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至五個小時之前。</br> 許辭掛斷電話后,祁臧立刻又給他打了過去。</br> 許辭迅速拒接,隨即收到祁臧發來的消息:[你在哪兒?我們見面談一下]</br> 許辭沉默。</br> 祁臧又給他發來:[黃雨欣是我的犯人,我不會讓任何人包庇她,包括我的頂頭上司,她不可能從我手上逃走,你能夠相信我嗎?]</br> 30秒后,許辭給祁臧發了個定位:[到這里面談]</br> 大概20分鐘后。</br> 祁臧趕至許辭的地點,發現他已經到了。</br> 此地是許辭公司所在的沂水區。這里屬于經濟開發區,道路寬闊,沿路大多是物流基地又或者工廠。工作時間,道路上基本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車輛。</br> 許辭的車就停在路邊,祁臧掉頭拐過去,駕駛著越野車非常張揚地正面朝許辭那輛個頭略小一些的SUV開過去,在車頭即將碰上許辭車的車頭時才堪堪停下。</br> 烈日炎炎的夏季,兩輛車就這么頭碰著頭停在路邊。</br> 祁臧開車門,下車,大步走向許辭。</br> 許辭打開車門,請他坐上副駕駛,然后打開手機地圖給他看。</br> “這是——”祁臧猜測著,“商博然逃跑的那個農貿市場?”</br> 許辭點頭。“我朋友一直跟著他。不出意外,他去隔壁淮海省了。估計他會去靠海的某個小島,以那里為中轉點……之后再想辦法偷渡。”</br> 放下手機,許辭看向祁臧的眼睛。“我在想,商博然不傻,他這個年紀、這個閱歷的人,不應該會為追求所謂的愛情拋棄一切。可他為什么敢堂而皇之地通過那種方式甩掉你的人?</br> “甩掉你的人之后,他大搖大擺地開著登記在他名下的那輛路虎開向臨省。途中他只換了車牌——當然,他必須換,否則天網可以立刻通過車牌號鎖定他的位置——可他既不找機會更換車輛、也完全不避開諸如高速收費站這種可能會檢查證件、監管到他的地方。又是為什么?”</br> 瞥一眼祁臧攏眉的樣子,許辭繼續道:“我只能懷疑他有恃無恐。發現商博然做出這種事情,你會立刻懷疑他有重大嫌疑,繼而試圖沿路封控、排查所有人。可你一個人說了不算。</br> “現在商博然只存在理論上的嫌疑,沒有任何證據能為他定罪,你這流程走起來不容易。涉及到跨省封控,就更麻煩了。這個時候的張局無疑非常關鍵。</br> “我現在推測商博然和黃雨欣是情人關系,約好了一起出逃。如果張局卡你流程卡個幾個小時……即便最終他同意封控,商博然已經逃了。”</br> 沉默了一會兒,祁臧表情嚴肅地看向許辭。“在你看來,商博然大搖大擺開著他自己的車逃跑,是因為仗著‘上面有人’給他開綠燈。這是你不愿意大大方方將商博然動向分享給警方的原因。</br> “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你把張局先預設成問題人物,才會得出的結論?”</br> 聽到這話,許辭立刻皺了眉。眉宇間有了顯而易見的戾氣。</br> 祁臧卻是繼續道:“可能這話你不愛聽,但我必須客觀。我懷疑商博然涉黃,找了我們掃黃隊的。你猜我得到了什么消息?他們剛接到針對商博然的舉報,已經懷疑他涉嫌買賣婦女強迫賣|淫。此事即將正式立案。此外,商博然父親的公司已經破產重組,現在處于嚴重負債的狀態。</br> “所以,在我看來,商博然的行為邏輯很好分析。他這么做,不是蠢、也不是有恃無恐,他是走投無路下的破罐破摔。我不知道誰舉報了他,但他恐怕早就收到了風聲。</br> “這種情況下,商博然橫豎是要逃到國外的,可他沒錢。正好,他與黃雨欣一拍即合,決定殺了崔俊杰,拿到錢,再出逃。</br> “兇案發生了,警方沒那么快懷疑他最好,懷疑到了、商博然被跟蹤了,他也只能采取目前的方式擺脫警察。</br> “農貿市場旁邊的高速就是通往臨省的,他選擇在那里出逃,其實就是在暗示警察他會逃往臨省,這是他在走投無路下的一次豪賭,賭警方的效率,賭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警方沒有辦法迅速全城、全省、甚至說服淮海省跟著一起,安排大量警力在各個路段進行封控……</br> “如果警方反應果真迅速,那么商博然只能束手就擒。他的罪名多了去了,不差一起兇殺案。</br> “如果警方沒那么迅速,那最好,他打個時間差趕緊跑。這種情況下,他自然沒必要換車、也沒有必要避開高速繞土路……那樣只會白白浪費時間而已,他越快開到他想去的目的地越好。</br> “商博然這就是純粹的賭徒行為,他單純地在跟警察賭時間差。你懷疑到張局,可能確實想多了。”</br> 待祁臧說完,許辭卻道:“同樣的邏輯也可以用在你身上。你預設張局是好人,所以才有這樣的結論。再說,我也不是針對張局一個人。此事涉及全省、甚至跨省布控,必然要上報省廳,省廳那邊也可能……”</br> 接下來的話,許辭沒有點名,但祁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br> 頓了頓,許辭轉而問他:“你來找我,是想說服我做什么?”</br> 祁臧道:“兇案發生還不到48個小時,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我確實不能保證可以立刻說服兩個省的領導同意安排那么多警力去所有路段、碼頭港口、乃至火車站、機場布控。如果你把商博然逃往的準確路線告訴我,有針對性地派少量警力出警,這無疑容易很多。</br> “可是現在黃雨欣還在暗處。如果我們貿然攔下商博然……被戴上手銬前,他抽時間給黃發個消息的功夫還是有的。那么以后想要再抓黃雨欣,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br> 許辭也不多顧及什么,拉開擋光板背面的鏡子、深色粉底在自己面部上做起修飾。他道:“我聽出了你想和我合作的意思。”</br> 祁臧注視著許辭的側臉,道:“我手下的失誤,就是我的失誤。查到商博然的動向,完全是你的功勞。我沒有權力要求你必須給我提供他的信息。</br> “你可以去見商博然、黃雨欣,去問你想要的信息。但我希望你能夠相信我,讓我隨時跟在你身后,并且同意帶上這個——”</br> 側過頭,許辭看到了祁臧手里拿著一個隱形的耳麥。“如果你相信我,戴上它。一旦你那邊有危險,我能及時趕到支援。”</br> 見許辭沉默,祁臧補充道:“我能感覺到你在查一些事情。這回黃、商兩個人,是不是跟你想調查的某個組織有關?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去面對,是螳臂當車。”</br> 祁臧說得確實不錯。</br> 許辭懷疑黃雨欣已經叛逃四色花,但也只是懷疑而已。</br> 她痛恨四色花元素,痛恨四色花組織,并不一定意味著她已經叛逃成功。她和商博然這次想逃到國外去,可能還會需要組織的幫助。</br> 這次過去,許辭確實有可能再次正面遇上組織的人。</br> 可是……可是如果戴上這個耳麥,這意味著他藏了八年的秘密,可能會徹底暴露在光下。</br> 那結果會是如何呢?</br> 有可能他還能跟之前一樣生活。</br> 有可能,他不被任何人相信,從此活在牢籠里。</br> 還有可能,就算他僥幸證明了自己的無罪,他再也無法回到清豐集團繼續他想做的事情。</br> 這意味著,他辛苦多年的努力、心血,他付出所有、拋下了正常人生應該擁有的一切去取得的那點微小進展,全都會付之一炬。</br> 他再也沒有第二個八年可以重新開始。</br> “祁臧,這個耳麥,它的背后……”</br> “它的背后只有我。”</br> 許辭幾乎怔住了。</br> 他抬眸看向祁臧,似乎想求個確認似的。“你說什么?”</br> “我說它的背后只有我。你和任何人、有任何對話,只有我能聽見。你能相信我嗎?”</br> 許辭沉默,祁臧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現在的例子就相當于……你是我的線人。你掌握了犯罪分子的動向,我要靠你去抓到他們。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我有責任維護你的隱私,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秘密,包括其余警察。”</br> 許辭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個似有還無的笑意。“嗯,如果是這樣,你倒不算違背原則。”</br> “當然沒有。你懷疑我們內部有問題,相當于向我檢舉我的同僚。沒調查清楚之前,我有責任替你保守秘密,不向任何人透露關于你信息。</br> “我能夠保護你,并且向你承諾,沒有人能在手里對我的犯人做手腳。不管那個人是誰。問題就在于……</br> “你肯相信我嗎?”</br> 你肯相信我嗎。</br> 許辭在心里重復了一下這句話,想的是——如果你從你的同僚里聽說了我的那些舊事,你會相信我嗎?</br> 你會相信那個跟你生活了四年的大學室友干干凈凈、毫無問題嗎?</br> 可他明明不跟任何人來往,性格也那樣沉郁別扭,他明明就像是藏著最可怕、最陰暗秘密的那種人。</br> 即便你相信大學里的那個室友,時隔八年未見,你會信他還是記憶里的那個人嗎?還是說,你會懷疑關于他的一切美好,其實全都是你的想象而已。你會不會懷疑,你被他騙了,也被自己的想象騙了?</br>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br> 許辭垂著眼眸不動。祁臧維持著遞出耳麥的姿勢,也沒有動。</br> 直到整整十分鐘過去,許辭總算伸出手,握住了那只耳麥。</br> 祁臧緊繃的肩膀頓時松開,片刻后又緊繃起來。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皺眉看向許辭。“小——”</br> 許辭打斷他的話,問:“知道商博然在農貿市場做的事,我只能推測,他可能是和黃雨欣約好了想一起出逃,所以想跟過去問黃一些事情。可你是怎么確定的?黃雨欣那邊出了什么狀況嗎?”</br> 祁臧把黃雨欣工作室的人都在古鎮的事情告訴了許辭。</br> “周五她聲稱在臨海老家,周六又出現在了古鎮……擺明了問題最大,基本就是兇手,跑不了。我們隊的衛凡去古鎮接她們,接上了五個人往錦寧市回。半道他瞧那五個姑娘長得都有相似之處,留了個心眼,問了很多黃雨欣的私人問題。那五人一個都答不上來。他就懷疑,有人頂替了黃雨欣回市局接受問詢。</br> “收到他這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往你這里趕。橫豎他返回古鎮找黃雨欣也來不及了,再者,那古鎮歸屬云海省最落后的縣城管轄,那邊道路的監控并不嚴密……想找黃雨欣,我干脆從商博然這里下手。所以……</br> “所以你做好決定了嗎?”</br> 聽到最后,許辭倒是笑了。</br> 他總算重新抬起眼看向祁臧,然后緩緩開口:“其實對我來說,最關鍵的不是我信不信你,而是你信不信我。但凡你有一絲懷疑,就可能把我徹底打落至萬劫不復的境地。</br> “祁臧,如果黃雨欣真的是那個組織的,而那個組織對她有接應的話……他們遠比你想象中要來得狡猾。我希望,到時候無論發生什么,無論你聽到、看到什么,你都要遵守你的諾言,相信我。”</br> ·</br> 時間回到此時此刻。</br> 濟水島位于淮海省內,是一個頗為貧窮的臨海小島。</br> 與它相鄰的島嶼還有很多,一個比一個火熱,要么深受文藝青年的喜愛、要么有非常美味的海鮮排擋……</br> 只有濟水島兩不沾,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水問題,旅游開發就是起不來,飯店接連倒閉,只剩寥寥數個,民宿也只剩下兩間,連漁船都不走這里,偶爾有貨輪在碼頭停崗而已。</br> 距離雪麗民宿不遠外還有家爛尾樓,大概是某個有錢人不信邪,想在這里開發酒店,施工階段居然就出了問題,那樓爛尾了好幾年都沒人管。</br> 30分鐘前,在跟著許辭來到附近縣城后,祁臧第一時間聯系了當地公安局,在確認商博然進入濟水島麗花旅舍后,他得到了附近派出所的支援,對濟水島的相關情況有了一個較全面的了解,包括這個爛尾樓的始末。</br> 這會兒祁臧坐在車里,和李正正、柏姝薇等參與了辦案的人守在濟水島外,并沒有進去。他擔心黃雨欣有防備,提前調研過他們的信息,進而察覺到異樣。</br> 祁臧派了幾個對黃雨欣來說絕對眼生的警員去到爛尾樓,他們其中有人扮作了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有人扮作了秘書,還有人做包工頭打扮,一行人裝作了來爛尾樓考察、商量后續處置辦法的人員。</br> 坐在駕駛座上,祁臧在聽到黃雨欣居然堂而皇之找上門的時候已經凝了神,下意識就一個抬手把耳機扣得更緊。</br> “我認識你。你叫許辭。對么?”</br> 在聽到這句話之后,祁臧差點把耳機捏碎,緊接著整個人都僵住了。</br> ——他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謝橋就是許辭。</br> 可許辭一直在回避,DNA在告訴自己他們確實是兩個人,再者,沒有其余任何人能佐證自己的看法……</br> 有的時候祁臧也會忽然陷入恍然的局面。</br> 他會覺得自己是不是思念太重以至于犯了傻、發了癡,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覺,都是一場幻夢,甚至從十二年前大一開始,許辭這個人就從來沒有存在過。</br> 總算,現在他從另一個人的口里,聽到了“許辭”這兩個字。</br> 祁臧握著耳機,幾乎動彈不得。</br> 在他前方不遠外,浪潮奔涌著上岸、再卷著砂礫遠去。他的心緒仿佛隨著之來來回回、翻涌不休。</br> 直到耳機里傳來許辭的一聲“你怎么認出我的”之后,時間仿佛驟然靜止,祁臧那顆跳動不安心臟仿佛懸停在了半空中。</br> 他感到自己幾乎忘記了呼吸,胸口沉悶得不知如何是好,與此同時全身都出了汗,仿佛溫度驟然拔高,熱得他肌膚都在發燙。</br> “老大你怎么了?”</br> 一旁,李正正察覺到祁臧的異樣,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脊。</br> 那一掌總算像是幫祁臧把胸口憋著的一口氣拍出去了,他這才恢復知覺,重新懂得呼吸。</br> 迅速回過神,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把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全都壓下去——</br> 他必須回神,他要負責許辭的安危,還要抓那兩個犯罪嫌疑人。</br> ·</br> 雪麗民宿,203號房間內。</br> 家具都是原木色的,略顯簡陋,窗戶外就是大海,倒是頗有一番情調。</br> 小島荒涼,民宿簡陋。血鶯的到來卻似乎讓這些原本枯燥的風景全都鮮活了起來。</br> 在血鶯的面前,許辭依然把自己往丑了化,像打不到魚、被迫出來四處逛逛試圖打零工的漁民。</br> 聽到許辭的問題,血鶯歪著腦袋一笑,然后道:“首先,我是一個頗為優秀的化妝師,也是一名有些許水平、眼力非常好的畫手,我能透過你這些裝扮看出你本來的面貌。同理,僅看你一眼,我就能還原出你整容前的樣子。</br> “你放心,組織的其他人可沒這個眼力。那幫大老粗懂什么?也就是山櫻他……不過他沒有這樣的眼力。你真的可以放心。”</br> 又上下仔細打量了許辭一眼,血鶯笑道:“你的五官、臉型,全都長得太好了,這是天然的優渥。我猜,你也許曾嘗試說服整容醫生把你往丑里整。可他們最終沒有。看到那么完美的一張臉,誰舍得破壞?任何一個經受過美學熏陶的整容師都下不去手。</br> “看得出為你整容的醫生技藝非常精湛。他盡可能保留了你五官的美感,可又讓你看上去完全與從前長得不同……這不容易。他是哪里的醫生,可以介紹給我嗎?”</br> “可以。”許辭道,“他在美國芝加哥。”</br> 血鶯像是被許辭正兒八經的回話逗笑了。</br> 然后她撫了一下頭發。這個動作她做起來毫不做作,只顯得風情萬種。“我來這家民宿的時候跟老板說,我前男友在跟蹤我,他如果找到我,會打死我,就請他把監控畫面通過云平臺實時分享給我了。于是我就從畫面里看到了你……但我想,你來這里,也是為了找我的。對么?”</br> “你們在跟警察賭時間差。但你不敢保證商博然一定擺脫了警察,所以在這里觀察。”</br> 許辭看向她,“可按你剛才的說法,你不認為我是警方的人。”</br> 血鶯咬了下嘴唇,做了個思考的姿勢,然后道:“嘖……準確的說法是,我不認為許辭是警方的人。但你現在的身份又不是許辭。也許你跟警方合作呢?那可說不準,對么。</br> “否則,不靠警方的幫助……你是怎么找過來的?你既然出現了,我只能認為警方也跟來了,并且就埋伏在附近。”</br> “你為什么會知道我?”許辭問她。</br> “我看過你的照片呀。”血鶯的語氣里加了些贊嘆,“要不說我們這種長得漂亮的人有優勢,輕易不會死呢。當時收到你們幾個警察來緬甸,試圖抓老K的消息后,我們拿到了你們照片、姓名、履歷……看見你照片的時候,大家都被你吸引了。”</br> 語氣里多了些調侃與狎昵,血鶯道,“你知道我們有涉足那方面的產業。大部分男客戶是喜歡女人的,可還有一部分喜歡漂亮男人。組織里的鐵哥也是這種人。他當時就跟老K申請,說不要殺你,他要留著你玩,等玩夠了再送給其他客戶……</br> “啊當然了,我們收到的資料里還特別說明了,你非常優秀非常出色。那里面都把你夸上天了。所以我才來敢找你,認為你有本事帶我走。”</br> 說這話的血鶯看不見小島外越野車里祁臧鐵青的臉色。</br> 但她能看到許辭驟然變冷的眼神。</br> 于是血鶯收起臉上的笑容,忽然正色道:“八年前,那場抓捕你的行動,我沒有參與。我并不知道你們后來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結果。云海省省廳掌握了你是叛徒的證據,你回不去了。一旦回去,等你的就是只有一扇天窗的囚牢。”</br> 許辭:“那是你們的人偽造的證據。”</br> “但你確實回不去了。此后再也沒人聽說過許辭這個警察,你現在這張改頭換面的臉,這兩件事就是讓我相信事實如此的鐵證。”</br> 血鶯道,“剛才我提到那些舊事,并不是有意拿組織里曾有人意|淫你的事來侮辱你。我只是想讓你相信,我是四色花的人,級別還不低。</br> “想必你換了身份,騙到了警方,并找到辦法與他們合作,才能察覺到我的身份、繼而趕過來,對么?你一定是想找四色花報仇,否則不會冒著風險來找我。我有你想要的東西。只要你可以幫我逃離。”</br> 話到這里,血鶯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浮現出了又恨又怒、還夾著一些悲傷的神情。</br> “9歲那年,爸媽說帶我和哥哥去泰國玩,卻把我丟棄在了那里……我怎么喊,他們都不回應。他們這么做,僅僅是因為迷信。有個所謂的大師告訴他們,我會克死我哥哥。是不是很可笑?”</br> 血鶯確實笑了,還笑出了幾滴眼淚。“真的很可笑。后來我被人販子賣來賣去,輾轉到了四色花手里,還得陪那個長得很丑的老大叔老K睡……</br> “我就發誓啊,如果哪天我回國、找到了他們,我一定會殺了我哥哥,看我父母后悔萬分的樣子。所以你看,哈哈哈,大師的預言是對的,我就是克我哥哥呢。”</br> 許辭問她:“那么你找到他、殺了他了嗎?”</br> “嗯……我不告訴你。”血鶯抹掉眼淚,笑得高深莫測,然后又道,“許辭,我們是同類人。我看得出你眼里的仇恨。你恨四色花,不僅是因為他們害你、冤枉你吧。你們之間還有別的事兒。</br> “我也恨四色花。爸媽把我丟了,四色花也不拿我當人。我逃離了組織,現在卻又被他們找上了。老K說、說我給他1000萬就放過我……呵,許先生,其實你真的能理解我,對吧?</br> “你回不去從前的隊伍,被他們視作背叛者,每天活在不知道自己是誰的陰影里,我也被組織視為背叛者,不得不跟你一樣,整天提心吊膽,出個門跟個神經病似的換裝上癮,生怕有什么人記住我的本來面貌……</br> “你恨四色花,我也恨四色花……你最能理解我的處境了,對么?那么你能不能……幫幫我呢?”</br> “不能。”</br> 許辭答得太快、太過斬釘截鐵,以至于血鶯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br> 但下一刻她看見許辭撥開耳后的頭發,取出了那里的耳機、連同耳麥,扔在地上,一腳踩碎了。</br> 然后他開口道:“你既然猜到我是靠警方才找到你的,并且他們就埋伏在附近,為什么你卻會認為,我身上沒有這種裝置呢?”</br> “嘶……這我當然猜到了啊,所以我剛才又沒承認我殺過任何人。”血鶯俏皮地笑了笑,“我順便試試你嘛。嗯,現在我倒是徹底放心了。或許我可以向你坦白我的逃跑路線了呢。記住我們的約定——</br> “幫助我順利逃離,否則,我進監獄的時候,一定把你的秘密抖落出來。”</br> “可以。但你得先拿點實在的東西來換。”</br> 面前的血鶯風情萬種、我見猶憐,一舉一動都帶著無盡的媚。</br> 許辭絲毫不為所動,從頭到尾都目光冷漠。</br> 他只是道:“15年前,有個叫葉苓的審計師服務于清豐集團,為他們做年度財務報告的審計工作。她懷疑緬甸分公司的賬務存在一些問題,于是前往當地出差,想做實地盤點、并和那里的財務負責人仔細了解一下情況。然后她死在了那里。緬甸警方在大街上找到她的尸體,最終認定的結果是遭遇了搶劫殺人……</br> “告訴我,殺了她、折磨她的人,是四色花里的哪個。你要是知道這條消息,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