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各部門相繼開啟加班模式,市局法證中心跟分局法醫的做了具體交接,已帶著尸體回市局連夜做二次尸檢。</br> 祁臧帶著柏姝薇等人搜了大半天的山,又馬不停蹄趕去北水店,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br> 北水店辦公區門口,孟宇帶著姜雪一起守在這里等祁臧。</br> 孟宇又拿起手機看了一遍許辭剛才給他發的消息,其實心里是覺得有些奇異的。</br> 許辭工作向來認真細致。但在孟宇看來,大部分時候,他其實懶于打理人際關系,如今對這些警察們,他顯得似乎就有些過于周到了。</br> 不過孟宇也沒太糾結于此。</br> 很快祁臧他們就到了。</br> 情況確如許辭所講。他們不僅衣服濕了,上面還有許多泥點,看上去實在有些狼藉。</br> 主動上前一步,孟宇道:“幾位警官好,大晚上的趕過來,辛苦了。我看你們衣服都濕了,不介意的話,我這邊有新的工裝,你們換上再繼續問詢?”</br> 柏姝薇性格直爽潑辣,當即以開玩笑、卻又挺不客氣的口吻回了句:“剛才路過了好幾個奢侈品專柜……你們這里果然是高端賣場,怎么?怕我把你們這里弄臟?”</br> 孟宇一本正經地皺眉。“警官說笑了。”</br> “我說你這人倒開不起玩笑——”</br> 柏姝薇話沒說完,被祁臧一個手勢制止了。</br> 看向孟宇,祁臧道:“多謝。你是……?”</br> “我是謝總的助理,孟宇。”</br> “有勞你帶我去更衣室。”</br> 祁臧跟著孟宇走了。</br> 店長姜雪則看向了柏姝薇。“這位女警官跟我來吧,我帶你去女更衣室。”</br> 男更衣室內。祁臧剛換好褲子,李正正推門而入,為的是抓緊時間給他匯報今日的調查成果。</br> 他上午先帶人去了死者劉娜的學校。</br> 即將升入高三,學生忙,班主任也心力交瘁,并沒有勻出太多精力應對警察的詢問,只說劉娜性格內向,父母都很忙,家長會都是一個叫姜雪的人過來開的,其他的一概不知。</br> 此外,劉娜在學生里的風評似乎并不好,大家普遍認為她是被寵壞的大小姐,脾氣暴躁、喜怒無常、還喜歡差遣人。</br> “大家好像都挺討厭劉娜。”李正正對祁臧道,“有個叫姜瑩的女生讓我印象很深刻。聽說劉娜死了,她居然笑了出來,說她活該。”</br> 祁臧一邊脫掉濕衣服,一邊道:“一個心理抑郁想自殺的女學生,會經常欺負其他人嗎?”</br> 李正正拿不準。“她厭世,想報復社會?也有可能?”</br> 祁臧擺擺頭。“說回那幅畫吧。其他同學見過那幅畫嗎?”</br> “都否認了。”</br> 李正正回答到這里的時候,祁臧換上了干凈的工裝,正在扣紐扣。</br> 李正正不由道:“祁隊,哎我突然發現……你身高這么高,他們居然恰好有你這個尺寸的工裝。”</br> 祁臧穿好衣服,伸出手臂左右活動了一下。“還真是,意外的合身。”</br> “我今天剛來的時候,他們還準備好了咖啡和食物,夠可以的。你沒吃飯吧。一會兒我們問詢,你在旁聽著,順便吃點東西?”</br> “不急。”</br> 祁臧轉身要往更衣室外走,李正正猶豫了一下,開口問:“我能問你一個事兒嗎?好奇很久了!”</br> “什么事兒?”</br> “之前有幾次撞見過,沒看清。剛看清了。你胸口是槍傷吧?怎么受的?那種地方……差點要命了吧?”</br> 祁臧回頭看他一眼。“是。本來該是三等功的,挨了一槍差點掛了,榮幸拿到了二等功。”</br> “嘿,這樣的‘榮幸’我可是不敢要。”李正正撓了撓頭,“傳言是真的,你真去支援過緝毒行動啊?”</br> 祁臧的臉立刻嚴肅下來。</br> 他與許辭同窗四年、同寢室住了四年,畢業那年許辭不辭而別,距今已有八年。</br> 所有社交網絡、甚至戶籍檔案上都沒有許辭的信息,他的家人亦是無跡可尋。要不是共同的同學老師跟自己一樣對他有記憶,祁臧會以為這世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這樣一個人。</br> 祁臧想盡辦法,卻始終沒有找到過許辭。</br> 他甚至一度懷疑,跟自己一起畢業于公安院校的許辭被秘密派去當緝毒臥底了。</br> 否則這無法解釋為什么連他的戶籍檔案都被處理得一干二凈。</br> 當然祁臧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br> 實在是因為許辭長得太過漂亮出挑。</br> 即使他各方面都相當優秀,甚至多次拿過射擊單項比賽冠軍,通常來講,這樣長相的人太容易給人留下記憶點,并不太適合當臥底。</br> 只不過,即便理智上知道不太可能,但祁臧也常常問自己——萬一呢?</br> 四年前云南那邊有一場規模較大的緝毒活動,省廳需要一些新面孔做支援,祁臧報了名,遠赴邊境支援作戰,最終出色地完成了任務。</br> 這也是他年紀輕輕就升為了一支隊隊長的原因之一。</br> 他當年參加這場行動,一方面當然是想為國效力,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私心。</br>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想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打聽許辭的下落。</br> 可仍是沒有半點結果。</br> 祁臧的臉色變得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br> 李正正反應過來大概是自己問錯了話。</br> 畢竟祁臧參與的任務有很高的機密性,他一個字都不該問。</br> 李正正趕緊站直、低頭,裝起乖,一副乖乖停訓的模樣。</br> 可出乎意料,祁臧一個字沒說,直接推門離開了。</br> 愣了三秒,李正正立刻追出去,在店長辦公室找到祁臧的時候,他看起來除了有些許疲累,與平時倒并無不同。</br> 李正正懸著的心放下去,聽見祁臧頭也不抬地對自己道:“那個叫謝橋的人呢?你之前說,他在找什么線索?”</br> 李正正:“我馬上去催——”</br> “不急。分局之前做的筆錄你都看了么?”</br> 祁臧拿出手機翻著分局昨日做的筆錄的電子版,找到謝橋的那份看了起來。“嗯,謝橋,父母一直在國外……也許可以理解他們為什么給兒子取這個名字了。他們古詩詞讀得少。”</br> 李正正:“誒?”</br> 祁臧掀起眼皮看向他。</br> 李正正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語文成績是最差的。”</br> 重新低頭,一邊查看分局做的所有筆錄,祁臧一邊解釋道:“晏幾道你總該知道。他的詞里就經常出現‘謝橋’這個典故。其中‘謝’通常指‘謝娘’,說的是侍妾、歌女、甚至妓|女一類的角色。</br> “‘謝家’、‘謝娘家’、‘謝橋’,可以泛指這些姑娘的所在之處……”</br> 原來如此。把這兩個字取做名字,好像確實不太合適。尤其是男人。</br> 李正正剛這么想,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br> “其實它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悼亡。”</br> 頓了頓,那聲音又道:“祁警官的解讀有些淺了。”</br> 悼亡。</br> 取這樣的名字,想悼亡誰呢?</br> 祁臧淺淺蹙眉,剛一轉身,就對上一雙似笑非笑、卻又沒有一點溫度的眼睛。</br> 幾時辭碧落,誰曾伴黃昏。</br> 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從脊椎深處竄了起來,祁臧緊蹙眉頭,全身的線條都繃緊了。</br> 屋外大雨傾盆而下。白亮如雪的閃電自窗邊劃過,襯得屋內里燈影如晦,來人的影像一時竟有些叫人看不清。</br> 恍然間,祁臧竟感覺久未謀面的許辭從十年后穿越到了現在,終于與這個時空的自己重逢。</br> 只是這一切還要加一個前提——</br> 如果、如果眼前的人確實是許辭的話。</br> 細看眼睛、鼻梁、嘴唇、面目輪廓、乃至年紀,他們其實全都不一樣。可給人第一眼的感覺又實在太過相似。</br> “祁警官你好,我是謝橋。”</br> 那明顯比許辭沙啞低沉很多的聲音將祁臧帶回現實。</br> 鋒利的眼眶微微瞇起來,祁臧很認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謝橋”,似乎想打量出什么端倪。</br> 越打量,來人身上跟許辭有關的元素就越少。</br> 且不提顯而易見的年齡差異,來人伸出來打算握手的那只手是左手。許辭卻并不是左撇子。</br> 許辭向來懂得保護眼睛,是當狙擊手的好苗子,可來人戴著眼鏡。</br> 許辭的聲音清亮悅耳,祁臧聽過他唱歌,唱得非常好聽,他一度懷疑,老天爺就是偏愛許辭,把所有好的特質都給了他。</br> 可眼前的人聲音卻沙啞很多,就像是抽煙把嗓子抽壞了似的。</br> 祁臧表情嚴肅,瞳孔深不見底,開口時聲音卻已與平時無異。他很自然地與面前人一握手。“你好。聽說你有重要的線索要提供?”</br> 許辭點頭。</br> 祁臧看向李正正。“關門。開攝像頭。我問詢,你做記錄。”</br> ·</br> 祁臧、李正正坐在辦公桌的一側。</br> 許辭坐在他們對面。</br> 祁臧并沒直截了當地問許辭想提供的線索,先走起了常規的問詢流程。“謝橋,35歲?”</br> 許辭點頭。</br> “案發當晚,你也什么都沒有聽到?”</br> “沒有。我睡得很早,應該是當晚所有人里最早睡著的。”</br> “可我聽說你沒有喝醉。你很早就離席了。”</br> “的確。但工作壓力大,我習慣性失眠,有吃安眠藥的習慣。”</br> 祁臧:“在你眼里,死者劉娜是個什么樣的人?”</br> 許辭:“我幾乎不認識她。我在集團總部工作,那里位于沂水開發區,離這里有30公里。為了做內部審計檢查,我上周三來到北水店,周五才見劉娜第一面,對她只有個初步印象,她性格比較悶,不愛說話。”</br> 祁臧:“你跟著她一起乘大巴去的別墅?”</br> 許辭再點頭。</br> 祁臧:“那么,中途她有過大吵大鬧,發大小姐脾氣嗎?”</br> 許辭搖頭。“她看上去教養不錯。”</br> 許辭對劉娜的印象,顯然跟她同學們的說法有出入。</br> 祁臧低頭瞥了眼手機上的分局筆錄,從筆錄上看,姜雪他們對劉娜的印象跟許辭的差不多,既聽話又懂事,只是有些內向而已。</br> 難道劉娜在學生和大人面前,是兩副面孔?</br> 暫時放下這個問題,祁臧又問許辭:“你對劉娜的家庭情況了解多少?”</br> 許辭:“完全不了解。”</br> “那員工的情況總了解吧。你來這里做審計檢查,按理連每個員工的個人情況都要掌握,預防他們做出不利于公司的事情。”</br> 祁臧問他,“那么,姜雪跟劉娜的父親劉力行是什么關系?”</br> 許辭沉默了一會兒,反問:“你認為他們二人之間存在私情?”</br> 祁臧直言:“不排除這種可能的存在。”</br> 清豐集團在錦寧市有三家大型購物中心,十幾個高端精品超市,還有二十幾個社區超市,這些全歸劉力行管。</br> 北水店超市的店長姜雪,只是他諸多下屬中的一個,他為什么偏偏找姜雪幫自己帶孩子?兩個人的關系顯然非同一般。</br> 不過從員工的口供來看,沒人認為他們二人之間存在私情。</br> 姜雪剛來公司的時候,劉力行就是她的帶教人,二人素來以“師徒”相稱。</br> 北水店是最重要的購物中心,其中的自營超市年銷售額高達百億,劉力行最重視、也最信任姜雪,也符合常理。</br> 這些都是祁臧翻看筆錄了解到的。</br> 不過他還是想聽聽這個謝橋怎么回答。</br> 許辭搖頭,只道:“這個問題,我并不清楚。</br> “盡可能了解每個員工,哪個缺錢了、哪個跟競爭對手或者供應商走得過近,我確實都該關注,這屬于我的職責范疇。</br> “不過,我們集團全國有一萬名員工,我無法對每個員工的個人情況一一了解清楚。我來這里工作不過三天,做的主要是經營、風險管控方面的檢查,劉力行有沒有跟姜雪產生婚外情,我還真不知道。”</br> 停頓下來,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許辭給了祁臧一個很職業化的微笑,忽然道:“祁警官,你知道我有線索想匯報,偏偏不問,反而問了一堆別的問題……我猜測,這是因為你習慣掌握對話節奏。</br> “你是個很強勢的人,不想被我帶著走,而要在一開始就掌握主動權。不過已經很晚了,我可以說我想說的話了嗎?”</br> 話到這里,不待祁臧回答,許辭已看著他的眼睛,直言:“我有懷疑的兇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