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一個叫朱秀的人,經過她的口供確認，死者叫袁小兵，我們先前抓的疑兇叫謝橋,不過據她所說,不是謝橋殺了袁小兵。我們正在調取相關監控……”</br> “謝橋體力不支暈倒了，現在在鎮醫院,派了民警盯著他。啊？人怎么樣？哦,沒事兒，已經醒過來了。我們打算等他身體好轉一些，就帶他回所里做筆錄。</br> “這次的案子涉及非法槍支,性質就嚴重了……祁隊快到了？行,那你先來我們所？”</br> ……</br> 一邊跟當地民警通電話,祁臧一邊迅速趕至涌泉村。</br> 等他抵達鎮派出所，那把墜入河里的槍已經被撈了出來。跟民警們一起檢查了槍支后，祁臧已經快速將許辭殺害袁小兵的嫌疑排除。</br> 原因很簡單,那把槍的彈匣里只少了一枚子彈——</br> 橋上的監控雖然不是高清攝像頭,但能把事情經過還原的一清二楚。少的那枚子彈正是袁小兵自己打出去的。</br> 盡管尚不清楚許辭在橋上奪過槍指著袁小兵的時候究竟在問他什么，但既然彈匣沒有少第二顆子彈,在沒有證據證明許辭還有第二把槍的情況下,轟了袁小兵腦門這事,就不是許辭干的。</br> 民警當即道：“算這個叫謝橋的運氣不錯。萬一袁小兵之前用過這把槍,子彈不滿，這謝橋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楚了。還得做硝煙反應、彈道分析什么的……”</br> 祁臧倒是搖頭。他指著屏幕上的監控回放。“謝橋這身手,明顯練過,他制服袁小兵很容易,想殺他也容易。如果他真想這么做,在橋上就可以動手了。或者兩個人落水后,他也能趁機動手，并把一切推給意外。他為什么非要開槍殺人？這不合理。在我看來，反而是他把袁小兵從水里救了出來。河道監控調取了嗎？”</br> 眉頭不自覺皺起來，祁臧又看了一遍監控，并且是慢速地看的。</br>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袁小兵騎著摩托趕過來，先鉗制的人是朱秀。</br> 之后是許辭舉起雙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以身犯險，用自己換了朱秀。</br> 看不清許辭的臉，也難以想象他的表情。</br> 可是這樣的他無疑是英雄，總算與八年前課堂上那個說“當警察是為了法律的尊嚴”的許辭重疊了。</br> 哪怕所有的事實都與自己的判斷相悖，祁臧卻近乎偏執地認為，謝橋就是許辭。</br> 這一刻，這種“認為”更是進一步變得堅定。</br> 片刻后，祁臧去審訊室內見了朱秀一面。</br> 朱秀很緊張地站起來，第一句話問的是：“那個……謝總怎么樣了？”</br> 半晌，祁臧開口。“他沒事。說說你為什么來涌泉村。謝橋為什么會跟過來。你和袁小兵又到底做過什么？”</br> 事已至此，朱秀再無隱瞞，從袁小兵那幾通電話開始，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了。</br> 聽罷，祁臧神色絲毫不見撥云見日的輕松，眉頭反而皺得越來越緊。“你是說，謝橋想送你監獄，是因為早就猜到那幫人想殺你？”</br> “是。”朱秀咬了一下嘴唇，面容流露出無盡的苦澀，“我實在沒想到……袁小兵什么都聽他們的……他居然和他們一起算計我。謝總說，他們想把殺人的嫌疑推給我，還要殺我，來個死無對證……”</br> 祁臧沉默了許久，表情頗為凝重。“不，不僅是你。你和袁小兵，他們都會殺掉滅口。”</br> 在白云山的云夢湖中，打撈隊打撈出了兩個行李箱，分別屬于劉娜和她的某個同學。</br> 那么顯而易見的是，當晚袁小兵碰見的人，可能不止劉娜一個。</br> 后來劉娜被殺了，她的同學多半逃掉了。</br> 為什么要設計那樣一個做作的犯罪現場。</br> 為什么非要把尸體搬回別墅……</br> 袁小兵背后存在某個犯罪組織，這一切總算能解釋通了——</br> 有一伙人，他們殺了某個人、并分了尸，讓在白云山當過保安、對那里無比熟悉的袁小兵找個合適的地方掩埋尸塊。</br> 袁小兵照做了，不料半夜殺出來兩個目擊者。他沒什么腦子，又沖動，一言不合就準備殺人滅口。</br> 可他沒能殺死兩個人，劉娜死了，另一個逃了。</br> 慌張之下，袁小兵大概給那伙人打了電話，問怎么處理。</br> 對方會問，死的小姑娘是什么身份，如果她離家出走、沒人知道她來了這里，那就跟那堆尸塊一起埋了好了。</br> 可通過檢查姑娘錢包里的身份證等物，袁小兵偏偏認出了她是誰——正是自己這回想綁架的劉娜。</br> 劉娜跟著一幫子人來了白云山，北水店的員工都看在眼里。</br> 她今天敢消失，明天警察可能就會就地搜山。</br> 單單搜山也罷，遠遠把她扔到某個離云夢湖很遠的山崖去，發現她的尸體后，警察不會順藤摸瓜把云夢湖底的尸塊撈出來。</br> 可偏偏有一個目擊者逃掉了。</br> 那個人看到了袁小兵往云夢湖里扔尸塊的畫面，更看到他殺了劉娜。</br> 有了他的口供，不愁警察把湖底的尸塊找出來，繼而找出被分尸的死者的身份。</br> 如此，袁小兵算是徹底壞了事。</br> 或許袁小兵正好還知道點那伙人的秘密，于是他們當即決定，要把殺人的嫌疑徹底推在袁小兵身上，并殺他滅口。</br> 不僅是袁小兵。他跟他女朋友那么親密，沒準朱秀也多少知道點什么，他們要連朱秀也一起殺。</br> 于是，通過電話指示，他們讓袁小兵把劉娜的尸體、以及還有一小部分沒來得及沉入湖里的尸塊帶回別墅，布置出了那樣一個現場。</br> 他們騙了袁小兵，讓他以為所謂的密室真能嫁禍給朱秀，繼而愿意親手殺朱秀滅口。</br> “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你只能讓朱秀替你頂罪。否則坐牢的就是你。”他們恐怕會這么勸袁小兵。</br> 又或者他們直接威脅袁小兵。“只有嫁禍給朱秀，才能保全你和我們。否則我們一定會殺了你。反正大家都沒活路了。”</br> 無論如何，袁小兵絲毫沒察覺他們會對付自己的心思，而是同意將一切嫁禍給朱秀。</br> 那些假血、字帖道具就在袁小兵的車上。或許它們是原本用來對付其他人的，正好提前用上了。至于那幅畫為什么會在劉娜的課桌里搜到，只能是他們事后找其他人、又或者袁小兵本人混入學校放進去的。</br> 案發當晚，袁小兵成功按他們的吩咐行動了，到那一步，他們的計劃算是成功了一半。</br> 接下來他們要等待的，就是袁小兵殺死朱秀。</br> 事成后他們馬上就會殺了袁小兵。</br> 反正袁小兵混社會搞賭博還借了高利貸，到時候隨便推給哪個放高利貸的、或者制造什么意外殺了他，這一切就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br> 朱秀與袁小兵，是殺死劉娜，以及某個未知身份的死者的真兇。之后兩人反目，袁小兵殺了朱秀，再意外死亡。</br> 沒有其余有嫌疑的兇手值得警察再繼續調查。</br> 這個計劃堪稱完美。</br> 然而許辭的出現打亂了一切。</br> 朱秀并沒有死。</br> 判斷出這步棋已經徹底毀掉、再無回旋的余地，為避免被袁小兵暴露出更多有關自身的秘密，他們只得簡單粗暴地選擇先殺了他再說。</br> 許辭幾乎是算無遺漏了。</br> 他給祁臧發消息支援的時機恰到好處，最大程度確保了朱秀、他自己，以及袁小兵的安全。</br> 可大概他也沒想到，即便警察還有兩三分就趕到，“那伙人”中也有人敢動手，居然真的開槍打死了袁小兵。</br> 此時此刻，輕輕呼出一口氣，祁臧看向朱秀，再問：“謝橋有沒有說，他為什么這么做？”</br> 朱秀皺了下眉，大概似乎自己都有些不信，于是很勉強地開口：“他說他為了獎金……他想追回那160萬。”</br> 也不知道為什么，祁臧忽然有些氣悶、有些憤怒。</br> 一股莫名的情緒充斥在他心口，攪得他整個人都不得安寧。</br> 下一刻，他聽見朱秀說：“對了，他還說……”</br> 祁臧：“說什么？”</br> 朱秀：“他說你是個好警察。他就算把我說成了嫌疑人，只要我不是兇手，你一定不會胡亂冤枉我……”</br> 審訊室內無人說話，徹底安靜下來，靜得祁臧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那越跳越快、幾乎要躍出胸腔的心臟。</br> ·</br> 離開審訊室后，祁臧去到樓道里，忍不住抽起了煙，還一連抽了三根。</br> 這其實對祁臧來說實在是一件太過少見的事。</br> 錦寧市市局的刑警隊伍里，二支隊全是老煙槍，他們的口號是——破最難的案、熬最狠的夜、抽最兇的煙，辦公室常年煙熏火燎，女同志們叫苦不迭，紛紛申請轉到別的隊。</br> 祁臧所在的三支隊與之恰好相反。主要是因為祁臧要求嚴格，亂七八糟的規矩非常多，比如不讓人談戀愛，也不讓人抽煙。</br> “破案需要什么？需要邏輯、需要理智！戀愛使人失智，使人墮落、更使人痛苦！年紀輕輕的談什么戀愛，都給我好好工作！”</br> “煙是什么？抽多了容易肺癌知道嗎？我們當警察的怎么能比犯罪分子死得早嗎？誰也不許抽煙！”</br> 這些全是從三支隊流傳開來、據說出自祁臧之口的名言。</br> 于是那些從二支隊申請轉隊的人也沒去祁臧那里，一支隊成了眾望所歸之地。</br> 說起來，祁臧為什么搞這么多規矩，自有一番緣由。在他看來，副局長榮勇有多待見他，局長張云富就有多不待見他。</br> 三支隊其實是去年才組建的。</br> 在那之前市局只有兩個支隊，從警力的角度考慮是應該擴編，但讓另外兩個支隊咬牙撐一撐也不是不可以，因此在當時看來，三支隊并不是一定需要存在的。</br> 榮勇認可祁臧的能力，強力建議設三支隊，并強烈舉薦祁臧當隊長。張云富則是一直反對的那個。</br> 大概他覺得祁臧個人能力雖然挺強，但脾氣暴躁愛擺黑臉，并且有時候非常固執己見，有點像新兵里的刺頭兒、不服管。</br> ——這樣的人怎么帶下屬？</br> 后來張云富勉強同意設立了第三支隊。但與此同時，他也將其他隊伍里不要的人，又或者諸如李正正、柏姝薇這樣的新人全都留給了祁臧，簡直帶了點刁難的意味。</br> 祁臧沒有帶隊經驗，只能把規矩往嚴了定，好歹堅持到了現在。</br> 這種情況下，祁臧很懂得以身作則，多年來堅持孤寡生活，并且也幾乎從不在人前抽煙。</br> 他活得非常克制。</br> 可今天他胸中實在郁結，抽了三根煙都沒能緩解。</br> 他決定去醫院看看許辭。</br> 鎮醫院很小，樓房看著也頗為簡陋。</br> 走進鐵質大門，沒過多久祁臧又退了出來。</br> 他去到了街邊的商店里，買了一個果籃、還有一束鮮花。</br> 一手拎著果籃，一手捧著花束，祁臧走進鎮醫院。</br> 走到醫院大樓前的時候，他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停在門口的車。</br> 那是一輛很拉風很浮夸、與小鎮氣息格格不入的蘭博基尼。</br> 略皺了眉，祁臧走到病房門口，正要敲門進去，聽見里面的一個男聲——</br> “謝哥，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br> “我請了王醫生過來。窮鄉僻壤的醫生不靠譜，讓王醫生幫你再看看。然后我們回錦寧市市醫院。醫生我已經聯系好了。”</br> “警察那邊不用擔心。我會為你請最好的律師。”</br> ……</br> 病房外，祁臧的眉頭皺得更緊。</br> 許辭的病房里有人，而且聽上去像是個闊少。</br> 怎么？樓下那輛蘭博基尼是他的？</br> ·</br> 祁臧暫時沒有進病房。</br> 他轉身去到樓下的院子里，心里煩躁更甚，又抽了兩支煙，這便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顯得很陽光帥氣的年輕男人從醫院大樓里走出來，直接坐上蘭博基尼，把車開走了。</br> 他默默盯了那車一眼，再往許辭的病房折返。</br> 剛走到走廊，卻又看見另一個西裝革履、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跟“謝橋”身上商業氣質有些像的年輕人，搶先一步推門進入許辭病房。</br> 去到房門口的時候，祁臧無意識地聽了一耳朵，就聽見里面的人在說：“謝總，幫你削了個蘋果。現在吃嗎？要不要喝水？”</br> “你真的沒事兒？看你這臉色……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br> ……</br> 祁臧煩躁得又想去抽根煙了。</br> 可他忽然意識到他是來問案子的。他有非常充足的理由進入那間病房。</br> 于是敲了三聲房門，祁臧氣勢洶洶來一句“警察，問話！”后，直接推門走了進去，滿臉天王老子的王霸之氣。</br> 這股囂張氣焰在看到許辭那蒼白虛弱的臉、以及那雙漆黑的瞳孔時，立馬消了下去。</br> 他的聲音不覺小了很多，嘴角也帶了笑意。“謝先生，沒打擾吧？”</br> ·</br> 警察要問話，孟宇只得走了。</br> 走前還戒備地多看了幾眼祁臧，留下一句：“我們謝總身體還很虛弱。請你注意一下，言辭不要激烈，不要刺激到他。”</br> 祁臧根本沒有理會他。環視了一下屋子，病床邊放著好幾籃裝飾精致的花、以及好幾種高級名貴的補品，這么一比較，他在醫院門口隨意買的花籃和水果簡直拿不出手。</br> 把這兩樣東西放下，祁臧隨意抓了一把頭發，目光落在病床邊桌子上的果盤上。</br> 蘋果被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br> 不過看樣子許辭還沒來得及吃。</br> 祁臧從自己買的果籃里拿出一個蘋果，走到許辭面前削了起來。過程中還不忘很自然地推開了那盤已經被切好的蘋果。</br> 病房內很安靜，一時只有沙沙削蘋果皮的聲音。</br> 削好蘋果，祁臧切出一小塊，用水果刀直接插著遞到許辭跟前。</br> 許辭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張口吃了。</br> 祁臧問他：“怎么樣？”</br> 許辭：“有點酸。”</br> 把蘋果和刀都放下了，祁臧給許辭端來一杯水。“咳……那就不吃了。下次給你買好的。”</br> 之后許辭靠在床頭沒接話，只是靜靜看著祁臧。</br> 祁臧又問他：“身體怎么樣？沒受什么傷吧？”</br> 許辭搖頭：“沒事兒。嗆到點水，救人的時候脫了點力。裝得很嚴重，只是不想去審訊室。”</br> 祁臧笑了。“這會兒倒是實誠了。明明謊話張口就來。”</br> 許辭沒接這話茬，接過祁臧遞來的水喝了一口，他道了謝，再上下看祁臧一眼。“抽煙了？”</br> 祁臧提起自己衣領聞了一口。“誒？這么大味道？有沒有嗆到你？”</br> 許辭又搖頭。“不會。我偶爾也會抽一根。”</br> 祁臧問得自然：“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br> “高中就會了。叛逆期背著父母偷偷抽的。”許辭答得很快，“你這話問的……好像你以前認識我似的。”</br> 這回換祁臧沉默了。</br>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狀似隨意地開口。“剛才來看你的是……”</br> 許辭又喝了一口水。“我的上司和我的下屬。你見著哪個了？”</br> “都見著了。你上司和下屬都挺不錯啊，跑這么遠來看你。這上司我就不說了，下屬你怎么管的，怎么能那么敬重你？”祁臧問，“我手下那幫小兔崽子每天都要上房揭瓦，一個比一個牙尖嘴利——”</br> 聽到這里，許辭淡淡笑了一下。</br> 看見他這笑容，自己后面想要說什么，祁臧忽然全都忘了。</br> 隨后他聽見許辭道：“大概因為你比較兇吧。”</br> 祁臧立刻挑眉反駁：“我哪里兇了？”</br> “開玩笑的。”許辭的聲音聽上去很誠懇，“其實是因為你性格好，大家知道你開得起玩笑才那樣。我跟你不一樣。他們其實應該覺得我很有距離感。”</br> 薄暮時分。夕陽的橙與紅爬上窗外的天空，也把許辭蒼白的臉熏上一股暖意。這讓他此刻的笑容與眼神都顯得很溫柔。</br> 恍然間，祁臧想起了從前宿舍里許辭坐在窗邊看書的樣子。</br> 時隔了八年的夕陽，就這么照見了兩個相似的靈魂。</br> 這讓祁臧錯覺他和眼前的人不曾分離過八年，錯覺彼此還都站在原地。</br> 可事實與錯覺根本南轅北轍。</br> 時光在兩個人身上打上了不同的烙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br> 可是……可是祁臧依然想要向他靠近。</br> 只不知道現在的許辭又是怎么想的。</br> 八年前的那晚他是縱容、默許，是單純地喝醉了……</br> 還是說，他真的有那么一點點喜歡自己？</br> 現在呢？</br> 祁臧表情嚴肅下來。</br> 半晌后他開口，卻是問許辭：“殺袁小兵的人，有沒有什么明顯的特征？”</br> 許辭搖頭：“戴著帽子和面罩，只露眼睛的那種。”</br> “袁小兵惹上了某個危險的犯罪團伙？你早就察覺了？之前為什么不告訴警察？”</br> “是早就察覺了。至于為什么不坦白，私人原因，不方便透露。我也要保護我自己的安全。”</br> “那幅寫有‘我殺了你、吃了你’的畫，你真的不認識？”</br> 見許辭不答，祁臧又道：“那我換個問題。”</br> 語氣沉重了很多，祁臧問他：“槍殺袁小兵的殺手為什么偏偏放過了你？”</br> 許辭一下子皺眉了。</br> 日光西斜，屋內的光影暗了一分，連同許辭的表情也變得冷漠起來。抬起一雙冷冷淡淡的眼睛，他對上祁臧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br> 過了好一會兒，許辭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開口：“很簡單。警察離他太近了，如果到達現場，他們沒發現兇手，會立刻開展道路封鎖、全力追捕兇手，那樣的話他很難逃脫。</br> “但如果現場存在一個最大嫌疑人，就不一樣了。</br> “那會兒所有警察都以為是我開了槍，自然是要逮捕我、審問我、再尋找能夠為我定罪的證據……我不是兇手，這點很容易查清楚，但再容易也需要時間。等警察反應過來要抓別人的時候，他早已遠遠離開了。”</br> 不久前河邊的那一幕，實在多少有些像八年前。</br> 他是劊子手們手底下的幸存者。</br> 可就因為他偏偏活了下來，所有人一定都會問一句——</br> “你為什么沒有死？”</br> “死的為什么偏偏不是你？”</br> “他們放過了你，是不是因為你跟他們是一伙的？”</br> 許辭知道祁臧當然不是那個意思。</br> 但這個問題實在讓他有了不太愉快的聯想。</br> 目光調轉，許辭看向窗外越來越沉的夕陽。</br> 這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清豐集團盯著。</br> 可這八年來四色花在中國銷聲匿跡、完全不見蹤影。許辭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他們是不是不會再出現了。</br> 好不容易發現袁小兵與他們似乎有關聯，許辭想方設法找到了他，本來只是想通過他稍微探尋到一些有關他們回來的蛛絲馬跡。沒想到他們不僅真的回來了，還這么明目張膽。</br> 卷土重來、回到錦寧市的他們……想做什么呢？</br> 明顯感覺到許辭的情緒變得疏離起來，祁臧不免也皺了眉。但他的語氣是柔和的。“明白了。我們會深入調查。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br> 許辭面上的笑容一點都不見了。</br> 他看也不看祁臧。“其實根本原因是我運氣好。祁警官，我還真是靠運氣好才能活到現在。大概老天覺得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事。”</br> 最初許辭稱呼祁臧為“祁警官”，后來不知不覺換成了“祁隊”，這下忽然又變了回去，就好像兩個人的關系退回到了原點。</br> 敏銳地察覺到這點，祁臧眉頭皺得更緊。</br> 他能感覺到許辭說這話的情緒很不對勁。</br> 他大概是生氣了。</br> 不、不僅僅是生氣，許辭的眉宇間幾乎有抹戾氣。</br> “謝先生——”</br> 祁臧還要說什么，許辭卻已下了逐客令。“抱歉，我想休息一會兒。袁小兵給我留了一些信息。后面做筆錄的時候我一并告訴你。”</br> 祁臧領悟過來，自己剛才那句話大概是把他得罪了。</br> 可為什么呢？</br> 站起身，祁臧到底朝病房門口走去。</br> 剛把手放到門把手上面，他聽見許辭問：“等等，我問你一個問題。”</br> 祁臧回頭看向他。“盡管問。”</br> “你剛才說我隨時都在說謊——”許辭目光轉回來，總算又重新注視著祁臧的眼睛，“我對你說涌泉村可能會出事、有人想殺朱秀的時候，你就不怕我騙你嗎？”</br> 對于祁臧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無需思考。</br> “這又什么好怕的？你要是騙我，大不了我被這邊的同事吐槽幾句，大不了等忙完了我跑這邊來請他們吃頓飯。這哪能跟人命比？袁小兵那邊沒辦法，能救到你和朱秀，是我們警察的職責，也是我們這次的幸運。”</br> “如果有99%的概率，我都在騙你呢？”</br> “那至少還有1%的概率是真的。這1%背后是活生生的人命。我不會拿人命賭。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說服當地警察過去救人。”</br> 沉默了片刻，祁臧轉過身。</br> 將后背抵在病房門板上，他注視著許辭的眼睛，表情藏在逐漸陰影里中，顯出了幾分莫測。</br> “雖然你現在這么問了我……但你敢玩這么大，就是知道我一定會叫人出警，對么？</br> “謝先生，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了解我、并且信任我？”</br> 夕陽更沉了一分。</br> 薄暮轉濃。</br> 許辭的面色看起來倒是緩和了一些。</br> 看著祁臧，他終究開口說出一句：“謝謝你，祁警官。”</br> 許辭表情緩和了，祁臧倒是又嚴肅了。</br> 他大步走到病床前，居高臨下看著許辭。“等等，我還有話要說。”</br> 許辭：“嗯？”</br> 祁臧眉頭一擰，拿出了訓斥下屬的語氣。“你今天做的事情很危險，以后不許再這么胡來。</br> “我不管你有什么難言之隱，或者什么不方便說出來的‘私人原因’，請把信任給到警方。有懷疑、報警，我們幫你去解決問題，別想什么事兒都自己兜！</br> “你自己也說了能活著是自己運氣好。萬一今天那歹徒真的崩了你腦袋呢？你還能安然無恙坐這兒跟我……你剛才是不是生氣了？如果真的出了事兒，你還能坐這兒跟我鬧情緒呢？”</br> 許辭：“………………”</br> 祁臧用威脅的口吻：“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再胡來下次我真銬你了哦。”</br> 許辭很不走心地。“多謝祁警官教誨，知道了。”</br> ·</br> 這日的晚些時候，許辭去鎮派出所補錄了筆錄，次日一早來接他的人是林景同。</br> 林景同，清豐集團董事長林懷宇的親兒子，執行總裁，主管財務，職務掛的是CFO。</br> 他今年不過才26歲，高中去的美國賓州的摩爾西斯堡學院，大學上的杜克大學。</br> 含著金湯匙出生，林景同卻并未長成紈绔子弟，他履歷光鮮，前途無量，長得也是一表人才。</br> 許辭住在派出所附近的小旅館里，條件非常簡陋。</br> 林景同一邊走進來，一邊皺了眉。“謝哥昨晚沒睡著吧？我就說還是該帶你去縣上的酒店。”</br> 林景同不是一個人來的，把家里的傭人阿姨也帶來了。</br> 把專門給許辭熬的藥膳粥從保溫箱里盛出一碗，阿姨調侃了林景同一句。“你昨晚在縣里也沒睡好啊，眼睛都是青的。趕緊回家補覺吧！”</br> 從傭人阿姨與他的相處模式看得出來，林景同是很好相處的性格。</br> 他也確實不像傳統意義上的富二代、或者大家刻板印象里的總裁，反倒像個大男孩。</br> 穿著一身運動服坐在簡陋的旅館里，他很熱情親切地稱呼許辭。“謝哥，來，把粥喝了，我們再回錦寧市。”</br> 許辭端過粥。“麻煩林總跑一趟，還住在這邊。昨晚你該回去——”</br> 林景同趕緊打斷他。“說過多少次了，別這么叫我。我的命都是你救的。”</br> “知道了。”許辭點點頭，淡淡道，“景同。”</br> 林景同便又笑了。“這段時間你又要處理工作，還要應付警察，辛苦了。這次回去，放幾天假再去上班。公司的事不急。”</br> 許辭遲疑了一下。“這次的事情……”</br> 聽到這里，林景同把阿姨支走了，屋中只剩他與許辭兩個人。他看向許辭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內疚。“這事怪我。是我讓你盯著他的……”</br> 這段話提到的“他”，指的當然是林景同那同父異母的哥哥、主管集團運營的關鴻文。</br> 董事長林懷宇跟老K的勢力有牽連，這事兒連林景同都瞞著。他那些上不了臺面的事情，都是讓大兒子關鴻文去處理的。</br> 這是林景同認為父親更信任關鴻文的原因。</br> 林景同剛回國進公司的時候，屬于大家眼里的空降太子爺。很多人不太服他，他又活在身邊所有人都是關鴻文黨羽的陰影下，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誰都不信任，包括許辭。</br> 某一次許辭開車與他去臨市出差，司機臨時鬧了肚子，時間緊急，等不了其他司機過來，許辭便承擔了駕駛職責。</br> 出公司后不遠就是高速入口，車剛開上去就發現剎車壞了。</br> 林景同登時就慌了神，是許辭冷靜地讓他打110、讓交警迅速出警幫忙專門開出一條綠道、清理沿路路障并引導其余車輛讓行、通知收費處留出特別通道；也是許辭冷靜地配合著交警的指揮選擇車道、維持車速、在去到緊急避險區后緩慢松開油門、慢慢提起手剎試圖將車停下。</br> 最后那刻路上居然有車不聽指揮，忽然往應急車道上拐了過來。</br> 為避免兩車相撞，許辭只能打方向盤讓汽車撞向旁邊的欄桿。</br> 這個時候車速已不快，如此行動并不會對車上人產生性命之危。</br> 但最后那刻許辭還是迅速打方向盤，讓車輛駕駛座的那一側撞向欄桿，盡最大可能保護了林景同。</br> 事后許辭受傷頗重，進ICU觀察了幾天，林景同只是輕傷。</br> 自此，他得到了林景同最徹底的信任。</br> 林景同當然懷疑這事兒跟關鴻文有關。殺了自己，他就能繼承集團的所有。</br> 但他明面上做不了什么，只敢暗地里調查。</br> 他對許辭提到過，如果發現跟他父親那方面勢力有關聯的線索，許辭要多幫他留意、并可以暗中進行調查。</br> 所以這次許辭去涌泉村之前，其實給林景同發過微信報備過此事，稱他發現朱秀挪用公款是為了供男朋友賭博。而訛她男朋友錢的，似乎就跟那股勢力有關。</br> 林景同叮囑他要小心，還是讓他去調查了，倒是不料會發生槍擊案。</br> “這次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我是萬萬沒想到都什么時代了，他們敢直接在咱們云海省的地盤動槍？”林景同皺著眉，有些猶疑，“我父親實在、實在是……可我確實想搞清楚他和關鴻文到底想干什么。這不是說為了我個人的利益，我也是為了……”</br> 不動聲色打量了林景同一會兒的表情，許辭道：“我明白。你認為，他們那個時代早該過去了。萬一他們引來了雷，你、連帶著整個清豐集團都會被波及。你是在為大局考慮。”</br> 林景同：“是！我就是這個意思！”</br> 沉默半晌，許辭看向他開口：“那些事情，你當然不必參與。我想這也是你父親對你的保護。萬一他出了事兒，家里至少還有一個干凈的人能在監獄外繼承這個集團。不過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只有這樣……或許你才能幫到他們，讓他們及時懸崖勒馬。”</br> 林懷宇干的事兒都是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一旦他哪天和關鴻文上頭了，干出殺人越貨或者更可怕的勾當，林景同如果提前知道，興許還能勸一勸，避免他們刑上加刑。</br> 這是許辭所想要表達的意思。</br> 林景同立刻表達了附和。“是。我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我如果提前知道了一切，才好做出準備。不然整個集團都會被他們拖垮！”</br> “嗯。你是好孩子。”</br> 許辭這話說得很自然。但心里是打了個問號的。</br> 林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父親真出了事，整個集團爆了雷，輿論風暴、股價大跌、合作方敬而遠之……林景同怎么能獨善其身？</br> 這個道理，林景同不會不懂。他想了解父親那方面的生意，真正目的，大概主要原因還是讓關鴻文徹底出局，讓自己成為真正的太子爺。</br> 林景同嘆了一口氣。“我是太有心無力。也怪我出生畢竟比他晚了十年。他比我早進集團那么多，親信太多。你們這些站在我這邊的人，要跟著我受委屈。”</br> 許辭正色：“你多慮了。選擇信任誰，是我的決定。我也相信我的判斷。你比他更適合那個位置。董事長是個非常有魄力的企業家，但畢竟有些跟不上時代了。至于那個關……他完全不行。”</br> 林景同發自內心地笑了。“謝哥，我就只能信任你了。你說我當時要是選擇去西北大學，是不是就能早點碰到你了？你喜歡芝加哥嗎？”</br> 許辭搖頭淡淡笑道：“那會兒你才多大？我那項目也就一年，讀完就回中國了。”</br> 林景同端起粥放到他手上。“好了，再說下去，粥就涼了。先吃飯，吃完我們回錦寧市。你的車不用擔心。找了司機先送去檢查，沒問題司機會幫你開回去。”</br> ·</br> 祁臧也在鎮上過了一夜，住的是派出所附近的招待所。</br> 把詳細的資料了解清楚，又跟當地民警做了充分溝通后，祁臧一大早返回市局開會。</br> 分尸案背后可能涉及某個犯罪團伙。</br> 殺死劉娜的兇手則已基本確認就是袁小兵，但這背后尚未形成完整的證據鏈。</br> 現在袁小兵死無對證、連口供都沒有，把罪責直接推到他身上，這是沒有什么說服力的。</br> 此外，劉娜與紫水瀑布有著怎樣的關聯。</br> 在眾人口中呈現出不同評價的她到底有著怎樣的真實面目。</br> 她那同學到底是誰？</br> 兩個人同時遭遇兇手，為什么留下來死的偏偏是她？</br> 劉娜有沒有什么冤屈想伸、有沒有什么話還沒來得及說……</br> 逝者已無法開口。</br> 只有警察能幫她找到真相。</br> 上午10點。市局，會議室內，三支隊負責本案的幾個人碰頭對了下最新的進展。</br> 昨日，打撈隊除了在云夢湖底撈出來兩個行李箱，還發現了三個編織袋，里面裝了一些石頭，剩下的則都是尸塊和骨頭。</br> 之前在別墅浴室內發現的尸塊太少，不足以判斷死者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經過昨日的打撈才可發現，這尸體是真的被“分”得非常徹底——尸體身上所有軟組織都被割了下來，骨肉完全處于分離狀態。</br> 經過昨夜的加班，法醫們已經把骨頭拼湊出了一個人形——除了人頭。云夢湖里唯獨沒有打撈出死者的頭。</br> 不過這已經能提供相當大的信息了。</br> 經盆骨判斷，死者是女性；經恥骨聯合面推測，死者年齡在20歲到25歲之間；身高則基本在1米6左右。</br> 死者胸骨處的骨頭有切口，判斷這就是致死點，死者死于心包填塞，兇器是一把單刃刀。</br> 暫時沒來得及去解剖室，祁臧接過了宮念慈拍攝的照片查看——</br> 白骨拼湊出來的、缺了一個頭的人體就放在解剖臺上，其余的器官、軟組織則泡在福爾馬林中。</br> 把照片用投影放大到會議室的幕布上，祁臧用手一指。“有什么想法？”</br> 李正正不由感慨：“嘶……這得多大恨啊？殺了人還切這么碎，一般就是為了宣泄憤怒吧？”</br> 祁臧暫未發表意見，只是又問宮念慈：“除了致死傷外，骨頭上有其余損傷嗎？或者通過其余軟組織，能看出她受過什么外傷嗎？”</br> 宮念慈搖頭：“目前判斷，死者沒有受過其余外傷。”</br> 思忖片刻，祁臧便道：“如果分尸是出于仇恨、宣泄，處理尸體其實有很多方式，比如拿刀狠狠剁。可這具尸體的切割很有規律，不單純像是宣泄仇恨。何況也看不出任何受虐的痕跡……</br> “在我看來，兇手之所以這么處理尸體，只是為了隱藏死者身份。”</br> 柏姝薇立刻問：“怎么說？”</br> 祁臧手指向投影儀上的一塊軟組織，道：“你們想，如果整個尸體直接沉湖，現在又是夏季，軟組織上細菌的繁殖速度會非常快……接下來會發生什么？”</br> 似乎想起了某個不妙的回憶，柏姝薇做了個生理性干嘔的動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她開口道：“巨人觀！”</br> “對，整尸沉湖，很容易發生巨人觀現象，到時候尸體浮出水面，會非常容易被人發現。兇手把軟組織全部從骨頭上剝離，就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這種情況。這表示兇手很可能具備相關的專業知識。”</br> 祁臧把嫁禍朱秀、以及這背后存在某個犯罪團伙的相關推理講了出來，又道，“我想，那晚被劉娜撞見的時候，袁小兵已經把大部分尸塊扔進了湖底，沒辦法再將之打撈出來，所以他只能殺劉娜滅口。</br> “至于那個團伙，他們設計這么一個局，就是為了把一切推給袁、朱二人，順便干擾警方思路。</br> “他們不希望警方知道那晚云夢湖邊發生了什么事。他們的最終目的，無非就是不希望我們把尸塊從湖底撈起來，繼而順藤摸瓜查清楚死者的身份。”</br> 李正正聽得后背直冒冷氣。“那個團伙搞這么多，就是為了隱藏這個人的身份……這表示這個人的身份很重要！找出他，可能會挖出某個大秘密！”m.</br> “對。”祁臧點頭，“早上我接了榮副局的電話，這背后涉及某個犯罪團伙，還出了槍擊案，省廳那邊高度重視，應該會跟某個舊案并案調查。分尸案馬上會從我們手里轉到省廳。我們盡可能提供我們能分析出來的信息就行。不過劉娜案還歸我們處理——她那個同學找到了沒？”</br> 衛凡當即道：“找到了，她叫柴冉萱，因為疾病休學了，很久沒去過學校。我給她父母打過電話，電話老是被掛斷，感覺像是在隱瞞什么。”</br> 祁臧又看向李正正：“那司機那邊呢？”</br> 李正正立刻道：“問到了，那是名網約車司機，他表示周五晚9點到10點之間，確實從環島小區接過一個姑娘去白云山，去的就是鳳凰別墅01棟。他證實那名姑娘確實帶著一個很笨重的行李箱。</br> “跟衛凡對過消息后，我把照片給司機看過，經他確認，接的姑娘就是柴冉萱不錯！</br> “我想……柴冉萱后來恰好走了那個被雷電破壞了監控的路口下山，我們這才一直沒通過監控排查到她。”</br> 事已至此，真相已經越來越清晰了——</br> 劉娜先和北水店的員工們一起去了白云山鳳凰別墅。柴冉萱則是晚上11點才到的。在別墅門口，她把行李箱遞給了劉娜，自己卻沒有進去。</br> 將近12點，劉娜在與姜雪爭吵后，帶著兩個行李箱離開鳳凰別墅，和一直等在外面的柴冉萱一起步行前往云水間民宿。</br> 她們選擇了距離最近、卻偏離主干道的一條小路，路過云夢湖，遇到了在往湖里拋尸塊的袁小兵。最后劉娜被殺，柴冉萱跑了。</br> 祁臧再問衛凡：“這個柴冉萱……她的家人，有沒有表露過不喜歡劉娜的意思，甚至說過她這樣的人死了活該？”</br> 衛凡搖頭：“這個倒沒有。但我一說我是警察，想找柴冉萱問話，她家人馬上掛了電話。”</br> “同學那邊呢？”祁臧問他，“所有人都討厭劉娜……那他們對柴冉萱什么評價？柴也要去白云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有沒有相關線索？”</br> 劉娜去白云山，為的是去紫水瀑布許愿。</br> 那么柴冉萱呢？她也是嗎？</br> 她為什么會跟劉娜走在一起？</br> 是否劉娜被所有同學討厭，只有柴冉萱是她唯一的朋友？</br> 對于祁臧的問題，衛凡回答：“柴冉萱也被大家討厭。許多人都說她惡毒。按同學們的表述來看，她和劉娜似乎并不是好朋友。”</br> 祁臧皺眉了：“柴冉萱現在在哪兒？”</br> “第一人民醫院，她還在住院。”衛凡道。</br> 現在距離還原真相，只差一直神隱的柴冉萱這一環。</br> 如果她身體不好，暫時不便帶來市局，跑醫院找她面談就是接下來必須要做的事。</br> 只不過在此之前，最好把她的性格、習慣、與劉娜的關系通通查清楚，才好定下詢問的策略和方向。</br> 如此，會議室里又就此事展開了諸多討論。</br> 末了李正正忽然開了個腦洞。</br> 他撓了撓頭，看向祁臧道：“老大，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啊……</br> “上周五晚上，劉娜和柴冉萱確實撞到了沉尸的袁小兵。但她們并不一定知道袁小兵在做什么，畢竟那些尸塊在編織袋里，從外面看不出來……那么其實袁小兵沒有直接就沖上去殺人滅口的理由……</br> “會不會是她們倆之間發生了爭執，于是柴把劉娜推進湖里跑了啊？”</br> 半晌，順著這個思路想了想，柏姝薇睜大眼睛道：“我覺得是有可能的。柴和劉，兩個人的性格都很惡劣，一言不合互相動手是有可能的。為了避免她倆發現自己，袁可能出面呵斥讓她們走遠……之后，柴不小心把劉推入河中，跑了。</br> “后面的推理倒也不變。袁小兵不知道柴看沒看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加上他怕自己成為殺死劉娜的背鍋俠，于是給那個團伙的人打電話，問自己該怎么辦……就有了后續的一切？”</br> 衛凡也同意了兩人的猜測。</br> 他不由道：“我覺得柴冉萱很有問題。否則，她既然活著，為什么一直不現身？她該報警的啊！面對同學的死亡，她遲遲不報警……是不是表明，她才是真正的兇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