在地上。
呼,一聲厲風旋過的聲音,鐵鍬從他們的頭頂平行而過。
咣當,鐵鍬打在墻上,火花四濺。
八云抓住驚慌不已的晴香的手腕,跑出房間。
“喂!”
黑影咆哮著,扛著鐵鍬從后面追了上來。八云用身體擋著關上了門。咣當又是一聲響。
八云迅速撿起地上的鎖,鎖上門。
嘎達、嘎達。
咚、咚。
里面的黑影拼命想要打開房門,不停地轉動門把手,敲打房門。
突然周圍安靜了下來。放棄了?就在晴香這樣以為的瞬間。
咣!
傳來一聲巨響。
似乎是身體從屋內撞擊房門的聲音。
晴香嚇得渾身發抖。房門被撞出了一條縫隙,一只戴著勞動手套的手伸了出來。
八云再次拽住晴香的手腕,用力拉她。
晴香已經發不出哀鳴。
“走!”
晴香就這樣被八云拖著跑了起來。
雜亂的樹枝劃過晴香的臉龐和手臂。
奇怪的是晴香并沒感到疼痛。她被八云拽著手腕一直奔跑。
7
晴香不記得她們是怎樣逃出來的。
等晴香回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回到八云的秘密小家“電影研究興趣協會”的房間里了。
晴香坐在地上,就連呼吸都覺得難受。
一滴滴汗水從她的額頭滴落。
心臟快速、劇烈地跳動,震動著她的心房。
“疼……”
八云捂著額頭呻吟。
“沒事吧?”
晴香想起剛才八云被鐵鍬擊中,急忙問。
“嗯。”
八云點點頭,咬緊牙關,一副痛苦的表情。
“讓我看一下。”
晴香爬到八云面前,望著他的臉。
八云拿開捂在臉上的手。
在他右眉稍微往上的地方,有個長約三厘米的鮮明傷口。
肉已經翻了出來。血雖然開始止住,但看起來傷得不輕。
晴香拿出手帕,捂住八云的傷口。
“沒事。我自己來。”
八云接過晴香手里的手帕,自己壓住傷口。
瞬間,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晴香臉龐落下。
咦?怎么會哭?
晴香反應過來時,淚水已經止不住地往下流。
為什么?為什么要哭?
“嚇壞你了吧?”
八云的手掌輕輕觸碰到晴香的肩膀。
非常溫暖的感覺。
一直緊繃的緊張神經,一下子崩潰了。
原來我是因為害怕啊。
當黑影拿著鐵鍬站在自己面前時,晴香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晴香從未如此驚恐過。但八云救了她,所以此刻她還活著。
晴香輕輕點點頭,放任自己的情緒,抓著八云的衣袖,放聲大哭。
八云一句話也沒說,靜靜地等待晴香哭完。
晴香從沒有在別人面前如此任性地哭過。
姐姐出事之后,晴香發誓不再哭泣。可是在八云面前,她已經哭過兩次了。
為什么自己會在這個令人討厭、性格怪異的家伙面前卸下戒心。這讓晴香覺得不可思議。
“對不起……”
晴香痛快地哭完,用手抹去淚水,說道。
八云什么也沒說。這更讓晴香覺得丟人。
“再給我看看你的傷口。”
晴香強行拿開八云捂著的手帕,仔細查看他的傷口。
血已經完全止住了。
“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沒事。”
八云依舊一副冷冰冰的口氣。
“什么沒事。傷在頭上,怎么會沒事?若是出什么事怎么辦?”
“真是啰嗦……”
他真是惜字如金。他的一句話讓一切都成了徒勞。
“那個,你……”
說話的晴香在看到八云的左眼后,停了下來。
熒光燈照耀下,八云的左眼球如熊熊燃燒的火焰般鮮紅。
那是晴香見過的最鮮艷的紅色,深不可測的紅色。
“我天生就這樣……”
八云感覺到晴香正注視著自己的瞳孔,搶先解釋道。
“真美……”
“啊?”
“好美的眼睛。”
八云怔住了,不可置信地沉默了一會,然后小聲地笑了起來。
笑聲越來越大,最后他竟然抑制不住地捧腹大笑。
有什么奇怪的嗎?
“那個,你為什么笑?”
晴香拍拍八云的肩膀。
“可是……你真是稀罕。你竟說這好看。你的審美有問題吧?”
“什么意思?”
八云深呼吸,不再大笑。
“我以為你會嚇得叫起來呢。也許你會用厭惡的眼神看我,或是可憐我……”
“為什么要驚叫呢?沒人看到漂亮的東西還會慘叫吧。”
“所以說你的審美有問題啊。以前所有看過我眼睛的人,要么是慘叫,要么就是面露厭惡之情。無一例外。或許還有個別人覺得我很可憐。只有你一個人竟說這好看的謊話。”
說我說謊話,真是過分。
八云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一定是剛才被打的時候,隱形眼鏡掉了。”
“隱形眼鏡?”
“我平時都戴著隱形眼鏡,大家都看不出來。就是那種能改變瞳孔顏色的東西。”
“你剛才說你天生就是這樣……”
“對,生下來眼睛就是紅色的。而且聽說我出生時,唯獨左眼是睜著的。連我媽媽在看到我的眼睛之后也是慘叫不已,真是可笑。”
怎么會可笑呢。連自己的媽媽都嫌棄這樣的自己,可想他的內心經歷了多大的傷痛啊。
晴香不難想象。
“我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只左眼的關系,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對。我之前跟你說過,我能看到死者的靈魂。唯獨自己能看見,我是很長時間才接受這一事實。我經歷了別人不把我當正常人看待的痛苦過程。我告訴他們我能看到,但沒有人愿意相信我。”
這個能理解。此刻的晴香也是半信半疑中。
晴香多少能理解八云怪異態度的原因了。
在此之前,沒有一個人把他當作一個正常人對待。
所有和八云有關系的人,都是用害怕、怪異、可憐的眼光看待他。就連他的媽媽也是這樣。
不管別人如何對待八云,晴香不想用同情的眼光,而是以一個正常人來看待他。
晴香的心里萌發了這樣的念頭。
“疼。”
八云又叫出聲。
疼痛一波波地朝八云襲來。
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受的傷。自己還沒對救命恩人八云表示感謝。
“剛才,你救了我,非常感謝。”
“要感謝的話,感謝你姐姐好了。”
“姐姐?”
晴香不明白八云的意思,歪頭問道。
“當時,是你姐姐告訴我們有危險。如果不是你姐姐,這會兒你的腦漿早就在那個房間的地板上開花了。”
那時,晴香也聽到了有個女孩喊“危險”。
“那個聲音,就是姐姐?”
“對。她一直跟在你身后。她是來保護你的。”
“你說的是真的嗎?”
晴香左右張望,可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你愛信不信。”
“姐姐……”
昨天之前,晴香還不是完全相信八云說的話。
但現在不一樣了。
姐姐現在是什么的心情看我呢?她在想什么,思考什么?
“要是我也能看到就好了。真羨慕你……”
晴香迷茫的眼睛再次噙滿淚水。
8
第二天,剛過正午,晴香就去了八云的住處。
門沒有鎖。
發生了昨夜的事情后,他還是這么大大咧咧。
晴香打開房門進去,八云裹著睡袋蜷成一團,就像條豆蟲,睡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晴香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八云表情不悅地微微睜開了眼。
“已經是中午了。”
八云揉搓著眼睛,慢吞吞地開始起床。
“這種地方你也能生活啊。”
晴香坐在折疊椅上,等待八云起床梳洗。
“我偶爾回這里。”
“你家在哪兒?”
八云沒有回答,從冰箱里取出牙刷,開始刷牙。
為什么要把牙刷放到冰箱里。
“你有家,為什么不回去。你爸媽會擔心的。”
“擔心?沒人擔心我。”
八云嘴里含著牙刷,口齒不清地回答。
簡直就像個還處在叛逆期的中學生。
“你怎么這么任性?你考慮過父母的感受嗎?”
八云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旁若無人地漱口。
“那個,人家說話,你在聽嗎?”
“我不想聽,可還是傳進我耳朵里了。”
八云用毛巾擦完臉,坐在晴香對面。
依舊是睡眼惺忪的樣子。
“你聽到了,干嗎不回答。”
“如果擔心我的話,不會想要殺了我吧?”
“什么?”
“我爸媽說的。”
“?”
晴香越聽越不明白。
“就因為我的紅色左眼。害怕?厭惡?我不知道。有一天,媽媽開車帶我出去。”
八云輕描淡寫地說著。
“她說著對不起,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的手越來越用力,我逐漸失去了意識……”
這簡直是晴香無法想象的人間悲劇,但八云說得滿不在乎,似乎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被偶然經過那里的警察救了下來。媽媽當場逃跑了,從那以后就失蹤了。在我的記憶里,就沒有父親的存在。”
“怎么會……”
晴香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說什么好。
八云說的故事,晴香只在新聞報道里或是電視劇里看到過,她曾以為那只會發生在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世界。
“世上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也有不愛父母的孩子吧。”
八云說完,抓撓著頭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背后,隱藏著一個深不可測的巨大傷痛。
“現在我借住在叔叔家。”
“是嗎?”
“叔叔對我很好,可我不能總是給他添麻煩,再說他也有很多事情。”
八云的左眼已經戴上了隱形眼鏡,裝飾成黑色的眼珠。
“我……”
晴香垂下她長長的睫毛,咬住嘴唇。
我什么都不知道,卻說了那么多任性的話。晴香有些不好意思。
“你別介意。”
八云像是明白晴香的心情,說道。
“對不起。”
晴香低頭道歉。
“為什么道歉?”
“可是……”
“你見過我的眼睛之后,并沒有逃避。這已經很好了。”
八云自言自語,自己也覺得這話意外,表情一下子就像吃了苦澀的東西一樣不自然。
晴香看到,笑了。
八云瞪了她一眼。晴香趕快閉嘴,不敢再笑。
“昨天,我們查明了一件事。”
八云可能是覺得有些尷尬,很快轉移了話題。
“什么?”
“你為什么這么肯定?”
“我的眼睛真是很方便。我的右眼只能看到實物。左眼只能看到人類的靈魂。”
八云用食指指著自己的眉間說。
“也就是說,昨天襲擊我們的黑影,你是用右眼看到的,左眼并沒有看到,是嗎?”
“對。而且昨天那個屋子的門被打開過,這也讓我覺得奇怪。”
“那到底是誰呢?”
“可疑的不少啊。”
“勤雜工山根?”
晴香立刻聯想到一張臉。
“有可能。他知道我們要去那里,而且他也有鑰匙,出入很方便。”
“也可能是相澤。”
“相澤?”
八云不解。
“你想,高岡老師不是說了嗎。他是由利的男朋友。是他介紹我來找你的。”
“也有可能,似乎有關系。”
“那我們直接去問問吧。還有,是不是最好再和高岡老師談一談……”
“你若想去查的話,盡管去做。”
八云打斷了晴香的話。
“你是說,讓我一個人去查嗎?”
“這叫分工合作。我還有幾件事情要弄明白,我也要去調查。”
最后,兩人約定好當天分頭調查,傍晚的時候再碰頭匯總。
八云讓晴香保證三件事,才可以分頭行動。
不去沒有人的地方。
想問別人什么事情的時候,一定要拐彎抹角地問。
查到什么的話,立刻聯系。
這樣能盡量避免白天受到襲擊,昨天出了那樣的情況,今天一定要格外小心。
晴香四處尋找,終于在食堂看到了相澤。
他好像是逃課了,喝著聽裝啤酒,看著招聘信息的雜志。
這里人很多,應該沒有危險吧。
“相澤。”
晴香叫了聲,在相澤對面坐下。相澤抬頭看看是老朋友晴香,笑了笑。
相澤個頭不高,圓圓胖胖的非常可愛。
晴香的腦海里浮現出由利和相澤在一起的情景,但總有種不太協調的感覺。
“怎么樣?查出什么了?”
相澤問,晴香搖了搖頭。
不是沒有進展,只是一切都很混亂。
“那個,小澤你也不容易吧。那個齊藤八云可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
“嗯,那倒還好。對了,他說不認識相澤你。”
相澤笑了起來。
“是嗎?在那個家伙看來,我只不過是風景的一部分。我只是前一陣陪朋友去他那里玩過猜撲克的游戲。”
晴香很想告訴他那是騙人的,但她還是忍住沒有說。
即便如此——
“這種事,你一開始就該告訴我。”
“可是,你那時哪有心情聽這些,而且我也沒說過他是我朋友吧。”
的確如此。當時晴香在和學習小組的朋友們商量這件事。碰巧也在那兒的相澤順口說了“這事可找齊藤八云幫忙”的話。
現在回想,相澤的確從未說過他和八云是朋友。
“話雖這樣說……”
“我知道不容易,你堅持住。”
相澤起身要走。
“啊,等一下。”
晴香急忙叫住相澤。
“什么事?”
相澤再次在椅子上坐下。
問話的時候,不要直接提問……
晴香想起八云說過的話,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所以最后她還是直接拋出了問題。
“相澤,你認識篠原由利嗎?”
“篠原由利啊……”
相澤聽到由利的名字,抽動了一下臉頰,明顯一副厭煩的表情。
這個反應很奇怪。晴香大膽地繼續說。
“聽說你和篠原交往過,是嗎?”
“是吧。”
“嗯?可是……”
相澤咂了咂嘴。
“我不知道你聽誰說的我們交往過。”
“這是真的嗎?”
“我被篠原狠狠地甩了。那和這次的事情有什么關系嗎?”
相澤在桌下晃著腿。
“你說的是真的嗎?”
“沒人愿意撒謊說自己被別人甩了吧?”
這話有道理。
談話無法繼續下去。
“我得走了。”
晴香什么也沒說,只是目送相澤遠去的背影。
9
八云待在資料室里。
他拉開移動書架,一個個查找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文件后封皮。
他很快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那是學生宿舍竣工的平面圖。
八云抽出這份放在書架最上面的資料。這是很久以前的文件,已經褪成黃色,散發出陣陣霉味。
上面寫著竣工時間是昭和三十(1955年)年。
八云把它拿到閱讀臺,翻看起來。
位置圖、施工設計圖,都記載得很詳細。
在第十頁,八云看到了宿舍的平面圖。
平面圖有兩張。一個是那個廢棄房屋的一樓平面圖。另一個是地下一層的。
八云用指頭指著,仔細查看。
找到了。圖上顯示那個廢屋有個門通往地下室。
八云取出昨天從山根那里借來的鑰匙。
鑰匙環上掛著三把鑰匙。
一把是大門的鑰匙。一把是各個小房間的小鑰匙。
那第三把就是地下室的鑰匙。
那間不見天日的房間里,床的位置被動過,也許那就是為了隱藏通往地下室的門的位置。那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八云盡量避開耳目,先出了校園,然后從林道進入雜木林。
穿過這片沒有小路的雜木林,很是花費了一些時間。
落葉和泥土塞滿了八云的鞋子。
可能他想得太容易了。額頭的汗越來越多,八云也越來越后悔。
撥開樹枝,八云默默地前進。
10
晴香看了看表,時間剛過三點。
離她和八云約定的見面時間,還有大約一個小時。
她不能再糾纏相澤問下去。晴香沒有特別要去做的事情,在食堂無聊地發呆。
她趴在餐桌上,嘆了口氣。
不知八云有沒有查出什么。
自己一無所獲,這讓晴香有些懊惱。
“晴香同學。”
聽到有人叫,晴香抬起了頭。
是高岡。他眼睛充血發紅,比昨天看起來更加憔悴。
“老師。我有事想問您。”
這是個好機會。晴香想再問問由利的事情。
“什么事?”
高岡問,在晴香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就是,昨天說的篠原由利的事情……”
晴香說起在廢屋探險之后美樹的情況、昨天自己在廢屋的驚險經歷,這些目前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奇聞怪事。晴香不知道高岡會不會相信自己說的。她只是想多打探些情報。
如果,對方聽了自己講的事情,而能想起點什么的話……
高岡雙手抱頭,使勁搖頭。
“我說的可能很難讓人相信,抱歉……”
“不,你別這樣說。我聽了你說的,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高岡抬起頭,說道。
“啊?真的嗎?”
“可是,不方便在這里講,我們換個地方說。”
高岡壓低聲音。
晴香接受了他的提議,站了起來。
11
八云來到廢屋門口,伸手去拉門把手。
門被鎖上了。
看來昨天在他們離開后,有人鎖上了門。
很可能就是昨天襲擊他們的那個人。
八云打開鎖,走進屋內。
陽光從窗戶灑進室內,八云能清楚地看清屋內的情形。
八云順著走廊,來到盡頭那間房門緊閉的小屋門口。
這里也是……
門上掛著鎖,還加了一把密碼鎖。八云把密碼鎖的數字盤調整為“7483”。
這是昨天他看到的那組數字。
嘎達一聲響后,鎖被打開了。
八云取下把手上的鎖,打開房門,小心謹慎地走了進去。
也可能是因為室內沒有窗戶,雖然是正午,但在這個房間,不使用手電筒的話,根本看不清楚。
八云用力移開房間一角的床。
正如八云猜測的那樣,床的正下方出現了一個一米見方的金屬地面。
這應該就是地下室的入口。地面上有個把手。
把手上掛著一個帶有鑰匙孔的密碼鎖。
八云把第三把鑰匙插了進去,嚴絲合縫。八云抓住把手,用力抬起金屬門。
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響過后,塵土漫天飛舞。
下面像個被涂成黑色的方形黑洞。
八云用手電筒照著地下室,但幾乎還是看不到什么東西。
八云決意順著垂直伸展下去的木梯下去。
吱嘎一聲,腳下踩著的木板傾斜了。
八云發出“啊!”的一聲,但為時已晚。
他腳下打滑,一下子滾落到地下室里。
腰部撞到地面,疼得八云齜牙咧嘴,可是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很快讓八云顧不上疼痛,八云急忙捂住口鼻四下張望。
八云撿起掉落的手電筒,照亮室內,尋找臭味的來源。
他看到墻上有黑色的線條。
八云慢慢走近墻壁,仔細觀察。
“這是怎么回事……”
八云不由得脫口而出。
那是墻上的印痕。
不只是一兩處。墻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印痕。
而且,那印痕既不是自然形成的,也不是用工具刻畫出來的。
八云伸手去比對。
從印痕的大小來看,這多半是人的手留下的。
有人用手指抓過的痕跡。
每一個痕跡都沾染著黑紅色的漬跡。
大概有人想逃離這里,雖然明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無功的,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抓摳墻壁。
八云還看到脫落的指甲抓嵌在墻壁里。
即便指甲磨出了血,血肉模糊,還在不停地抓摳著墻壁。
八云的指尖撫過那些抓痕。
“這里真的是人間地獄……”
突然,一股涼涼的東西滴落在八云的脖子里。
八云用手電筒向上照,看到天花板上有兩條管子。
大概是水管之類的東西。有水滴從水管的結合處滴落下來。
被關在這里的女人,依靠這水又茍延殘喘了幾日吧。
如果沒有這水管,女人經受煎熬的時間會縮短一些吧。
這水,既給了她希望,也讓她痛苦不堪。
她并不是害怕這個房間里的什么東西,而是想從這個房間逃離出去。
問題是,是誰因為什么把她關在了這里?
12
八云從地下室爬出來之后,未做任何停留地跑過走廊,離開了廢屋。
冷風吹得八云感到自己像是又活了回來。
八云知道那個地方囚禁的是由利,但他沒有關鍵性的證據。
是尸體……
大概尸體已經被關押由利的那個人轉移地方了。
“你在這,在這干什么呢?”
有人在八云的身后叫嚷道。八云的腦子一下子一片空白。只是那個沙啞的聲音八云覺得有些耳熟。
說話的是掌管這里鑰匙、隨時可以進出廢屋的學校護工山根。
山根還是如醉酒后紅彤彤的臉頰,一條毛巾搭在他的脖子處,他手拿一把生了銹的鐵鍬。
“噢,噢,你要找的是不是這個?”
山根從工作服的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個數碼相機,遞給八云。
“這個,這個掉在了那兒。”
山根用手指了指十米開外的樹林某處。
八云表示感謝接過相機。
這可能就是祐一拍下紀念照片的那臺相機。
電池還能工作。
八云打開相機,內置式的顯示屏上出現了圖像。
好像是居酒屋之類的地方,好多人亂哄哄地在一起喝酒。
好幾張都是這種亂哄哄的照片。八云不斷地往下翻看。
快進了十幾張之后,出現了一張以廢屋為背景的照片。
先是祐一的,然后是和彥和美樹的照片,最后一張是美樹恐懼的側臉特寫。
照片最后面能看到一個男人躲在廢屋一角的身影。男人拖拉著什么東西。
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但很可能是由利的尸體。
“怎么會這樣……”
八云的表情瞬間僵住,接著他就像野兔一般,撒腿就跑。
山根在他身后怒吼著什么,但八云此刻哪還有時間理會這個。
八云邊跑邊撥打晴香的手機。
可是,電話里只能聽到未接等待的鈴聲。
“去哪兒了。”
八云用腳踢著地面低吼。
“這邊。”
不知從哪里又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
13
晴香被高岡帶到了B棟的屋頂平臺。
兩人爬上屋頂,在入口處附近的供水塔前面站住。
這地方鋪著水泥,沒有護欄,只有一截高三十厘米的水泥臺圍護。
從這里看到的風景是不錯,但站在這里往下看,會腿腳發軟,讓人害怕。
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啊?
晴香有點疑惑,看了看高岡。
“從哪里說起好呢?”
高岡站在西下的夕陽中,看著紫紅色的晚霞說。
“什么都可以。”
晴香懇求高岡。
“我,對你撒了個謊。”
“撒謊?”
晴香將耳邊的短發攏到耳后。
一種不祥的感覺。
“我說相澤君和由利交往的事。那是假話。”
高岡面無表情。
不知為何,晴香有種極其強烈的不祥預感。
心臟撲通撲通地直跳。
“您為什么要騙我……”
聽到晴香這么問,高岡咧開他那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可是,他的眼睛并沒有笑。一雙冰冷的眼睛。
“那是我的失誤。我沒有想到你會知道由利。我只是想轉換話題,岔開你的注意力,可是沒成功……”
晴香只覺得高岡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的。
她的呼吸變得困難。
耳鳴。快逃,本能告訴她應該離開這里。可她的腿腳根本動不了。
“老師,難道,老師和筱原……”
“對。我和筱原有不正當的師生關系。”
“是老師你……殺了她嗎?”
晴香不希望高岡肯定自己的猜測,她希望聽到高岡否定的回答。
“我也有苦衷……”
高岡抓住晴香的手腕。
晴香使勁想要掙脫他的控制,但無奈力量懸殊,晴香根本抗不過他。
還沒等晴香用牙齒咬住高岡的手腕,高岡揚起的拳頭已經打在了晴香腦袋的一側。
晴香被打得左搖右晃,雙膝跪在地上。
“實在抱歉,你必須得死。我會讓你和市橋君一樣,以從樓頂跳樓自殺的方式了結一切。”
高岡一把抓過晴香的頭發,把她拖到樓頂的邊上。
“不要!……”
晴香拼命反抗,但疼痛讓她無法自如行動。
“那是個意外。那天她突然說懷孕了,要把一切都告訴我妻子。是她違反了游戲規則。規則是必須要遵守的,你說是吧?”
晴香只覺得高岡的話只是為自己的無恥行為作辯解。
“所以,你就殺了她……”
“她沒死……”
晴香突然聽到有人這樣說。聲音聽起來很熟悉。
晴香轉頭看去,八云就站在那兒。
他一頭汗,大口喘著氣。
“你說什么?”
高岡壓根沒想到八云會突然出現,驚慌失措的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不止。
八云長出一口氣,使勁捋了捋他那一頭睡相十足、亂蓬蓬的頭發,慢條斯理地解釋起來。
“你也應該注意到了,那個地下室里留下了她想從那兒逃出去的痕跡。”
高岡沒作任何回應。只有臉頰在顫抖,他避開八云的視線。
八云向前邁出一步,逼近高岡,繼續說道。
“或許你以為你把她打死了,所以就把她丟到了那個地下室。可是當時她只是暫時停止了呼吸——”
八云停頓了一下,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高岡。
“你把一個活人扔到了那個地下室。”
“你有什么證據撒這樣的謊?……”
“別裝傻。”
八云怒吼。
“你也看到了吧,那個地下室的墻面。”
“不,我不知道。”
“那無數條痕跡,那是她拼命想逃離那兒抓撓出來的。死人是不會這樣做的。”
高岡肩膀抖動著,大口喘氣。他的視線左右漂浮不定。
“殺害學生市橋祐一的,也是你吧?”
八云步步緊逼敗下陣來的高岡。
“你有什么證據……”
“有證據。我本應該早點發現的。在車站的時候,你有說過市橋是飛身撞車的……對吧?”
“那,那有什么不對嗎?”
“你憑什么肯定他是飛身撞車自殺的?警察并沒有找到他的遺書,只把那認定為一次意外。”
“那是……”
“如果不是你親眼所見他死亡的過程,是不可能那么肯定的。你是希望他飛身撞車自殺死亡的吧?”
“我沒有理由要殺害他。”
高岡的聲音在顫抖。
晴香也想不明白原因何在。
高岡殺害由利或許是事出有因,但祐一和此事毫無關聯竟也被殺害。
八云薄薄的嘴唇動了動,淡淡一笑。
“你把由利關進地下室之后,總算安心了。可是當你聽說要拆除廢屋的消息后,又開始坐立不安。倘若由利的尸體被發現,那你們的事情也就暴露了。因此,你決定移尸他處。就在那時……”
“你遇到了美樹他們。”
晴香接話道。
所有的事情就都對上了。
八云點點頭,繼續道。
“你差點撞上前來探險的三個學生,你本想躲起來等他們走,可誰知道他們竟在廢屋前面拍了照。他們也不知道照片把你也拍進了背景里。”
八云瞇縫著眼睛,直盯著高岡看。
高岡被八云看得渾身僵硬不自在。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有證據。”
“證據?”
八云從口袋里拿出數碼相機。
“你想要這個吧?”
八云說著,把相機朝高岡扔了過去。
高岡雙手去接相機的同時松開了抓著晴香的那只手。
晴香見勢抓住機會,跑到八云身邊。
高岡怒目相向八云。
“好不容易才查出這些,如果就這樣把證據給了你,我們該如何證明一切?”
高岡雖拼命抵賴,但他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我忘了說一件事。”
八云說著,從口袋里拿出相機的內存卡給高岡看。
“照片數據,在這兒呢。”
沒想到高岡聽完這話竟然笑了。
或許他在嘲笑拼命想要掩飾一切罪惡的愚蠢的自己。
“一切都結束了。我已經報警了。”
高岡臉色蒼白。他的苦心積慮瞬間土崩瓦解。
自嘲的笑聲逐漸變成了啜泣聲。
“是啊……一切都結束了……”
高岡嘶啞道,失魂落魄地坐在水泥地上。
遠處傳來警車的鳴笛聲。
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哭聲。
14
八云和晴香作為證人,在警局接受了警方的筆錄。
主要都是八云匯報,晴香只是點頭呼應。
事情的經過大致就是這樣。八云和晴香都沒有提起依附在美樹身上的幽靈,即便他們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吧。
后來聽說,由利的尸體就被埋在離廢屋十米開外的一棵樹底下。
真是讓人覺得可惜。
還有一件事,由利并沒有懷孕。她被戀愛沖昏了頭腦,才招來殺身之禍。結果兩條人命俱損,真是令人惋惜。
“喲,立大功了啊。”
做完筆錄,八云正要回去,被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叫住。
此人身材如狗熊般魁梧,領帶打得松松垮垮,襯衫穿得皺皺巴巴。蓄著絡腮胡,和八云一樣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
“喲,這不是后藤嗎?”
八云攏了下頭發,口氣不悅。
“喲什么的呀!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啊。”
這個叫后藤的男人突然大聲嚷嚷道。
八云一副厭煩的表情,手指插進耳朵里,抗議他太吵。
“你給我添了那么多麻煩,我就求你幫了一次忙,不要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沒點大人樣。”
“你……”
后藤沒說完,突然瞪大雙眼,盯著晴香看。
怎,怎么了?
感受到某種壓力,晴香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后藤嘟囔著“哦哦”,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搓著下巴。
晴香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真是很可愛啊。”
后藤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說什么呢?”
八云完全不理會他,一副厭煩的表情。
“八云你也到這個年紀了。姑娘很可愛。”
“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再講這樣的話,姑娘就跑了啊。”
“就像后藤你太太那樣嗎?”
“閉嘴!誰要你多管閑事!”
后藤咋舌叫道。
“如果有時間管別人的閑事,不如去好好工作。若是你們警察一開始就仔細搜查的話,我也不會卷進這個事情。”
八云說的不無道理。
“別這么說。警察不也是人手不夠嗎。這么大的女孩下落不明的情況,經常會發生。若一一去調查,有再多的警察也忙不過來。”
“你們都忙起來那太好了。”
“這個,干什么都不容易啊。這個事情,我們會漂亮地收尾的。”
后藤輕輕拍了拍八云的肩膀,大步走開。
“那個,這個人,是誰?”
等后藤走遠后,晴香問八云。
“他也算是個刑警吧。”
八云看著后藤離開的方向,不屑地回答。
“啊,你認識刑警啊。”
“說不上認識,算是冤家吧。”
“冤家?”
“我差點被我母親殺死的時候,救我的人就是他。在那之后,我們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你是說他照顧你嗎?”
“不是。對我而言,世界上的人只有兩種。一種人把我的紅色左眼視為怪物,另一種人想利用我的眼睛。后藤就是后一類人。”
晴香不太明白八云的話。
和自己相關的人竟可以分為兩類?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應該是更復雜、更難以捉摸的東西嗎。
但晴香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只好沉默不語。
“對了,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八云丟下這句話,快步走開。
“喂,你說的怪人,難道是在說我嗎?”
晴香急忙追趕八云。
15
幾天之后,晴香再一次拜訪了八云的秘密之家。
上次之后,美樹徹底康復了。
對于自己在廢屋失去意識之后發生的事情,美樹好像一點都不記得了。
那個失蹤的和彥,在那之后,若無其事地又出現在學校里。晴香問和彥究竟發生了什么,和彥回答說因為太害怕了,所以自己就回了老家。
晴香不知道說什么好,連發火的心情都沒有。
這次事件,引得各路媒體蜂擁到校內進行采訪報道,很是轟動一時。
電視新聞評論說,因為這次事件的影響,明年報考這所學校的考生人數可能會創下歷史新低,還有一些學生考慮到找工作的問題,已經轉去別的大學。
可是,這場騷動不久之后,一切就會風平浪靜的吧。
雖然已是午后,但八云依舊頂著一頭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睡眼惺忪。
他就像只躲在黑暗里懶散的貓。
“什么時候見你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那是因為你總是在我剛起床的時候來。”
八云說話依舊是冷冰冰的。
晴香覺得八云那副自暴自棄的表情很有意思,笑了起來。
“你今天來干什么?”
他的口氣似乎在說若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就請回。
晴香捂著嘴,忍住笑,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了桌子上。
“這是什么?”
“我們說好的錢。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但不管怎么說,美樹的確是康復了。”
八云把桌上的信封,推了回來。
“我不要。”
“為什么?”
“你姐姐幫了我很多忙。我們扯平了。”“幫你?”
晴香不明白八云的意思,問道。
“是你姐姐告訴我,你們在頂樓上。”
“是姐姐……”
姐姐是想救我……
一想到這,晴香內心一下子激動起來。
“對不起。”
“?”
“我第一次見到齊藤同學你的時候,還說你抽老千……”
“沒關系。”
“可是……”
“還有,別再叫我齊藤同學了。”
八云用手指著晴香說。
“那我叫你什么呢?”
“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晴香覺得似乎更進一步貼近了八云的內心。
“我承認,八云你有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并不是騙人的把戲。”
“謝謝你認可。”
八云一副無所謂的神情,打了個大哈欠。
他的舉止真的很像一只貓。
“我很羨慕八云你。”
“羨慕?”
“因為你能見到我姐姐。我也很想見見姐姐,可是我卻見不到。我一直想跟她說對不起,我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可是我見不到姐姐……”
晴香的聲音微微顫抖。
是我害死了姐姐。
十三年來,晴香一直背負著這種罪惡感。
晴香想放下,可是怎么也放不下。一想到還要背負著走完自己以后的人生,晴香就更加感到自己罪孽沉重。
“不要如此自責。之前我跟你說過,你姐姐并沒有恨你。”
“說不恨我那是騙人的。姐姐是我害死的……”
“那你自己問問她不就完了。”
八云摘下隱形眼鏡,紅色的眼珠直視晴香。
再次看到那只眼睛,晴香還是覺得很漂亮。
就好像那只眼睛自己會發光一樣。
“你閉上眼睛。”
晴香按照八云說的,合上眼皮。
眼前,一片黑暗……
“姐姐。”
一晃神,姐姐已經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姐姐還是出事那天的樣子……
她七歲時發生意外那天的樣子。
“姐姐,對不起。我那天……把球扔得太遠……都怪我……”
晴香咬著下唇,好不容易說出這幾句話。
綾香什么也沒說。只是,微笑著站在那兒。
這就夠了。
眼淚抑制不住地從晴香的眼角流出。
綾香的笑容多么溫暖、安靜。
淚水似乎能洗刷掉晴香一直以來的苦惱。
晴香一次又一次地擦去止不住流下的淚水,然后睜開了眼睛。
眼前已經看不到綾香的身影,只有睡意蒙眬的八云。
“謝謝你……”
八云似乎并沒有聽到晴香的感謝,抬頭看著天花板。
“在八云你面前,我都哭兩回了。”
“三回了。”
八云豎起手指更正。
“你干嗎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扳著數啊,我也不想哭。”
晴香用手帕擦淚,起身要走。
“真的是非常感謝。那就再見了。”
對于晴香的話,八云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張著大嘴打哈欠。
這人也太直接坦率了吧。
晴香笑著,伸手去拉門把。
真的就這樣和八云再見了嗎?這個疑問突然閃過晴香的腦海。
“喂,如果我還想再見見姐姐,該怎么辦?”
晴香沒有回頭,背對著八云問。
八云沒有回答。
我在期待些什么呢?晴香暗笑著自己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推門而出。
“你只要推開這扇門,來這里就行。”
晴香急忙回頭看。
八云倚靠椅子靠背坐著,仍舊是睡眼蒙眬。
“啊?”
“我說你什么時候想來都可以來。只是,下次可要收費了哦。”
“下次,我會好好討價還價的。”
晴香說完,微笑著推門走了出去。
一如往日的天空,此刻看起來竟讓人感到如此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