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掠過海面吹拂而來,帶動民宿窗外的風鈴“叮鈴”晃動。風的味道是咸而澀的，從窗縫里透進來，血鶯那頭略帶卷曲的長發隨之起伏,就像是不遠外的海浪一樣,美麗、讓人心生向往。</br> 可海面美則美矣，海域卻深不可測、遍布危險。</br> 站在窗欞的陰影里,血鶯美麗的臉龐被影子照出一層又一層斑駁,有一種類似于破碎的美感，充滿蠱惑意味。</br>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許辭，問：“事情發生在15年前……算算時間,這個叫葉苓的人,是你母親嗎？”</br> 許辭點了頭。臉上的妝容影響了他面部的微表情,以至于他看上去平靜異常，就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br> “所以我不同意你說的話。長得漂亮并不是一件多幸運的事情。要不是那樣，我母親還能死個清白,而不必在生前受到侮辱。一張臉而已,毀了、又或者動刀子整容……也沒什么好可惜的。”</br> 血鶯垂眸笑了?！拔以趺春孟衤牫隽诵﹦e的意味……你該不會想說，漂亮臉蛋毀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靈魂是不是一如當初,是嗎？</br> “那這可太難了。就好比,我掉進了匪窩,我只有跟他們同流合污，才能活下去。談什么保持靈魂的高潔？那太笑了。殺了人,手上染了血,我再也回不去了。你呢許辭？”</br> 許辭眼底浮起些許戾氣,嘴角的笑意很淺、但滿含自嘲意味。</br> “我當然也回不去了。如果我選擇相信我從前的同伴,堅守那所謂可笑的原則與信仰,八年前我就回去了……但那樣一來，我恐怕早就冤死在了牢里。</br> “跟你一樣，我也要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我還要報仇。所以我不做警察了，自己的仇，我自己來報。世人沒有經歷我們所經歷的，作為看客，他們對我們這種人形容很簡單——壞人，邪惡勢力，沒有勇氣反抗、無法堅持信仰的懦夫?！?lt;/br> “可是他們錯了。光明的對立不是邪惡，是混沌?！毖L盯著許辭的眼睛，“我們其實只是在混沌中掙扎求生的人。”</br> “混沌……有意思，這個詞我很喜歡。”許辭淡淡笑著，“在我們需要被拯救的時候，那些罵我們是兇手、懦夫的人，所謂的法律、警察與正義，又在哪里？沒有人有資格批評我們。法律也沒有權力懲戒我們?！?lt;/br> “看來我們果然是同類?！?lt;/br> 血鶯看起來像是很滿意許辭的回答。她歪著腦袋瞧向許辭，嘴唇輕輕抿起來，像是在思考如何給許辭他想要的答案。</br> 卻聽許辭問她：“商博然走進隔壁旅舍很久了，你也在我這里耽誤了很長時間。怎么，來接應你們的人還沒到？”</br> 觀察著血鶯表情的同時，許辭在心里盤算她和商博然這么耽誤的原因。</br> 商家破產了，商博然自己也被舉報了。</br> 莫非真如祁臧說得那樣，并不存在所謂的高層給商博然開綠燈，現在的他確實處于四面楚歌的境地，沒有太多值得信任的人供他差遣，以至于他這一路統共只用了兩輛車、兩個司機，一個在農貿市場搞事情，另一個帶著他從錦寧市逃到這里。</br> 他已沒有能力提前安排其他人在路上接應他、帶著他中途多次換車、乃至給他□□以確保他們絕對不會被警察抓住……</br> 如果事實如此，商博然自然也沒有能力提前安排人守在這濟水島，專程只為幫助他和血鶯完成偷渡。</br> 出逃一事如此刻不容緩，可現在反而是他和血鶯需要等人。</br> 此外，血鶯看起來確實和四色花徹底鬧翻了，他們等的人不會是四色花。那么這二人想偷渡，依靠的可能只是專門在暗地里接客做偷渡生意的那幫人。</br> 這種情況下，他們等的大概率是一艘普通貨船。</br> 貨船會定點駛入碼頭裝載、或者卸載一部分貨物，上面某位船員有能力安排商博然與血鶯悄悄上去、藏入某個集中箱，將他們帶往下一個碼頭，將他們交給某位蛇頭，再由蛇頭幫助他們進行下一步動作。</br> 但那一定只是擁有普通權限的某位船員而已。至少他不能決定貨船的到達時間，只能讓商博然和血鶯在此地等候。</br> 這種小碼頭，貨船停留的時間非常有限。</br> 只要許辭肯幫他們欺騙警方、混淆視聽，最終讓他們在這段時間內混上貨船就行。</br> 看向許辭，血鶯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而道：“15年前……正好是我進入四色花的第6年，那年我16歲。將近年末的時候，我有一件印象很深的事情，沒準還真跟你母親有關……”</br> 在血鶯的回憶里，剛去四色花的時候，她一直跟在三個男人身邊，那三人是一個小組的，常在一起出任務。</br> 她和其中一個叫阿達的人關系尤其好。</br> 阿達教她用槍、教她怎么偷東西、開門鎖，也教她怎么殺人。</br> 不出任務的時候，那三人小組喜歡一起玩，玩牌九、也玩女人。</br> 那個時候血鶯年齡還小，但已經有了危機意識，在有一回圍觀了組織內幾個人的狗血感情大戲、聽了一耳朵什么女人要靠美色綁住男人后，主動跑到阿達面前問他喜不喜歡自己。</br> 那會兒的她有阿達罩著，還沒有在四色花里吃到苦。在她淺薄的認知里，四色花是唯一能讓她吃上飯的地方，阿達是唯一對她好的人。要是他被別的女人搶走了、甚至和她們生了孩子，她或許會再一次被丟棄。</br> “阿鶯，你達叔我是個殺手、是個頂壞的王八蛋，但我不是變態，不欺負小姑娘。你才多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有我在，不會少你一口飯吃。這點你放心?！?lt;/br> 阿達這句話并沒有讓血鶯放心。</br> 尤其是在某個女人的名字多次出現在阿達他們這幾個人口中的時候。</br> 被父母拋棄、被多次買來賣去不斷顛沛流離的經歷，讓她活在隨時會被人拋棄的陰影里。</br> 所以她格外關注他們的這次任務，直到聽說他們是要殺掉那個女人，這才放心。</br> 那日，三人聚在一起分配任務，血鶯面無表情地坐在旁邊偷聽。</br> 一人道：“把殺那娘們的任務交給我唄。這種姿色難得遇見。我玩一玩再殺她。”</br> 阿達：“不要多生事端。這次的任務很重要，立刻殺了她，不要讓她找到機會把清豐集團的秘密泄露出去?！?lt;/br> 那人直接把照片懟到了阿達面前?！按蟾纾阋矂有牡陌?？我們昨天一起去她住的酒店踩點，她下班回來的時候，你看她一眼，眼睛都直了了呢！”</br> ·</br> 思及往事，血鶯站起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推開了窗，看向不遠外的海浪。</br> 她頭也不回地問許辭：“你母親的手表……是不是浪琴的？背面刻著一個字母‘J’?！?lt;/br> 在血鶯看不到的身后，許辭臉色徹底變了。</br> 那枚浪琴手表，是他父親工作第一年拿到年終獎的時候給母親買的，兩次自此確認了戀愛關系。他總是說，等以后賺了錢，會給母親買更好的。</br> 后來父親當大律師，收入越來越高?？墒悄赣H從沒換過那塊表。她說那是見證他們愛情的信物，它很重要。</br> 年幼的許辭常被感情很好的父母當面秀恩愛，對那只表的故事實在印象深刻。</br> “你見過我母親的表？”許辭忍不住開口。</br> 此刻他的聲音已極為沙啞低沉，其中藏著隱秘又深刻的疼痛，聽得幾乎讓人心驚。</br> “對，所以，現在你該相信我確實能提供你要的信息了。”轉過頭，血鶯看向許辭，道，“殺你母親的任務，交給了一個三人小組。按理會由他們三個人一起行動。我依稀記得，后來好像是說，你母親即將把什么資料整理完畢泄露出去，為防夜長夢多，上面的人要求他們提前動手。</br> “那時候這個小組還有別的任務在身，所以三人必須得分開來行動……于是他們決定通過抽簽來決定由誰來當殺害你母親的那個人。</br> “之所以要靠抽簽，是因為他們都做跟你母親有關的任務。原因你也知道，你母親她長得……”</br> “別說了——！”</br> 除非刻意為之，許辭的真實情緒很少外露。</br> 可這會兒他兩只手都忍不住緊緊握成了拳頭，手臂上青筋盤虬，像猙獰的蛇。</br> 停頓了三秒，血鶯道：“阿達，安鐵，白老三。這是這三個人在組織里的代號。后來中了簽、殺了你母親的那個人，在任務完成回組織的時候，手里就拿著那枚浪琴表。他有收集戰利品的習慣。</br> “許辭，當我逃脫成功，我就把那個人的信息全部告訴你。以后如果有機會，我們甚至可以合作殺了他。我也恨他?！?lt;/br> 許辭與血鶯，這兩個人素昧平生的人，在這民宿第一次見面、第一次交談，而后兩個人都紅了眼眶。</br> 在這種近乎是離奇的情景下，他們好像真的把對方視作了能彼此理解的同類。</br> 血鶯雙眼里流露了真切的恨意，恨到眼白里的血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了出來。</br> 她對許辭道：“最初我是愛著那個男人的，盡管在他看來，當時的我十分幼稚，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兒……可我知道，我確實是愛過的，他是我的初戀。在我到四色花的頭幾年里，一個充滿罪惡的地獄，被他偽裝成了人間天堂，我對他、對四色花感激涕零，就差每天對他們磕頭了——</br> “直到后來他親手把我送到了老K的床上。</br> “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看清他、還有這組織的本來面目。你說他何必呢？一開始對我那么好干什么？給人希望又打碎，把童話忽然變成噩夢……他對我殘忍，對你母親也殘忍。</br> “許辭，把你的郵箱、電話留給我。等我逃離，我把他的名字給你。不僅如此，我還會親手畫一幅他的肖像圖給你?！?lt;/br> 說完這些話，血鶯抬起雙手捂住臉，似乎在借這個動作平復情緒。</br>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的情緒已恢復如常。</br> 看向許辭，她道：“還有8分鐘，我的船會來。它把貨卸下就走，只停留15分鐘。幫我拖住警方。”</br> “你很難逃掉。這種情況下，他們可以聯合海警追捕你?！痹S辭道。</br> “是。不過茫茫大海畢竟不比天網遍布的陸地。海面危機遍地，但也有很多機會。你不用操心我，剩下的干脆就交給天意好了。</br> “你最好祈禱天意向著我。這樣你才能你想要的答案?！?lt;/br> “離這里最近的日本、韓國，你想去哪兒？”</br> “這你就別管了。”</br> “我不認為你在海上成功逃脫追捕的可能性很大。我冒險幫你，如果到最后什么都撈不著呢？你上船那一刻、不，從我開始幫你纏住這邊警方的那刻開始，把他的名字、年齡等基本信息發給我。否則我隨時放棄計劃。至于肖像，可以等你出逃成功后再給我?！?lt;/br> “成交。”</br> 許辭問她：“那你希望我怎么拖住警察？”</br> 血鶯看了一眼時間，拎起方才放在腳下的包，打開來，拿出了一把槍遞給許辭，緊接著又拿出了一個可以綁在腰間的疑似炸|藥裝置。</br> “綁上這個炸|藥，然后拿上槍。你找個理由說服這家民宿的老板、或者隨便一個服務員什么的跟你上車。你把車開到離這邊比較遠的地方，然后開幾聲槍，以此把老板、服務員劫持為你的人質，并把警方引過去。</br> “你25分鐘后開始做這件事。我和商博然會用5分鐘以內的時間跑上船。</br> “人質的性命危在旦夕，保護他們，比抓捕一個連犯案證據都還沒找到的犯罪嫌疑人重要太多了。這5分鐘的黃金時間，警力會用來全力抓捕你、保護人質，而不是追我。</br> “你要爭取堅持一個小時。那樣我的船足以把我轉移到下一個可以幫我偷渡的接頭人那里。一個小時后，你脫下外套，給警方展示你身上綁的炸|彈，到時候——</br> “你可以解釋，炸|彈的啟動按鈕在我那里。你被我美色所迷、以為是玩游戲，才會戴上這個東西，然后被我威脅。當然了，如果有更好的理由，你自己想……總之，你可以把這一切推給我。說是我逼你去劫持的人質。如果你不那么做，我就會啟動開關，把你炸死。</br> “我是想逃跑的兇犯，逼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吸引警方注意力好讓自己逃走……警方會信的。找個好點的律師，你不會坐牢。</br> “怎么樣，合作愉快？”</br> “許辭。你母親曾被那個人欺辱，我同她一樣。你會幫我的，對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