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臧的母親名叫明惜芳。此刻她嚴肅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你現在在哪里?”</br> 祁臧抬頭看許辭一眼:“……辦案。”</br> “什么時候回來?”問完這句話,不及祁臧回答,明惜芳又道,“算了,不管你多晚回來,我在你家等你!</br> “你之前說你住進來一個男性朋友?我特別想進他房間看看,但我也知道,要尊重你們的隱私,所以我忍了沒進去。但你別想跑,忙完就回來把事情給我全部說清楚!!”</br> 放下電話,祁臧看向許辭,收到了他含著疑問的眼神。</br> 祁臧:“那什么……我媽來了。不介意的話,一起回家?”</br> 許辭反應過來什么。“她看到我曬的裙子了?”</br> “要怪就怪咱家的烘干機出毛病了——”祁臧摸摸鼻子,“她現在以為我交了女朋友。那我們怎么說?咳,干脆就說、說我自己有特殊癖好?工作壓力太大,她也許能理解。”</br> “這什么理由,想讓阿姨高血壓?”</br> 許辭蹙著眉看他,想了想道,“那就說是我女朋友好了。你找了我這么個室友,我女朋友偶爾過來住兩天。你記得說我給你付了房租的。”</br> “那行。走吧,回家?”祁臧問。</br> “嗯。”許辭點點頭。</br> 兩人很快開車回了那間公寓。</br> 這也是時隔多年,許辭又一次見到明惜芳。</br> 明惜芳把祁臧的家弄得又土又貴氣,不過她自己的穿著倒還算樸素的,一身紫色長裙,氣質也好,看著很像千金大小姐,但身上又全然沒有大小姐的張揚跋扈,倒是顯得很平易近人。</br> 當然,明惜芳女士現在的表情并不平易近人。</br> 板著臉聽完祁臧開口解釋后,她冷笑一聲,開口道:“別想糊弄我!這些先生……姓謝是吧?”</br> 迎上明惜芳的目光,許辭點點頭。</br> 明惜芳便道:“我名牌還認識幾個。你穿的這一身啊,怎么看,都不像是獨自租不起房子的人。你看起來自尊心很高、心氣兒也高,不像是有錢不愿意花非要占我兒子房子便宜的那種人。</br> “你也絕對不像是和女朋友連房都開不起,還非要帶到這么小一間公寓里擠一晚上的那種人!何況你看……本來我還以為呢,以為臧哥找了個高個子女生。但現在看見你我明白了。那幾條裙子那么長,很明顯符合你的身高。所以——”</br> 不愧是培養出了刑偵支隊長的母親。</br> 許辭眨了下眼睛,沒吭聲。</br> 只見明惜芳又看向祁臧:“臧哥,不要以為你媽我迂腐、思想陳舊……網絡小說我看的,我懂……有些男生……”</br> 瞥了一眼許辭,明惜芳道:“我知道有的男生喜歡穿裙子,這也沒什么大不了。我不至于因為這點事情對這位謝先生產生什么不好的看法。再有——”</br> 明惜芳重新看向祁臧,臉上幾乎呈現出某種大義凜然的姿態。</br> “我……其實是這樣啊,你從小到大沒交過女朋友,也沒見對哪個女生有過掛念,所以對于你的性向,我跟你父親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br> 祁臧:“……”</br> 許辭:“……”</br> “所以,你倆的關系,大可以大大方方向我承認。”明惜芳道。</br> 祁臧簡直怕母上大人把許辭給嚇跑了,當即否認:“媽,真不是你想的那樣。那裙子……是,謝橋是沒有女朋友,他工作壓力大,有時候會有點異裝癖,無傷大雅。他是怕你覺得他奇怪,才謊稱自己有女朋友。既然都說開了,那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我倆真沒什么特別的關系。你別嚇到人家。”</br> “我就不信你這話!你看你這維護他的勁頭,哪點像是沒有半點關系的樣子?!這樣,你先出去,去走廊上好好想想!”</br> 話到這里,明惜芳看向許辭,“謝先生,我倆單獨聊聊?”</br> “不是,媽,謝先生他——”祁臧皺眉,明顯想阻止母親的建議。</br> 不料許辭倒是很痛快地點了點頭:“好。”</br> 然后他看向祁臧:“沒事兒,你先出去吧。”</br> 祁臧:“……”</br> 祁臧無奈,只得出去,出去前對明惜芳千叮嚀萬囑咐,最后落下一句:“你可別欺負人家啊!”</br> 明惜芳毫不客氣嗆回去。“你胳膊肘拐到沒邊兒了!!”</br> 片刻后,客廳里就只剩明惜芳與許辭。</br> 祁臧留在走廊上,很少有些擔心。明惜芳脾氣暴躁,且不知道為什么,祁臧看出她似乎非常不喜歡“謝橋”。</br> 擔心她會說什么難聽的話,祁臧不斷地給她發著微信。</br> 屋內,明惜芳感覺到手機一直震,干脆把它關了。然后她看向許辭,直言:“我是個直接的人,就有話直說了,你跟祁臧的事,我不是非常贊同。”</br> 許辭略皺了一下眉,沒有搭話。</br> 在無人看到的地方,他的手陷在羊毛沙發墊子里,不自覺把墊子捏得很緊。眼瞼不自覺地垂下來,目光落在了地毯上的一塊花紋上,許辭的神情出現了一瞬的怔忡。</br> 大概他也沒想到,明惜芳會對自己說這種話。</br> 哪知明惜芳下一刻卻道:“別介意,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只是……我知道他心里還有人。”</br> 許辭微微一愣,就聽見明惜芳嘆了一口氣說:“他雖然沒有在我面前明說,但我知道他喜歡一個叫許辭的人,喜歡了好多年。”</br> 許辭:“…………”</br> 明惜芳道:“當媽的最知道兒子在想什么。打從他第一次把室友們都帶回家吃飯,卻偏偏對許辭最照顧,一會兒擔心他菜吃不慣、一會兒又擔心他渴了熱了……我就知道他對許辭不一般。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是過來人。我最知道。</br> “后來許辭失蹤了,他也是公安大學的,應該是去執行什么特別任務了,總之,生死未卜吧。他剛失蹤的那一兩年,祁臧的崩潰和憔悴,我也完全看在眼里。他甚至為了找許辭跑到云南……”</br> 許辭沒接話,安安靜靜聽著明惜芳的表述。</br> 與此同時,他忽然想到了數日前的一天晚上——</br> 祁臧忙夏蓉案子的收尾工作忙到很晚,回家洗完澡后累得已經有些恍惚了,自然忘了遵守“同居守則”,腰間裹了條浴巾就出來了。</br> 許辭正好用微波爐熱了兩杯牛奶,“叮”聲響起,他去廚房端起牛奶,聽見祁臧出來了,便順手端起一杯牛奶走向浴室。</br> 于是,浴室門口,兩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對。</br> 眼睛眨了一下,許辭目光往下滑,落到祁臧胸口的傷疤上。</br> 那儼然是子彈造成的傷口。</br> 子彈打到這里很危險,稍不注意就會打中肺或者心臟。</br> 祁臧怎么受的傷?</br> “喲,洗澡洗得人恍神了,差點忘了你在。等等,我馬上去穿——”</br> “祁臧,”許辭叫住他,指了指他胸口的位置,“你這里……什么情況?”</br> “哦,沒什么,之前去支援過一次緝毒行動。”</br> “緝毒?”</br> “嗯,去的云南邊境那邊。沒什么,很多年前的事了。”</br> 當時祁臧并沒有多解釋什么。</br> 現在聽到明惜芳的話,他才反應過來些許內情。</br> 明惜芳倒也沒有再談那件事,她淺嘆一口氣,再看向許辭。“算了,那些事情,我不提了。總之作為母親,我當時真的非常心疼祁臧。我無數次希望他能走出來,但從來沒有成功過。他一直陷在那段感情里。</br> “按理說,現在你出現了,他終于走出來了,我應該感到高興。可我等你們回來的時候,坐在這里想了很久……我覺得這對你不公平。</br> “你說,你倆戀愛談得好好的,這萬一、萬一許辭忽然回來了,祁臧的心又跑走了,你該怎么自處?所以我說,在許辭下落不確定前,我不是很贊成你們在一起。他就像一個定時炸彈……”</br> 說到這里,明惜芳三度嘆了一口氣,目光里似乎隱有幾分自責。“我這么說,卻又好像對祁臧不公平了。我確實擔心,一旦許辭回來,你會受委屈。可萬一他一直不回來,或者他早已經有了另一半呢?祁臧也不能一直陷在過去,一直走不出來。他老了誰陪他?</br> “抱歉,第一次見面,我就說這些……而且我好像顯得很左右搖擺似的……只是有時候吧,我也忍不住想,你說好好一個大活人,怎么會就這么失蹤呢?許辭這孩子,我當年一看,心里也就挺喜歡的。這世上就是因為像他這樣的人存在,我們老百姓的生活才能高枕無憂。他是一個英雄。我也一直記掛著他。</br> “身為祁臧的母親,我真該只為祁臧著想,希望他趕快找到一個能相伴扶持一生的人。可另一方面,我想著,許辭那孩子……他真的也很優秀、很討人喜歡,要是他在哪個地方當臥底受苦受難,多年后等他好不容易回來,卻發現祁臧已經結婚生子,那他多可憐?”</br> 話到這里,瞥了一眼許辭的表情,發現他竟似乎眼眶有點發紅,明惜芳驚了一跳,趕緊道:“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不該提出反對意見?也許一切都看該你們年輕人自己的造化……祁臧這么大的人了,有他自己的選擇和想法,我其實確實不該干預。</br>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我還是得告訴你。哪怕對不起祁臧。我認為你還是有權力知道他的過去的。然后你自己選擇,是要繼續跟他在一起,還是……至少你們要好好談談,把這些事情聊清楚,才是對你們雙方負責,也對許辭負責,你說是嗎?”</br> 仇恨把許辭變成了一把刀。他要求自己堅韌不拔、要求自己心硬如鐵,這樣他才能嚴格按照他的計劃鏟除掉那幫無惡不作的兇徒。</br> 但愛與關懷總是不免讓人心變得柔軟。</br> 尤其是在聽見明惜芳還記得自己、也在掛念自己的時候,許辭難免有些感懷。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母親。</br> 曾經他也享有這樣珍貴的母愛。可因為四色花,一切幸福美好全都破碎了。</br> 房門口忽然敲門聲。</br> 大概是祁臧等急了。</br> 許辭快速調整好情緒,瞥一眼門口方向,再對明惜芳道:“阿姨,你是一個很好的人,祁臧人也很好。如果我們以后有希望……有希望在一起的話,這些事情,我們會解決好的。至于現在,我們確實還不是那樣的關系。</br> “是這樣的,之前他的一樁案子里,我是重要的證人。他擔心我被兇徒報復,所以覺得,如果我住他這里,他能照應到我,我會相對安全。他也是怕你擔心,才選擇了隱瞞。你別見怪。”</br> “這樣啊……”明惜芳捏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大概覺得有些尷尬、有些不好意思。</br> 她尋思自己不該判斷錯誤,祁臧那維護謝橋的樣子、又著急成這樣,他們哪能沒關系呢?</br> 難道……該不會……原來竟是自家兒子單相思嗎?</br> 那就更有些尷尬了。</br> 明惜芳趕緊站起來。“那謝先生我……我多話了啊!你才是別見怪!我那什么……哈,我以前當過老師,喜歡說教,這是職業病!你別怪阿姨啊!”</br> 許辭微笑著搖搖頭,站起來。“那我去開門。”</br> 之后三個人一起去了樓下餐廳吃飯,席間倒是其樂融融。</br> 明惜芳不斷給許辭夾菜,祁臧為了避嫌、沒做什么特別舉動,倒是對母親的行為感到詫異。</br> 晚飯結束,許辭先回家,祁臧送母親回住處,再折返回來。</br> 一進門他就頗為緊張地問許辭。“我媽沒說什么不好聽的話吧?她脾氣暴躁性子急,有時候說話過于直,不太考慮人家能不能承受,你千萬別往心里去。”</br> 他沒想到許辭倒是面露不贊同。“你怎么這么說自己親媽?”</br> “那她……”</br> “沒什么。你很好,她也很好。”</br> 許辭說這話的時候正抱著筆記本敲敲打打,暫緩了手上的工作,他抬頭看向祁臧,很認真地說,“我總算知道,他們為什么能培養出你這樣的好人了。阿姨人真的很好。”</br> “我聽著……這像是夸獎。”祁臧有些愣了,上前坐到了許辭對面的沙發上,“你難得夸我啊。”</br> 許辭不覺莞爾,繼續低頭敲打鍵盤,忙他組建的那個項目的事情。眼睛盯著屏幕,他頭也不抬地回了句。“是么?”</br> “是啊。”祁臧道,“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在你心中形象特別不好。比如……我老懟你、惹你生氣什么的。”</br> “這倒是事實。”</br> “誒?”</br> “這么糾結這個問題……怎么,想聽我夸你?”</br> “那你夸夸看?”</br> “不會夸。”</br> “試試?”</br> 哪有人這樣讓別人夸自己的?</br> 許辭大概是被祁臧的厚臉皮逗得有些忍俊不禁,他總算抬眸再看祁臧一眼。“嗯,長得挺周正,是小姑娘們喜歡的帥哥。大概是你平時對她們太兇了,桃花運才不旺。”</br> 倒不料許辭還真的夸了自己一句。</br> 祁臧倒給整不會了。</br> 不過短暫的不會后,他厚著臉皮又追問了句:“內涵呢?”</br> “挺好,有責任心,工作認真負責,平等對待每一位下屬,不偏袒任何人,是個很不錯的領導人。”</br> 祁臧正被他說得眉開眼笑,就聽到很有轉折感的下一句——“如果不是老打擾我工作就更好了。”</br> 祁臧不鬧他了。“咳。你工作。我去樓下健身房跑會兒步?”</br> “好。”許辭點點頭,表情重新恢復嚴肅,雷厲風行地起處理工作郵件。</br> “你常喝的那種果汁沒有了,幫你帶點?”</br> “多謝。”</br> ·</br> 翌日是周天,許辭趕回集團開會。他組建的項目組獲得了集團層面的支持,最近都扎根在了IT部門跟他們一起梳理需求,許辭基本承擔了高級產品經理的職責,每天都要遭受無數個程序員的詛咒。</br> 祁臧也沒閑著,他跟舒延一起去找梅欲馳,趕過去后才知道梅欲馳被帶走調查了。</br> 打聽了一圈,發現這是省廳的人安排的。</br> 舒延所在的經偵專案組已針對清豐集團立案,目前在許辭的幫助下,算是有了些眉目,不過還遠沒有觸及事情的核心。所以他們現在不敢打草驚蛇,怕清豐收到風聲,再次把證據處理得干干凈凈。</br> 這種情況下,梅欲馳那邊的審訊一定要謹慎。</br> 并不知道省廳那邊針對分尸案、槍擊案查到什么地步了,祁臧立刻給上回找過自己的文鈺怡打了個電話。</br> 文鈺怡聽罷祁臧的表述,立刻懟了回去。“你想參與梅欲馳的審訊?上次我想借血鶯,可是沒能成功啊!有來才有往。你回絕了我,我怎么好讓你參與進來呢?”</br> “我可以不旁聽,過去問問情況總行?”祁臧道,“還有淮海省省廳過來的經偵同事跟我一起。”</br> “經偵?我知道,成立了個專案組……不過這件事跟他們有什么關系?”文鈺怡問。</br> 聽到她這么問,祁臧倒是稍微放了心。看來他們還沒有查到梅欲馳可能與清豐集團、以及四色花勾結的事情。</br> “我們現在過去找你。這件事比較重要,需要面談。”祁臧道,“我們現在各自掌握一些信息,共享有好處,但也請你一定注意保密問題。”</br> ·</br> 當晚,10點半,仙居苑。</br> 這是位于城南的、離市中心稍遠的一處小區。附近有一個軟件園,里面有很多IT公司。因此周邊社區住的大都是喜歡熬夜的年輕人。</br> 然而這會兒還沒有到半夜,仙居苑卻沒有幾盞燈是亮著的。</br> 只因為這小區沒有建好,里面都是爛尾樓。</br> 仙居苑的開放商正是袁氏地產。</br> 由于資金鏈斷裂,后續無法投入,去年10月就該交房的仙居苑一直拖到了今天還沒有完成修葺。</br> 霍陽是十四年前來的錦寧市,上了這里一所很不錯的二本大學。十年前他大學畢業,自此開始在錦寧市打拼。</br> 他出生于一個貧窮的農村,考上大學的時候,父親高興地掏出大量積蓄宴請了全村的人,吹噓霍陽有大出息。</br> 只有霍陽自己知道,自己上的不過是二本。面對父親的殷切希望,他一直很有壓力,于是在工作上加倍認真,每天都是最后一個離開的。</br> 如此,來這城市打拼這么久,他總算攢下了一點積蓄。</br> 后來父母催他結婚,他就去相親網站注冊了會員。一段時間后,他意識到沒房子,在相親市場就沒什么優勢,于是他用所有積蓄付了首付,買了仙居苑的房子,誰料會遇到無法交房的爛尾樓?</br> 屋漏偏逢連夜雨,霍陽公司也出現了問題,年終獎發不出來,他工資還被降了,這是公司在變相逼人辭職。可因為要還房貸,霍陽根本不敢辭職。這種情況下,他也不敢租房子了。</br> 于是他暫時住進了爛尾樓——</br> 沒有電、沒有水、沒有門窗的的爛尾樓。</br> 霍陽自己做了非常簡單的裝修,比如用布料做圍擋,勉強當門窗使,看著當然很不像樣子,但多少能抵擋些風雨。</br> 他還為自己裝了床,一張便宜的懶人沙發,一個木桌子,這些幾乎就算是他的全部家具了。</br> 每天他會扛著大型的桶裝水上樓供自己洗漱飲用。至于吃飯,大部分時間他在公司食堂解決,偶爾也需要做飯,所以他家還有個小煤氣罐。</br> 這樣的生活自然是非常沒有質量的,可是在向袁氏地產要到賠款前、在公司沒有好轉前,他只能這么湊合著過。</br> 最近聽說清豐集團要收購袁氏地產,霍陽心里倒挺高興,覺得自己看到了曙光,關于這房子,也許自己很快能等到一個好結果。</br> 現今很多人都為了一套房子堵上了全部身家,因此霍陽并不是一個人,和他一樣走投無路選擇住在爛尾樓的人還很多。</br> 比如他對面樓里就有一個。</br> 多少次霍陽覺得自己日子難熬,望望對面的人,就覺得還能過下去。</br> 何況對面住的還是一個看上去很柔弱的姑娘。</br> 人一個姑娘都能住在這種房子里把一切扛下來,自己還抱怨什么呢?</br> 霍陽很有阿Q精神,就這么得過且過著。</br> 這晚,在陽臺上曬衣服的霍陽覺得很疲憊,例行想要通過尋找跟自己一樣慘的同類來獲得幾分寬慰,于是晾完衣服他沒有立刻回屋,而是又朝對面望了過去。</br> 有時候對面姑娘看見他,會沖他招招手。</br> 這會讓霍陽覺得,也許她覺得自己還不錯。他倆同是天涯淪落人,沒準能因此發展出什么緣分,以后能搭伙過日子呢。</br> 這晚,霍陽望向對面的時候,那姑娘果然又出現了。</br> 霍陽剛想對她招招手,就發現情況不對勁起來——姑娘頭根本沒看這里,在陽臺上站了片刻后,居然爬到了陽臺上,一條腿已經邁了出來。</br> 她、她不會想自殺吧?</br> 霍陽立刻高聲呼喚:“喂!別!千萬別做傻事!房子的事情我們一起想辦法!我們一起湊錢打官司,上訪,找媒體曝光!別做傻事!!”</br> 可是沒用了。</br> 他話都還沒說完,對面的人就已經跳了下去。</br> 霍陽立刻后退幾步跌坐在地,心下大駭,從未目睹過類似情景的他后背出了一身冷汗。</br> 在地上傻傻坐了一分鐘,他才重新站起來,反應過來什么后迅速沖回屋中,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機跑下樓,一路奔至對面樓下。</br> 然而到了那姑娘住所的正下方后,他有些傻了。</br> ——地上有一灘血,可是尸體不見了。</br> 姑娘是從9層樓高的地方跳下來的。</br> 她不可能還活著。</br> ……可她的尸體去哪兒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