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隧道是從駐地穿過市區最近的路，可是很少有當地人從那兒走。
這條隧道非常有名，因為以前這里發生了太多的意外事故。
每年都會發生一場死亡事故。
隧道內沒有燈光，即便在大白天，里面也是黑漆漆的，視線不好。
一出隧道，就是一個急彎，很多事故都發生在這里。
可是，聽說事故頻發的原因并不只是視線不好。
之前就一直聽說這個隧道里會出現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
據說還有司機看到剛砍下的人頭從窗外飛過。
司機感到害怕拼命想逃離，可是車的剎車失靈，差一點撞到防護欄上。
還有人說在隧道的墻壁上看到數不清的人臉。
一位出租車司機說，他在隧道前面拉了一位渾身濕透的女乘客，可是駛出隧道往后視鏡里看時，那個女乘客卻消失不見了。
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只有，很多人在這個隧道的出口喪了命，這是唯一知道的事實。
1
寂靜的夜晚。
“好冷啊?！?/p>
晴香豎起米黃色外套的領子擋風，弓著身子在風中行走。
星期天的深夜，就連車站前面的馬路也幾乎沒有什么行人。
只是偶爾有出租車駛過。
長筒靴踩在地面的腳步聲，此刻格外清晰地回蕩在夜色里。
美樹強拉著晴香參加了一個酒會，其實去了晴香才知道那就是一個聯誼會。
雖然說起來是馬后炮，其實晴香并不喜歡這種場合。
美樹是那種沒有男朋友會死掉的兔子類型。可是，晴香并不想找男朋友。
“晴香你還沒談過真正的戀愛?！?/p>
美樹常常這樣說晴香。
她的話也不無道理。
回想起來，晴香也覺得自己從沒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
“所以你要找個人好好談場戀愛啊。”
這也是美樹說的話。
可是，晴香也從沒想過要通過創造偶遇尋找戀人。
戀愛的感覺可以自然涌現，它和買東西不一樣，必須仔細查看過里面的內容才能決定。
“我是不是太死腦筋了……”
晴香自言自語，哈出一串白色的口氣。
走到接近隧道環島的時候，晴香突然聽到一陣汽車喇叭聲。
一輛白色的車減速駛近晴香，并在晴香身邊停了下來。
這有些奇怪。晴香警戒地后退了幾步。
這時，白車副駕駛一側的車窗被打開，車內照明燈也亮了。
“晴香，我送你回家?！?/p>
一個男人從駕駛座車窗探出頭和晴香搭話。
他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晴香的不安感在擴大。
“你不會不記得了吧？我們剛才還在一塊呢?！?/p>
聽到男孩口齒不清的口音，晴香想起來了。
“?。 ?/p>
剛才在酒會上見過這個人。晴香記得他好像叫中原達也。
他不胖不瘦，長相也沒有什么特點，只是留了一個酷似有名足球選手的頭型?？墒?，好像他本人又并不是多么喜歡足球。
“快上來?！?/p>
達也微笑著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我坐電車就可以，不麻煩了?！?/p>
晴香低頭行禮婉拒達也，繼續往前走。
“喂，你等一下。”
達也下了車，包抄住小跑的晴香，笑著指了指左手腕。
“現在幾點了？”
晴香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但還是看了一眼手表。
“十一點五十分。”
“太遺憾了。最后一班電車也沒了?！?/p>
“哎？最后一班電車是十二點零六分。”
“啊，平日是那樣。可今天是星期天，假日。電車的停運時間也早。假日的最后一班是十一點四十八分。你剛剛錯過。當然，這對我是一點影響也沒有。”
晴香不知道這個。今天真的是不走運。
“所以我才說送送你。而且，我們順路。”
達也說著就推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可是……”
“求你了。我怕一個人回家。”
達也雙手合十作揖拜托晴香。
他說害怕……
搭他的順風車不是不可以，只是……
“中原，你沒喝酒吧？”
“我滴酒未沾，我一直喝烏龍茶?！?/p>
一番交談之后，晴香還是聽從了達也的建議上了他的車。
車一發動，達也就開始講述這輛車的故事。
他喋喋不休地介紹說這是款非常有名的跑車，是他從一個汽車修理技師朋友那里低價買來的。晴香對車一竅不通，根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晴香雖不懂車，但她覺得這車的空調格外暖和，還有車內彌漫著一種令她想吐的濃烈的芳香劑的氣味。
而且，車內震耳欲聾地播放著一個日本組合演唱的四拍的說唱音樂，震得晴香肚子疼。
封閉在這樣的環境里，晴香感到不舒服。
是別人邀請自己上的車，晴香知道提這樣或那樣的要求不好，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但一切已經超出了她的忍耐范圍。
“那個，可以把音樂的音量調小一點嗎？”
晴香對開車的達也說。
“是吧，這首曲子特別棒吧？”
什么特別棒啊，他根本沒聽別人講話。
留著足球選手的頭型，聽著日本人的說唱音樂，穿著流里流氣的衣服。他是個怎樣品味的人??？
就像是流行的補丁，雜亂滑稽。
晴香自己調節按鈕，關小了音量。
達也奇怪地看著她。
晴香不理會達也的目光，稍微打開車窗，大口呼吸著窗外沒被芳香劑污染的新鮮空氣。
“啊，前面左拐。”
車經過警局路口的時候，晴香對達也說。
“左拐啊，知道?！?/p>
達也嘴上答應道，卻連轉向燈也沒開，突然右拐。
身體失重，失去平衡。
如此開車，真的很危險。
“不是右拐，要左拐，請你倒回去?！?/p>
“前面有個地方的夜景非常漂亮，你知道嗎？”
“不知道?！?/p>
“我不騙你，一起去看看吧?！?/p>
“我不去?！?/p>
“那兒真的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就在過了那個山坡的地方?！?/p>
什么人啊，完全不管別人說什么。
他定是以為世界上的人都和他想法一樣。
再說什么都沒有用。
看完夜景他就能心滿意足地回去了吧。晴香不再說話，茫然地看著窗外。
這讓晴香想起另一個不管別人怎樣、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頑固、乖僻，厭惡怪異之人，其實自己卻也是怪人一個。那個充滿矛盾的男人。
可是，雖然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但晴香覺得達也和他卻有著某種根本不同。
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他現在在干什么呢？一想到他那副睡眼惺忪的表情，晴香就忍不住微笑。
“就在這個隧道的前面。”
達也的聲音把晴香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晴香向前看。
果真，面前是一條隧道。
隧道入口能看到一個警示牌——“事故多發路段。注意車速！”
似乎隧道里沒有照明燈，漆黑的隧道口張開大口。
這讓人覺得隧道盡頭就是彼岸。
車駛入隧道的那一瞬間，晴香覺得空氣變得沉重。
汽車的引擎聲，回響在隧道的外壁。
嗚嗚嗚……
聽起來像是人的呻吟聲。
讓人感覺不舒服的隧道。
就要駛出隧道的時候，晴香突然感覺有什么東西橫穿了過去。
“哇！”
達也大叫著，急忙踩下剎車。
輪胎發出“吱”的摩擦聲。
慣性讓晴香的頭一下子撞到了車窗上。
疼得她掉了淚。
車橫著停在剛出隧道口的地方。
差一點撞上防護欄。
車里充滿著輪胎摩擦后的膠皮味。
晴香看了看駕駛座上的達也。
達也緊緊趴在方向盤上，低著頭，抖動著后背。
達也額頭的汗水如瀑布般洶涌而下，失魂落魄地張著嘴巴，下巴咯吱咯吱地不停顫抖。
“喂，你怎么了？”
晴香察覺到達也的異常，問道。
達也想要回答晴香的提問，可是他只是蠕動著嘴巴，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說清楚點！發生了什么？”
晴香搖晃著達也的肩膀。
達也這才抬起頭。他的臉色無比蒼白，商店的模特架子都比他此刻的氣色好。
“……孩，孩子……”
“哎？孩子怎么了？”
“可能……又……撞上了……那個孩子……突然……”
達也用他顫抖的手指著擋風玻璃的外面。
“撞上了……怎么會……”
撞到孩子了？急剎車后，晴香并沒有感覺到車撞到了什么東西。
可是，這也不能掉以輕心?？傊ゲ榭匆幌虏欧判?。
晴香打開車門要下車看一看，還沒等她起身，達也抓住了她的手腕。
“別去?！?/p>
“為什么？必須要去看一看?！?/p>
“不是我的事。是孩子，是那個孩子……突然飛闖了過來……”
達也死死地抓著晴香的手腕說。
他的眼角還泛著淚花。
“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我們必須要盡快叫救護車。”
“不行……我壓了人，再也不能開車了，也無法上學，更別說找工作了……還會連累到父母……我的人生就全完了……求你了，晴香，只要你不說……”
“你怎么能這樣想?！?/p>
這是什么男人。他或許真的扼殺了一條性命，可此刻的他只考慮如何自保。
和這種人爭論，本身就毫無意義。
“放開我！”
晴香大叫，拼盡全力掙脫開達也的束縛，走出車外。
車內外溫度反差太大，晴香不由得縮了縮身體。
車外就是黑漆漆的隧道，但幸好有車大燈照著，所以多少還能看到些。
晴香怯怯地挪動到擋風玻璃那里。
看來當時的車速的確不低。
那種速度下，若是撞到了某個東西，一定會粉身碎骨。
晴香一想到有個孩子倒在血泊之中，雙腿就發軟。
可是，車前面什么也沒有。
瀝青路面上只看到輪胎摩擦過的黑色痕跡。晴香也查看了前保險杠，那里同樣沒有一絲刮痕。
不僅是擋風玻璃，晴香還仔細查看了車兩側和車后面。
可是，晴香什么也沒找到。難道是達也的錯覺。那真是太搞笑了，這都可以當個笑話講了。
噠、噠、噠……
晴香聽到一陣跑遠的腳步聲。
晴香以為是達也，可達也還在車里面呢。
噠、噠、噠……
又來了。
聲音像是從車底的另一邊傳來的。
晴香蹲下身子查看車底。她看到了一雙似乎是小孩子的腳。
還真是的！晴香急忙站起身，轉到車的另一邊再看。
可是，這次什么也沒看到。達也說他壓上了小孩子，這也許只是他的幻覺。
如果真是幻覺的話，那更好。
晴香轉身要返回車里，突然有種后背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覺，她停下腳步站住。
回頭望去，晴香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半圓形的隧道口。
一個女人背對著晴香，站在那個半圓里。
剛才那里明明什么人也沒有。
因為她背對著晴香，所以看不清楚，但從背影看，大概是個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的女性。
女人穿著一身灰色的套裝，所以會讓晴香覺得她有這個年紀，其實或許會更年輕一些。
女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那樣無聲地站著。
她褐色的長發在風中飛舞。
這個時間，她待在這里干什么？
“你好……”
聽到晴香在講話，那個女人緩緩地轉過臉來。
晴香嚇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女人的眉間有個很大的傷口，大量的鮮血從傷口處汩汩不斷地流出來。
她白色襯衫的胸前被染得鮮紅。
而且，她的右手可能是斷了，不自然地朝一個方向擰巴著。
她能站起來，都讓晴香覺得不可思議。
“實在……”
達也撞的不是一個小孩，而是這個女人。
晴香趕緊朝女人跑了過去。
“怎么樣？”
女人對于晴香的問話沒有任何反應。而且，她好像感覺不到疼痛，面無表情。
好像她的感覺都麻痹了。
“我馬上叫救護車。你先坐下?！?/p>
晴香正要伸手去碰女人的身體。
嘎達、嘎達、嘎達……
女人的身體劇烈痙攣起來。
咳咳咳……女人痛苦地咳嗽，接著血竟從她的嘴里吐了出來。
就在此時，女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似乎融入在周圍的空氣里。
怎么回事？
晴香大腦一片混亂，耳畔只聽到呼嘯穿過隧道的風聲。
2
第二天，晴香和達也一起來到了八云的秘密小家——電影研究興趣協會。
昨天他們的經歷一定是某種心靈感應。
如果真是這樣，那找八云幫忙就對了。
可是，在晴香跟他講述昨天發生的事情時，八云只顧一個人玩象棋，擺明一副“不感興趣”的態度。
“你走這兒呀……”
八云一個人分飾敵我兩方，行車走炮，嘴里還念念有詞。
一個人玩象棋有什么意思？晴香不可理解。
“你在聽人說話嗎？”
晴香質問八云。
“嗯，算聽著呢。”
“什么叫算聽著呢，你不能認真點聽人講話嗎？”
“你，也應該再謙虛點。突然闖入別人家里，根本不考慮別人什么情況，就開始講鬼怪故事?！?/p>
八云的指責讓晴香啞口無言。
他說的有道理。晴香太興奮，根本沒考慮八云方不方便聽。
“抱歉?！?/p>
“那個，事情的大體情況，我明白了。我接下這樁生意了?！?/p>
八云打著哈欠說。
“真的嗎？”
“只要我能幫到你的男朋友就行了吧。”
“我說過幾遍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你當著人家的面這樣說，多無情啊?！?/p>
晴香不想和他廢話，長出一口氣，眼睛看向別處。
達也站在晴香身旁，聽著晴香和八云的對話，嘿嘿笑起來。
“我們看起來很像戀人啊?！?/p>
“什么，哪里像？”
否定達也的是八云。
“什么哪里像……剛才你不是也這樣說嘛?！?/p>
“我不記得了?！?/p>
你說了，我沒說，兩人就像小孩子拌嘴吵架。
晴香不想摻和進去，達也注視了一會八云的表情，突然間想起什么似的，咧嘴嗤笑。
“我明白了。你也喜歡晴香，是吧？所以，我和晴香好，你不高興，對吧？”
達也勝利般地提高了聲音。
“等等，你在說什么呢?！?/p>
晴香抗議道，達也不理會她繼續說。
“很遺憾，你這樣的呆子根本配不上晴香！”
“是嗎，我本來就不喜歡容易感情用事、頭腦刻板的女人。我對這樣的女人毫不感興趣。”
八云面不改色。
“可以嗎？你這么說的話，那我可要晴香了。”
“隨便你，如果你要的話，可要小心食物中毒?！?/p>
“喂，你這是什么意思？”
說得太過分了。晴香敲著桌子抗議。
“字如其義啊。”
八云頭都沒抬，漫不經心地回答。
晴香氣得臉色發紅，緊緊咬著嘴唇。
這個男人說的話總是讓人生氣。他肯定是一個專門氣人的家伙。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達也臉上仍掛著一副勝利者的笑容，拿起棋盤上的車，走了一步。
“將軍?！?/p>
一直面無表情的八云，此刻鎖起深眉。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細長的眼睛瞇成了一道縫。
“我給你個忠告。”
八云把達也動過的車復歸原位，用手指著達也說。
“忠告？”
“對。忠告?！?/p>
“啊，什么？”
“你最好老老實實避孕，再給水子好好上柱香?！?/p>
“什么，你突然說的這是什么話?！?/p>
達也推開八云的手指，起身站起。
達也十分狼狽——被人窺探到他極其自信的外表下的膽小本性。
正因為心里有鬼，所以表情才會這么不自然吧。晴香冷冷地看著達也。
“晴香，你別誤會。這家伙有點不正常。哎，你，別胡說八道。你好好說話，不然我饒不了你。”
“我怎么沒好好說話。要不我說出她的名字提醒你？”
“你，聽誰說的？”
達也問，表情有些僵硬。
這是不打自招啊。達也的這句問話肯定了八云剛才說的真實性。達也額頭冒汗，但八云并沒有善罷甘休。
“而且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你真是不知悔改啊?！?/p>
“不是。那是她們擅自懷的孕，不是我的原因?！?/p>
達也急于辯解，卻是自掘墳墓。一個自尋死路的墳墓。
他再作任何辯解都沒有意義。
達也漫不經心的話招致八云更大的怒火。
“你說是她們擅自懷孕嗎？你說的這是什么話？難道她們是假懷孕，這事怎么能和你脫得了干系？”
“那個……”
“不管他們多么弱小，都是一個即將降生于世的生命。竟被你一句擅自懷孕的戲言給殘酷地抹殺了！你這種殺人兇手在日本卻沒有死刑罪來懲處你，真是令人遺憾?！?/p>
達也拼命張著嘴想說點什么，可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被八云牽著鼻子走的達也真是愚蠢。
達也的自尊心已經破碎不堪。
達也憤然離席，甩門而去。這大概是他最后的抗爭了。
“你怎么不一起走？”
八云的眼睛依然緊盯著棋盤。
“他真是可惡，但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蒙你夸獎，榮幸之至！”
八云的語氣充滿火藥味。
“你不會生氣了吧？”
晴香問。八云無可奈何地嘆氣。
“你好好想想?？赡苣阆矚g，但我最討厭那樣的人?？傄詾樽约菏鞘澜绲闹行?，完全不把別人放在眼里?！?/p>
“所以，你才撒那樣的謊？”
“撒謊？”
“對。說什么水子之類的話。”
“隨你怎么想，這和我沒有一點關系?！?/p>
“是啊，是和你沒有任何關系，給你添麻煩了?！?/p>
晴香說著站起身，就要離開。
“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吧？”
八云這才抬起頭。
那天的談話不了了之，結論就是可能是晴香看錯了。
但第二天事情又有了變化。達也的車的前保險杠上留下一個像是孩子小手的鮮紅手印。
像是一雙沾滿鮮血的手留下的。
這讓達也感覺不舒服，他想要把它沖洗掉，但不管他是用清洗劑擦洗，還是用刷子刷，絲毫去不掉。
這讓達也再也不敢開車了。
晴香大體上解釋了一下發生的事情。八云默默地聽著，抱著肩膀仰望著天花板。晴香搞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你，在聽嗎？”
“嗯，聽著呢。雖然你說的有些混亂?！?/p>
“混亂？”
“對，不清楚。比如……”
八云想說點什么，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耐煩地哧啦哧啦地抓頭發。
“怎么了？”
“沒，沒什么。只是有些想法，但又不清晰。這時候最好就是……”
“去那個地方看看?！?/p>
晴香接話道。
“對?！?/p>
“這次你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那里啊?！?/p>
“把你一個人扔那里？如果你說的是上次的事情，那是你自己擅自行動造成的。你別搞錯了?！?/p>
真是自作自受。
晴香瞪了眼八云，但八云毫不理會她。
“那里不能走著去吧？”
八云毫不介意晴香的怒目而視，問道。
“什么？”
“就是那個出事的隧道啊。”
“哦，嗯。路我倒是記得，但步行去的話有點遠。”
“你有車嗎？”
“駕證都沒有。”
“那你牛什么？”
“我哪有?！?/p>
“那找誰幫忙？”
“找剛才的達也怎么樣？”
“總比走著去好?！?/p>
八云用指尖一下下有節奏地敲著太陽穴，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緩緩站起身，拿起掛在房間角落的一件連帽衫穿上，準備出門。
“你有什么線索嗎？”
“算是吧?！?/p>
八云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鑰匙。什么，竟然把鑰匙放在冰箱里？
“出門前，我們得說好一件事情?！?/p>
八云用食指指著晴香的鼻尖。
“什么？”
“你暫時什么問題都不要問。”
“什么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要你閉上你能說會道的嘴巴?！?/p>
“什么能說會道……”
太過分了。
晴香剛想反駁幾句，但八云已經快速地出門而去了。
“喂，等等我。”
晴香急忙去追八云。
八云突然轉身，朝晴香扔過什么東西。措手不及的晴香身體失去平衡，總算雙手接住了那個東西。
“好涼?！?/p>
是剛才放在冰箱里的那串鑰匙。
“鎖好門?！?/p>
“等一下……”
“嘴巴也要鎖好啊……”
什么人？！對一個女孩子竟然這樣講話。
真是個沒頭腦、自高自大、讓人討厭的家伙。
“混蛋。”
晴香忍不住罵道。
八云大概沒聽到，揮了揮手，大步走遠。
晴香只好鎖好門，再次跑著追趕八云。
3
晴香走在八云身后。
既然說是讓晴香閉嘴，那晴香就無話可說。兩個人一路無話，就這樣走了十五分鐘左右。
他們來到一段非常陡的上坡。
路兩邊，銀杏樹搖擺著黃色的樹葉并排而立。
這是條美麗得讓人忍不住駐足的小路。
可是，八云絲毫沒有心情欣賞身邊的美景，只是大步爬坡。
爬到坡頂，在一個寺廟的山門前，八云停下腳步。
這是座挺舊的寺廟，但似乎打掃得還算干凈，所以并不感覺荒涼。
好像這里就是八云要來的地方。
為什么要來寺廟??？
“那個……”
“忘了嗎？不要提問。”
晴香剛想詢問原因，就被八云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真是個多嘴多舌的人嗎？和身邊的朋友相比，雖說算不上是老實的一個，但至少也不是話特別多的那一個。
而且，什么也不知道，自然會覺得奇怪，想知道原因，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可不是話嘮，八云真是奇怪。
“你站在門口不要動?！?/p>
“不讓我去嗎？”
“不要提問。”
八云面無表情冷冷地說道。
木雕的佛像都比他表情豐富。
他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想說。晴香只好倚著門柱，雙手在背后交叉，似乎在說這樣總可以了吧。
八云滿意地看了眼晴香，然后大步走進廟里。
他穿過鋪滿砂礫的院子，走進連接著本堂和門廊的似乎是正堂的一處獨棟房屋的玄關里。
他既沒有摁門鈴，也沒有叫門。
難道八云和這家寺廟還有什么關系？或許這就是他不想說的理由。
可是，這里真的挺冷。
一路走著沒覺到寒冷，但一個人在這里站一會，就感覺到吹過的山風冷颼颼的。
為什么我要一個人在這里等呢？
越等待，晴香就越生氣。
“快點回來！”
一腔怒火的晴香從腳邊撿起一塊石頭，朝八云離開的方向扔去。
“疼！”
突然傳來的聲音，把晴香嚇了一跳。
一個人慢悠悠地從山門的旁邊出現。
“對……對……對不起?！?/p>
晴香急忙低頭道歉。
剛才那個方向明明沒有人，怎么會砸到人身上呢？
“朝寺廟扔石頭，會遭報應的?！?/p>
“真的是很抱歉。”
晴香心虛極了。
“別，你別害怕。你沒打到我。快抬起頭吧?！?/p>
那聲音聽起來低沉溫柔，晴香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一位穿著藍色僧侶服、腳蹬草屐的中年和尚站在晴香的面前。
鴨蛋形的臉龐，細成一條縫的眼睛，看起來像阿彌陀佛一樣溫暖祥和的人。
“啊。”
“怎么了？”
“哦，不，沒什么。”
晴香想到了八云告誡自己什么都不要問。這可能就是八云不想講的原因。
站在晴香面前的這位僧人的左眼，和八云一樣，也是血紅色的。
“你在這里干什么？”
“那……那個……我和八云，不，和我的朋友約好在這里等……”
既沒有什么可愧疚的事，也不想撒謊騙人，但晴香就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是嗎，你是八云的女朋友?。空媸窍『卑?。”
“稀……稀罕？”
“哦，不。抱歉。你是八云帶到這里來的第一個人，我一高興失言了。”
難道這個人是八云的親戚？
“那……那個，難道您知道八云？”
八云只是說別問他問題，又沒有規定不可以問別人問題。
晴香自我安慰，問道。
“我是八云的爸爸?！?/p>
“啊？”
八云之前不是說他爸爸下落不明嗎？
“哦，不。準確來說，是我自認為是他的爸爸。當然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我是他媽媽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p>
八云的舅舅露出一絲苦笑，來回撫摸著他的光頭。
“我們別站在這里說話，快請進。”
“嗯，可是……”
“沒事，沒事。你別管八云說了什么。不管你做什么，那家伙總會抱怨的。”
晴香就在這樣猶豫中，被舅舅催促著走進了山門。
晴香走進廟里，被帶到起居室坐在火爐旁等待八云。
舅舅端來茶水，在晴香對面坐下。
仔細端詳，舅舅和八云多少還是有些像的。
說不清楚具體是哪里像，但非要說相似點的話，就是他們的臉型輪廓很像。
但舅舅給人的感覺和八云完全不同。
“真是抱歉，把你叫進來，卻沒有什么好招待你的，要是買點羊羹來就好了?！?/p>
“別，您別客氣。”
“很冷吧，一個人站在外邊。”
“嗯，太冷了?！?/p>
原本這種情況下，應該回答說不冷的，但晴香就是沒能掩飾一下。
“很直爽嘛?！?/p>
舅舅笑了。
他一笑更看不到眼睛了。他的表情很安詳。
“我常被人說講話太直了。我自己也知道必須改正這一點?！?/p>
“不，不，正直最重要。有人會因為你說的話而獲救。”
“是嗎？可我老是傷害別人?！?/p>
怎么回事？這個人能如此輕易地觸及到人的內心。
而且，讓人沒有絲毫的不快。
“哪有。至少我就知道你的話已經幫助到了一個人?！?/p>
“??？”
晴香沒想到第一次和舅舅見面，他竟說出這樣的話。
他不可能知道我和誰見過面啊。
“是你吧？說八云眼睛漂亮的人?！?/p>
晴香第一次看到八云眼睛的時候的確是這樣說的。
晴香還被八云嘲笑說她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您怎么知道？”
晴香問，舅舅探出身子回答。
“這是咱倆的秘密哦……”
“舅舅，你不要再多說話了。”
突然，八云出現了，插話道。
八云站在起居室門口，狠狠瞪著沒有遵守約定的晴香。晴香注意到了八云不友好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小口飲茶。
“你在這磨蹭什么，走吧?！?/p>
八云命令般的語氣讓晴香很惱火，她決定繼續不予理睬。
我又不是狗。即便是條狗，也可能不會聽從兇暴的主人的話。
“干什么，八云。別打擾我們，我還想和你女朋友再說會話?！?/p>
“她不是我女朋友，是個專惹麻煩的人。你別誤會?！?/p>
“呵呵呵，你們的關系還真不一般啊。你小子真行?！?/p>
“舅舅，你沒聽到我說的嗎？”
“你再這樣講，再不主動點，她可就被別的男人搶走了啊。這個女孩這么可愛，多少人想追求啊?！?/p>
兩個人當著晴香的面，竟如此交流。說不清是震驚，還是什么的。
“誰想要，誰要唄?！?/p>
“不用你這樣說，我也會這樣做的?！?/p>
晴香以為八云聽不到自己說的，但好像八云聽得很清楚。
八云又投來一記冷冷的目光。
“八云，你能不能對人溫柔點？”
“那得看她出多少錢了。”
舅舅不滿地搖搖頭。
“舅舅，不好意思，想借你的車用用。”
“是和她一起開車兜風吧。”
“你真是啰嗦?！?/p>
八云吆喝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晴香不知自己該怎么辦，想了一下她還是覺得就像八云說的那樣，這是自己惹來的麻煩。不能一切都交給八云一個人做。晴香禮貌地向舅舅辭行。
“這個孩子真是?！?/p>
晴香將要走出房間的一瞬間，聽到舅舅小聲嘟囔道。
不由得讓人覺得他很寂寞。
“八云就因為比一般人看到了很多東西，所以他把自己的心關閉了起來?！?/p>
“你是說幽靈嗎？”
舅舅點點頭，繼續說道。
“他害怕、逃避和人交往，所以，他表達感情的方式有些扭曲。有時你會覺得他是個非常好的孩子。……嗯……這好像沒人會相信……”
舅舅一副困惑的表情，搖著頭。
“我知道了?！?/p>
晴香笑著回答，走出房間。
并不是因為當著舅舅的面晴香才這樣說，而是她當時真的是那樣想的。
4
“那個，舅舅的眼睛。”
晴香坐在白色轎車的副駕駛上，小心翼翼地問開車的八云。
沒有回答。
八云一成不變的表情，握著方向盤。
晴香只好茫然地看著窗外。
車內既沒播放音樂，也沒收聽廣播。
只能聽到馬達的聲音、風吹過車身的聲音。
待在連句交流都沒有的車內，晴香竟沒感到絲毫奇怪和不舒服。
“舅舅的眼睛不是天生的，什么也不是。他只是戴著紅色的隱形眼鏡?！?/p>
車行駛到上坡的路段時，八云突然開口。
晴香目不轉睛地盯著八云的側臉。
“啊？”
“怎么？你不就是想問這個嗎？”
八云說著扭過頭。
兩人的目光一下子交織在一起。晴香嚇了一跳，眼睛轉向別處。她的臉嗖地紅了。
“舅舅為什么這么做？”
“他故意把自己的眼睛弄成紅色，是也想體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我經歷的痛苦和孤獨?！?/p>
“他寧可犧牲自己？”
“他就是這樣的人?！?/p>
八云說得很簡單，但舅舅的所作所為絕不是簡單的事。
“舅舅這樣為你著想，可八云你為什么還要住在學校呢？你怎么不考慮考慮舅舅的心情呢？”
晴香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強硬。
“你這個人的毛病就是不經過好好考慮就喋喋不休地嘮叨，還有就是什么都只根據自己的價值觀判斷。”
“八云你的毛病是冷淡無情，不考慮別人的想法，老說些沒頭沒腦的話?！?/p>
晴香毫不示弱地反駁。
八云就像面對一個不能明辨是非的孩童，無力地搖了搖頭。
“你知道那里是哪里嗎？”
“寺廟。”
“對，是寺廟?！?/p>
“那又怎樣。那個和我說的沒有關系。”
“你忘了嗎？我的左眼能看到死人的靈魂，而且不管我想不想看到。”
“呀……”
晴香終于明白八云想說什么了。
是啊，一個能看到死者靈魂的人，如果住在寺廟里，那他每天會看到幾十，不，幾百個死者的靈魂和面孔吧。
這意味著他每天會生活在死者靈魂憎惡、憤怒、悲傷等各種負面情感交織的漩渦中。
普通人怎么能受得了這個。
對晴香這樣的普通人而言，那兒僅僅是個寺廟，可對于八云而言，卻并不那么簡單。
“舅舅也明白這一點。那里對我來說，太過吵鬧?！?/p>
晴香感覺第一次讀懂了八云的內心。
或許八云說的是對的，自己只是根據自己的價值觀對事物進行判斷。
晴香打開車窗，把臉露出去一些。
風吹在她的臉上，冷颼颼的，心里卻感覺舒適極了。
5
八云把車停在了距離出事隧道不遠的路邊。
隧道入口附近，有個插著菊花的空瓶。
原本應該是鮮艷白色的菊花，現在已經萎縮成干巴巴的褐色。
即便是白天，隧道里依舊有種不祥的氣氛。
“是這里嗎？”
八云問，晴香默默點了點頭。
當時的恐怖再次涌上心頭。八云靠在座位上，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隧道深處。
隧道不長，但可能是因為有彎度，或是在坡上的原因，總之一眼看不到隧道出口。
漆黑的隧道口，就像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空洞的巨型大口。
風穿過隧道，發出野獸般的低鳴。
吹散到地面的枯葉，沙拉沙拉地發出聲響隨風飛舞。
“看到什么了？”
晴香看著八云的側臉問。
“里面的確有人。但從這兒看不清是誰。”
“你是說必須要進去看嗎？”
“對。”
八云說著，慢慢放下了手剎。
車發動起來，像是被吸進隧道里。
車一點點地朝隧道深處行駛。
周圍一下子暗了起來。空氣變得很沉重，耳鳴。和那天的情形一樣。
嗚嗚嗚……
晴香覺得風聲一下子大起來。
開到隧道一半時，發動機的聲音明顯變了。就像車在爬陡坡時，馬力不足只是轟鳴的聲音。
“不好了……”
八云小聲嘟囔。
此刻他的表情和剛睡醒時的惺忪完全不同。那是瞄準了獵物般狼的眼睛。他的額頭滲出微汗。
“太不小心了。”
“啊？”
“在我說可以之前你要一直低著頭，絕對不要往窗外看。”
“為什么？”
“別問了，快趴下?！?/p>
八云怒吼。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東西。
看到了某種奇怪、可怕的東西。晴香按他說的，雙手抱頭，身體前屈。
與此同時，八云猛地踩下油門，發動機的轟鳴聲更震耳欲聾?？墒?，車卻絲毫沒有提速。
晴香雖然趴著身體閉上了雙眼，但她仍能感覺到車外有什么東西。
嗚嗚嗚……
那明顯不是發動機的轟鳴。那是什么東西在低吟，而且，這聲音中還伴有啪嗒啪嗒拍打聲。
到底是什么東西。晴香想抬頭看。
“別看！低頭！”
八云立刻制止了她。
晴香只是動了動肩膀，依舊保持之前的姿勢。突然間，像是有什么東西擦過晴香的脖子。
是什么？
什么東西飛過去了？搞不明白。
啪嗒。
什么東西摸到了她的臉頰。
冰涼。冰冰涼。
嗚嗚嗚嗚嗚……
還能聽到低吟聲。發生了什么？
不知道。
真著急，受不了了。
晴香抬起了頭。
能看到隧道的出口。那兒有個急轉彎。
八云仿佛并沒有在看前方，他的目光茫然呆滯。
“危險！”
晴香急忙大叫。
握著方向盤的八云，終于回過神。
“抓好！”
八云叫道。
抓好？抓哪兒??？
還沒等晴香問出口，八云就踩了急剎車。輪胎抱死，摩擦出白色的煙霧，汽車開始旋轉。
晴香最后也沒抓到任何東西，被離心力甩出去，頭狠狠地撞到了車窗玻璃上。
這是第一次撞到腦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輪胎的焦糊氣味驚醒了晴香。
八云深深靠在座椅背上，閉著眼睛大口呼吸。
車原地轉了一圈半，車頭又對著隧道停了下來。
只差幾厘米就撞到防護欄了。再往前，就是懸崖，有十幾米深。
他們真是命懸一線。
“急剎車前為什么不說一聲？”
晴香按摩著被撞的額頭問。
“你并沒有先問我。”
“為什么不能好好道歉？人家都撞了個大疙瘩?！?/p>
“你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你哪能只撞個疙瘩。”
這個男人真是越說越討厭。
“那，那里面有什么？”
“嗯?！?/p>
八云說完調正車，停在人行道邊，下了車。
晴香也跟著八云下了車。
八云轉到車的前面，手指著擋風玻璃。
“！”
晴香說不出話來。從腳趾間到頭頂，全身哆哆嗦嗦顫抖不停。
車的擋風玻璃上不知被誰用手掌按下了手印。
那樣的手印不是只有一兩個。玻璃上滿是手印，密密麻麻，一點縫隙都沒有。
晴香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存在，但沒想到會這么多。
“一開始是一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車蓋上。”
八云用食指揉著眉間，講起來。
“之后不知道從哪里出現，越來越多的人接二連三地貼到車上來。好像要把我們留在隧道里面一樣?！?/p>
“這就是那些人的手??？”
晴香虛弱無力，癱坐在地上。
晴香想起看過的深夜電影中的僵尸，想起電影里數不清的死尸將主人公乘坐的車團團圍住的場面。
“這條隧道里，死過無數的人。”
“為什么會這樣？”
“一開始，可能只是一場事故。喪生的冤屈靈魂在此彷徨，導致了下一場事故的發生。于是，又多了一條徘徊在此的冤魂。如此反復不已，死亡導致另一場死亡，一樣的意外不斷上演。”
只是聽就已經讓人毛骨悚然。簡直就是死亡的多米諾反應。
“那，我們怎么辦？”
聽到晴香問，八云慢慢走到隧道口。
“什么怎么辦，我什么也做不了。”
八云嘀咕道。
“要不要找人來驅靈？”
“那沒用。那樣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p>
“你以前也這樣說過，這是什么意思？”
晴香的問題讓八云不由得苦笑，他又嗤啦嗤啦地撓他那頭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
“我不認可驅靈的咒文或是作法。那些都是歪門邪道。我很難相信唱誦咒文就能擊退惡靈，作法就能驅逐邪魔。”
“你把死者的靈魂誤以為是妖怪或什么之類的吧?！?/p>
“什么意思？”
“你覺得幽靈的元身是什么？”
八云突然問。
可是，晴香也不是答不出來。那當然是……
“活著的人啊。”
“答對了。既不是從蛋里孵化出來的，也不是來自宇宙中。它們原本就是有感情的人。那么，你覺得幽靈到底是什么呢？”
這個……
“不知道……”
“當然這只是我的觀點，靈魂是死去的人的意識或思維之類的聚合體吧?！?/p>
“聚合體？”
晴香一時反應不上來。
“人的記憶或感情聚合在一起的話，就像某種電信號。有人說網絡上的信息傳輸流和人腦的結構非常相似?！?/p>
“是嗎？”
晴香似懂非懂。
“如此想來，在失去載體的一瞬間，并不意味著人的感情也化為烏有了。電流沒有載體也能傳輸，網絡信息即便失去原來的載體，也會轉移到別的載體上。死去的人的思想、思維，即便徘徊飄移在別處，也沒什么奇怪的?！?/p>
“的確如此。”
“依我的經驗，這完全是個人觀點，很難進行科學說明?！?/p>
“也就是說它是沒有肉體，只有感情的存在體？”
“嗯，也可以這樣說。如果我們認為幽靈是一種感情的存在的話，那我們再回過頭來說驅除幽靈的問題。驅魔師念唱咒文，驅除邪魔，到底對人類的感情產生什么影響呢？我說過很多次了，幽靈不是妖怪?！?/p>
晴香有點明白了。八云說的或許是對的。
不管人是生是死，幽靈都不是什么新的物種。并不是人死后就會變成別的物種。
毫無疑問它還是人類。
“退一萬步講，我們假設驅魔師具有驚人的力量，能夠消除幽靈，引導人進入黃泉世界。那也是無視人類感情，強制達成的吧?！?/p>
“是啊?！?/p>
“這和暴揍一頓不聽從自己的人使其服從的做法毫無二致，說白了那是野蠻?！?/p>
雖說這話多少有些偏見，但八云說的晴香大概都能理解。
但八云把幽靈也視為人類，這多少讓晴香有些意外。
晴香想起八云舅舅說過的話——他感情表達的方式多少有些奇怪——不知為何，晴香突然覺得好笑，笑了起來。
“有什么奇怪的？”
八云不爽地皺眉，瞪著晴香。
哦，好嚇人。
晴香趕緊忍住笑，聊起了別的。
“那，美樹那時候呢？”
“我只不過是束縛住那個靈魂，找出困擾她的原因，給死者的靈魂一個交代而已。也就是，說服了它們?！?/p>
原來如此，晴香不停地點頭贊同。
回想一下，還真是這樣。
八云并沒有直接為美樹做過什么。他查明了附在美樹身上的那個女性死亡的原因，消除了那個女人的恐懼。
這自然而然拯救了美樹。
“你說過在隧道前面看到一個女人，是吧?！?/p>
八云突然問晴香。
“是看到了，可……”
“二十多歲，頭發很長，穿著灰色套裝的女性，是嗎？”
當時的情景又在晴香腦海里閃現。
鮮血從額頭涌出，面無表情站立著的長發女人……
“對，就是那個人?？吹搅藛?？”
“現在她就站在我面前。”
“啊？”
晴香急忙四下張望，但她什么也看不到。
那時，那個女人想說些什么。可是，晴香不明白那是什么。
但八云的話……
八云徑自走到防護欄邊上，探出身子朝下望去。
下面有什么呢？晴香也學八云的樣子往下看。
很陡的斜面上，杉木亂草叢生，密密麻麻。
仔細看，能看到雜木林的最里面散亂著冰箱、電視機、自行車等大件垃圾。
馬路上看不到這里，所以這里似乎已經成了一個垃圾場。
“這里啊……”
八云嘟囔了一句，翻過防護欄，靈活地避開樹枝，沿著斜面滑下去。
四周開始暗下來。
隧道張開大口，釋放著異樣的感覺。
晴香有種錯覺，感覺自己被隧道吸了進去。
八云的身影越來越遠。
晴香才不要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她也決定翻過防護欄，隨八云一起去。
但她想得太簡單了。
斜面比她在上面看到的更加陡峭。
晴香沒走幾步，身體就失去了平衡，從斜坡上滾了下去。
樹枝不斷地打在她的手臂、腳腕上，很疼，但晴香根本停不下來。晴香開始后悔，待在上面就好了，但為時已晚。
晴香滑到斜坡最底下，身體收不住向前倒去。
膝蓋被狠狠地碰到。晴香感到一陣發麻的疼痛。
一種悲慘的感覺讓晴香想哭。
晴香忍住眼淚抬起頭，看到八云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出了手。
晴香握住八云雪白冰冷的手，讓他把自己拉了起來。
“我不是說讓你等著嘛。”
“你哪有說過！”
疼痛讓晴香忍不住嚷嚷起來。
晴香坐在身邊的一塊石頭上，查看自己撞到的膝蓋。牛仔褲被磕破了，露出整個膝蓋。擦破了皮，滲出一些血水。
“疼……”
晴香忍不住叫道。
八云走到晴香面前，單膝跪下，用手帕包住晴香的膝蓋。
“一直摁著，直到不再出血?！?/p>
晴香連句謝謝都說不出口。
“你說說，你為什么突然來這種地方。”
說出口的不是感謝的話，而是晴香的不滿。
八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站起身，用手指了指幾米開外的地面。
晴香順著八云指示的方向看去。
啊，她呆住了。
一位穿著灰色套裝的女人仰面躺在那里。
難道是那個女人？……
不用向前去看，很顯然女人已經死了。
她眉間流出來的血液已經變成黑色，干巴巴地貼在失去生機的皮膚上。朝向上方的渾濁的瞳孔，似乎在看著什么。
“可能是在剛才那條路上遇到交通事故什么的吧?！?/p>
八云小聲說。
也不知這尸體在這里有多長時間了。
她肯定是希望被人發現，才出現在隧道里的吧。
如果我也能像八云那樣能看到的話，就能更早一些發現她。
對不起。
晴香在心里念道，閉上了眼睛。
6
晴香去八云的秘密小屋時，又碰到了上次在警局見到的那個男人。
就是那個叫后藤的刑警。
他身材魁梧，目光犀利，讓人以為是個兇狠的摔跤選手。
是八云讓他來的，說是關于前幾天發現的那個女人的事，現在又有了新發現，感興趣的話可以來一趟。
看到有客人在，晴香打算改日再來，就要關門先走。
“你來得正好。我有話要說，你進來吧?！?/p>
八云催她坐在椅子上，后藤給她拉開了椅子。
這讓晴香無法就此離開。
晴香輕輕坐在后藤旁邊。坐在刑警身邊，竟多少讓她感到有些害怕。
“你之前見過后藤了吧？”
晴香點點頭。
“喂，八云，好好介紹一下啊，我連名字都不知道?！?/p>
八云不耐煩地抓抓后背。
“她叫小澤?！?/p>
“喂喂，就光名字啊，再多說點呀?！?/p>
“其余的你以后問本人吧?！?/p>
“啊，真無情，真是的。那你叫什么名字？”
后藤突然問晴香。
他滿臉堆笑，格外醒目的黑眼圈和絡腮胡讓人感覺不舒服。
“啊，我叫晴香。”
“你這么可愛的女孩真是便宜了八云。你們是在哪認識的？”
“啊……”
“我不是說了過會再說嘛?！?/p>
八云大聲打斷兩人的談話?！靶狻?，后藤小聲嘀咕。
晴香搞不清楚他們兩人到底是什么關系。
后藤是警察，而且年齡還比她和八云大很多。
八云雖然對后藤使用了敬語，可他的態度卻擺明了完全沒把后藤放在眼里，后藤也毫不介意，他和八云的交流讓人以為他們是朋友。
“那，大家都到了。你說吧?！?/p>
八云催促后藤。晴香這才明白。
八云特意指定時間讓自己來，就是為了讓后藤給她們解釋清楚一切。
“啊，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這個事?！?/p>
“真是服了你。你來是干什么的，警察都那么閑嗎？”
后藤完全不理會八云的譏諷，從皺皺巴巴的西裝內口袋里取出筆記本，清了清嗓子后說了起來。
“那具女尸，死因可能是腦挫傷?！?/p>
“是被殺嗎？”
“那倒不是。據驗尸官說，從死者的身體上查出一些車漆和車燈碎片，看來是被車撞到過?！?/p>
后藤用手掌搓著他的絡腮胡。
晴香搞不明白了。現在后藤所說的可都是警察的辦案內情。
“那，那個，你說這些，可以嗎？”
晴香還是忍不住問。
八云和后藤同時看著晴香。
雖然晴香自以為沒說什么奇怪的話，但還是感到有點不安。沉默了一會兒后，后藤繼續若無其事地講。
“而且，這個出事的女性，所有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比如包、錢包等等，都被人拿走了?！?/p>
“看來是有人故意想要隱藏她的身份?！?/p>
八云用食指頂著眉心。
“正是。我們從一份牙齒治療記錄很快查明了死者的身份。死者是住在這附近街區的女性。我們暫且叫她A吧。幾天前有人看到她離開公司，然后就下落不明?！?/p>
“有人報警嗎？”
“她父母報了警，所以她父母也迅速認領了尸體。A的父母很受打擊，但他們希望能向幫他們找到女兒的人親自道謝。”
后藤看了一眼八云，但當事人八云毫無反應。
“那，犯人呢？”
“噢，因為有車碎片的物證。所以很快就能查出肇事車輛?！?/p>
“那很快就可以結案了?！?/p>
“不，下面才是殘酷的事情。兇手竟是兩名中學生，和受害者A住在同一個街區?！?/p>
“還是無證駕駛。”
“被朋友挑唆的中學生開車亂轉，結果撞了人。竟還說什么在隧道里被幽靈追趕，沒控制好車速，拐彎時才會撞上那個女人?！?/p>
“他們說的是真的?！?/p>
晴香一時情急插嘴。
“我也相信，可日本的法律并不承認幽靈的存在?！?/p>
“死了一個人，不可能歸罪于幽靈的存在?！?/p>
八云打斷了兩人跑了題的談話。
“鐵面無私啊?！?/p>
后藤苦笑道，松了松原本就系的松松垮垮的領帶，從內口袋里取出香煙叼在嘴里。
“我認為你是知道的?！?/p>
“知道。不能抽煙，是嗎？我沒點火呀，只是叼在嘴里?！?/p>
對于八云的要求，后藤有點惱火。
雖然他說沒點火，但晴香看到他手里緊緊握著打火機。
后藤清了清嗓子，繼續說。
“那兩個少年先不說，現在的問題是他們的父母。兩個少年出事后，很害怕，給父母打了電話。你知道他們的父母做了什么嗎？……”
“幫他們隱瞞真相?！?/p>
八云咬著嘴唇說。
“答對了。他們拿走了死者的錢包和背包，把尸體扔到山崖下……”
聽到后藤的話，晴香感覺胃部在收縮，一種想嘔吐的不適感。
這簡直是非人的行為。
竟然會遺棄尸體。人為了自保，究竟會做出此等殘酷的事情。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這基本和八云猜想的一樣。”
后藤總結完，啪的一聲合上了記錄本。
和他的猜測一樣？難道說八云早就猜到了這一連串的事情。
當時晴香大腦一片混亂，完全看不到事情會發展成什么樣。
她甚至開始懷疑八云的眼睛不僅能看到死者的靈魂，好像也能看得到未來。
“啊，有件事忘了說。出事的那輛車，已經完全修好了。好像是放在某個地方的修理廠維修的，當時車身應該是沾滿了鮮血的?！?/p>
“明知道車壓了人還給維修了?！?/p>
八云接著后藤的話說道。
“看來是這樣的。我們現在正通過家長追查修理廠的位置……”
真是一個讓人感覺惡心的事件。
但是，晴香還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最終，達也的事情怎么辦呢？”
“他若不想找死的話，就再也不要靠近那個隧道?！?/p>
八云打著哈欠說。
或許只好這樣了，但晴香心頭總縈繞著一種不好的預感。
7
好久沒動車的達也開車去學校，經過坡道時，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背影。
達也按了按喇叭，那個人睡眼惺忪地回頭望。
是齊藤八云。上次當著晴香的面，達也在他面前很是丟人。
他再這樣在自己身邊虎視眈眈的話，真的讓達也很不舒服。
達也放下駕駛座的車窗，開車駛近八云身邊。
“上次真的謝謝你。晴香都告訴我了。遵照你的忠告，我再沒靠近過那個隧道?！?/p>
八云明顯一副厭煩的表情，一句話沒說一直往前走。
“等一下。我是真心跟你致謝呢?！?/p>
達也讓車慢慢地滑行，跟著八云的腳步。
“你不要感謝我?！?/p>
八云看了他一眼，說道。
真不喜歡這個男生。達也又一次在心里暗想。
被一雙能看穿人內心的眼睛盯著，總讓人有些不自在。
“別這么說。下次再有什么事，還得麻煩你?！?/p>
“沒有下一次了。你自己看著辦?！?/p>
達也咂了咂嘴。
“是你不想幫助自己的情敵嗎？”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這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若是和我說的話，那你搞錯對象了。你和那個人怎么樣，和我沒有一點關系。我不會妨礙你們，更沒打算干涉你們，隨你們的便。我對你冷淡，那是因為我從生理上就討厭你，你不要多想。”
達也好不容易壓住不斷往上冒的怒火。
“我聽明白了。我現在就去約晴香，我們要和好了。你沒意見吧？”
“隨你的便……”
八云話沒說完。他皺著眉頭，凝視著車后座的方向。
“喂……坐在車后座的孩子是誰呀？”
“?。俊?/p>
達也完全聽不懂八云話的意思。
達也扭頭朝后座看。根本不用確認，后座上沒有任何人。
這個家伙……
“你又想說水子怎么樣了之類的話嗎？”
雖然不知道他從哪兒聽來的，但這么愛多管閑事，這讓達也很氣憤。
“不對。那不是水子。那個孩子……難道……”
“我再也受不了你了！你去死吧！”
達也吼道，踩下油門。
八云的身影越來越小。那個混蛋，還在看著我。
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混蛋。
8
晴香被美樹叫了出來，在車站轉盤處等待美樹。
美樹說要給晴香介紹認識她的新男友。見不見的，晴香根本不在乎。
肯定是上次一起參加聯誼會認識的男生。
又不是品評會，見了朋友的男友又能怎樣呢？平日晴香和美樹還算處得來，但一牽扯到戀愛，兩人的意見就完全不同。
聽到一陣汽車喇叭聲，晴香抬起了頭。
一輛車停在晴香面前。那輛車似曾相識。只不過車身的顏色不一樣。以前的那輛應該是白色的，但眼前的這輛卻是火紅色的。
“你好。”
晴香心里祈禱別是那個人，但車里露出來的還就是達也那張嬉皮笑臉。
那件事情之后，達也一直發短信騷擾晴香。短信的內容無非是講他自己的事情。
最近晴香沒有回復他。
“你在干嗎？”
“我等朋友?！?/p>
“哦，是嗎。正好，我被安排來此迎接和朋友約好的這位小姐?！?/p>
晴香心想糟了。
要是拒絕美樹的邀請就好了。
用腦子想想也能明白。美樹的新男友是上次在聯誼會上認識的男孩的話，那達也當然也和美樹的男友是朋友了。
“那，走吧。大家都等著呢。”
一想到又要坐這輛車，晴香就不舒服。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拒絕。
晴香不情愿地坐上了車。
9
后藤來到位于郊區的一家汽車修理廠門口。
這家修車廠有個能停放三輛車的車庫，還有一間小屋，像是修理車間。
幾輛警車把這里團團圍住，警官們穿梭在狹窄的廠內。
后藤避開現場的嘈雜，走到外面的馬路上，拿出手機打電話。
三聲鈴聲后，八云接起了電話。
真是令人驚嘆般地快速。
“什么事？”
總是這句話。
“還是上次的那件事。我們找到了修理上次事故車輛的那個修理工……”
“然后呢？”
八云催他說下去。這也很少見。
后藤趁著八云心情好，開始說明。
這個修理工原來是個暴走族，父親死后，他就繼承了這家汽車修理廠。
鄰居們對他的評價相當糟糕。
還有一點讓他有名的是在他這里修的車，一定會出現新的問題。
警方掌握了一定的證據，搜查了他的家，結果卻在后院發現了一具小孩的尸體。
經盤查，說是他和朋友開車時壓死的小孩。為了毀滅證據，就把尸體埋在了后院。
尸體腐爛得相當厲害?，F在正在調查孩子的身份。
可是，這個修理工也不知道被撞死的這個小孩是誰家的孩子，尸體也已高度腐爛，查明身份并不簡單。
這倒是個會讓警局那個變態驗尸官感興趣的案例。
“那你想讓我干什么？”
聽完后藤的解釋，八云不耐煩地說。
“我想你可能也搞不清楚這個孩子的身份，但至少你能看出他臉部的一些特征。”
后藤沒抱希望地說。
如果八云能看到死去的那個少年的靈魂，說不定搜查也會進行得順利一些。
可是，八云一定會說“我沒興趣”之類的加以拒絕吧。
“后藤，能給我看一下那個孩子的照片嗎？”
后藤沒想到八云竟然答應了。
“真的嗎？”
后藤歡呼起來。
他原本只是說說看的。
后藤立刻和八云約好見面，然后掛斷了電話。
10
晴香悶悶不樂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
車內依舊播放著嘻哈音樂。
“這輛車的顏色，你覺得怎么樣？”
晴香絲毫不感興趣?！芭丁?，心不在焉地應了句。
“這次的那個紅手印就是去不掉了。所以我干脆把整個車身的顏色都改了。很酷吧？”
真是無聊的話題。
“我們去哪兒？”
晴香問開車的達也。
他們應該去往美樹的家，但很明顯現在方向不對。
車已經駛離了街區，沿著山路盤行。
“那個，想去看看上次沒能一起看到的夜景?！?/p>
“美樹在等我們。而且，我也不想看什么夜景。”
好像上次的情景再現了。
“沒問題，美樹她知道?！?/p>
“什么？”
晴香不由得驚叫。
“她們特意為我們倆制造了這個機會?！?/p>
達也嘿嘿地笑著說。
她們達成了共識，特意安排了今天的一切。
這更讓晴香不舒服。
回頭要好好說說美樹。
可是……
“你說的那個夜景漂亮的地方，還要穿過那個隧道嗎？”
“別害怕，沒事。我們走另一條路?！?/p>
為什么我身邊都是些狂妄自大的家伙呢？
一種無奈的心情，晴香泄氣地癱坐著。
后藤把他那輛開了十年之久的白色兩廂車停在大學校門前。
這是后藤的愛車，讓后藤引以為豪的是這車從未洗過。
剛停下車，八云就從校門的對面跑了過來，鉆進車里。
他是站在外面等我嗎？這對八云來說，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給我看一下照片?！?/p>
八云喘著粗氣。
后藤打開車內照明燈，從儀表盤上拿下一個信封遞給八云。
八云一把奪過信封，一張張仔細觀察起來。
這些慘不忍睹的照片，八云卻非常認真地看著。他的超能力讓他已經不懼怕面對尸體。
年紀輕輕的八云就這樣注視著尸體的血、肉、骨——照片上已經腐爛的肉體。
八云抱著腦袋，嘆了口氣。
“有什么線索嗎？”
“很遺憾，我有。”
八云在笑，但他的眼睛看不出絲毫笑意。
“告訴我。你知道什么?！?/p>
“我等下告訴你。我先要確認一件事情?！?/p>
八云說完，從外套口袋中拿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蜷縮在副駕駛座上的晴香，感覺到包里的手機在震動。
“喂！”
“你現在哪里？”
電話里傳來八云焦急的聲音。
“在車上。”
“車？是達也那家伙的車嗎？”
“是，可……”
“你現在趕快下車。”
八云的語氣不容辯解。
“讓我下車，為什么？”
“別問了，你若不想死，就趕快下車。”
??？說什么不想死的話……
當然和達也待在一起的確讓人不太舒服，但也不至于自找死路。
晴香還沒回過神來，手機就被奪走了。
是達也。他想干什么？晴香急忙去搶，但達也已經對著手機講起來。
“你不是說過的嘛，和你毫無關系吧?！?/p>
達也的語氣充滿挑釁。
用這種語調和八云說話，肯定沒有好下場。
“閉嘴！和你沒關系！”
“或許吧……我光考慮隧道的問題，忽略了這一點。其實仔細想想的話，不難發現。只是我把它和別的東西視為一體了……”
八云懊悔地咬緊嘴唇。
也就是說他知道可能會在某個地方發生事故。
他想做點什么，但真的很難。如果能使用無線追蹤那輛車，或許能阻止事情的發生。
可是，這沒有任何理由。警察不會因為自己報警說有幽靈可能會惹事而采取行動的。
若說那是撞死孩子的車，但眼下只有八云一個人能證明這一點。
“那輛車的車主，是你朋友嗎？”
“不是。求我我也不會當那種人的朋友?！?/p>
“是嗎？”
“只是……”
“只是……什么？”
后藤追問，但他多少已經猜到了。
看到八云驚慌失措的樣子，后藤就明白了。
“我朋友在那輛車上?！?/p>
“就是上次那個女孩嗎？”
后藤眼前浮現出那個叫晴香的女孩的面容。
那個女孩很可愛，八云真是有福氣的人。
“是的?！?/p>
八云輕聲應道。
“怎么回事？”
后藤把資料扔到后座上，舒展地倚著靠背。
“總之，我會看著辦的?！?/p>
八云的話宣告了此次交談的結束，他打開車門。
“你想怎么做？”
“我雖然不是那個家伙的朋友，但不會袖手旁觀的?！?/p>
“你有什么線索嗎？”
“我現在就去找?！?/p>
依舊很強勢的口吻。
即使他一點頭緒也沒有。求求我就幫你了，為何總是這么倔強。
“喂，八云?！?/p>
“怎么了？”
“我能幫你?！?/p>
八云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
后藤第一次看到八云的這種表情。太讓人驚喜了。
“好了，快點上來，我帶你去。你很趕時間吧，別磨嘰了。”
“謝謝?！?/p>
這可能是八云第一次向后藤說謝謝。
“別多禮了。就好像老婆對我說愛我，聽起來不舒服啦?！?/p>
“你老婆對你這樣說過嗎？”
“討厭?！?/p>
兩人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抓好啊?！?/p>
后藤猛地踩下油門加速，急打方向盤，車原地轉動了一圈。
身體失去平衡的八云，冷不丁頭撞到了車窗上。
“你怎么不說聲要原地旋轉啊！”
“你也沒問啊?！?/p>
后藤得逞似的笑出聲。
八云撫摸著被撞到的腦袋，想說些什么，還是忍住了沒說。
后藤有種勝利的感覺。
“你都是這樣開車嗎？”
“只有工作緊急的時候才這樣?！?/p>
后藤打開警燈，再次加速。
路口遇到紅燈，他絲毫沒有減速，一口氣沖了過去。
后面汽車喇叭響成一片，但現在他們根本顧不上理會。
“剛才可是紅燈啊?！?/p>
“我不是打開警燈了嘛。對面的車應該知道避讓才對。”
“遇到你這樣的警察，真讓人無語?！?/p>
“你再這樣啰嗦，那我就老老實實限速行駛了啊?！?/p>
后藤說著，再次加速。
儀表盤上的文件被震了下來，散落在車里面。
“我以后再也不會坐后藤你開的車。”
說著，八云竟笑了起來。
“我正想說呢，以后我再也不想載你?！?/p>
“前面左拐?！?/p>
后藤聽從八云的指揮，猛打方向。
輪胎也應景地發出摩擦聲。
“喂，八云，你走這條路，難道……”
“就是那樣?！?/p>
后藤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雖然是自己主動請纓前來，但此刻后藤卻心生怯意。
“幽靈隧道啊……”
“對。那個孩子就在帶他們去往那個隧道。”
“你怎么知道。”
“那些同樣因交通事故喪生的無數的幽靈在呼喚他們。”
的確，那里發生的不是一兩次事故，而是無數場交通意外。有時從辦案法醫拍攝的照片就能看到游蕩在那里的幽靈。
隧道的每一處都能看到人的臉，而且所有的臉都在看著自己。
只要看過那些照片，就容易理解那里不止發生過一兩次事故。
可是……
“八云，我問你件事，行嗎？”
“只要不是無聊的問題?！?/p>
車內的煙霧讓八云很不舒服，他邊開車窗，邊回應。
“你能看到死人的靈魂，這一直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這不是不能理解，但這并不意味著普通的人就看不到靈魂。有的人應該也能看到吧?！?/p>
“嗯?！?/p>
“比如那些拍攝出靈異照片的人，可能他們本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p>
八云擺弄著頭發，思考著什么。
后藤在等待八云的回答，連煙灰掉落都沒注意到。
“或許……”
八云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想這會根據不同條件，情況也是不一樣的。”
“條件？”
“對。比如死者靈魂意志非常強大的時候，就有可能會引發某種變化?；蛘撸繐粽咭环降囊庾R、意志都會影響它。常常會聽到鬼怪故事中，人呼喚幽靈之類的吧?！?/p>
“哦?！?/p>
這倒是常常聽說。
靈異故事中說，在黑暗中講鬼故事的話，就會多一個人出來。
“也有可能不是前面說的任何情況，只是受到自然現象的影響。溫度啦，濕度啦，光線強度啦……”
“是說像海市蜃樓嗎？”
“好像有各種可能性，我也說不清楚。如果能搞清楚原因，說不定也能治好我的眼睛……”
“是啊，我這問題挺無聊的?！?/p>
后藤苦笑著道歉。
“別介意這些。倒是希望你能關心一下車里的煙霧?！?/p>
“行了你，我說過多少遍，這可是我的車?！?/p>
后藤把嘴里的香煙掐滅在煙灰缸，接著又點燃了一支。
11
八云再沒打來電話。
他說如果不想死的話，這話好像有所指，可是晴香想不明白到底指什么。
剛才晴香也說了要下車，可達也完全不理會。
晴香也沒有飛身跳車的勇氣。
晴香無精打采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突然她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情。
這個景色，她看到過。
達也說過不會走隧道，要走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可是，眼前看到的景色和上次經過時的一樣。
“那個，達也君。這條路……”
沒有回應。晴香朝駕駛座的方向看去。
達也的樣子有些奇怪。
他的臉色蒼白，嘴唇哆哆嗦嗦地顫抖。
“那個，達也君。你再往前開的話，不就到那個隧道了嗎？”
“……我，我知道……”
達也說他知道，可是絲毫沒有要掉頭的意思。
相反，車速卻越來越快。
前面就是彎道。可是車速絲毫沒降下來，形勢危險。
輪胎發出和地面摩擦的巨響，車總算勉強駛過彎道。
坐在這樣的車里，真的會像八云說的，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喪命。
“我說，達也君！”
晴香扯高嗓子，瞪著達也。
達也額頭滿是冷汗，雙眼充血，死死地把著方向盤。
“喂，我說。”
達也沒有回答晴香的再三追問，但他的目光看向后視鏡，似乎在暗示晴香什么。
晴香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后視鏡。
她看到了一個少年。
一個胖胖的、長著細長眼睛、粉紅色小臉的少年，正看著晴香笑。
晴香急忙轉頭朝后座看。
后座上并沒有什么少年。晴香再次將視線轉向后視鏡。
這次她又看到了那個微笑的少年坐在后座上。
可是，回頭看，卻依舊什么也沒有。
只存在于后視鏡里面的少年……
“怎么回事？”
“……剎車……剎車失靈了……”
達也的聲音聽起來像要哭起來。
“失靈了……是什么意思？”
“不關我的事。和我無關。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p>
達也突然大叫，哭起來。
到底該怎么辦呢？一片混亂中，晴香聽到了警車的警笛聲。
側目一看，一輛閃著警燈的白色警車疾馳而來。
一個男人從警車的副駕駛探出身子，在叫喊著什么。
那張臉似曾相識……
是八云。
“找到他們就好，接下來怎么辦。對面有車開過來的話，那我們就先立地成佛了。”
開著車的后藤焦急地訓斥著八云。
兩輛汽車并行高速行駛在雙向單車道的路上。
這種狀況肯定不能維持太長時間。
“我先確定一下情況?！?/p>
“怎么確認？從這里叫他們嗎？肯定聽不到吧?！?/p>
八云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打開車窗，探出身子，比劃著。
“開機！開機呀！”
八云拼命叫喊。
不好了。對面開來一輛車。
“八云！進來！”
后藤一邊喊，一邊踩下剎車減速，用手抓住眼看要從車里飛出去的八云的牛仔褲腰帶。
警車就勢向左側駛去，落到了晴香他們那輛車的后面。
一輛卡車高鳴喇叭從這兩輛車的旁邊開過。
真是太危險了。
八云靠在坐椅背上，大口喘著氣。
疾風呼嘯。在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中，不知道晴香有沒有聽到八云說的話。
但現在只能希望她能聽到。
八云突然發現行駛在前面的那輛車的后座上，有一個孩子的身影。
那孩子趴在車玻璃上看著八云，臉上洋溢著看似可愛的笑意。
那就是那個孩子的靈魂。
晴香并沒有聽到八云說的是什么。
她也不明白為何八云會出現在這里，但現在她沒有時間細想這些。
八云是想告訴自己什么吧。
他拿著手機叫喊。
對，手機。
晴香從包里拿出手機。
晴香沒想到手機竟關機了。也許是達也剛才關的機。
晴香急忙開機。
這時，手機震動了起來。
“喂，喂！”
“你還好嗎？要是妨礙了你約會，我這就回去。”
是八云的聲音。這種時候還說這么討厭的話，真是個可惡的家伙。
但，此刻招人討厭的八云，卻是晴香她們唯一的救命繩。
“人家哪里在約會！我應該怎么辦？”
“你別廢話，先把你那兒的情況說一下?！?/p>
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彈他的腦袋。
“說是剎車，車的剎車，突然失靈了。”
“方向盤能動嗎？”
晴香按住手機的通話口，問達也。
達也說不出話，吸了好幾下鼻涕之后點了點頭。
“方向盤好像沒有問題?！?/p>
“那手剎呢？”
“達也君，手剎怎么樣？”
晴香再次問達也。
達也的嘴巴只是吧嗒吧嗒一張一合，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好好說話！手剎怎么樣？”
我也和你一樣害怕。晴香朝達也怒吼。
“不知道。我沒試過……”
達也終于發出聲音。
“剎車好像完全失靈。方向盤還可以操作。手剎還沒試過。”
后藤聽著八云語速飛快的報告，一邊控制著方向盤。
“這下不好辦了……”
他們行駛到一個下坡，需要使用手剎的地段。
車根本不可能完全停下來。
該怎么辦??？
“沒有什么辦法嗎？馬上就要到那個隧道了?！?/p>
“等一下。我在想辦法?！?/p>
后藤拿出煙盒，煙盒里面已經空了，他就手把它扔掉。
“雖然有點危險，但別無他法了?！?/p>
后藤說完，拿過八云手中的電話。
“抱歉，能讓司機來聽電話嗎？”
立刻，聽筒里傳來一個男人似在哭泣的聲音“喂”。
“你，現在仔細聽好我說的話?！?/p>
后藤盡量語氣平緩，避免驚嚇對方。
“我給你個手勢后，你把檔位打到低檔上。然后拉起手剎，方向稍微向左側打?！?/p>
“那，那樣的話，車會撞到護欄上的……”
“我知道會撞上！車撞到護欄以后不要回打方向。你要保持車貼著護欄的狀態。懂了嗎？”
過了一會，傳來達也怯怯懦懦的回答聲。
這個家伙沒問題吧。
雖然有些不安，但現在只能這樣嘗試一下。后藤深吸一口氣，等待時機。
“好了嗎？行動……就是現在！”
車在減速?？磥磉_也在按照后藤說的操作。車一點點接近護欄。
吱拉吱拉。
車的護板碰到護欄，摩擦，火花四濺。
但車沒有停下來，仍在往前行駛。
如果車撞到前面的彎道，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八云大叫。
“媽的！”
后藤罵道，把手機順手一扔。
手機打到擋風玻璃，摔成好幾個碎片。
“八云。你欠我一筆?！?/p>
后藤說著，踩下油門，兩輛車再次并行在一起。
“抓好了?！?/p>
后藤話音未落，駕車撞上另一輛車。
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巨大的碰撞彈開了后藤的車，車體劇烈地左搖右擺，但后藤掌控好方向，再次撞了上去。
再次猛烈的撞擊，但這次后藤的車沒有被彈開，晴香的車被迫停在護欄上。
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金黃的火花飛濺。
不一會火花也消失了，刺耳的金屬音也聽不到了。
在進入隧道的彎道前一點，兩輛車噴出白色的煙霧，終于停了下來。
“撞車的話，應該事先說一聲要撞車了?！?/p>
八云揉著自己的左肩埋怨道。
“你也沒問我啊?！?/p>
12
頭暈眼花。
晴香腳下像踩著棉花，搖搖晃晃地自己從車里走了出來。“喂，你沒事吧？”
有人拍拍晴香的肩膀，她模糊的視線慢慢才看清楚。
她看到八云鮮紅的左眼。
他的表情似乎在擔心，這真是太少見了。
“還好……”
晴香揉著被撞到的額頭回答道。
雖不是十分疼痛，但晴香的意識有些模糊。
“你沒事就好。”
“你就不能想個更好的辦法救我嗎？”
晴香捶打著八云的前胸，抱怨道。
“你不滿意嗎？”
后藤插話問道。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晴香趕緊向后藤道歉。
八云看到晴香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說起來，這都怪八云你?！?/p>
“別把責任都推給別人。你知道自作自受嗎？我的隱形眼鏡也弄丟了，損失大了。”
“什么呀。你怎么就不能說些好話呢？”
謝謝你——可為什么當著八云的面，就說不出這句話呢。
晴香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嗚嗚……
風聲打斷了他們的交流。
八云突然抬頭看向隧道。
似乎他看到里面有什么東西。
晴香也順著八云的視線看去，但她只能看到幽深黑暗的隧道口。
八云腳步搖晃地朝隧道走去。
“喂。怎么了？”
八云似乎沒有聽到晴香的問話。
“不可以！不要去那里！”
八云突然叫起來，跑向隧道。
“不要去！去了，你就回不來了！”
八云奔跑著叫喊。好像他在追趕什么。
可是，似乎他并沒有追上。
他停了下來，無力地跪倒在柏油馬路上。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跪著。
只有冷冽的風聲，證明時間并沒有靜止。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聽我的……”
終于，八云自言自語，慢慢地站起身。
“八云。”
后藤在叫他。
聽到叫聲，八云非常緩慢地扭頭回看。
他的后背在顫抖。
八云面如死人般毫無表情。只是……
他鮮紅的眼睛充滿憤怒。
“你們這些家伙……那個孩子還活著?！?/p>
八云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地朝達也走去。
達也看到昏暗中火紅發光的八云赤紅的左眼，“哇”地發出一聲驚叫。
他驚恐地向后退。
“喂，八云。怎么了？”
“八云君？”
不管是后藤的呼喊，還是晴香的叫喊，八云絲毫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徑直走向達也面前。
“你們就是開的這輛車撞到了那個孩子。”
“不，不是的?！?/p>
八云完全聽不進達也的辯解。
“可是，那個孩子還有呼吸，是你們殺死的他。既然救不活他，不如殺死他——你們是這樣想的吧？”
“你，你在說什么啊。”
“你們用鐵錘一下又一下地砸死了他?！?/p>
達也害怕極了。
他被八云的氣勢震懾住，眼淚一顆顆滑落下來，不斷地后退。
可八云并沒有就此放過他。
“是誰說的不如弄死他？”
“不是這樣的，我們也是迫不得已。”
“你們為了掩蓋事故真相，就殺害了那個孩子！你知道你們做了什么嗎！？”
八云抓住達也的胸膛，用前額撞擊他的鼻頭。
達也的鼻子和上唇被撞出血，癱坐在地上。
“喂，八云，難道這些家伙?！?/p>
“對！他們為了掩蓋事故真相，竟活埋了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當時還有氣息，還有意識！”
八云的話深深刺痛了在場的人。
達也他們做的事情，絕不能得到原諒。
“這不是作案后拋尸，這可是殘忍的謀殺?！?/p>
后藤犀利的目光瞪著達也。
“胡，胡說。閉嘴！你們有什么證據。你們這些家伙都瘋了。沒人相信你們說的話?！?/p>
達也瘋了似的揮舞著雙手叫喊。
“我相信?！?/p>
后藤俯視著達也。
“你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p>
達也抖動著肩膀大口呼吸，極力辯解。
“你知道嗎，那個孩子一直在那個地方彷徨游蕩。你明白嗎？他一直在那兒。我也在這兒殺了你，讓你也感受一下那種感覺，好不好？”
八云抓住達也的頭發，強行把他拉起來。
雖然達也拼命叫囂，但那都是虛張聲勢，他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八云揮起他緊握的拳頭。
“住手?！?/p>
后藤抓住八云的胳膊，制止了他。
“為什么？”
“你不必這樣做。我會負責把這家伙關進大牢。所以，你現在要忍耐。你還有別的事情可做，對吧？”
八云和后藤互相注視著。
一種即將爆發的緊張感。
“八云！停下來！”
晴香再也看不下去，大叫道。
八云揚起的拳頭慢慢地放了下來。
“后藤，你一定要找出證據?！?/p>
“這個不用你說?！?/p>
后藤說著，把試圖反抗的達也塞進車的后座里。
“那我們回去吧。”
后藤喊道，但八云并沒有動。
他像卸下重任似的，凝視著宛若進入另一個世界入口的隧道口。
晴香一直注視著八云悲傷的背影。
“我一會再來接你們。”
后藤說完，開著拉著達也的小車，原地掉頭，爬坡疾馳而去。
“總算真相大白了，那個孩子也應該……”
晴香看了看八云的側臉說。
不知八云現在是什么感覺？憤怒？悲傷？晴香完全猜不透。
“我有時候很懊惱?！?/p>
“懊惱？”
“你之前不是也說過嗎？你問我會不會驅靈之類的。”
“嗯?！?/p>
“我說過驅靈都是邪門歪道，但就是因為不會我才懊惱。”
“八云君……”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眼睜睜地看著。”
晴香慢慢走近八云，站在他的身旁。
她想知道八云現在在說什么。
雖然我沒有赤紅的眼睛，但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或許我也能看到你所看到的東西。——晴香心想。
“我只是能看到，就被大家視為異物?？墒牵抑粫吹?，什么也做不了?！?/p>
不是這樣的。晴香對著八云的側臉想喊出來，可是她卻無法出聲。
“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為何還要讓我看到啊？”
八云低聲說道。
至少，八云你救過我的命。
正因為有那只赤紅的眼睛，我才從困擾了自己十三年的姐姐的那場事故中解放出來。
而且，你救過我三次。
晴香在心里說道，站在八云的身邊，同樣眺望著黑暗的隧道。
13
晴香拼命蹬著自行車，沿著通往隧道的上坡道騎行。
車筐里放著從站前花店買來的白菊花。
后藤搜查出證據，達也被控告謀殺罪名。
如果他沒有殺人滅跡，那只不過是一場交通意外，也不至于發展成造成那么多人不幸的刑事案件。
后來調查才知道，那個孩子的父母，也是在那個隧道遭遇不測，早已是生死兩世界。
或許被車撞到的那個孩子就是來祭拜父母的。
孩子因此而喪命，得以在另一個世界和父母重逢，這多少讓人欣慰些，但本應該繼續綻放的生命卻因此戛然而止也讓人唏噓不已。
雖然是在冬天騎自行車，那也是相當大的運動量。
騎到隧道的時候，晴香已是大汗淋漓。
晴香脫掉身上的褐色夾克衫，正要從車筐里拿出菊花，聽到有人說話。
“你騎自行車來這里?。俊?/p>
晴香抬起頭，看到八云的舅舅、那個寺廟住持站在隧道口。
和上次見面不同，他身穿黑色的法衣，披著袈裟。
晴香一邊行禮，走到住持跟前。
隧道旁邊的人行道上，擺放著一個插滿漂亮白菊的花瓶，幾只香火搖曳著白色的煙霧。
“這是舅舅您？”
住持搖頭否定了晴香的問話。
“是八云?！?/p>
晴香蹲下來看著那些白色的菊花。
晴香沒想到八云會做這些。
“我是被八云叫來的。他跟我講了隧道里發生的事情，告訴我那里有很多冤屈的孤魂，讓我想法做點什么?！?/p>
住持苦笑道。
“說是讓我做點什么，可我并不像八云那樣能看到死者的靈魂。所以其實我什么也做不了……”
“八云說他很懊惱。”
晴香想起之前的事情，脫口說道。
“懊惱？”
住持滿腹疑問。
“他說自己只是能看到卻什么也做不了，這讓他很懊惱?！?/p>
住持突然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心滿意足地頷首微笑。
“有什么奇怪的嗎？”
住持咳嗽了一下，止住笑，講了起來。
“八云以前討厭自己能看到那些。他還說為什么是他能夠看到。好像是他上中學的那會，他曾經用刀子割傷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能……”
“他說，如果什么都看不到的話，別人就不會排斥自己，自己也不會經歷那么多恐怖的事情。”
如果自己也和八云一樣，或許也會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是嗎？”
晴香覺得自己對八云的印象在逐漸改變。
“那樣的八云，竟說出懊惱自己只能看到卻什么也做不了的話，這真是巨大的進步啊?！?/p>
“是進步嗎？我怎么一點也看不出來?！?/p>
住持又笑了起來。
晴香完全搞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
“是我給他起的八云這個名字?！?/p>
住持并肩坐在晴香身邊，接著說道。
“八云是云霧重重的意思?！?/p>
“是嗎？”
“那個孩子出生的時候，當我看到他赤紅的眼睛，我就知道他以后的人生之路一定會荊棘密布，困難重重。就像擋住了日光的重重迷霧一樣?！?/p>
“所以，叫他八云。”
“我希望他不要被那些困難打倒。他以后的路還很長，我相信他一定能沖破迷霧?！?/p>
“八云……啊……”
晴香再次喊到八云的名字。
遠處傳來鳥兒的鳴叫。
不管世事如何，時光川流不息。
“啊，對了?！?/p>
晴香從車筐里拿出自己帶來的白菊，供奉在八云擺放的花瓶旁邊，雙手合十，閉目禱告。
八云就是在這里和那個孩子告別的嗎？
晴香腦海里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可能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今后八云就拜托給你了。”
“是。”
晴香微笑著回答住持的話，猛地站起身，再次跟住持行禮之后，就離開了那里。
晴香抬頭看到，頭頂的藍天清澈無云，萬里晴空。
八云總有一天也會生活在這樣的天空之下吧？
晴香突然想到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