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一開始,佛爾果春就知道弘晝是什么人。富爾敦跟在弘晝身邊,她偶有聽聞便得知了五六。再到那一天初次見面,他們眼中彼此萍水相逢,毫無漣漪就決定了所有。
她心中想,家中想讓她入王府怕是不可能的。
佛爾果春如此和二伯說了,沒想到兩天后就送來了圣旨。她不僅嫁了,還是嫡福晉。
可怎么會呢?佛爾果春怔愣一瞬,而后赧然搖頭。便是有自己權益又得寵的王爺又如何?婚事也不過是看皇上決策罷。
佛爾果春理所當然的想著,當初富爾敦在耳畔夸贊的許多話,自然而然的就略了過去。她覺得百聞不如一見,只可惜當初一見太過短暫,只能靜靜的等待婚期將至。
曾經(jīng)翻閱了無數(shù)本書,也曾踏出過京城的十幾歲少女自覺如此,直到那天。未來人毫無章法,爬上墻頭,躲在窗后來看自己。佛爾果春隨著視線看去,正好看到了俊秀少年眼眸彎彎的笑。
不過一眼,佛爾果春心中慨然,這就是她想象中的一生。
甚至是更好的一生。
想象中的相敬如賓,又或者更加親近敬重,入門之后更是全然的體面。佛爾果春從來不奢求什么情愛,對于弘晝的好也都一點一滴的記在心里。但無論如何,出自大家的她受到教育不同,比起淺薄的情愫更相對于能摸得著的東西。
比如對她的好,還有他們之間的孩子。這不是佛爾果春太冷靜,實際上他們二人都如此,真正說來的感情夫妻之間還沒有這血脈來的深。
佛爾果春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所以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后,一個盡職嫡福晉的本分她都會做到做好。
推出柳琴書,雖然由她的私心,實際上也是公平的。
柳琴書身份太單薄,但她最早跟著王爺,又是一心向著。后面生的不管兒女,佛爾果春都愿意讓她安然生產(chǎn)下來。
當然,這也是王爺心里愿意的前提。
如今柳琴書到了別院養(yǎng)胎,那府上總要有一個出挑的才可以。永璧年幼還要人照顧,自己也無暇顧及再倉促懷喜,佛爾果春每日里閑情逸致的養(yǎng)孩子,亦或者去后面的竹林看看大熊貓們。對此不再多加插手,只要保證不發(fā)生過分的事情就好。
額林珠察覺其中,也不再那么小心避讓,邀寵的行為自然大大方方。她從入府之后,心思就是眾人皆知,弘晝也是心知肚明的。額林珠一腔柔情與用心,弘晝受之歡喜,每每回府時,幾乎一半時光都想要去聽聽書睡個覺。
既是享受,也是休息。
相比起來,李秋濯則像是給人的印象一般,清清淡淡的半點都不著急。小院子里的人看得心中浮躁不安,跟著她來的竹枝也問,“就連柳使女都出了頭,格格怎么還這樣不慌不忙的?”xしēωēй.coΜ
李秋濯閑著無事,自己拿著小盅在制香,聞言不以為然,“柳使女是舊人,王爺自然待她不同。”
“可格格生的最標致了,就是不打扮都艷壓群芳,若是再去園中走走豈不好?”
雖然這是最普通的招術,但不可不說是最適合的。模樣出眾絕色的女子,站在園中游走,花團錦簇不僅壓不下她,反而襯得她更有幾分活色不同。
竹枝斗膽言語,李秋濯手下不停,說話時和她本人一樣,輕輕地一句,“掌嘴。”
彼此是一同長大的,竹枝張了口就知道不對,聞言更是沒有半分不滿,低著頭默默地打了嘴巴。
她家格格是多才情高傲的人,以前在府里看著姨娘們爭寵,像這種以色侍寵的事情最為不堪。若果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格格寧愿斷了那份心思,清貧苦樂至少心平。
那掌聲打在嘴上不留情,李秋濯默默地數(shù)了數(shù)叫停。
她自小生得好,一張臉上的眉眼五官也是無可挑剔。好在顏色并非媚艷之流,所以幼年和姐妹們都相處的還算不錯,爹娘對她的姿容更是驕傲不已。別人對此很是羨慕,卻不知贊賞的目光看得太多了反而不喜歡。
李秋濯這么覺得,卻也沒有笨著急于表露,反而因她眉眼都是溫柔,更覺得就是溫婉性子的人。
說起來,王爺他看著自己的神情與人一般無二。
不過他不是女子,沒有羨慕與嫉妒。而自己身為他的人,卻也沒有露出半絲癡迷。
王爺他是喜歡自己的臉,僅僅如此。
李秋濯的手摸了摸臉,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讓她生出幾分歡喜。心中沒有太多的負擔,又想到了額林珠。
不知道她牽腸掛肚的,到底是什么?
當真這樣叫人癡迷?
李秋濯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在制香的時候順便多做了一味染在書簽上。那里面帶著自制的淡香,就像是焚香一樣,在一段時間里都有味道,讓人聞了心神舒緩。
弘晝收到的時候很喜歡,畢竟胤禛給的鼻煙壺很醒神,但有點太刺激了。一回兩回還好,平常都拿來用,等到暈船等需要時,藥效也就變差了。
許是看著弘晝喜歡,等奴才送完東西走開,傳消息的奴才很自然的說了一些王府里女人們的三兩事。
王府里都是弘晝的人,大大小小的都會留神,偶爾也會說這些八卦小事來。尤其是最近額林珠那里,就是添錢另外叫廚房做吃的,這種小事情也都被記著會有閑說。
弘晝不是想監(jiān)視,但不得不說底下的人太會做人了。
王府里一派和諧,弘晝雖然沒那么清楚洞悉女人們的心思,不過看著這種平靜的表面,他當然是高興的。休息的好,出門辦差的效率好像都高了。
尤其這一年沒有科舉進京,大清的目光幾乎放在科學院的招生考試上。
胤禛這回不幫他,弘晝也真正的當了一回主考官。以前他都是隨意吩咐一句,大大小小的事情和決策自有人來。這回除了之前的出考題外,連場地細碎,來往學生在京中事情等等都要過目。
不僅是京中,還有各省。
科學院與科舉一般,都是全國制的,甚至還有另一批條件篩選后的國外選手。每年的考試分為初試、復試和院試三種。
初試則是各省人在家鄉(xiāng)的知府縣衙報名,報名成功之后靜待佳音。光是報名這件事情,就有一些門道。前幾年里有些人看著熱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興沖沖的跑來跟著聞聞香,其中就有一些底子不干凈的。弘晝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說過,考生的品行很重要,若是作奸犯科、德行不佳之輩更不能容忍。畢竟入選之后大家都是同事,到時候進了科學院里更是要朝夕相處,相處好不好不說,別到時候反過來幫著外人就遭了。
當然時代和環(huán)境影響,難保不會有一些無辜之輩,所以都讓他手下的直系人士盯著。只要有一些不對的,之前的案底可以看,但也要自己再查一遍。
如果是真的不妥,那就依法處理。若是品行問題,則記錄檔案。無論如何,最終敲板都要等到弘晝點頭才能確定。
許是有些有所耳聞,亦或者當真很少,所以基本上都沒問題。倒是人數(shù)上多了,前幾年有些倉促,再加上人少無所謂,考場就在縣衙里。后來科學院漸漸出了名,每年報考而來的也蜂擁而至,索性就將城外的自助站擴大。另辟兩樓在旁,一樓為科學院為名送來的一些書籍和擺設,不僅是以前人的成就,還有這些年科學院的發(fā)明成果擺著激勵人心。另一樓則為了公平起見布置的考場,考試當日所用紙張等等都是統(tǒng)一發(fā)放。
也是因為這個,大城之外臨時搭建的小站,自然而然和京外一樣都成了一處小鎮(zhèn)。而且這處小鎮(zhèn)來往人多,尤其是自助站旁一圈的,都是這些不走科舉腦子靈活的學生們。
還有商人們眼光獨到,隨之在旁投資生產(chǎn)等。
初試是純筆試,是看學生的個人思維和基本底子在哪里。基本上真的有這方面興趣、天賦和勤奮的學生,初試都是毫無難度,最多是看高低而已。
復試在當?shù)卮笫〉目茖W院考,分為筆試和面試,前者是根據(jù)當代時局的考題,只要認真的看過報紙,以及自助站的書院都能知道一些。面試則是中華科學院和當?shù)乜茖W院分院各一位教授,以及當?shù)氐闹热擞H自面試。主要看看考生的自我水平,以及是否有筆試作假的可能。有個別優(yōu)秀的考生,還可以拿出自己之前的手工創(chuàng)造等物。只要不是太差,反正看了多少是加分的。
一路上披荊斬棘,才會到院試。
院試,顧名思義就是到中華科學院來最后考試。也是往年弘晝都會做的事情,自己親自前來舉行開放式的考試。分為筆試、搶答、還有展覽以及提問四關。可以說是考試,也可以說是近代化的學術博覽會。
畢竟一個真正有用的人才,需要的不是死記硬背的學生。就像是科舉學生一樣,如果只是死記硬背,考到舉人就已經(jīng)是登天了。若是有幾分靈活腦子,或許能夠考到進士,入朝為官。但是真正聰明動腦的,一般都是在朝廷上巧舌搬弄,亦或者是一位實干的大臣。
而科學院需要的,僅僅是后者。
前者也不是不可以,在一定學識的底子下,可以把他換到科學院的外交部里。絕對讓中選的人發(fā)揮發(fā)熱,不存在所謂的冷板凳現(xiàn)象。
弘晝想著這回是自己完全操刀,索性連初試復試的考題都是親自把關,其中還加了幾道附加題。不影響整體成績,但可以在基礎上看到一些更出眾的人才。
他如此想著,就等著收一批真正的直系人手。但可能是他更認真的原因,初試之前竟然就鬧出了問題。
弘晝的題目沒有錯,設定的章程也是對的。外人可能不知道,但監(jiān)考和內(nèi)部人員都知道今年是他完全親自把關,還結合之前幾回的考試經(jīng)驗做了微微整改。底下人有眼目睹,個個都是提著口氣想要做好本份。
然后就發(fā)現(xiàn)報考的人中,竟然有十幾個留著底子。
這種底子不算什么,入了官場的人都見怪不怪了。富家子弟出身就有錢,父母嬌慣奴婢環(huán)繞。權貴之子更是身份煊赫,自家嫡庶之間都有風雨,更不要說其他了。這些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主子少爺們,似乎生來就是高人一等。什么狎妓、賭錢、殺人等等,每一年里不知道發(fā)生了多少。
就算是朝中有律,可山高皇帝遠,只要事情壓得早,處理周全就神不知鬼不覺了。以往都是這樣的,偏偏弘晝設的規(guī)矩齊整,就是品行不佳都要三思斟酌才定。
今年可不同往年。
眾人猶豫再三不好隱瞞,決定原原本本以及各種關系都寫在折子上,由著弘晝自行決定。當然這只是部分人,還有人只是表面匯報,更甚至還有人私底下通風報信。想著趁事情鬧出之前,叫人快去妥善掃清尾巴。
如此就算是抓著了,待認真去查也不過是一個冤枉,說不得還得有幾分同情。
可弘晝是誰?
早不是當年毫無羽翼的得寵小阿哥了!
王府里有人出街買了塊糕點的小事都有嘴來說,這種大著膽子知法犯法,偏要欺瞞的大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在折子送到他面前,弘晝是一邊看就一邊聽著人匯報來信。他默默地聽完,然后認真的把所有折子看完,手指在案桌旁敲了敲,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怎么會認為爺不知道?”
“大抵是鄉(xiāng)中霸王,不知道頭頂上的月兒有多圓?”
匯報人王包子諷刺回話,他就是當年王首富的遺孤。因為錢財緣故,一家人被謀財害命,自己也被丟到街頭行乞。他年幼的時候受了許多苦楚,若非有幸遇到了王爺,這輩子還讓那歹人猖狂。
想想歹人被去勢后日子凄苦,卻又日日夜夜都不能自斷性命的茍且。王包子不是那種正義凌然樂于助人的好人,但他心底里卻容不得這種不堪。
所以他跟在王爺身邊守規(guī)矩,又跟著讀書識字,等到艱難的考了個末位童生,便自薦要跟著王爺身邊。
弘晝看他讀書這么痛苦,也沒有太過為難,畢竟自己也是嘗過那種滋味的人。他身邊那么多人鞍前馬后,王包子也算是有上進的人,隔三差五總能帶來外面的一點消息。今日的消息更讓他重視,手指頭摳了摳案桌,顯得有些不高興,“真的是老虎不發(fā)威,當爺是叮當貓了?”
王包子不明白,一臉好奇,“叮當貓是什么?”
弘晝白他一眼,“叫你不好好讀書。”
什么書里還說叮當貓?
一只貓有什么了不起的?名字還奇奇怪怪。
王包子怕還要被說,索性就不再張口問這個,就像平常一樣繼續(xù)告狀。他可是做好了準備的,一看這里面有問題,當?shù)氐母改腹倬捅凰⌒〔榱艘幌隆?br/>
順帶再附上一層關系利益鏈。
弘晝聽著的時候,喉嚨里滾了滾,端坐著垂下眼眸,心底里不自覺的跟著算了起來。這樣混的父母官,還有那一層的關系里面,要是抄了的話怕是發(fā)了!
不算很多,但至少可以充公讓科學院的幾個部門再無壓力的研發(fā)幾月。
這個主意很不錯啊。
弘晝聽得神色越發(fā)認真,腦袋還時不時的跟著點一點,神情竟然是說不出的愉悅。
致力于告狀大業(yè)的王包子看在眼里,心下愈發(fā)痛快的說了起來。
當日,和親王府的書房來往走了幾人。待到夜色落幕前,幾人身影隨著出了京城。
弘晝對于這種主動露出尾巴的人不會放過,他讓人去把尾巴揪出來。自己手里拿著所有的證據(jù),再一副依法行事的樣子,直接叫人去宣問了當?shù)氐母改腹佟?br/>
他其實也是留有了余地,算是給父母官一個機會。說得好聽是將功補過,說得難聽是狗咬狗。
大早上起來看到和親王身邊人來說話,幾處官員嚇得汗毛直立,膽子小的還有最初就有意的官員倒是直接。不多猶豫的應下,轉身成了鐵面無私的好官,收羅證據(jù)就叫人去那些有底子的考生家中抓拿。
這些人都是當?shù)馗患潱嗷蛘叽蟪嫉慕H,平日里都是有頭有面之輩。甚至數(shù)代以來,都是當?shù)氐慕?jīng)濟和門面支柱,平頭百姓走過的時候都覺得沾了光彩那種。考試想要報效國家,光宗耀祖,結果門都沒有摸到。縣衙里卻有人大清早來敲門,然后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客氣像是抓拿罪犯一樣將孩子帶走。
府中的老爺們氣得吹胡子瞪眼,可惜官差拿的是京中人旨意,說一不二。
威風大半輩子的老爺們氣得倒仰,不得不四處奔走消息。有人得知后收了手,但也有人因為子嗣艱難,舍不得這一個要鋌而走險。
弘晝還在看著二心的父母官怎么做,他的行為就引起了爭議,還傳到了京中。
這里面的功勞是誰,不言而喻了。
弘晝聽聞之后,一個眼神暗示下去,這陣爭議的就像是星星之火遇到草原一般。眨眼功夫就肆意生長,火勢吞噬了許多人的目光。
朝中大臣,京中八旗,甚至是報紙上都有言說給百姓們聽。
十八余人,因為罪情緣故都被扭到大牢里,審的審查的查。經(jīng)此案子的官員也經(jīng)歷了一遍徹查待遇,完全落實不放過一人的政策。而這里面的考生中,還有幾個頗有才氣天賦,也被暗示著寫在報紙上。
一時間,京中人都在探討報中問題。
‘何為人之貴?’
這種大事,朝中更是議論紛紛,看到弘晝的時候都會側目多望一眼。不知道心中如何作響,卻也沒有說近身問一句,亦或者是得罪的行為。
弘晝對此很滿意,瞇著眼睛像平常般打盹兒。他迷迷糊糊的聽著人說話,忽然發(fā)現(xiàn)竟然有個愣頭青站出來,當著弘晝的面給胤禛直言告狀,言語中職責很是犀利刻薄。
言官嘛,說話都是不饒人的,張口更是各種法律和道理。古人大臣們?nèi)羰亲熳疽环郑愫翢o辦法的壓著灰頭土臉。這種時候,丟個臉面不算什么,莫名其妙頂了罪名也是有的,還連帶著牽連無辜。
可惜說是很討厭了。
弘晝從打瞌睡中清醒過來,瞇著眼睛看著那愣頭青,“唧唧歪歪的,你誰啊?”
一身官袍的愣頭青氣得一臉通紅,他寒窗苦讀多少年,終于站到了這里。每每上朝相對,如何會不知道他是誰?
堂堂王爺,竟然這般故意羞辱他!
可恥!
弘時見愣頭青氣得說不出話來,眼神卻變了又變。他心里搖頭嘆氣,很是體貼的在旁回答了弘晝。
反正就是一個小官。
弘晝點點頭,從腦海里翻出這位小言官的家世。這種靠嘴巴吃飯的人,弘晝?nèi)加浀茫吘顾麩o論怎么做都少不得被點名。平時他不在意,反而笑盈盈的對著胤禛擠眉弄眼,絲毫不放在眼里。
但人總不能沒有脾氣不是?
弘晝張口就將小言官的祖宗十八代說了,“聽聞金大人早年家貧,所以迎娶了一門商戶女子。而那商戶女子的外婆,便是四川都江罪人張全福的姑婆。”
商家都講究利益,這種關系其實并不親近。但是他這么一說,就莫名其妙的拉近了。更何況你想,這么不親近都幫著說話,你敢說沒有貓膩?
絕不可能!
胤禛是講道理的人,更何況這是自己的兒子,他淡淡的看了小言官一眼。
小言官頓時清醒了過來,但他依舊正辭,“和親王連路邊乞討者都多有照顧,為何偏偏抓著這些學生不放?”
弘晝恍然大悟,“說得對,殺了多浪費,還是發(fā)配西北思想改造比較好。”
“……”
小言官無話可說,回家大病一場。降罪圣旨沒等到,和親王反而關懷的送來太醫(yī)和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