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完消息，祁臧將手機收進口袋，緊接著他又大步向前，在狹窄的地下甬道內貼在了許辭身后。</br> 許辭比祁臧略矮一些，此刻因被瀑布淋濕而略帶潮氣的頭發幾乎貼在了他的鼻尖。祁臧很自然地抬起手，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下許辭的幾根頭發。</br> 至于怎么跟許辭解釋……</br> 等扯下頭發、被許辭發現了再說吧，大不了就說自己單純手欠。</br> 耍賴誰不會啊？</br> 祁臧不料，他這偷襲居然沒成功。許辭反應極為靈敏，千鈞一發之際迅速轉身揚手扣住祁臧的手腕，力氣居然還很大。</br> 祁臧一個挑眉，正撞上許辭嚴肅透著冷意的眼梢飛過來。“你干什么？”</br> “你頭上沾了一塊灰。我幫你拿一下。”祁臧大言不慚，又道，“你這也太機警了。”</br> 許辭的眼神恢復如常。狐疑地看了祁臧一眼，他松開手，重新轉身。但他并沒有立刻往前走，而是撈起左手衣袖看了一眼。</br> 祁臧這才發現他手肘受了傷。</br> 大概是他剛才在倉促間轉身抬手制止祁臧時，手肘擦過石壁造成的。這個甬道實在是太窄了。</br> “等等，別動。”</br> 祁臧拿出一張紙巾，拉著許辭的左手手腕讓他抬起手，用手電筒照向傷口，觀察發現沒有大恙后，再用紙巾輕輕幫他擦拭了一下傷口。</br> “抱歉，我車上備著藥箱。一會兒幫你包扎一下。”</br> “不必。小傷。”許辭重新拿起手機照向前路，“前面拐彎的地方好像有光。過去看看。”</br> 盯著許辭的背影，祁臧收起帶血的紙巾，目光變得有些嚴肅。</br> 盡管成功拿到了許辭的DNA，祁臧面上卻沒見半點高興，實在是因為許辭剛才的反應敏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連訓練有素的刑警都少有做到。</br> 此外，他剛才下意識露出的那個飽含防備的眼神太過冰冷，幾乎透著肅殺之意……</br> 他是怎么回事？一直活在隨時會被人謀殺的陰影里，以至于練出了條件反射嗎？</br> 他害怕被誰殺呢？</br> 此時宮念慈發來了消息。“人呢？我取完樣發現你倆都不見了。石橋上多了個洞，你倆在里面？”</br> 祁臧沒再回復。他大步跟上許辭。兩人順著甬道拐了個彎，前方果然有光。順著光的方向走出片刻，前路霍然開朗——</br> 他們竟來到了瀑布的后方。</br> 繞著水潭和石壁，許辭和祁臧從路面繞回了瀑布正面，與等在那里的宮念慈匯合。</br> 宮念慈顯然有些訝異。“什么情況？下面有密道？”</br> 祁臧點點頭。“你去帶著李正正他們采樣。我去趟白云山景區的管理處問問看是怎么回事。”</br> ·</br> 十分鐘后，白云山景區管理處。</br> 面對祁臧的問題，工作人員可謂一問三不知。</br> “什么瀑布的景觀改造？我才調過來，我不知道。”</br> “你要看我們的檔案？不是吧，我聽說要什么證明的吧？你們領導同意了嗎？不能說，隨便來個警察，我們就要給內部資料吧？凡事都要講程序吧！”</br> “我要換班了，要不你找下一個人問，簡直增加我的工作量嘛！”</br> 祁臧沒跟他廢話，以凌厲不容反抗的氣勢在辦公室里轉了一圈后，直接抬手指向了陽臺位置。</br> 那里有個類似于陽光房的建筑，是簡易的水吧，做的是游客生意，旁邊還擺著幾把太陽椅，大概員工們會在那里午休。</br> “那水吧明顯違建，你們辦公室人自己搞來賺外快的？餐飲許可營業執照這些我就不問了，消防報批了嗎？”</br> 祁臧拿出手機做出要打電話的架勢，眼帶煞氣地看向那工作人員。“我好哥們兒就在消防，現在讓他過來檢查？”</br> 工作人員：“……”</br> 大門方向傳來三下間隔很均勻敲門聲。</br> 祁臧回頭，看見了倚著門站立的許辭。</br> “怎么了？”祁臧問他。</br> 許辭左手舉起手機揚了揚。“網上搜到的消息，三年前，有個叫孟逸然的知名魔術師在白云山的紫水瀑布演過大型實景魔術。</br> “演出視頻我找來看了，他們人為制造了風雨，還用干冰制造了霧氣。霧氣最濃的時候，孟逸然在靠近瀑布的石橋上憑空消失。霧氣散去的時候，她從瀑布中央飄了出來。大家稱贊，孟逸然就是從紫水瀑布里走出真仙女。”</br> 祁臧馬上抓住什么。“孟逸然消失的地方，就是洞口的位置？”</br> 如果是這樣，那所謂的密道的由來就不難想象了。那是魔術師為了變魔術人為打造的機關。</br> 孟逸然看起來像是憑空消失、又突然出現在了瀑布前，其實是通過密道繞到瀑布后方，再通過威亞從水簾上方飄下來。</br> 許辭點頭道：“應該沒錯。所以——</br> “能夠利用這個陷阱的人，大概率是了解相關景觀改造的人。要么是當時在白云山景區的工作人員，要么是孟逸然魔術團隊的人員，或者為他們團隊提供改造服務的建筑施工人員。”</br> 往祁臧身后那個面如土色的工作人員看了一眼，許辭道：“把在這里工作過的所有人員的信息，不管有沒有離職，全部拿出來。另外，想在紫水瀑布做改造，一定會經過景區方面的同意，那么你需要把跟施工方有關合同、人員信息全部——”</br> “誒？謝橋謝總？”祁臧忍不住開口打斷。面對許辭這理所當然的態度，他幾乎有些失笑。</br> 許辭的話暫時停下來，側眸看向祁臧，他淡淡一笑，話倒是繼續朝著那名工作人員說的。“全部交給這位祁警官。”</br> 祁臧擺明了不想和許辭共享信息，帶著工作人員去看資料了。</br> 許辭倒也沒強行跟著，等在辦公室門外的時候，他接到助理孟別打來的電話。</br> “謝總，警察今天又來過，采集了大家的DNA。感覺情況有些不妙。如果員工里真的可能存在兇手，咱得支會上面吧？董秘辦的人今天還問到我了。”</br> “嗯。報備一下。讓他們做好公關預案。”</br> 掛了電話，許辭往景區辦公室里瞥了一眼，目光冷冽下來，透著罕見的嚴肅。</br> 警察為什么忽然要提取大家的DNA？</br> 之前他們并沒有直接把在場員工全部列入嫌疑人，問詢都是在北水店店面進行的、而不是警局。</br> 現在很可能是在對劉娜進行尸檢的時候有了新發現，他們才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br> 如果單純是這樣，那么祁臧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需要自己提供DNA。</br> 可他偏偏沒有提，而只是暗暗收集了自己的血……</br> ——為什么？</br> 許辭不得不懷疑他想做比對。</br> 可是上一次兩人接觸已經是八年前了。他要怎么做比對？他留了自己的什么東西呢？</br> 無論如何，他果然心生懷疑了么？</br> 許辭自認偽裝得已算是天衣無縫。</br> 在錦寧市待了這么久，他不是沒和從前的老師、同學、甚至別的舍友見面聊天過。</br> 沒有一個人懷疑他的身份。</br> 偏偏祁臧他……</br> 許辭簡直覺得這有些玄學了。</br> 淺淺呼出一口氣，再往景區管理處里望了一眼，許辭轉身離開，徑直去了停車場，把汽車發動了。</br> 開車下山的路上，許辭路過一個公共電話亭。將車開遠后，他再走路繞回來，戴著帽子和口罩走進電話亭打了個電話。</br> 電話很快被接起。</br> 那邊是一個顯得有些年邁的聲音。</br> 許辭道：“齊叔，是我。要麻煩你一件事。是這樣的，關于我的DNA……”</br> 良久之后，那年邁而又略顯嚴肅的聲音開口。“這個好辦。正好你打電話過來了，我有別的事情找你。這回案子里涉及的畫，是你之前畫的？劉副廳希望你能給個情況說明。”</br> 聽到那幅畫，許辭的眉頭就下意識皺了起來。</br> 八年前，便是那位“劉副廳”擔心他的心理狀況，專門為他安排了心理測評、輔導治療。許辭高分通過測評，才能被派去緬甸參與某場針對一個叫“四色花”犯罪組織的行動。</br> 那幅畫就是他在第一次接受心理醫生治療時畫的。</br> 鑒于一些只有他和劉副廳知道的過往，在許辭看來，如果他表現得完全沒有心理問題，劉副廳恐怕不能完全相信。于是他故意把畫畫成那樣，為自己生生偽造出了一個心理病情，以至于最后他當然能成功表現出已解決那項心理疾病的假象、順利通過最終的心理測評。</br> 然而，成功去到緬甸后，許辭等來的不是四色花的落網。反倒是他們行動小隊因行蹤被泄露而成了四色花的掌中之物。</br> 許辭與三名隊友的雙腳皆被捆住，在山林里跪成了一排。</br> 在他們身前，一個戴著面罩的男人拿了槍，正在執行處決。</br> 砰！</br> 砰！！</br> 砰！！！</br> 三聲槍響響起。許辭半邊臉被溫熱的血水潑上，連眼睛都紅了。</br> 漆黑的槍口終究對向了自己，許辭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放大。</br>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br> “‘英雄’、‘美人’，許辭啊許辭，這兩項你都占了，怪不得你會短命。”</br> “不過我可以不殺你。因為你已經回不去了。</br> “許辭，沒有人會信你。所有人都會認為你是叛徒。”</br> ……</br> 時隔八年，那如同惡魔一樣的低語猶繚繞在許辭耳邊。他的眼里幾乎有了戾氣。</br> 握緊聽筒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他沒有掩飾情緒，話里帶著明顯的刺。“齊叔，你們是不是從沒信過我？”</br> 聞言，電話那邊的人嘆了一口氣。“你要是仍然抱著這樣的想法……實在對不起劉副廳的信任與安排。”</br> 許辭略帶嘲弄地說：“你們暫時不處理我，只是因為我現在的身份對你們有用，你們可以把我當做線人使。為了重啟對清豐集團的調查，省廳經偵的專案組已經成立了不是么？”</br> 話到這里，不待“齊叔”再開口，許辭道：“那名心理醫生是劉副廳當年親自找的，叫沈亦寒。他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位醫生。</br> “這次看到那幅畫之后，我去查過了，沈醫生前年就出國了，據說還走得非常倉皇，連工作都沒交接。他同事去他家拿資料的時候，輸密碼進去，發現他家被翻得非常亂。我懷疑病人的檔案在那個時候被盜走了。我的畫就是那么流出去的。因為要出任務，我當時沒讓醫生記錄‘許辭’這個名字。這是萬幸。</br> “我個人判斷，這次的案子，既不是模仿自殺，也不是兇手為營造儀式感而殺人。那畫是只是拿來隱藏動機、或者干擾警方破案思路的。</br> “目前花費大力氣追根溯源查畫的來源的性價比不高，意義也不大，不如關注劉娜是怎么得到這幅畫的。我個人推測，劉娜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兇手殺完人、重新布置現場，事后再把畫放進死者劉娜的課桌。所以，想找兇手，讓刑警隊的人自己去查學校監控，這是一條好走的路。</br> “總之這件事跟我完全沒有關系。匯報完畢。”</br> 許辭掛了電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