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從凌晨一直下到了正午過后。
而且,雨勢越來越大。
無數雨滴彈落到地面上,奏出一曲啪嗒啪嗒的樂曲,編織出一片飄渺朦朧的煙霧。
雖然已進三月,天氣已變暖,但這場雨讓春意徒添了些許寒氣。
真不應該這時候出門。真由子很是后悔地走在河邊的人行道上。
雨水灌進運動鞋里,濕漉漉的讓人很不舒服。
這都怪這種鬼天氣還把人叫出來的美樹。說是她失戀了很寂寞,需要人陪。仔細想來,這已經是美樹一年中第四次失戀。
美樹的戀愛總是隨著一個季節的結束而結束,隨著下一季的開始而復活。她是個金錢至上的人。反正,春天來了,她又會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真由子越想越生氣。
真由子走到水閘前面停了下來。她用肩膀和脖子夾住雨傘的手柄,哈氣搓著雙手。
冷。哈出的氣都是白色的。她鮮紅色的指甲微微顫抖。
嗚。
耳畔傳來地面震動的轟鳴聲。
真由子四下張望。
很快她就發現那是卷著砂礫且氣勢磅礴的河流發出的流水聲。
褐色湍急的河水,看起來就像兇猛的牛群。
這氣勢震撼了真由子,她呆立在原地。
呼,風從她的身旁刮過。
“啊!”
真由子叫出聲,但為時已晚。風吹鼓起她的傘,真由子失手松開了雨傘。
白色的塑料傘,翻轉著被吹到了河堤上。
“啊,停下。”
真由子自言自語喊道,想滑下河堤撿回雨傘,可黏糊糊的泥水粘住了她的腳,她一屁股摔倒在地,順著河堤向下滑去。
“啊!真是倒霉!”
真由子狼狽得真想哭出來,她雙手撐地,總算站了起來。屁股和胳膊肘火辣辣地疼,或許磕破了皮。
河堤上的雨傘被風吹得輕輕搖晃。
水滴從她的劉海一滴滴滑落下來。雖然覺得這會兒撿回雨傘也于事無補,但真由子還是朝雨傘追去。
“……不……要……”
就在她的手要夠著雨傘的時候,她聽到有人在說話。
“誰?”
真由子問道,但沒人回答。是自己聽錯了吧。真由子抽了抽鼻子,弓腰又去撿雨傘。
呼。又是風聲。
“啊。”
雨傘從她的指尖滑過,在河面上翻轉了幾下后,被吞噬在渾濁的水流中,消失不見。
真由子鞭長莫及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真是倒霉透了……
只好再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把新傘。今天就不去美樹家了。快點回家,美美地泡個熱水澡。
“……不要……不……”
就在真由子轉身邁步離開河岸的時候,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這次不是幻聽。真的是有人在說話。
“是誰?”
真由子回頭問。可沒人回答。
“求……求你……了!”
這個聲音縈繞在真由子的耳邊。
是誰?在哪兒?真由子四下搜尋聲音從何而來。她緊張得心跳加快,有種莫名的不祥的預感。
很快,真由子看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一幕。
真由子震驚得屏住了呼吸。就在河面中央,一個人影出現在咆哮著的濁流中。那是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
水流淹沒到她的肩膀,人在急流中漂浮不定。
女孩的手伸向空中,看起來在拼命掙扎。從河邊到女孩出現的水面大約有五十米遠。這對并不擅長游泳的真由子而言,是個讓她心生怯意的距離。
即便是一個游泳很自信的人,跳進河里施救,也一定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有人嗎?有人在嗎?有個女孩落水了!”
真由子拼命喊。只有流水似乎是在嘲笑她,發出嗚嗚的低鳴回應她。
“我去找人幫忙,你再堅持一會。”
真由子朝水中的女孩喊道。
女孩似乎聽到了真由子的喊聲,她的身體一點點浮出了水面。真由子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那的的確確發生了。
肩膀、胸口、腰,少女的身體真真實實地一點點露出水面。
不一會兒,少女竟立在了咆哮的水面上。
“呀!”
真由子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少女的身影不可置疑地刻在她的腦海中。
真由子看不清女孩的面龐。女孩黑色的長發扎成馬尾,身穿運動夾克學生服。
女孩沿著河面緩步向真由子走過來。
什么,她走了過來?人竟然也能在水面上行走……
真由子無法理解看到的一切,她大腦一片混亂,身體僵直,一動也動不了。
女孩一步步接近真由子。
“不!別過來!”
真由子嚇得大驚失色,狂叫道。就在這時,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只剩下狂躁咆哮的河水,似乎剛才的一切并沒發生過。
是眼花了,還是在做夢?
真由子雙手抱在胸前,不停地做著深呼吸,想要理清些頭緒。
嘣、嘣。
傳來腳步聲。
嘣、嘣、嘣。
氣泡浮出水面,碰到河岸,破裂開來。什么?那是什么?嘶。
似乎有什么東西碰到了真由子的腳。
冰涼、黏糊糊的感覺。難道……
真由子戰戰兢兢地朝腳下望去。
一雙已腐爛成紫紅色的手,伸出水面,抓住了真由子的腳踝。
“不!”
真由子驚恐的尖叫悲鳴,淹沒在雨聲中……
2
雨勢變小了,但還在淅瀝淅瀝下著。
土方真琴打著傘站在路口等待信號燈,她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一片灰蒙蒙的陰沉,讓人心情郁悶。
不光是連綿的細雨讓真琴心情低沉,加之今天她一無所獲。這樣空手返回公司的話,一定會被上司啰啰嗦嗦指責半天的。
他那如同這種鬼天氣一般讓人郁悶的語氣。
真琴是一個才工作兩年的新人,挨批那是避免不了的。
但真琴不喜歡他們拿她爸說事。“就因為你是警察署長的女兒,我們才聘用你。你能不能給我們挖點線索來?”這種話最讓真琴惱火。
面試的時候,真琴只字未提自己是警察署長的女兒,而且,她也從未打著父親的旗號,謀求工作上的方便。
雖然這么說有些失禮,但那完全是公司的一廂情愿。
自己雖是警察署長的女兒,但警長爸爸也不會喋喋不休地把案件信息告訴自己。在真琴的記憶里,父親從未在家中提起過工作上的事情。
在身為警察的人看來,警長的女兒是名報社記者,也是一件讓人棘手的事情。既不能泄露案情,也不能冷眼相對。
所以,現在刑事科長井手內他們一看見真琴就會落荒而逃。
只有一個人毫不介意她是警長的女兒,依舊搭理她。那是一個叫后藤的,是個刑警干將,就是有些粗魯。
雖然他不介意真琴的身份,但他也不會告訴真琴任何線索。他只會告訴真琴“閉嘴!”“不知道!”“快走!”這三個簡單的單詞。但這也比被當作易碎品好多了。
真琴想起來,好像最近一直都沒有看到后藤。
聽說,他在追蹤一起案件時出了意外,現在被調到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空閑崗位上去了。
砰!
真琴聽到一聲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響,這把她的思考拉回現實。
接著,就聽到一聲東西掉落的碰撞聲。
真琴朝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看到一個人流著血躺在斑馬線的中央。
幾米開外,一輛輪胎噴出白霧的車停在路邊。
真琴立馬扔掉手中的雨傘,朝仰躺在地面的那個人跑去。
那是個不到二十五歲的年輕小伙。長相端正,有些病態的消瘦,眼窩深凹,雙瞳毫無神采。
小伙后腦勺凹陷,一條裂紋似的疤痕從左臉頰貫穿到鼻梁,鮮血汩汩滲出。
真琴跪在柏油馬路上,邊詢問“你還好嗎?”,邊拿出手帕按壓住小伙的傷口。
“振作起來。”
真琴晃動小伙的肩膀,小伙沒有任何反應。真琴又把耳朵貼在小伙的胸口,卻聽不到任何呼吸聲或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已經沒救了……
真琴心里雖這樣想,但還是從包里拿出手機,撥通了急救電話119。
真琴突然覺得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應該是撞到他的司機吧。真琴手握手機回過頭。
一個男人站在那里。瘦瘦的身材,血從他的額頭流下來。
“啊?”
這個男人和躺在地上的小伙是同一個人。
怎么會有相同的兩個人?
真琴大腦一片混亂,突然想起公司前輩說過的一件事情。
這位前輩去一個交通事故現場采訪,卻親眼看到本應是死去的傷者在事故現場附近悠閑逛游。
據說那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人的靈魂在彷徨游蕩。
這大概是用來驚嚇后輩的無聊謊話。真琴當時是這樣想的。可是……
男人歪著薄薄的嘴唇,露出尖尖的虎牙笑了。
那是充滿惡意的冷笑。
鮮血順著男人的下巴尖滴落到真琴的臉龐。
滴答、滴答。
必須要離開這里。必須要盡快離開這里。腦海中雖這樣想著,但真琴的身體就像被上了鎖一樣動彈不得。
有什么東西流進真琴的身體里。
那不是真琴自己,是別的什么東西。
讓人討厭。
真琴聽到了某種聲音。那是男人的聲音。那聲音就像直接傳遞到真琴的大腦。
死亡讓人討厭。
就像蟲子在爬行一樣,真琴的身體奇癢無比。
“你好,這是119。”
手機傳來接線員的聲音。
真琴想說話,可嘴巴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不想死。
真琴渾身無力,手機從手中滑落下去。
“喂喂。怎么了?喂喂……”
接線員的聲音越來越遠。
黑暗中,真琴逐漸失去了意識……
3
小澤晴香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那是個在國道上的小公園。除了長椅別無他物。抬頭隱約能看到連綿起伏的戶隱山峰。
晴香記得這里。這是在長野縣老家附近的一個兒童公園。
陽光很溫暖。
公園一角的櫻花樹飄落下一片片粉紅色的花瓣。
兩個女孩在玩足球。
那個一對雙胞胎女孩。
一個是晴香我,另一個是姐姐綾香。
這是夢……
是我對過去的回憶……
我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
我沒接到姐姐綾香扔來的球,年幼的我急忙去撿球。姐姐笑了。
必須要好好看著球啊。
姐姐說。
年幼的我撿起球,默不作聲地看著姐姐。
我很懊惱。姐姐總能接到球,可我卻怎么也接不住。
晴香。快點。
姐姐在催我。
年幼的我作勢要扔球。
“不可以!住手!不要扔球!”
晴香站起來朝年幼的自己喊。
可是,那聲音傳不過去。
年幼的我扔出了球。
“不可以!”
晴香叫著跑起來。
時間像慢動作一樣緩慢流動。
球離開晴香的手,沿著比平時還要高的軌道飛了過去。
姐姐跳起來接球但還是沒接到。球飛出公園滾到馬路上。
姐姐在追趕那只球。
“不要去追那個球。”
姐姐聽不到我的叫聲。
“姐姐也沒接到球啊。”
年幼的我說。
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稍微為難一下姐姐。
我只是想那樣……
姐姐撿起落到地上的球。
一輛白色貨車開了過來。
晴香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只聽一聲急剎車的悲鳴和翻轉到地面上的碰撞聲。
太陽穴在痛。膝蓋無力的晴香虛脫得癱坐在地面上。
我知道這個結局。
所以我才說不要……
可是無論我怎么叫喊,都無法改變過去。
雙手感覺黏糊糊的。晴香睜開雙眼。
“呀!”
晴香不由得叫出聲。她的雙手被鮮血染得通紅。鮮血從她的指尖一滴滴滴落下來。
“晴香。你是故意扔那么遠的吧?”
姐姐站在晴香面前。
她的半個腦袋裂開了,鮮血從那兒不停地冒出來,白色襯衫的肩頭都被鮮血染紅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對不起……”
“現在再怎么辯解也為時已晚。”
“不是。我不是辯解。”
“我死了……因為你……”
說著,姐姐的身體就像玻璃品一樣粉碎成粉末。
“不要!”
晴香叫喊著坐起身。
緊握的雙手里全是汗水。晴香的呼吸很急促。
這是我的記憶重現。這是我嫉妒姐姐的報應。
我犯下的罪過不可饒恕……
4
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可住宅區的一個垃圾場前已是人頭攢動。
垃圾場的電線杠旁邊有鐵柵欄,上邊放了一個驅趕烏鴉的網子,除此以外再沒什么特別。當然人們聚集在這里并不是為了來扔垃圾,而是這里發現了一個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一個女中學生的尸體……
發現尸體的是上班前來這里扔垃圾的一個男職員。
畠秀吉跪在地上,注視著還沒長成大人的少女的臉龐。少女瞪著眼睛,保持臨死前驚悚的表情。
死者名叫松本美穗,昨日失蹤。畠突然想到她表情如此痛苦,難道是意識到自己就要死了嗎?
法醫的工作就是接受警方委派,解剖尸體。
人都害怕不會動的尸體。但畠從沒對尸體感到恐懼。不管那是多么凄慘的尸體。
畠完全憑著自己對解剖的興趣愛好在工作。人血流到什么程度、哪里受到怎樣的沖擊、失去什么器官才會死?
如果人有靈魂的話,那么死就意味著肉體和靈魂的分離。那么,連接肉體和靈魂的是什么東西呢?肉體和靈魂分離的瞬間究竟在何時?
人的形態會變,但畠卻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
你難道不想知道生和死的分界線嗎?
“這可是連續作案啊。”
現場的一個刑警說道。這話讓畠聽起來不太舒服。
“什么和什么的連續啊?”
畠抬頭看著那個警官的臉問。
“就是,一個月前的那個案件。”
“啊,勒死后拋尸河里的那個案子。”
畠馬上想起了那個案件。
那個兇手也很兇殘。遇害者是一個在當地中學上學的女孩,名叫木下亞矢香。木下好像是醫生的女兒。
從學校回來的路上,和同學分開后木下就失蹤了。警方以綁架案件展開調查,但連續幾天都沒收到綁匪聯系,之后警方在多摩川的水閘里發現了木下的尸體。
好像是被人勒死后扔到了多摩川。
尸體似乎是從上流漂流而來,女孩的身上有無數的傷痕。
這個女孩也是幾天前失蹤的,警方也收到了報警。
也是沒有任何勒索聯系就發現了尸體。上一次是勒死,這一次是溺水身亡。死因雖然有微妙的不同,但案件發生的區域、作案時間都瞅準遇害者放學回家的時機。這的確有相似之處。
“聽說還有一個女孩失蹤。”
“還有一個?”
“嗯。現在正在確認。這次的受害者是和美穗在同一個學校上學的女孩,名叫加藤惠子。失蹤后,她的家人也沒收到任何勒索電話。”
“沒有勒索電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就是以殺人為目的的連環綁架案件。
讓人不舒服的案件……
畠起身,離開被藍色擋板封鎖起來的現場。
黃色警戒線的對面站著很多看熱鬧的人。
又不是祭祀活動,有什么好看的。真那么想看,就讓他們都看到好了。
這些吵吵鬧鬧的家伙一定會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吧。
畠突然感到在那些充滿好奇心、湊熱鬧的看客中,有股明顯不同的目光。
那是個帶著墨鏡的高個男人。在一群騷亂的看客中,他一個人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罪犯又回到了作案現場。
畠突然想起警察理論中的案例教訓。
5
石井雄太郎反復調整了好幾次領帶的位置,才站在門口前面。
他緊張得心臟怦怦直跳。
“鎮定點,第一印象很重要。”
石井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門上的房間牌“刑事部刑事科未結案件特別調查室”。這是這個月剛剛設立的部門,石井今天開始被分配到這里工作。
石井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石井興奮得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
這扇門背后就是那個偵破了好多疑難案件、傳說中的風云刑警。
他視點獨特,推理能力超強。而且,還掌握神奇的消息獲取途徑。
據說他能從遇害者的魂魄里獲取信息。
大家都叫他心靈偵探。
一開始他是大家嘲笑的對象。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嘲諷變成了畏懼,最后大家由衷地佩服他的辦案能力。然后就有了未解決案件特別搜查室的誕生。石井聽說過關于他的很多傳言。
警察們現在不得不承認傳說中的心靈偵探后藤和利這個男人的存在。
石井以前就喜歡超自然的神秘事物。中學時,看到電視上有人利用透視能力搜尋失蹤人員的節目,這讓他內心興奮不已。
親眼看到人類的神秘力量,石井竟覺得很感動。
從那以后,石井遍覽有關超自然能力的書籍。心靈感應、透視,這些雖然科學上還沒有解釋清楚,但石井相信這些特異能力的真實存在。
對于這樣的石井而言,后藤就是一個令人尊敬的存在。
石井把偷拍的后藤的照片當成護身符,夾在本子里。
石井幻想有一天能和后藤促膝而談。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分到后藤的部門工作。他真慶幸自己當了刑警。
石井有些想哭。
好了,走吧。石井在心中暗暗鼓勵自己,然后敲了敲門。
沒人應門。
石井有些猶豫,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想法。自己不是客人。從今天開始自己是要在這兒工作的刑警,怎么還能等人開門呢?
加油,石井雄太郎。石井不斷鼓勵自己,猛地推開門。
“打擾了。我是從今天起開始調到這里工作的石井雄太郎巡查。還是個年輕小輩,以后還請多多關照。”
石井邊行禮,聲音越說越高。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屋內安靜極了。
石井環視一圈房間。房間里沒有一扇窗戶,大約有十平方米,兩張桌子相對擺放,空間不算寬敞。
石井沒看到一個人。
壞了。難道是因為自己是按時來上班的原因嗎?那么功績顯赫的刑警一定是已經外出辦案了吧。真是的,我太丟人了。
石井自責自己太沒用。
喔。
膽小的石井聽到一聲怪獸的低吼聲。
什么……
石井膽戰心驚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啊。”
桌子里面,兩張椅子并排擺放著,有個男人把那當床睡在上面。男人身材倒還健壯,不協調的是他的手臂無力地垂在地上,張著大口,鼾聲雷雷。
他就是后藤刑警……
后藤下巴留著絡腮胡,襯衫已經發黃變色。只看他的樣子,和睡在車站月臺上的醉漢沒什么區別。
不是這樣的。公務繁忙的后藤警官,難得有現在的休息時間。
可是,石井也不能一直看著他睡下去。
“那個,那個……打擾了……”
石井走近還在睡著的后藤,搖晃他的肩膀。后藤閉著眼睛推開石井的手,翻身又睡了過去。
后藤從椅子上掉了下來。
撲通一聲悶響,石井被嚇得后退一步。
6
大學英語講師小河內拿出一張照片給坐在面前的學生看。
這個學生名叫齊藤八云……
八云睡眼惺忪、身體歪斜地斜靠著椅背坐著。簡直就像軟骨癥無力氣一族的代表。
他頂著一頭毫不打理的蓬亂頭發,或許就是自然派發型吧。一條穿過很長時間的牛仔褲,搭配一件白色的襯衫。
這個學生有種和他的年齡不相符的沉著和某種神秘的感覺。
感覺似乎被人看穿了自己的內心深處,小河內心情變得有些不太平靜。
八云瞥了一眼照片,會心地笑了。
“果然如此。我以為是什么事呢,原來是這個呀。”
“事情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
小河內苦笑道。
他給八云看的是和女兒一起去別墅時拍的照片。女兒聰子微笑著站在山毛櫸樹前。這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照片。
可是,當他往影集里塞這張照片時,卻發現有些奇怪。
照片上,好像有一張人臉藏在山毛櫸樹干的后面。
小河內是從一個名叫相澤的學生那里聽說齊藤八云的事情的。
聽說齊藤具有某種異能力,是他幫助解決了去年給大學造成惡劣影響的殺人事件。小河內雖然對此半信半疑,但他聽說齊藤八云的叔父是寺廟的住持,所以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找來了。
“所以呢?”
八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聽說你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還是個學生,我的專業是學習。”
“當然,這個沒錯……我是想能不能請你幫我鑒定一下這張照片。”
“這樣啊。”
八云小聲嘟囔,又看了看照片,似乎在思考什么,左手的食指抵在眉間。
“怎么樣?”
小河內受不了讓人壓抑的沉悶,開口問道。八云視線離開照片,抬起頭,呼地嘆了口氣。
“老師。這非常危險。”
“危險?”
“嗯。最近沒發生什么特別的事情嗎?”
“特別的事情?”
“嗯。小事大事都可以。”
小河內回憶著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但并沒有想起什么特別的事情。
“這個,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發生……”
“請再好好想想。我從這張照片里感受到了非常強烈的憎恨。”
“如此說來,昨天我踩空了樓梯,磨破了膝蓋。可是,這種小事也算嗎……”
“就是那個!”
八云大叫,聲音蓋住了小河內的聲音,食指抵著鼻尖。
“可是,這點小事……”
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踩空樓梯,是每個人日常生活里都可能會發生的小事啊。
“如果您繼續無視這些小事,就會招致大的災難。再這樣下去,您的女兒性命難保。”
八云眼睛看著下面,說道。
他的語氣不緊不慢。這更讓人覺得不安。
“這樣啊……”
“你不能掉以輕心。要不后悔也來不及了。”
這的確讓人覺得有些害怕,但還不至于會性命攸關……
“我,怎、怎、怎么辦好呢?”
“我幫你驅魔吧。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管。”
“可是……”
八云抬起手打斷了小河內。
“我不會要錢的。而且,這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只是……”
“怎么了?”
“我有選修老師的課,可是我幾乎都沒怎么上過課。”
“是嗎?”
“老師您懂我的意思嗎?”
八云生怕老師不明白又說了一遍,看到小河內點頭示意之后,雙唇輕啟微笑了。
7
“那個,后藤刑警。”
對面而坐的石井戰戰兢兢地開口喊道。后藤沒有理會他,轉著椅子背對他。
他是今天分配來的叫石井的警官。是個有些奇怪的人。
他五官小巧玲瓏像個女人,戴著一副鑲金邊的眼鏡,讓人感覺有些別扭。
進屋之后,石井一直手足無措地看著后藤。
偶爾開口說話,也只是問些“你的興趣愛好是什么?”或是“你喜歡吃什么?”,又不是相親見面。后藤甚至開始懷疑石井是不是個同性戀者。
后藤本來就被莫名其妙地分配到一個新設置的莫名其妙的部門,不光無聊得要死,還要和這樣的家伙共事,真是讓人掃興至極。
說是新設置的部門,聽起來還不錯,可實際上后藤不過是被人排擠踢出局。
現在警察的辦案破解率不到20%。接手那些懸而未決案件的事后處理,就是這個部門的工作。
聽起來似乎挺好,可結果只是整理文件罷了。
毫無意義的工作,讓人提不起勁頭。
“那個,后藤警官。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石井探出身子。被人如此無視,他竟還會毫不知恥地發問。
后藤不可思議地咂咂嘴,這時內線電話的鈴聲響了起來。
第一遍鈴聲響過,后藤立刻接起電話。
“你好。這里是刑事部,說搜查室也可以。”
“自己部門的名稱好好報上來。”
說話的是后藤的上司刑事科長井手內。這家伙長得賊眉鼠眼,總愛挑剔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雖是一步步艱難地爬到今天的地位的,可卻是個在人事方面裝腔作勢的讓人討厭的家伙。
“你剛剛說什么?”
“嗯?”
“部門名稱。”
“刑事部刑事科未解決案件特別搜查室。”
井手內不耐煩地回答。
“對,對,就是這個名。能不能再短點啊。”
“又來了……別說了。現在馬上到會議室來一趟。”
“要下象棋嗎?”
“當然是工作的事情了!”
井手內高聲喝道,后藤不由得拿開聽筒。后藤最看不得這種歇斯底里的男人。
“好好。現在就去。反正這會兒也沒事可做。”
“把那個新人也一起帶來。”
后藤扭頭看向石井。
他探出身子憨憨地笑著。若是有尾巴的話,他肯定會高興地搖擺起來。
“這個,有點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這個,我不擅長。”
“別啰里啰嗦的了,快點過來!”
喊完這一句,井手內就掛斷了電話。“真是個麻煩的家伙。”
后藤嘟囔著,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上衣外套,站起身。
“那,那個,后藤警官。”
石井抬起屁股膽怯地喊道。真是個沒有眼色的家伙。
“你還磨蹭什么。快走。”
“好的!”
石井高興得要跑去工作,可卻自己絆倒在地……
真是高興得太早了。
兩人走樓梯來到四樓,走到走廊盡頭,推開了會議室的門。井手內焦急地坐在會議桌上等著他們。
“有什么事嗎?”
“那個,先坐下。”
聽到井手內這樣說,后藤在椅子上坐下。石井坐在他旁邊。
井手內撓了撓他那已經快禿到頭頂的腦門,嘆了口氣。看起來,又有讓人撓頭的事情發生了。
“先聲明,現在我要說的事情,一定不要對外講。”
和剛才電話里的高分貝不同,井手內壓低聲音說道。
既然特意把后藤叫到會議室里交談,想必是比較保密的事情,看起來事情比想象得還要嚴肅。難道……
“是那個連環綁架殺人案件嗎?”
后藤突然貼近井手內的臉龐問道。
就是現在發生在他們轄區內的連環拐賣殺人案件。
女中學生在放學回家路上被人綁架,可是女學生家屬沒接到任何勒索,然后就發現了遺體,案件讓人毛骨悚然。
已經有兩名女學生被殺害,還有一名女學生下落不明。
“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案件交給你們處理?”
井手內毫不留情地說道,讓人哭笑不得。
“是土方署長拜托的案件。”
“哦,那個小芥子木偶人啊。”
后藤想起署長土方的嘴臉,脫口道。
凡是見過那個署長的人,大概都會贊同后藤的說法吧。不論是臉盤還是身形,他真的很像是一個小芥子木偶。
這話惹得一旁的石井,手捂著嘴,晃動著肩頭笑起來。
井手內咳嗽了一聲,石井慌忙止住笑。井手內不屑的表情,似乎在說“真是讓人無語”,然后繼續說道。
“署長有個女兒,你們知道嗎?”
“嗯,就是東北報紙的新人記者吧。雖說是個女記者,卻很有骨氣,而且很有職業敏銳感。”
后藤腦海里浮想起這名女記者。
素顏朝天,長發隨意綁在腦后,深藍色套裝,腳蹬旅游鞋,總是風風火火地四處奔跑。可是,不管她多么敬業努力,也沒有人敢把消息告訴她。
“就因為她爸爸是小芥子木偶所以她做的都是徒勞的。”
后藤不由得說道。
“不是小芥子木偶。那是署長。”
井手內咬牙切齒道。
“不管他是署長,還是長官,木偶人就是木偶人。”
“別再說什么木偶人了!大家都知而不言!”
知而不言。這就是心里明明這樣想卻絕不會說出口的中間管理層的悲哀之處。
井手內的目光偷偷摸摸、漂浮不定地環顧四下。
石井捧腹大笑,就是不敢笑出聲。
“有什么可笑的!”
井手內的怒氣全朝石井發作出來。被嚇到的石井,像只烏龜一樣縮著頭,挺著身體。
“署長的女兒,怎么了?”
后藤等井手內平靜下來接著問道。
“那個,有很多小問題……”
“她被卷入什么案件了嗎?”
“哦,那倒不是……那個……”
雖然是井手內主動叫來的后藤,可是他似乎很難啟齒。“說清楚啊。”
“那個,聽說署長的女兒被附了身。”
“附了身,難道……”
是被幽靈附身嗎?
“我沒有親眼看到,至少署長夫人是這樣認為的。”
“怎么正巧是警察署長的女兒被附了身呢?這要是被八卦雜志知道了,肯定什么樣的報道都會有。”
“若是此事泄露出去,我第一個就拿你是問。”
井手內兇狠地瞪著后藤。
“那,你讓我做什么?”
“你是這方面的專家,你去看一看。”
“我哪是什么專家。而且井手內科長你又不相信幽靈什么的。”
“別瞎扯。不管是什么原因,總之署長女兒不太正常。好像署長夫人也叫驅靈師看過了。說是要讓署長一家加入什么莫名其妙的宗教團體,這才讓人頭疼。”
井手內急躁得滿臉通紅。這是個比較神秘的話題,會讓人手足無措,可是后藤也一樣束手無策啊。
后藤又不是什么驅靈師,即便去了什么也做不了。而且……
“這和我沒有關系。”
“怎么會沒有關系?這是命令!”
井手內雙手嘭地捶向桌面,站了起來。兇狠的雙眼似乎氣得要瞪出來。
干嗎要如此大動肝火。好了,算了吧。
“知道了。我去看看就是。”
真是出力不討好的麻煩事……
8
晴香坐在大學音樂教室里,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
真是讓人心曠神怡的好天氣。清晨還有些微涼,晴香還有些后悔只穿了件薄薄的風雪大衣,但現在卻是正好。
院子里的櫻花已發新綠。緊緊閉合的花蕾,再過一個星期,大概也會盛開了吧。
大學已經放春假。今天是晴香所屬的管弦樂社團今年度最后一次練習。
樂隊指揮在講臺上進行年度總結。他熱情洋溢的講話飄進晴香的一個耳朵里,在還沒有被消化理解之前,已經從她的另一個耳朵里飄了出去。
練習中晴香也無法集中注意力,接二連三地出錯。
晴香知道這是因為什么。
今早晴香夢到了姐姐……
說起來,晴香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姐姐了。
上一次夢到姐姐是什么時候呢?
應該是因為廢屋事件,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吧。
就是那個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一點都不可愛、不溫柔,五官長得還算英俊,可是說話總是冷嘲熱諷的,把他唯一的優點也抹殺掉的可惡家伙。
借助他那能看到死者靈魂的紅色左眼,晴香覺得自己才能再次見到姐姐,似乎也得到了姐姐的寬恕。
可是姐姐怎么可能原諒自己呢……
他現在在干什么呢?肯定還是老樣子吧。想再見一面。或許晴香心情就能好些。
就這樣。練習結束后,就去見齊藤八云。
他肯定會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張大嘴打著哈欠問道:“你來干什么?”
晴香如此浮想聯翩,好笑得笑出了聲。
“傻笑什么呢?”
被指揮用手指著質問,晴香慌忙止住笑。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一聽到解散的指令,晴香快速收拾好東西,離開了音樂教室。
晴香想起來之前和八云有過約定。下次不要因為有事才去找他。這次晴香就能履行約定了吧。
早晨起床后如鉛注般郁悶的心情一下子煙消云散,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晴香。”
正要離開教學樓的晴香聽到有人叫她。
是同屬一個社團的真由子。
晴香吹長笛,真由子拉小提琴。二人分屬不同的樂部,沒什么交情,只不過說過幾次話而已。
“怎么了?”
“能耽誤你一會兒嗎?”
“什么事?”
“其實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她們既不是那種有事可以相商的好友關系,而且晴香也不太了解真由子的事情,沒什么能幫助她的。
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絕她,所以晴香只好含含糊糊地“嗯”應道,兩人在中庭的長椅上并排坐下。
“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情……”
真由子開口說道,但她說的并不是戀愛啊、以后的打算等一般的話題。
她講的是一場令人恐怖的心靈體驗。
說是一個雨天,她在河岸之堤看到了一個少女的幽靈。當時,她拼命逃離了那兒,可是從那以后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很多怪事。
被人用鐵鏈子綁住,或是能感覺到房間里有人,還能聽到少女的聲音“我詛咒你……”。
“求你了。救救我。”
真由子說完這些,雙眼含淚,嘴唇不停地顫抖。
晴香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為什么你要告訴我這些?”
“我和美樹說過這事,她說有關幽靈的事情,可以向你求助。”
剛才聽真由子講的時候,晴香就心有疑慮,果不其然,是美樹的關系……
看來大家都誤會了。晴香不知什么時候起竟變成了一個有特異功能的人。
“我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你幫過美樹,不是嗎?美樹說晴香你可以驅靈。”
真是不負責任的說法。
拯救美樹的人并不是我,是齊藤八云。
他生來左眼是紅色的,體質特殊,能看到死者的靈魂。就是因為如此,才能幫到美樹。
而且,八云只是能夠看到死者的靈魂,他并不能驅靈。
他能聽到死者的心聲,能找到讓它們彷徨迷惑的原因,而且能消除這個原因而已。
晴香很想這樣向真由子解釋,可是她說不出口。
八云很忌諱別人都知道他紅色的左眼。就因為這紅色的左眼他才被人罵是怪物,甚至連自己的母親都想要結束他的生命。
這種特殊體質已經對八云的精神造成了傷害,晴香無法將這一切都告訴外人。
晴香猶豫不決如何是好,真由子緊握雙手懇求道:“求你了,我可以拿一切報答你。”
晴香知道自己是那種難以拒絕別人請求的人,迫不得已她只好回答:“嗯,知道了。”
真由子不斷地鞠躬致謝:“謝謝。真的很感謝。”許是心有所依,她竟啪嗒啪嗒地掉起淚來。這讓晴香更無法拒絕。
現在,晴香無法遵守約定,又要去給八云添麻煩了。
“這個或許對你有點幫助。”
真由子說著,拿出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
晴香接過來,打開手帕攤在手掌里。手帕里包著的是一條手機鏈。
五個骰子形狀的正方體連在一起,每個上面都有一個英文字母:AYAKA。
晴香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遇到幽靈的那天,回家后發現這個掛在了我衣服袖子的扣子上。”
真由子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
和晴香姐姐的名字發音一樣。這只是偶然吧。晴香雖然知道這沒有什么必然聯系,但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9
石井興高采烈地坐進一輛白色花冠警車的駕駛室。
終于等來了。終于能親眼看到后藤警官辦案的風采,而且還是去拯救一個被幽靈附身的女子,光是想象就已經讓人興奮不已。
后藤慢悠悠地坐進副駕駛室,盤起腿,點上一支煙。
后藤粗獷的動作把石井看呆了。太有男子漢氣概了。從他歪斜的領帶下隱約露出的襯衫下面的胸毛都是那么有男人味。
石井屬于那種男人味不足的男人,做事拖泥帶水。他總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在意別人如何評價自己。
后藤的性格和他完全相反。剛才他和井手內科長的那番談話就讓石井崇拜得不得了。
不管對方是誰,后藤都能堅持自己的信念,就像討伐幕府的新撰組。
“我們先去現場看看如何?”
石井一邊點火發動汽車,一邊問道。
“不去。”
后藤瞇起眼睛看著煙霧回答。
“啊?”
“先去一個地方。”
“哪里?”
“你真是很啰嗦。”
“即便您說我啰嗦,可握著方向盤的人是我,您不告訴我去哪兒,我怎么開車。”
后藤像只不高興的貓一樣抽動了腮幫咂巴一下嘴巴。
他為什么不高興呢?難道是石井說了什么惹他生氣的話了?
“去大學一趟。”
“哪個大學?”
“明政大學。”
“就是在山丘之上的那個大學嗎?”
“你既然知道,就快開車吧。”
“好,好的。”
石井立即踩下油門,發動了車子。
后藤警官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就從剛才他和井手內科長談話來看,大學里一定有解決問題的線索。
“后藤警官。能問你個問題嗎?”
石井手握方向盤,問道。后藤沒有回答。他慢吞吞地吞吐煙霧,似乎完全沒聽到似的一直看著前方。
石井認為這代表后藤聽到自己說的話了,繼續問道。
“后藤警官您之前辦了很多案件,對吧?”
“啊?”
“我知道您都是用特異功能偵破了這些案件。可是,后藤警官你的特異功能到底是什么呢?”
“你說什么呢?”
后藤一副看到嫌棄之物的表情,皺著眉,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
“您不用隱瞞。”
“我哪有隱瞞。”
“您能看到是嗎,還是您能降住它們?您修行過嗎,還是您是天生的?”
“你這是在愚弄我嗎?”
“不是。我是認真的。”
石井回答得毫不含糊。
既然要一起偵查破案,石井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后藤警官究竟有些什么樣的特異功能。
“好吧,新人警官。我不知道你是否搞錯了,我沒有任何特異功能。”
或許后藤警官是不想讓大家都知道他的特異功能。
可是……
“您不必隱瞞。大家都知道。后藤警官你是個懂靈異的警官。”
他破了那么多案件,怎么可能隱瞞的了。
“真是的。閉嘴!安靜點好好開車!你這禿子!”
“禿子?很抱歉,我頭發還沒禿。的確我父親的頭發比一般人要少些。可是,我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直到死前都還有頭發。有時這會隔代遺傳。你現在就斷定我是個禿子未免太過……”
石井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頭頂受到了垂直力量的沖擊。
眼前有些恍惚。
“下次你再喋喋不休的話,我會更用力揍你。”
后藤伸出拳頭恐嚇道。
不明白的事情不要問,要用自己的肌膚去感知。就是這個意思吧。
石井這樣理解,閉上了嘴巴。
10
晴香朝B棟后面的一座預制板結構的二層小樓走去。
每一層并排設計有十間七平方米大小的小房間,都是大學借給學生當社團活動地點使用的。
晴香走到一樓最里面、貼著“電影研究興趣協會”標牌的門前。
八云就住在這里。真的沒有夸大其詞,八云真的生活在這里。
電影研究同好會什么的純粹是騙人的。他欺騙了大學方面,借來這間屋子,把他當作了自己的住處。這是他的秘密小屋。
就這樣來了,好嗎?
晴香一直站在門前,手一會兒伸向把手,一會兒又縮了回來,猶豫不定。
還是算了吧。原本晴香只是想來露個臉閑聊幾句的,可是因為美樹,現在出現在這里有些尷尬。
上次事件之后,晴香和八云約好再不會給他添麻煩,可是現在她又帶著麻煩來找他。
“我在做什么呀?”
晴香聳聳肩,苦笑道。
今天還是別見八云了吧……
雖然會對不起真由子的請求,可晴香還是想遵守和八云的約定。問題只好能拖一天是一天,也只能這樣了。
“到底進不進來,想好了啊。”
晴香剛要轉身離去,突然聽到有人說話。
“啊?”
晴香條件反射般地回頭張望,可屋門依舊緊閉,附近也沒看到有人。
“你東張西望地在干什么?太奇怪了。我要報警了哦。”
這慵懶的聲音當然非八云莫屬。
聲音是從門里面傳出來的。可是,他從門里面能看到門外的情景嗎?他是透視眼嗎?怎么可能呢?
既然八云已經知道自己來了這里,那就不能就此打道回府。
晴香猶豫著推開了屋門。
八云果然就在屋里……
依舊是一頭蓬亂的頭發,睡意蒙眬的雙眼。八云的神情看起來像是剛剛起床,就坐在屋子中央的正方形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真是的。就是你這種優柔寡斷的態度搞亂了你的周圍。”
他竟然一下子說穿了晴香的心事……
“我哪有優柔寡斷?”
“若是還不自知,那就無藥可救了。”
雖然好久沒見面,可八云的嘴巴依舊不饒人。
“要你多管閑事。”
晴香真的生氣了,可是八云就當作了耳旁風。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不停地撓動頭發,真像一只慵懶的貓。
晴香突然想起……
“我說,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你會透視嗎?”
晴香在八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問道。
“好像是一個傻瓜自己闖進來的吧。”
“說人是傻瓜,太過分了吧?”
“那我這樣說吧。說你是小棒槌,行嗎?我覺得這個名字非常適合你。”
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的……
“好了。”
“你向后看。”
八云用手指著門口說道。晴香順著他的手勢,回頭凝視屋門。
“啊。”
晴香恍然大悟。
貼在門上的“當幌子”的電影海報的一角,乍一看看不出所以然來,可是那兒卻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那兒以前掛著一面鏡子。從那個洞就能看到屋外的情形。
“那是貓眼。”
八云雙臂交叉,洋洋得意的表情。
“這只是個洞吧。貓眼的話,從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你別管這么細。”
這哪是什么細小之處。
“你今天又惹上什么事了?”
果然,八云會這樣認為。
今天晴香原本真的只是覺得好久沒來八云這里了,真的只是想來和他聊聊天的。可是,即便這樣說,八云也一定不會相信的吧。
晴香突然想起八云以前說過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的人,要么就是用怪異的眼光看待我紅色左眼的人,要么就是想利用我的人,只有這兩種人。”聽八云那樣說的時候,晴香就下定決心自己絕不會做那樣的人。
因此,晴香才會想真由子的事情就先不去管了。
“只是好久沒見面了,我路過這里,順便進來看看你怎么樣了。”
“你沒你想象得那樣擅長說謊。”
八云托著腮幫說道。
這些不用他說,晴香自己也知道。
“那,你在干什么呢?”
在被他繼續嘲笑之前,晴香趕緊岔開了話題。
“在學英語。”
八云用手指著放在桌上的照片。
照片中央是一個二十出頭的一臉笑容的女孩。女孩胖乎乎的很可愛,笑容甜美。大概是在哪里的山莊拍攝的照片。照片背景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
“這是八云你的女朋友嗎?”
“有陣子沒見面了,你的腦袋越發生銹了。”
八云一副看到世界末日的表情,嘆氣道。
“生銹?哪有生銹!”
真是一句話都不想和他多說。他毫不顧忌別人的感受。晴香氣惱又吃了虧。
“你好好看看背景的那些樹。”
八云昂起下巴湊了過來。晴香把照片拉到自己跟前,仔細觀察,可并沒看到什么特別的地方。
“什么呀?別磨嘰,快告訴我吧。”
“你看到樹干上有個人臉嗎?”
八云忍住哈欠問道。
啊。晴香并無特意留意,所以沒看到。可是,被八云這么一說,她很快就發現了。
一棵背景樹的樹干上似乎有張人臉。就像蒙克的作品《吶喊》中的畫中人一樣,張著大口,一副苦悶的表情。
“這是靈異照片吧。”
“不是,只是眼睛的錯覺。”
“啊?”
這和剛才說的不一樣。晴香感覺上了狐貍的當。
“光線讓樹干的凸凹部分看起來像人臉而已。”
“是嗎?”
“嗯。”
“人腦在辨別事物時,會和身邊類似的事物進行比較。”
每個人都有感覺體驗。
就和在月亮中看到玉兔是一樣的道理。陰影部分形象相似,才會有此感覺。
“形狀相似的話,即便是不同的事物,人還是無意識中將其辨認成人臉。而且,若是機緣巧合,認定了那是人臉,就會立竿見影產生那是人臉的先入為主的觀念。”
“這……”
“有啊。現在的你就說明了這一點。你自己看不出來,可是當我告訴你那是人臉時,你瞬間就將樹干的凸凹看成了人臉。”
的確如此。八云說的很有道理。
電視節目上也常常拿出一些靈異照片,一開始什么也看不出來。可是當旁白說“左上角有張人臉……”時,觀眾就會立刻看到。
可是……
“為什么你說在學英語呢?”
“英語小河內老師,你知道嗎?”
“嗯。就是那個身材魁梧,像美國人的那位老師吧。”
“你挺會描述的。照片上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兒聰子。”
“你是幫他研究靈異照片的,對嗎?”
“是。”
“可是,八云你很少插手這樣的事吧。”
“情況很復雜。”
八云壞笑道。
看到他的表情,晴香能想象得到他為什么會接下這個活。
“難道你是想以此換取英語課學分嗎?”
“你的理解今天出奇地好啊。”
八云一副贊許的姿態向后仰坐在椅子上,抱著肩膀。
“可是,這只是眼睛的錯覺吧。”
“我表演得很好。我告訴他現在不驅靈的話,后果會很嚴重。”
“你這不是明顯在詐騙嗎?”
八云卑劣的手段,氣得晴香不由得提高了分貝。
“這怎么是詐騙呢?你聽著,即便告訴他這是眼睛的錯覺,他反而不會相信。他只會更加不安,會再去求助比我還奇怪的驅靈師。所以我才會答應他,告訴他我會幫他驅靈。”
“這一點也不好。”
晴香半起身,尖著嗓子抗議道。八云故意用手塞住耳朵,抗議晴香的多嘴。
真是強詞奪理的家伙。我就是來見這種人的嗎?
晴香越想越生氣。
“都說最近的年輕人容易鬧脾氣,看看你就知道了。你缺鈣吧?”
“我不是鬧脾氣,我是看不慣你的欺詐行為。你覺得這樣欺騙人好嗎?”
晴香用食指指著八云的鼻尖抗議。這對八云來說只是白費口舌。他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面無表情。
“不要損害我的名聲。我賣給他的可是安心。這是多好的一筆買賣。”
又說歪理……
“我打擾兩個笨蛋斗嘴了。”
屋門突然被打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走了進來。
是后藤警官。
“既然你知道來的不是時候就請回去。”
八云立刻回話道。
后藤抽動了一下胖胖的大臉。可是,他很快恢復平靜的表情,在晴香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晴香,好久不見了啊。你怎么又和這個古怪的家伙混在一起了?若不快點和他撇清關系,你會孤獨一生的啊。”
“我先說明一點,這家伙沒有戀人可不是我的責任呀。那是她的人格有問題。”
八云打斷后藤的胡言亂語。
竟敢當著晴香的面說這樣的話。
誰的人格有問題啊?真是賊喊捉賊。而且,根本就沒問過人家有沒有戀人,就認定人家和他一樣也是單身……
他說話太離譜,晴香都不想去辯解。
“那個,后藤警官……”
傳來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
晴香一看,屋門外還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五官玲瓏,很有知性感,卻還帶點神經質感覺的男生。他和后藤不一樣,穿著板板正正的西裝,連領帶也打成漂亮的正三角形。
“他是誰?”
八云看著后藤問道。
“哦,這是我的下屬石井。”
后藤抬頭看看站在門口的男人解釋道。
“我叫石井雄太郎。”
石井鞠躬并有禮貌地點頭問候。
看起來是和后藤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八云輕輕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你好”。晴香也不由得跟著點頭示意。
“你是后藤的下屬啊?我不是嚇唬你。你還是盡快遞交調職申請吧。”
“調職嗎?”
石井不知八云為何突然這樣講,緊張地問道。
“和后藤一起工作的話,聰明的腦子很快就會變成笨疙瘩。可能還會喪失思考能力,變成禽獸。你要趁早另做打算。”
“誰的腦子是笨疙瘩?!”
后藤啪啪地敲打桌面怒吼道。
石井不明就里惶恐不已。也難怪,無論是誰突然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嚇蒙的吧。
即便是晴香,一開始也是懵懂無措。
“這次又有什么事啊?”
和亢奮的后藤不一樣,八云的語氣依舊悠然自得。
“哦,對了,對了。你怎么知道這次又有麻煩事了?”
“后藤你都是因為出了麻煩事才會來我這兒吧。”
“這倒也是。我想讓你陪我去個地方。”
后藤態度很坦然。晴香就無法像他一樣直言不諱。
“好啊。”
“啊?可以嗎?”
八云答應得如此爽快,讓后藤很驚奇。就連坐在一旁的晴香也覺得八云答應得未免太過痛快。
“怎么了?有什么意見嗎?”
“不是,哪有什么意見,只是覺得你今天怎么這么好說話。”
“就當報答上次欠你的了。”
“你挺懂事的嘛。”
后藤笑道。
石井仍是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或許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吧。
“可是,今天不行。”
“為什么?我想現在就去呢。”
“我有件麻煩事要先處理。”
晴香和八云四目交接。
晴香以為自己已經糊弄了過去,可還是被八云看穿了。
晴香感到心情很壓抑。她討厭設套讓別人鉆,討厭只會利用別人的人。晴香不希望自己也對八云做那樣的事情。
“我只是很久沒來了,所以來看一看。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下次我來不會給你添麻煩。雖然我這次沒帶咖啡豆來。”
晴香快言快語地說完,起身要走。
八云瞇起眼睛一直看著她。那是懷疑、不相信的眼神,晴香說的一定不是真的吧。她只是嘴硬。
“那我先走了。”
晴香知道自己此刻肌肉僵硬,只得強裝笑容,逃也似的走出了“電影研究興趣協會”的房間。
這不是更讓人覺得奇怪嗎?
算了,不管了。
對于有著一只紅色左眼的八云,晴香既不同情他,也沒有用奇怪的眼光看待他,更沒有想去利用他。
晴香自豪地抬頭仰望晴空萬里的藍天,大步走開。
11
午后,警局召開了偵查會議,通報尸檢結果。
匯報人站在聚集了五十名刑偵人員的會議室的講臺上,通報了目前為止查明的情況。
“第一個受害者亞矢香,死因之前匯報過,是由頸部壓迫造成的窒息死亡。第二個受害者美穗,沒有明顯的外傷,肺部有積水,可能是溺水死亡。”
原本安靜的會議室一下子炸開了鍋。
第二個受害者是在垃圾場被發現的,死因是溺水。這讓人不免疑惑。
“我們在第二個受害者的肺里還發現了水草、淡水微生物。”
“是否可以認為她是在哪里的河流溺水死亡的呢?”
一名偵查員舉手問道。
“不能下定論,但這種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畠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明。
“雖然死因各異,但兩名受害少女的共通之處就是在她們的右腳腳脖處有道被繩索之類的物品勒過的傷痕。”
“是說這可能是同一個罪犯所為嗎?”
又有人發問。
這種說法未必合適,但作判斷是警察的工作,而不是我的工作。
“目前還沒有發現嫌疑人的血跡或是毛發。”
畠說得模棱兩可,結束了說明。
接下來要講話的是土方署長,畠走下講臺坐在面對偵查員們的會議桌旁的椅子上。
畠緊張的神經這才放松下來,疲勞一下子席卷全身。他并不太喜歡在人前講話。
反正就是讀一讀報告書的內容,自己身為法醫,畠覺得本不用參加搜查會議。
“下面,說一說偵查情況進展如何了?”
聽到站在講臺上的土方的問話,刑事科長井手內應聲而起。
“現在正在進行開展現場周邊的走訪調查,目前還沒有有價值的線索。”
井手內用力咬了一下下唇。
畠不知道他這個動作是出于對犯人的憤怒呢,還是因為無法向署長邀功的懊惱。
“第一個遇害者亞矢香,第二個遇害者美穗,以及現在下落不明的惠子。這三個人都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失蹤的,可見犯人是在學校附近對她們下的手。”
罪犯的目的是什么?
畠在心中嘀咕。
“接下來會以學校周邊為中心進行目擊證人的尋訪調查。打算重點調查有強奸、猥褻犯罪歷史的人員,盡快找出嫌疑犯。”
現場沒有指紋遺留,連一根毛發都沒有找到,所以目前只能查找目擊線索。可是……
“另外,不排除女孩們可能因參與過援助交際活動而被卷入案件遇害的可能性,所以我們也會再次調查遇害者的日常生活情況。”
畠不是很喜歡援助交際這個中學生不應該有的行為詞。
幾年前,援助交際的主流還是高中生。可是,近些年呈現低齡化,據說中學女生也參與了進來。
和她們發生性行為的是有著和她們年級相仿女兒的中年男性。
他們或是以這種歪曲的方式發泄和自己女兒交流不暢的郁悶感。
這個世界真是讓人費解。
“對遇害者家屬的安撫工作做得怎么樣了?昨天第二個遇害者美穗的父親接受了電視采訪,控訴沒有得到警察方面的致歉。”
土方署長的話,讓室內又躁動起來。
畠也看了那段采訪。
女孩父親怒氣沖天指責警方,女孩母親蹲著,“嗚嗚”低聲啜泣。
女兒遇害的現實絕不是短時間就能接受的。
女孩的家人背負著毫無道理突然失去女兒的悲傷,還要承受因此帶來的壓力,有生之年這種傷害都將伴隨他們。
總之,調查不清罪犯的犯罪目的,就無法鎖定嫌疑人。
從法醫的角度看,畠雖然沒說出口,但他感覺偵查的方向似乎背道而馳。
調查有前科的性犯罪者,查找援助交際線索,也未必能有所收獲。
因為沒有跡象表明遇害女孩受到了性侵。
可是,不查證的話,就無法搞明白犯人的作案動機。看來這將是場持久戰。
畠在心中默想。
12
石井開著車,透過后視鏡,不斷打量著坐在后座上的八云。
他看起來非常無趣,幾次忍住哈欠,呆呆地看著窗外。
可是,石井覺得這或許都是八云故意裝出來的。他覺得這個學生似乎很神秘。
而且,后藤警官為什么要帶他來呢?
看起來兩人似乎早就認識,可石井完全看不懂他們之間的關系。后藤警官對他好像是以朋友相待,可他對后藤警官的態度傲慢無禮,甚至對身為警官的后藤也是冷嘲熱諷。
總之,讓一個普通青年參與案件的調查,這多少會讓人覺得奇怪。
嚴格說來,這還不是件既已發生的案件,而且調查也被要求秘密進行,如果真出了什么問題,后藤可要承擔責任的。
就這事,石井向后藤抗議了好幾次,可后藤完全無視石井的抗議,也不向石井做任何說明,事情就發展成了現在的局面。
后藤警官到底是怎么考慮的呢?
石井只能繼續忍耐。事情早晚會真相大白的。
“八云,晴香真沒事嗎?”
后藤的問話打破了車內的沉悶。
原來剛才屋里的那個女孩,叫晴香啊。
石井浮想出晴香的樣子,那是個讓人過目難忘的女孩。也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
有些下垂但非常溫柔的眼睛,可愛的嘴角。齊肩短發,旅游鞋搭配牛仔褲的男孩氣率性打扮,非常適合她的氣質。
但她并不給人粗野的感覺,她的一舉一動都透露出女性特有的文靜。
一提到晴香,八云就覺得胸悶。
“我不知道。”
八云毫不感興趣地打著哈欠。
“真是個冷血的家伙。”
“我只是尊重她的想法。”
“你再這樣,人家就跑了。”
后藤從牙縫中擠出“嘰嘰嘰”的笑聲,似乎是在嘲諷八云。
依他們的談話,難道晴香是八云的女朋友?
“我說過好幾遍了,那個家伙只會給我帶來麻煩。”
“你這樣說,看來你還真把她放在心上了?”
“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八云嗤之以鼻。
太好了。不管是不是真心話,好像他們并不是戀人關系。
“你說的啊。那我想問問你,你喜歡什么類型的?”
后藤樂得揚起了嘴角,嘿嘿地笑著扭頭朝后座看。
可是,八云看起來并不想回答他。
“后藤你要是告訴我你和你夫人的戀愛史,那我就回答你。”
“混,混蛋!這事怎么講!”
后藤狼狽的表情,讓石井忍不住笑噴了。
“有什么可笑的?”
后藤狠狠地瞪著石井。石井慌忙忍住笑,專心開車。
“你什么也不說,就把我拽上了車,這次又有什么麻煩事了?”
車子行駛到車站前面的大馬路上,八云沙沙地撓著頭發,切入正題。
“哦,我還真是沒和你解釋一下呢。”
后藤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你要是點煙的話,我立刻下車。”
“我只是叼著”,后藤說完把煙放回煙盒,開始解釋。“這次是個女人好像被幽靈附體了。”
“為什么警察也會插手這樣的事情?”
八云不解地皺著他俊美的眉頭問。
“原本警察是不會管這樣的事情的。”
“那這次為什么要管?”
“那個被附了體的女孩是署長的女兒。”
后藤沒能守住秘密。
幸好他沒有指名道姓,可是他如此泄露辦案信息,這讓石井都看不下去了。
“后藤警官,不可以向普通民眾泄露辦案信息。”
“閉嘴,你只管安心開車就好!”
后藤怒聲駁回了石井的抗議。
“可是,科長不是說這次的事情要保密嗎?”
“這個人不是一般人!我說可以就可以!”
既然后藤這樣說,石井無話反駁。
“放心好了。我會保守秘密的,也不會給石井你添麻煩。”開口說話的是八云。
氣氛有些尷尬。
石井雖然還一肚子疑惑,但他還是安靜地專心開車。
“而且,那個被附了體的女孩,晝夜不停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就像后藤你一樣嗎?”
對于八云的譏諷,后藤只回了句“多嘴”,繼續解釋。
“女孩媽媽十分焦慮自己女兒的異常,已經請驅靈師做過法了。可是效果并不明顯。”
“所以……”
“你是要我在此事暴露之前,想點辦法是嗎?”
“嗯,是這樣。”
“我又被你抓住當傭人使喚。”
“喂喂!造成今天的局面,你以為是誰的責任?”
后藤扭頭探出身子,朝后座大喊。可八云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出了事,那是后藤你的駕駛技術不行。不是我的責任。”“你這臭小子!我把你從車里扔出去!”
“扔吧,我不怕。”
八云故意壞笑道。
這兩人的對話,聽得石井目瞪口呆。
理想和現實的巨大反差,讓石井對于前途兇險的案件有種無法言喻的不安感……
13
離開八云的隱秘之家后,晴香盯著自己的腳尖緩步行走。
迎面吹來強勁的春風,不低頭避過風勢的話,頭發會被吹得亂七八糟,灰塵也會直接吹進眼睛里。
可是,真的只是因為風大的原因嗎?
晴香覺得那條通往車站的羊腸小道,今天格外漫長。
路上她停下歇息了幾次,不住地嘆氣。
看來什么也幫不了真由子,只有死了這條心。
八云不肯幫忙的話,晴香就毫無辦法。晴香不像八云那樣能看到死者的靈魂。現在這種情況,只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可是,該如何跟真由子說呢?
雖然一開始是有些誤解,但這事晴香畢竟答應了下來。
晴香回想起那時真由子猶如得救般的表情。那時真由子說了好幾遍“謝謝”,還哭了。
真是難以啟齒啊……
晴香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我干嗎要多管閑事?
那時為什么要答應真由子的請求啊?
晴香知道這是為什么。
自從孿生姐姐死后,晴香一直努力做個好孩子。
雖然她裝作活得很瀟灑隨性,其實她非常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不輕易表露自己的厭惡之情,對人總是笑臉相對,把愿望、欲望之類的東西鎖在了自己的內心深處。
害怕……
晴香害怕聽到有人對她說:“你怎么沒去死啊。”
所以,她才會這么在意別人的臉色,努力不使別人討厭。她害怕有一天大家會討厭她的存在,但內心還有一種聲音……
她也想聽到有人對她說……
活著多好啊……
晴香停下腳步,從米黃色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條手機鏈。
那是真由子給她的東西。
手機鏈上寫著和晴香姐姐的名字發音一樣的AYAKA。
如果這條手機鏈是真由子看到的幽靈拿著的東西,那么那個少女應該已經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為什么現在靈魂還飄蕩在江邊?
以前八云曾說過。幽靈既不是妖怪,也不是新生物種,原本就是活著的人。
因何而死?為什么飄蕩?如果知道了這些原因,就能解救死者的靈魂。
姐姐你怎么想?
晴香緊緊地握著手中的手機鏈。
我不像八云一樣能看到死者的靈魂。可是,或許我也能感應到什么。
去真由子見到幽靈的河邊看看吧。
去過之后再拒絕她也不晚。
晴香抬起頭,毫不畏懼迎面吹來的強風,大口喘著氣前行。
14
后藤站在一處房子前。
房子距離車站大約十分鐘車程,在住宅街區的入口處位置。
周圍都是已建好代售的商品房,紅瓦白墻、木質的對開門,這處房子顯得那么標新立異、格格不入。
那是一般工薪階層,窮盡一生也買不起的豪宅。
“竟拿納稅人的錢蓋如此奢侈的房子……”
后藤用腳踢著水泥地面。
“有后藤你,才是浪費金錢呢。”
站在后藤身旁的八云,輕輕瞥了一眼后藤。
“說什么呢!你再說一遍試試!”
不值得為八云說的每一句話生氣。雖然知道這一點,但后藤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是說你拿工資,就應該干活。”
“倒是你,交了學費,有好好學習嗎?”
“如果沒有老是來騷擾我的刑警,我肯定會按時上課的。”
這戳到后藤的痛處。
后藤無話反駁。
“抱歉,來晚了。我有點迷路。”
泊好車的石井,像個女人似的跑回來。
干嗎還要費勁去找停車場,隨便停在路邊不就好了。
“真慢呀!你去哪兒了!”
被八云惹起的怒火,后藤一下子都撒在了石井身上。
“這兒最近的一個停車場步行也要五分鐘,而且這兒我第一次來,迷路也情有可原吧。”
石井抖動著肩膀大口喘氣,用指尖扶正眼鏡。
他這種辯解讓后藤更惱火。
“停車場的位置,不應該事先調查清楚嗎?”
“可,我們突然到這里來,之前沒有時間調查……”
石井還在解釋。后藤剛工作那會兒,前輩如果說是藍色的話,即便本來是血紅色的也要認為是藍色的。
不說這些了……
“走吧。”
后藤調整好郁悶的心情,帶頭走進大門里。
后藤按下門鈴,門開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走了出來。
那是個日本美人。穿著打扮很精致,似乎隨時都可以赴宴。
這位可能就是署長夫人吧。
“我是刑事科的后藤。”后藤從內口袋里拿出一個小本子,翻開第一頁,出示自己的身份。
石井也一樣表明身份,自我介紹道:“我叫石井雄太郎。”
“我一直在等你們來。我先生都告訴我了。”
夫人鞠躬恭敬地行禮,請他們進屋。
后藤毫不客氣地邁步走進玄關。
“真大啊,和我的房間差不多大。”
跟在后藤后面走進來的八云,眼睛滴溜溜地四下張望,發出贊嘆驚奇的聲音。
“那個,請問,這位是?”
夫人一副警戒的表情看著八云。
當然會有疑問吧。牛仔褲搭配襯衫,如此隨意打扮的刑警只可能出現在電視劇里,日常生活里應該不會有這種打扮的刑警。而且現在又不是入室搜查。
“啊,這位是心靈心理學的老師。這次請他來幫忙。”
雖然后藤并不是存心想欺騙署長夫人,但也不能介紹說這是一名能看到幽靈的大學生,只好勉強搪塞一下。
“啊?是心靈心理學的老師啊?”
石井吃了一驚,夸張地后仰身體,要是謊言被揭穿了,那后藤撒下的彌天大謊也白費心機了。
“別說話。”
后藤瞪了瞪石井。
“我叫齊藤,請多關照。”
八云不像石井那樣,面對這種狀況,他面不改色,深深低頭行禮打招呼。
八云舉止端正大方,完全不像平日的他,讓人刮目相看。
“拜托你了,老師。”
夫人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懷疑。
“請走這邊”,夫人帶他們來到一處走廊。
后藤和八云并行,跟在夫人后面穿過走廊。
后藤回頭看了一眼,石井依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但他還是默默跟在他們后面。
“這兒。”
他們上了樓梯,來到靠近樓梯的一個房間門前,夫人小聲說道。
可能是光線的原因,夫人的表情似乎一下子變了。
就好像人身在寒冷之地一樣,她來回搓著放在腹部前面的雙手。
“可以進去嗎?”
后藤問,夫人像是受到驚嚇,抬起頭,表情迷離,用非常微小的聲音回答:“拜托了。”
“八云。”
“走吧。”
八云點頭回應。
八云好像覺察到了這扇門后異常的氣氛。他的表情很嚴肅。
“打擾了。”
后藤說著推開門,走進屋內。
開門的瞬間,只覺得空氣都變了味。
沉悶壓抑,潮濕發黏。只覺陰風嗖嗖顫抖著滑過后背。
臨窗的床上坐著一個女人,那是……
感覺她全身無力、虛脫,手臂死氣沉沉地下垂著,頭低得都能看到她的頭頂,長長的頭發掩蓋了她的臉。
看起來像是失去了意識。
可能是因為無法看清她的臉,后藤無法確定她就是真琴。
后藤和身為記者的真琴見過多次,她雖然不是天真爛漫的人,但也是個內心堅強、有些霸氣的女孩兒。
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孩兒簡直就像個玩具娃娃。
“是她嗎?”
八云不知何時站到了后藤身邊,撫摸著下巴問。
“啊。好像是的。”
“那,那個,后藤警官。我……”
石井站在門前,猶豫不決,不知所措地朝屋內張望。
“你就待在那兒。”
“哦,好。”
真是的。雖然現在什么事也沒發生,但他那副膽小怕事的樣子,什么也指望不上。
“那個,八云,什么情況?”
八云沒有回答后藤的問題,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后,走近床前,站在真琴面前。
“你是誰?”
八云語氣平靜地詢問真琴。
不對,或許他問的是依附在真琴身上的幽靈……
沒有回答。
“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
八云瞇起眼睛繼續發問。
真琴突然抬起臉。
長發像一張簾子蓋住了她的臉。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血的雙目通紅通紅。
“你是……”
“啊……嗚嗚……”
沒等八云說完話,真琴發出猛獸般的低吼聲。
真琴呲牙咧嘴,豎著眉毛,一副魔鬼的丑態。
嘴角一滴滴滴著唾液。
“呀。”
能聽到一聲短促的悲鳴。
是石井。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顫抖的手捂住嘴巴。
“安靜點。”
后藤斥責完石井,再次看向真琴。
她的身體,一抽一抽、不停地痙攣著。
就像一部恐怖電影。雖然剛才吼了石井,但其實后藤自己也害怕。
“你無法說話,是嗎?”
只有八云一點不害怕。他還是那副口氣,繼續問。
“出……去……”
真琴這次不是含糊不清,而是發出了意思明確的話語。
聽到似乎是肚子回音的這個聲音,后藤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女孩兒不是記者土方真琴,而是別的什么人。
“你什么時候開始待在那兒的?”
八云又問。
可是,她并不回答。
反而是身體開始慢慢地顫抖。
接著,她充血的眼睛流下了眼淚。
下巴噠噠噠地顫抖。
“……救……我……”
和剛才完全不同的嘶啞、微弱的聲音。
這恐怕才是土方真琴真正的聲音……
“閉……嘴……”
接著又是一聲猛獸般的吼叫,頭劇烈地前后晃動,接著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后藤跑到床邊,查看真琴的樣子。
她翻著白眼,脈搏、呼吸都還有。昏過去了吧?
“喂,這是怎么回事兒?”
八云沒理會后藤,只見他指尖戳在眉心處,痛苦地用肩膀大口喘著氣。
“喂,八云,你怎么了?”
后藤想要仔細看看八云的臉,但八云不想被他看到,轉過身去。
“沒什么。”
八云小聲說,“我先回去了”,然后大步走出房間。
“怎么回事?”后藤也未理會驚慌失措的署長夫人的問話,追著八云跑了出去。
后藤走出大門,在路邊看到了八云。
八云背靠著電線桿坐在地上,雙手捂著他的左眼。他的額頭上滲出了汗滴。
這樣的八云,后藤以前看到過很多次。
“你沒事吧?”
“后藤你也知道關心人啊。”
八云聲音嘶啞。這家伙,都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真是個逞強的家伙。
后藤苦笑了一聲。
“怎么了?”
“感覺有點強烈。”
“強烈?”
八云倚著電線桿站了起來。
“我以前說過死者的靈魂是人的思想的集合體吧。”
“嗯。”
“我的左眼能看到這種思想。思想程度不同,眼睛看到的方式也不一樣。因此,那種思想越強,我眼睛的負擔就越重。就像強光對眼睛的刺激一樣。”
后藤似懂非懂地聽著。
他怎么可能理解?
看到死者靈魂帶來的痛苦,那是用多少語言都無法向別人說清楚的。
那是八云不得不背負的十字架。
自己明明知道他的痛苦,可還在利用他。
后藤感到一股針扎般的疼痛。
“怎,怎,怎么回事?”
石井也從屋內跑了出來。
這家伙滿頭大汗,一定是別的原因吧。先前還那樣興致勃勃,一旦有事就嚇破了膽。
“你別問了,快去把車開過來。”
“好,好的。”
石井說完,就像在森林里遇到黑熊一樣飛快地跑開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
后藤再次問八云。
“那個女孩被死人的靈魂附了身。外表看起來是個女人,但內心卻是男人。而且,情況有點不妙。”
“怎么回事兒?”
后藤逼近八云。
“之前我看到過好幾個人被附身的情況,但這是第一次看到肉身被控制得如此嚴重。”
“控制?”
“就是說那個靈魂想要占有她的身體。”
“這也可以嗎?”
后藤驚訝得張大口,嘴巴里的煙也掉了下來。
“啊,這恐怕很難。雖然肉體是靈魂的寄宿體,但這也不是說靈魂可以隨意進入任何一個肉體。就像器官移植后引發的排斥反應那樣。”
“是嗎,有這么難嗎?”
后藤撿起掉在地上的香煙,點上火。
現在可不是在說恐怖電影里面被完全附身、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這可不簡單。”
八云的語氣有種從未有過的嚴厲。
“什么?”
“被附身的人,身體會變得衰弱,飯也吃不好。”
“這樣下去會怎么樣呢?”
“一直衰弱下去或許會死亡。”
“真的嗎?”
“當然只是有這種可能性。”
這樣的話事情可真麻煩大了。
必須要做點什么制止這種可能性的發生……
“怎么辦?”
“附在她身上的靈魂是什么人?首先有必要查清這一點。”
八云用左手食指抵在眉間。
后藤明白他說的意思……
“怎么調查呢?”
“你和那個女孩是怎么認識的?”
“應該是從她昏倒在交通事故現場那時開始。”
“她出事故了嗎?”
“不,不是。好像是有個男人被車撞了,她想去幫助他,結果卻突然倒地不起。”
“那個事故中的男人呢?”
“當場死亡……”
對呀!原來如此!就是那個在事故中死亡的男人!
“必須要去調查一下那個男人的身份。如果只是因為交通意外事故喪生,他不會有這么大的怨氣,應該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他對活著有著近乎瘋狂的執著……”
八云的話聽起來格外沉重。
“那,該怎么查?”
“首先要搜集信息,包括事故當時的情況,我想盡可能多了解一些情況。”
如此說來,效率最快的就是去找那個老家伙了。
后藤雖不樂意但也別無他法。
這時,石井把車開了過來。
后藤瞥了眼二樓窗簾緊閉的那扇窗戶。
女孩的行為太蹊蹺怪異,后藤真沒想到情況會這么嚴重。
15
晴香走在真由子看到幽靈的多摩川的河堤上。
有對情侶并肩坐在有些坡度的草坪上。一艘小船飄蕩在河面上,一對父子玩得很開心。
這里一片祥和氣氛,哪里像幽靈會出現的地方……
晴香穿過電車的高架橋,走了大約五百米遠,看到了一處水閘。
一扇用于調節水量的巨大鐵門橫跨河面。河中央建有一座像是火警瞭望臺形狀的燈塔。
白鷺在燈塔附近盤旋。
“就是這附近吧。”
晴香沿著鋪滿草坪的河提走下去,來到河邊。
河邊有一把折疊的塑料傘。
晴香慢慢環視了一下四周,看到五米開外的水面露出一塊巖石。巖石表面非常平整,因為長期被水浸泡,到處都長出青苔。
晴香想要再靠近一些看看。晴香把包放在岸邊,抬腳踏上巖石。
“喂,小姐。你在那兒干什么?”
聽到有人吆喝,晴香回頭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穿著工作服拿著水桶站在那兒。
從他的打扮來看,他應該是水閘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還有一個人,穿著灰色長褲,白色襯衫,看上去年紀和他相差不多的男人站在他旁邊。
“我在找東西。”
晴香總不能說我是來找幽靈的吧。
“你在找什么?”
穿白襯衫的男人問。
說話的男人臉頰消瘦,黑眼圈挺深,臉色也不好看。給人一種病態的感覺。
“那個……嗯,我的手機……”
晴香突然想起手機鏈的事情,順嘴撒了謊。
“這附近水很深,你要注意點啊。”白襯衫男人說。
“哦,好的。”
“你最好在天黑之前離開這兒。”
穿著制服的男人忠告完這一句,和白襯衫男人一起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晴香抬頭看看天,果真如男人所說,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
晴香今天穿的是淺口鞋子。她小心翼翼地避免滑倒,走在巖石上,一直移動到巖石突出來的那一端。
她探出身子朝河面望去。
正如白襯衫男子說的那樣,這里似乎水很深。
昏暗的水面緩緩晃動。
晴香從牛仔褲的口袋里取出手機掛鏈。
“你的名字叫綾香吧……”
晴香面對水面問道,但沒有任何回應。
我真是什么也看不到,即便來到這兒,也沒有任何作用。
“住……手……”
不知從何處傳來聲音。
晴香環顧左右,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住手……”
又來了。
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多遠的距離傳來的。那聲音似乎直接傳入晴香的大腦里。
“在哪兒?你在哪兒?”
晴香握緊胸前的手機鏈,拼命叫道。
突然她有一種感覺……
那是從腳邊傳來的感覺。
晴香緩緩向腳下看去。
噗嗤。噗嗤。
水面冒起氣泡。
嘩啦。
伴隨著一聲水聲,一只手從水中伸了出來。
那是一只已經腐爛、變成紫色的手。
那只似乎還沒長成大人的小手掌,抓住了晴香的腳腕。
“啊。”
晴香想保持身體平衡已經來不及了。
身體失去平衡的晴香直愣愣地向前撲倒,落進河水里……
冰冷的河水。
麻嗖嗖的疼痛席卷了晴香全身。
嘴里嗆了水,無法呼吸,身體沉重。晴香張開雙手亂抓想要抓住點什么,但什么也沒有摸到。
晴香的面前出現一張少女的臉,少女一副就要哭出來的表情。
少女慢慢地沉向河底。
要救她。必須要救這個女孩。
晴香伸手去抓女孩,可是根本夠不到。
晴香眼前一下子變得白茫茫一片。
有個男人。看不清他的臉。是誰?是誰呢?
男人在掐脖子。痛苦。男人在掐我的脖子。
晴香看不到他的臉,但知道他在笑。
住手,太難受了。救命。
誰來救救我。
八云。
救我……
晴香逐漸失去了意識。
我死了嗎?我是在姐姐那兒嗎?
八云……
快住手。
晴香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聽到有個少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