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里,燈光明明沒有任何變化,但許辭的臉色卻越來越白了,幾乎不見一絲一毫血色。</br> 如果要繼續往下,就該說八年前他在緬甸的經歷了。</br> 當時許辭和另外三名隊友手腳皆被捆住,再分別被兩個人壓著肩膀強行跪在地面,等待槍手一個一個的處決。</br> 三聲槍響后,漆黑的槍口對準了許辭。</br> 然后是一聲“咔”——</br> 那支槍沒能打出子彈。因為子彈恰好打空了。</br> 許辭那個時候正好悄悄掙開了手腳上的繩索,猝不及防從地上一躍而起,直奔向那名槍手,雙手齊上,一把從人手里奪過槍,再以閃電般的速度用槍柄狠狠擊向那人的腦袋。</br> 槍手額頭霎時被擊中。許辭用力極大,一時之間他頭疼欲裂、耳鳴陣陣,戰斗力驟失。</br> 許辭抓緊機會抬腿猛地踹向他的腰腹,將他踹倒在地的同時迅速騎在他腰上,按著他的脖頸將他頭狠狠按進旁邊的雜草中,幾許泥點飛起又落下,許辭操出一把小刀,穩準狠地用刀尖抵住了他的脖子。</br> 這一系列動作不過花了許辭數秒,一氣呵成制服住槍手,他方才喘了一口氣。</br> 下一瞬許辭的后頸被人握住,手掌繼續往前端住許辭的下巴,他的另一只手移過來,也用一把刀抵住了許辭的脖頸。</br> 這人的聲音低沉如同惡魔的囈語。</br> 他先被許辭制服的槍手道:“阿達,看來你反應退步了。要不是咱們這位許辭警官估計是從來沒有殺過人、沒有在第一時間下手,你已經死了。”</br> 輕聲笑了一下,他又對許辭道:“我們這里這么多人,你知道你逃不掉,所以想最后一搏,殺了這個槍手,至少勉強能泄憤、勉強算是為這三個隊友復仇。可惜一念之差,你已失去了這唯一的機會。我們賭一把,我的刀一定比你快。你殺不了阿達。”</br> 許辭并不言語。</br> 這人又道:“你是不是很詫異,為什么我知道你的名字,為什么本來是你們埋伏我們的……卻反而中了我們的圈套?”</br> 這人說的確實是許辭所感到奇怪的。</br> 關于四色花的所有情報,最初是一位緝毒警提供的。他在毒梟身邊做臥底,在中緬兩國聯合緝毒的行動中,將毒梟的動向提供給了中國警方,與此同時他提到了關于四色花的消息,毒梟的老婆孩子已在四色花的掩護下提前離開、應該藏在了果敢這座城市里。</br> 此外,這名緝毒干警還提供了毒梟那些親屬的很多個人信息、以及行為習慣。</br> 四色花的老K是云海省一直在通緝的要犯,當即派出包含許辭在內的四人小隊前往緬甸先行打探消息。</br> 四色花組織的人口數量頗為龐大,涉及的產業也很多,許辭他們這次行動的目標并非是將之一網打盡、又或者直接抓住老K,他們做先頭部隊,先以查清楚里面幾個管理者的名單、搞清楚他們的動向即可,一旦發現老K的行蹤,他們當迅速通知中方進行支援。</br> 許辭去到緬甸,拿到毒梟家屬的資料后,詳細了研究他們每個人的行為習慣、性格愛好,通過毒梟的二兒子丹峰好賭的特性,他們暗地里摸排了果敢的所有賭場。</br> 結合這個丹峰喜歡某個牌子的香煙、只喝某個固定酒的特性,他們挨著排查了幾個賭場的垃圾桶,鎖定了幾個疑似丹峰會去的場所。</br> 最后許辭偽裝成小販,專賣這兩個牌子的東西,成功找到了丹峰,并與他搭上過幾句話。</br> 這個丹峰是個不學無術的毒二代,大概毒品把他腦子搞壞了,許辭幾經試探,就聽到他說自己有特別厲害的保鏢護著云云。其中他特別提到,這些保鏢下周要去一個叫木姐的城市送“貨”。</br> 他一邊吞云吐霧,一邊向周圍的人炫耀,說那批“貨”很正,他提前嘗過鮮,并嘲笑賭場里的其他人都沒有他有艷福。</br> 通過跟蹤丹峰,許辭掌握了他的住處。</br> 再通過監視丹峰,又發現有兩名一直跟著他的所謂“保鏢”,估計是四色花的人,并且級別并不高。</br> 跟蹤了這兩位四色花的小嘍啰幾日,許辭一行摸清了他們平時駕駛的車、以及日常的動線,并悄悄在他們車上安裝了竊聽器。這兩人始終未曾察覺。</br> 如此,通過竊聽器,許辭他們小隊掌握了一條重要的消息,他們這次會送一批女孩子去木姐,跟一個販賣人口的團伙做交易。</br> 也不知道那個團伙的頭目怎么得罪了老K,據說這次老K要親自前去送貨,但其真實目的是親自槍殺那個頭目、以泄自己心頭之恨。</br> 那兩人用緬語說道——</br> “這回少不了要火并吧。得帶夠家伙。”</br> “哎,其實我挺煩這種的。天天跟警察斗還不夠,道上的還要互毆……我昨天那塊佛牌碎了,我該不會要掛吧,艸!”</br> 從這兩人的話語來看,這回去木姐對他們四色花的幾個人來說,還挺危險的。畢竟他們要跟另一個犯罪團伙展開火并。</br> 經過討論,許辭小組的四人統一地認為這是個抓住老K的好機會——兩方爭斗,待四色花的人彈盡糧絕,他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br> 通過竊聽器,他們掌握了兩個犯罪團伙準確的火并地點,也了解到老K這回帶的人并不多,對他們的行動大大有利。</br> 畢竟他們這個先頭小隊的任務并不在于抓捕老K,于是許辭一行把詳細的抓捕老K的策略、相關行動計劃、地圖、打算埋伏的地點,全都詳盡地上報給了云海省省廳的指揮小組。</br> 最終那有鐵三角之稱的三位領導組成的指揮小組,同意了他們的行動。與此同時他們交代,以保全自身為主,如實際情況不允許抓捕老K,他們可以暫時放棄行動、隨時進行撤離。</br> 后來,行動正式開始。許辭他們通過竊聽器聽到了四色花與另一個犯罪集團火并后的撤退路線,于是提前趕至他們的撤離點進行埋伏。</br> 不料他們成了入甕之鱉。</br> 竟有另一支四色花隊伍轉瞬將他們包圍。</br> 雙方展開了一小段時間的火并,這是后來那名槍手忽然打空了子彈的原因。</br> 不過雙方人數實在懸殊,四色花又有地理優勢,許辭四人最終落到個被依次處決的局面。</br> 被人用刀抵在脖頸上,臉上的血一滴滴地往下滴,許辭緊咬著后槽牙,不發一言。</br> 那人戴著指套的手把他的下巴往旁邊掰了一些,似乎想看清他的模樣。</br> 之后他道:“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br> “‘英雄’、‘美人’,許辭啊許辭,這兩項你都占了,怪不得你會短命。”</br> 許辭聲音嘶啞地開口:“你最好現在殺了我。不然我一定會找到反殺你的機會!”</br> 卻聽那人一笑。“其實我可以不殺你。因為你已經回不去了。</br> “你以為……本來我們只派了一隊人來處理那個團伙,怎么會突然出現有一支隊伍來對付你們呢?</br> “你們的情報被泄露了。是不是覺得不可置信?你覺得這是那個出賣你們的人呢?</br> “許辭,你的辦公桌的抽屜里,會被找到一張有50萬現金的銀行卡。你的電腦里,會出現你把情報發送出去的記錄。是的,不錯。這都是出賣你的那個人做的。不過所有人都不會信你,只會信他。”</br> 許辭那個時候本來心理防線就已達崩潰的邊緣。</br> 畢竟他從沒想過會被同僚背叛。</br> 那人的這句話更是幾乎將他擊垮。讓他在那一瞬愣在了原地,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br> 趁著他這愣神的片刻,那人狠辣地襲向許辭那只握刀的手。許辭的手腕立時脫臼,可這會兒他連疼痛似乎都感覺不到。</br> 把許辭手里的刀接過來握在手中,再用它輕輕拍了一下許辭的臉,那人道:“你看,直截了當地殺掉你多不好玩。看到你這樣的人物死在自己人手里,才更有趣……</br> “你要是死了,他們怎么會相信叛徒是你呢?</br> “所以多虧阿達的子彈空了。我必須讓你活下去才行。</br> “許辭,沒有人會信你。所有人都會認為你是叛徒。</br> “一旦你回去,等待你的只有審判和一個牢籠,你永遠沒有報仇的機會……換做我是你,我會做個逃兵。</br> “當然,有朝一日如果你實在沒有去處了,歡迎你加入我們這邊。我們這里一直求賢若渴。至于怎么找到我……就看你的能力。那是你加入我這里的試題。”</br> 緊接著許辭聽到有人跑步過來的聲音。</br> 喘了幾口氣,那人對鉗制住許辭的人道:“山櫻先生,有一隊人馬過來了。這四個人剛才肯定發求支援的信息了。”</br> “行。咱們撤吧。”山櫻松開許辭,懶洋洋地活動了下手腕,帶著手下的人翩然離去。</br> 許辭渾身冷汗地立在原地,直到些微人聲傳入耳里后,他下意識選擇了逃跑、遠離。</br> 在剛遭遇四色花包圍時,他們小隊第一時間給指揮小組發去了求助消息。</br> 另一場緝毒行動進行得頗為順利,大毒梟已落網,中方還留了一部分警察在這里協同緬甸警方抓捕他下面的幾個小嘍啰。</br> 正好有一部分人離許辭他們行動的地方很近,隨時可以過來增援。這也是指揮小組同意他們行動的原因之一。</br> 收到請求支援的消息,指揮小組迅速聯系了這隊警察,他們這便立刻趕來援助。</br> 可許辭確實因為山櫻的話動搖了。</br> 他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回去。</br> 他不怕坐牢、也不怕死,他是怕徹底失去找到真相的機會。</br> 只有他知道他們之中存在一個“內奸”。</br> 他不能死在那個人的算計和背叛里。</br> 于是許辭穿過叢林,一直往前跑,直到跑到一處山崖,他在那里留下的一只鞋、一部分衣料,制造出自己墜崖的假象。</br> 山崖下面就是湍急的江流。</br> 不過那處山崖其實并不陡峭。</br> 為了避免警察會追蹤足跡,許辭把脫臼的手腕安了回去,顧不得疼痛、甚至腕骨徹底受損的風險,徒手攀下山崖,再順著江岸離開。</br> ·</br> 簡要介紹了一切,許辭道:“我在山崖下順著的江岸走,就是那個時候遇到了平安。他為了找妹妹,一直在東南亞調查人口販賣團伙的事情,甚至不惜做臥底。</br> “四色花與那個團伙火并之際,他抓住機會,冒死救了一幫人出來。我遇見他的時候,兩個人都非常狼狽……后來一起找地方養了幾天傷,就這么熟悉起來。</br> “當時那個情景下,我選擇不與趕來增援警察的碰面,是有些偏激、有些杯弓蛇影,是受了山櫻話語的影響。養了幾天的傷后,我冷靜下來,于是給劉副廳打了個電話,問他……問云海省省廳那邊有沒有發現什么。他給我的回饋,居然跟山櫻說的是一樣的。</br> “所有人果然都在懷疑我。我一旦回去,幾乎沒有為自己伸冤的可能。所以我徹底選擇了離開,想自己調查一切。</br> “劉副廳沒有參與這場行動,不過在我出發之前,他幫我準備了一套別的身份。這樣,萬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被四色花發現了,或許還有機會借用另一套身份離開緬甸、回到國內。</br> “我就用那套護照想辦法輾轉去到了澳門。我父母有個至交好友正好在那邊出差。他叫謝黎明,在芝加哥有兩家會計師事務所。在他的幫助下,我去到了美國……之后在西北大學念了一個為期一年的M□□S項目,回國后,我進了清豐集團。”</br> 許辭的講述隱去了所有的驚心動魄,他全程平鋪直敘、語氣輕描淡寫,就好像在講述自己跟自己毫無關系的故事。</br> 可聽故事的祁臧握了一下拳,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濕透了。</br> 他竟聽出了一身冷汗。</br> 他在后怕,怕到心臟跳得極快、就像是要從胸腔里跳出去。</br> 如果不是內奸需要一個人頂罪,而許辭恰好又是那最后一個被“處決”的人,他早已死在了緬甸。</br> 而死亡這件事,是他早就預料到、也準備好的。</br> 幾時辭碧落,誰曾伴黃昏。</br> 自祁臧第一次聽到許辭的名字、再看到他那冷冷淡淡不與任何人來往的樣子,一種無邊的寂寥感就迎面襲來。</br> 后來這種感覺越來越濃,于是祁臧忍不住想朝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直到他徹底消失。</br> 為了復仇,許辭這個名字、對應的身份才會出現。</br> 名字身份都是假的。“許辭”無從存在,似乎也就無所謂消失。也怪不得在他失蹤之后,祁臧既找不到他的去路,也查不到他的來處。</br> 他就像是一個幻象,只是短暫地來過人間。</br> 可是幸好……幸好他沒有死。</br> 他還能來到自己身邊。</br> 祁臧忍不住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許辭跟前。</br> 可他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個字,他的喉嚨干澀無比,聲音也沙啞到了極致。</br> 相比之下,許辭倒是很平靜地抬起頭看向他。</br> 他動了動手,手銬上的鐵鏈便隨著晃動發出聲響。</br> 他道:“祁警官,該交代的,我都交代的。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br> 許辭這語氣,就好像他真的是犯人,正在被自己審訊似的。</br> 他這么說也許是想幽默一下,但祁臧笑不出來,走至許辭面前站定,他開口:“我還想問……八年前,畢業那晚,見到我的時候……你是怎么想的呢?”</br> 祁臧這會兒其實根本沒想到什么旖旎□□。</br> 他這么問,只是單純想知道,畢業那晚宿舍幾個兄弟一起聚會,許辭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向大家默默道別的。</br> 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一輩子也看不見大家的打算。</br> 他簡直難以想象當時許辭的心情。哪怕稍加嘗試著代入許辭、體會一下他的心緒,祁臧都覺得五臟六腑都在抽疼。</br> 許辭倒是誤會了,以為祁臧問的是那晚他倆去開房的事。</br> 嘴唇抿了一下,許辭道:“對不起祁臧,那晚我真的喝多了。我那次抱著會死的想法離開,本不該招惹你……是不是如果不是那樣,你現在或許早就有了個固定的伴侶然后……”</br> 祁臧聽不下去了,彎下腰直接握了一下許辭的手,逼他抬頭與自己對視。他道:“不說那件事。你也永遠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要說對不起的是我。朝夕相處四年,我只覺得你個性深沉、敏感、不喜歡參與社交活動……卻從沒想過,原來你經歷過那么多事情。</br> “當年你什么都不告訴我,全都是因為我那個時候沒什么擔當。但是現在不同了,許辭……等血鶯那邊審完、查完,我會去拜訪劉副廳。現在我已經參與進來、脫不了身了。讓我陪你查下去。”</br> “祁臧,我……”</br> “我不會再逼你,問你喜不喜歡我什么的……你背負那么多,我還揪著這種事情不放,那我成了什么了?你也不需要有任何負擔。我不是為了你調查四色花,而是以一個警察的身份參與進來的。</br> “劉娜案、崔俊杰案……我手上的案子涉及一個犯罪組織,我理應查下去。這是我的職責。</br> “或許你想說,四色花很危險,難道我面對別的罪犯時就不會遇到危險了嗎?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四色花和其他惡勢力都一樣,都是我當警察該清掃的對象。警察哪有怕危險的道理?如果我真的因為畏懼而不敢上前,那我又成什么了?”</br> 語畢,祁臧也根本不管許辭的反饋。</br> 為了緩和一些沉重的氛圍,他主動轉了話題。“對了,話說回來,那個舒延什么情況?你們有過什么矛盾嗎?我感覺他對你的態度很奇怪。”</br> 許辭想了想,開口道:“一開始我也沒想通,后來慢慢反應過來……他可能是以為我喜歡他吧。”</br> 祁臧幾乎一噎。</br>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隨口轉移一個調節氣氛的話題,會惹出這么一句話。</br> 他危機感立刻上來了,很警惕地看向許辭。“那你、你喜歡他,不是……你喜歡過他嗎?”</br> “沒有。”許辭搖頭,“只是他可能誤會了,然后覺得我惡心。”</br> 祁臧:????</br> 許辭那會兒經歷了父母雙亡,又轉學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性格變得沉悶而又有些自閉。</br> 舒延父親跟劉洋是老搭檔,知道劉洋女兒的事兒,也知道許辭的事兒,自然也就叮囑過舒延,讓他在學校里多關照關照許辭,幫忙留意一下他的心理,多勸他出去玩什么的。</br> 聽許辭講到這里的時候,祁臧一愣:“你們……一起上的高中?”</br> 許辭搖頭:“不算。我們是在一個高中。不過他比我高兩級。”</br> 祁臧:“嗯……”</br> 許辭抬眸看他一眼,淡淡笑著道:“舒延是學校里唯一知道我經歷過什么的,外加大我兩歲,比我身邊的同學要成熟一些,所以我確實常跟他走在一起。然后有一回……”</br> 又抿了抿嘴,許辭講述了他的烏龍經歷。</br> 那年他高二。</br> 他的同桌大抵是個腐女,在教科書里藏了很多不和諧男男的小漫畫,上課的時候掛羊皮賣狗肉偷偷看。</br> 許辭有次拿錯數學書了,等回家打開來才發現里面藏著一本小漫畫,也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即便看到封面是兩個男的沒穿衣服滾在一起,他還是打開來看了幾頁。</br> 后來許辭放下書,去上衛生間了。</br> 等他從衛生間里出來,聽劉洋說舒延來找他了、在他的臥室等他。</br> 許辭面色微變,立刻跑進臥室,這就看見了表情一言難盡、匪夷所思、而又有些驚恐的、眼皮子底下的有一本攤開來的不和諧男男漫畫的舒延。</br> 許辭:“…………”</br> 舒延:“…………”</br> 此刻,許辭道:“從那以后他就避我如蛇蝎。大概他以為我是……gay,并且還會纏著他的那種。”</br> 祁臧立刻:“他那什么反應啊?恐同即深柜!”</br> 說完這話祁臧發現不對,好像在上趕著給自己找情敵,于是又改口。“不是,有些人就是思想陳舊!”</br> “嗯。剛才他那逼問的語氣挺讓人不快。我干脆直接說我倆睡過,他那明顯被嚇到的樣子——”</br> 話到這里,許辭忽然覺得這話跟祁臧說好像也不太合適,于是又及時住了嘴。</br> 審訊室里驟然陷入一陣沉默。空氣頓時凝固。</br> 許久之后,許辭輕聲開口:“祁臧,之前既然決定瞞你,我就要瞞到底。可現在你意外聽到了血鶯的話,何況這陸續幾起案子與之相關,不得不把你卷入進來……那么我也沒必要說一半留一半,干脆就毫無保留,什么都告訴你。這樣,你知道這云海省的省廳、或者市局,有可能存在一個內奸的事,還能提前做好應對。</br> “這是我第一次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講出來……很奇怪,很多次我回憶著這些事情,都會暴躁、會心煩意亂、會難受,但剛才講述的時候,我倒是覺得很輕松。就好像那是上輩子的事了。</br> “所以你聽到這些的時候也不要覺得……”</br> “許辭。”祁臧忽然很鄭重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br> 許辭:“嗯?”</br> 祁臧看著他的眼睛,道:“許辭這個名字,這個身份,不是假的。他真切地存在我的記憶里,也存在我的眼前。或者說……名字只是個代號。你有來路,也有歸處。你是活生生存在的。</br> “還有,那大學四年里,我們相處的點滴也都是真實存在的。那個許辭,不是幻象,也不是虛假。你不要否定他存在的意義。你、你就是換了個名字來認識我的而已。實際沒有那么復雜。那不算什么欺騙。那段時光不是沒有意義的。許辭這個人,也不是什么虛妄的存在!”</br> 許辭:“……嗯。”</br> 祁臧目光嚴肅,語氣不自覺又帶了訓斥:“嗯什么嗯?我希望你是真的聽進去了,而不是隨口敷衍我!”</br> 許辭表面看起來很聽話很乖巧。“祁警官,我聽進去了。真的。”</br> “說起來……”祁臧忽然皺了眉,“先前要顧及的事情太多,一時沒顧得上……現在我回憶起來,關于血鶯,有個細節是不太對勁的。”</br> ·</br> 另一邊。審訊室內。</br> 血鶯臉色慘白地被銬在座椅上,正在等待審訊。</br> 囚衣和沒能有時間的亂發也無法掩蓋她的美麗。</br> 抬眸看了一眼觀察室的方向,就好像她能透過這玻璃看見里面的什么人一樣。</br> 她的眼神充滿怨毒,她的手則垂落在大腿上,食指一筆一筆地在上面寫三個字——</br> “井望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