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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第 52 章

    一路上跋山涉水,更兼情緒跌宕,虞莞早已有些疲倦。
    縱使身體叫囂著發出抗議,但只要一想到薛晏清身上的種種疑團,她縱然有天大的困意也難以入眠。
    首當其沖的就是——白芍上輩子來到她身邊,到底是偶然還是處心積慮?
    她屏住了呼吸,等待白芍的回答。
    -
    薛晏清并不如虞莞那樣閑適,一回到行宮就能徑直去西側殿休息。
    早在一行人進了行宮大門,就有御前伺候的內侍將他招引至行宮正殿。熙和帝,他的皇父,點了名要見他。
    御前不能失儀,薛晏清在側殿沐浴更衣一番之后,才隨著內侍來到熙和帝前。
    他這幾日見了不少血,又整理好了衣冠,整個人就如一柄開了刃的雪白利劍,行走間帶出的鋒芒使人不可逼視。
    熙和帝把一切看在眼中,面上閃過一絲復雜。
    他在薛晏清行禮之前就抬手:“不必多禮,來讓皇父看看。”
    薛晏清從善如流地走上前去。熙和帝說著“看看”他就真的只給看看,除了身子湊近了些,其余時間一言不發。
    “瘦了。”熙和帝端詳了一番。
    薛晏清眨了眨寒潭般的眸子,不置可否。
    他這個兒子一向孤拐,從小到大都這樣。熙和帝早已經習慣,學會了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聽禁軍說,你受傷了?”
    “確有此事。”
    “傷在何處?”
    “左臂。”
    左臂負傷雖然比右臂好些,但是到底也是四肢,位置關鍵。熙和帝眉目一凝:“快讓太醫署的人來給你看看,重新上藥。千萬莫要落下了病根。”
    薛晏清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此次秋狩,太醫署也隨行了數位郎中與醫女。這回派來給薛晏清診治的是最德高望重的御醫江大夫。
    江大夫頭發已經花白了,他掀開薛晏清綁好的紗布,露出傷口來細細瞧了一番。
    隨即,向熙和帝稟報道:“二殿下的手臂傷痕雖長,卻并不深。雖然有二次開裂的痕跡,但是包扎手法得當,并無大礙。好好將養著,不會落下病根。”
    熙和帝面色稍霽。
    江御醫不愧在御前行走多年,不僅醫術高超,一手察言觀色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極。
    薛晏清心中冷笑,只說傷勢如何,卻不問這傷從何而來。江大夫這是看出了皇父不想問么?
    江大夫留下幾副消炎清火的藥就離開了,而熙和帝竟然也萌生退意,他招了招手,欲讓此子退下。M.XζéwéN.℃ōΜ
    既不問這傷勢的來歷,也不提在獵場一天一夜的見聞。
    是不關心?忘記了?還是壓根不想知道?
    熙和帝的動作還未做完,就看到一向寡言的次子忽地上前。
    在他驚愕的目光中,薛晏清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攤開在熙和帝面前。
    白玉鎮紙之下,信紙的血跡已經凝固成一片褐色。
    他的薄唇一張一合:“您不妨看看這個。”
    在薛晏清的步步緊逼之下,熙和帝無法,只能拿起那張信紙。
    其實在拿起之前……他就已經料到這張紙上會是什么內容。能使他這個兒子這般作態的……無非是關于真兇的信息。
    到底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次子面前就平白矮了一截。不然,他堂堂圣朝天子,哪輪得到兒子在跟前大呼小叫?
    熙和帝忿忿地想。
    然而,在他看到信紙上的內容時,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原以為不過是薛元清干的好事,怎的竟然還有柳家和柳氏女摻和進來了!
    薛晏清的聲音適時想起:“這是兒臣在深山之中遭刺客圍殺之際,突圍而出。在領頭刺客的尸體上搜到的。”
    分明是驚心動魄的一幕,他敘述起來卻如吃飯喝水般平常。
    然而,熙和帝卻從這平靜得近乎森涼的語氣中察覺出了某種不尋常。
    他緩緩抬頭,父子之間的目光凌空相撞。
    “你兄長不過是鬼迷心竅……”熙和帝說道。他低下頭,錯開了薛晏清寒星般的眸中閃爍的光:“他不過是受到柳家蠱惑。”
    “待行宮事了,朕必拔除柳家,為吾兒出氣。”他說。
    薛晏清說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好像是等待了許久的答案塵埃落定。他定定看著熙和帝,良久拱手道:“多謝皇父,一路風霜,晏清先行休息了。”
    說罷,他不顧熙和帝難看之極的臉色,大步走出了正殿。
    熙和帝兀自站起身來,本想喝住擅自離開的薛晏清,卻張不開口。
    他看著薛晏清頎長挺拔,巍巍如松的身影漸漸遠去,凝成近乎看不見的一點。
    子嗣們如何相爭是他們之間的事。倘若兒子跟自己離了心……那就不是兒子,而是棄子。
    -
    薛晏清從正殿出來之時,恰巧看見有人匆匆而出,跑向東側殿的方向。
    想來是報信之人。
    他眼中的譏誚幾乎要凝成實質——若是他站在薛元清的位置,做了就是做了。等到事情敗露時定然不懼詰問。哪像這個兄長,設計時放開手腳,敗露之際卻畏畏縮縮。緊盯著他的動靜,卻不敢真正坦蕩地承認。
    與他父親如出一轍的德性。
    只有一路走向西側殿時,他眼中漾起了星點的暖意。
    -
    “你是說,你從小就為殿下做事,眉煙閣也是他名下的鋪子?”虞莞重復了一遍。
    白芍乖巧地點了點頭。
    虞莞嘆了口氣。上輩子之事皆未在這輩子發生,這使她厘清真相的難度大大增加。她總不能問白芍:“你上輩子為何要接濟于我?”
    那也未免太胡攪蠻纏了些,虞莞光是想象就忍不住笑出聲。
    如今,知道了白芍本來就是薛晏清的人,這個真相竟比白芍暗中投誠使她更容易接受。
    薛晏清把白芍安置在自己身邊,無論如何都不是為了害她。這一點虞莞很清楚。
    只是,上輩子……
    “眉煙閣中,可有女紅販賣?”她突然問道。
    白芍一愣:“沒有。”
    “你可有閨友之類的朋友?”虞莞又問。
    白芍更是一頭霧水:“我自幼跟隨殿下做事,熟識之人皆是殿下的手下。至于其他人,并沒有太深的關系。若說閨友……恐怕只有其他幾位女使。”
    虞莞深深嘆氣,果然。
    上輩子的在眉煙閣中代售女紅,不過是白芍為了幫自己而巧立名目。而她與白芍的相識更不可能是偶然。
    白芍這種全心全意為薛晏清做事之人,眼中幾乎不見外物。又怎會突然惻隱之心大發,突然結識稟幫助一個素不相識、流落街巷的女子?
    前世三年有余的相識,薛晏清的影子已經若隱若現。
    可是……自己是被薛元清休棄的出婦,是薛晏清政敵的妻子。他為何如此大動干戈、又暗度陳倉地幫助自己?
    虞莞極有自知之明——市井之間浮沉三年,她與巍峨宮禁、烏衣門第之間的聯系早已斬斷。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平安在宮外度過三年,不死于有心人之手。
    那個時候的她,已經沒辦法榨出一點價值了。
    忽地,虞莞想起了清晨時分,那個落在眼睫處的異樣觸感。
    一個極大膽的念頭浮現在她心間。大膽得她立刻想要推翻,澆一盆水在自己臉上,大聲告誡自己要冷靜。
    這是此生之事,強要代入上輩子不就是天方夜譚。
    然而這念頭卻如植物般瘋長起來,虞莞忽地想起,白芍上輩子除了愛給她帶藥、接濟她銀錢之外,還有一件經常掛在嘴邊的事。
    ——給她做媒。
    虞莞想要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然滯澀住了。
    她抿一口清茶潤了潤喉:“你身邊可有這樣的男子?”
    聲音中帶著她自己也不曾發覺的顫抖。
    “相貌堂堂,家資頗豐,身邊沒有姬妾通房。”這些都是白芍上輩子經常念叨的條件,虞莞只隱去了一條“不嫌棄出婦女”。
    最后這個條件顯然是說給上輩子的她聽的,不提也罷。
    但是,除去最后的條件之后,人選就沒有針對性,寬泛了不少。虞莞緊張地看著白芍,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期待從她口中獲知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白芍終是忍不住,奇怪地問了句:“皇子妃問這個……是想做什么?”
    虞莞這才察覺她身為人婦,貿然探問未婚男子的訊息有些出格了。
    “我有一閨友即將及笄,她托我幫忙相看人選。”她連忙補救道。
    白芍恍然,她眨了眨眼:“若是這個緣故,恐怕要讓皇子妃失望了。”
    “我身邊除了殿下,再無其他一人符合皇子妃的條件了。”說到這里,她揶揄一笑。
    “什么?”虞莞輕輕掩住了口。
    白芍見她不信,又道:“我身邊認識的男子除了殿下,就是兀君那樣的。再無其他了。”
    一句話,把虞莞心中的種種不確定盡數打碎。
    ……
    可是,怎會呢?自己上輩子可是他嫂嫂啊?
    虞莞糾結地撫弄起了發鬢,說不清現下是何心情。
    薛晏清一路行至西配殿。殿中燈火通明,人影來去匆匆。他連兀君都顧不上見,只想見到虞莞。
    正廳與寢殿卻不見她的影子。
    他先后兩次撲空,攔下身宮女一問才知,原來虞莞與白芍兩人在一處小院之中,命人不可打擾。
    他整理了凌亂的心情,行至那一小院,在門前屏起呼吸,等候了片刻。
    聽門后寥無人聲,他才推開門進去。
    “夫人。”他喚道。
    虞莞聞聲,一瞬間抬頭看去——
    薛晏清迎著月色而來,清輝蒙在他的深衣之上,平白多了幾分柔和。
    然而使虞莞失神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看慣了的古井無波的眼中,此刻如同滿月揉碎了沉入江中,繾綣的粼光星星點點,搖搖閃動。
    對上那雙眼,虞莞先前盡數的不可置信,盡數化作烏有。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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