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大亮,些許晨曦透過窗戶照進(jìn)病房。</br> 窗簾并沒有完全合上，只留了一道縫隙，于是那一線晨曦正好豎著打在許辭臉上,把他的臉分割成了明暗兩半。</br> 就跟他的心一樣,有一半拿出來、讓祁臧看見了，可還有一半藏得很深,讓祁臧半分都無法窺探。</br> 許辭背靠冰涼的門板站得筆直,就好像是有些拘謹(jǐn)。</br> 此刻時間太早，連護士都還沒開始查房、測體溫，一門之隔的走廊安靜如斯,許辭唯一能聽見的聲音是他和祁臧兩個人的呼吸與心跳。</br> 就好像世界如此寂寞,只有他們二人能彼此依偎。</br> “小辭,怎么不回答我的問題？偶爾也要老實一回吧？”祁臧那張俊臉又湊近了幾分，模樣幾乎顯得有些痞了。</br> 許辭不說話，抬眼盯著祁臧,嘴唇輕輕抿了一下。</br> 祁臧再在他耳邊道：“再不說話,我就要親你了。”</br> 不及許辭開口，祁臧又道：“你先親我的。我只是親回去而已。沒道理不讓吧？”</br> 看著眼前的祁臧,聽著他的聲音,感受著他近在咫尺的溫度,許辭的記憶不由回到了八年前。</br> 那個時候祁臧正鍥而不舍地逼迫許辭叫他“臧哥”。</br> 許辭當(dāng)時的回應(yīng)是：“你也沒比我大幾個月,怎么就當(dāng)哥了。”</br> 祁臧的回復(fù)是：“大一天也是大。再說了，身邊人都這么叫我。我媽也叫我臧哥。”</br> 祁臧也想到了八年前。</br> 他磨了許辭很久,總算聽見他肯喊自己“臧哥”了。</br> 當(dāng)時自己的心跳之快,時隔八年,祁臧至今記憶猶新——也就是在那會兒他才發(fā)現(xiàn),許辭這一聲“哥”喊出來,跟其他所有人帶給他的感覺，都是不一樣的。</br> 那么……現(xiàn)在呢？</br> 三天前，兩個人雙雙重傷幾乎瀕死之際，許辭總算再喊出一聲“臧哥”。</br> 在此之前，許辭意外因為血鶯暴露了身份，他也在審訊室內(nèi)對祁臧坦白了很多。</br> 盡管如此，祁臧感覺他們之間仍然隔著重重迷霧。</br> 他站在迷霧此岸，許辭在彼端。祁臧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朝許辭靠近半分。甚至許辭就好像徹底把那四年的大學(xué)時光忘記了。有時候祁臧甚至?xí)e覺他們從不曾相識。</br> 然而就因為“臧哥”這么兩個字，祁臧感覺許辭從迷霧里走出來了。他總算承認(rèn)了八年前的一切——</br> 原來，他們真的從來都不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br> 更亮的晨曦涌了進(jìn)來。許辭那一半藏在暗處的臉也慢慢明亮起來。</br> 眼瞼抬起來，他盯著祁臧那雙深邃又似多情的眼睛，總算張開口，低聲喊出了一句：“臧哥。”</br> 溫?zé)岬氖终菩⌒囊硪碛|碰著許辭的臉頰。</br> 然后祁臧俯身吻了下去。</br> 這是相識十二載以來，兩個人第一次在雙方都清醒的情況下接吻。</br> 許辭第一反應(yīng)是要推開他，手還沒到他胸口就忽得想起來什么來，趕緊放下了。</br> ——祁臧渾身都是傷，他哪兒都不敢碰，還怎么推？</br> 許辭感覺祁臧這舉動確實有點在玩賴了。</br> 緊接著腦子里又傳來“我被人揍得鼻青臉腫一點都不好看他怎么吻得下去”的念頭。</br> 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也不過只在許辭腦里停留了數(shù)秒時間。</br> 它們很快全部遠(yuǎn)去。</br> 許辭什么都想不起來了——</br> ……</br> 吻了許久許久，祁臧總算舍得暫時離開一下。</br> 他抵著許辭的鼻子，深深看進(jìn)他的眼底，沙啞著聲音問：“緊張？就親一下，你怎么跟站軍姿似的？”</br> 許辭睜開眼睛，一眼對上他深邃發(fā)暗的瞳孔，那里面似乎醞釀著什么，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東西總算要破殼而出。</br> 祁臧眼中的某種情愫太過熾烈，盡管許辭只窺得幾分，也不免下意識又朝門板上靠了幾分，卻被進(jìn)一步欺近……</br> ………………………………………………………………………………………</br> 就在許辭幾乎認(rèn)為這場親吻沒有終點的時候，他身后的門板傳來了聲音——外面的護士敲了三下門，然后轉(zhuǎn)動了門把手。</br> 門板內(nèi)的把手被帶動著擰了半圈之際，許辭立刻從祁臧的桎梏里抽出手，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門板上一撞，再把門把手?jǐn)Q了回去。</br> 可這簡直欲蓋彌彰。</br> 許辭連耳根子都紅了。</br> 門外，護士的聲音很快傳來：“里面人干嘛呢？查房！該測體溫了！”</br> 許辭趕緊眼神示意祁臧后退。</br> 祁臧居然不動，就那么痞笑著看著他。</br> “祁臧——！”</br> “該叫什么？”</br> 許辭后槽牙咬緊。“臧哥。”</br> 祁臧抬手揉了一下他的頭，再幫他衣服扣子扣好，這才總算肯后退幾步，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br> “等你傷好了我看你還敢——”</br> 許辭低聲說了這么一句，轉(zhuǎn)身打開門，果然看到了護士狐疑的目光。</br> 疑惑地看許辭幾眼，護士走進(jìn)來把溫度計遞給他，再一眼看到了祁臧。</br> 她自然認(rèn)得祁臧，知道他是從子彈下救了一個小孩的英雄，也知道他傷得有多重。</br> 護士立刻訓(xùn)斥：“35床病人？你還不能下床！怎么跑這兒來了！趕緊回去！你家屬呢！怎么沒人看著你？！沒人看著你也不能胡來啊。多大個人了受這么重傷亂跑？一點事兒都不懂！”</br> 祁臧多久沒被人這么指著鼻子訓(xùn)了？</br> 但這是護士的話，他還不得不聽。</br> 看著祁臧站在那兒乖乖挨訓(xùn)的樣子，許辭不覺莞爾。</br> ——可算是有人批評他了。不然要無法無天了。</br> 他的笑容自然沒被祁臧放過。</br> 在護士推著輪椅過來，強迫他坐上去后，祁臧還不忘回頭沖許辭道：“小辭，可不許笑啊。記得來找我。”</br> 待祁臧和護士都離開后，許辭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目光久久地盯著虛空中的某處不動。</br> 直到腹部開始一抽一抽的疼，他才回床上坐下來休息。</br> 又坐著發(fā)了好一會兒呆，他去到盥洗室洗漱。</br> 看見鏡子里的時候，許辭自己都愣住了。</br> 額頭、顴骨、下巴、左眼，全是腫的。</br> 他左邊眼睛小的都只剩一條縫了。整張臉簡直面目全非。</br> 這副模樣……實在是太丑了。</br> 祁臧剛才到底是怎么親下去的？</br> ·</br> 當(dāng)晚，許辭坐著輪椅去到了祁臧的病房。</br> 他是去談?wù)碌摹Ｍ诜块g里的還有舒延。</br> 祁臧靠床坐著，許辭坐著輪椅陪在他身邊，給他遞了一杯水。</br> 接過杯子喝水的時候，祁臧一直盯著許辭瞧，還水杯的時候還非要拉住人的手不放。</br> 許辭掙了幾下沒掙脫，由他去了。</br> 在旁邊目睹了一切的舒延忍了許久，終于忍無可忍翻了個白眼。</br> 三天前，在那兩人都身受重傷的時候，舒延著急地打電話問支援到哪兒了、救護車到了，根本顧不上其他。</br> 后來等兩個人都搶救回來，他后知后覺才回味過來——許辭居然主動親祁臧了一口。</br> 回想起那一幕，舒延簡直有種被一道驚雷劈中的感覺。</br> 此時此刻，祁臧大大方方、非常自然地牽著許辭的手，不輕不重又往舒延身上劈了一道雷。</br> 他偏還笑著看向舒延。“作為單身狗，你是不是嫉妒我們這種——”</br> 舒延趕緊問：“不是，你們兩個現(xiàn)在……”</br> 舒延忽然問不下去了。他有這種反應(yīng)，倒不是因為嫉妒或者吃醋。他只是單純不能想象許辭這樣的人居然會談戀愛。</br> 許辭覺得他性格古怪，他也覺得許辭怪。</br> 舒延沒問出口，祁臧倒是猜到了他想問什么。</br> 話說回來，他和許辭的關(guān)系……</br> 雖然彼此還找著機會好好談，但事已至此，應(yīng)該已經(jīng)算是心照不宣了吧？</br> 祁臧望了一眼許辭的表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任何表情，于是輕咳一聲，看向舒延：“你這什么反應(yīng)？不會還恐那什么吧？”</br> 思考了一會兒，舒延坐在旁邊的空床上，說了句實話：“我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大概就跟第一次看《神雕俠侶》，看到小龍女被尹志平玷污的時候差不多。”</br> 許辭、祁臧：“……”</br> 舒延攤了攤手。“那我換個比喻。好好一顆白菜被人拱了。”</br> 許辭、祁臧：“…………”</br> 最后還是許辭抬起下巴看向舒延。“舒延，這次非常感謝你，接到我的消息，你第一時間趕過來，要不然一切不會這么順利。不過——</br> “不會說話的話，你可以不說。”</br> 舒延被許辭是懟慣了的，也不生氣，擺出一副非常正經(jīng)的表情，開口道：“來說正事吧。現(xiàn)在兩邊鬧得挺僵。我是說我們淮海省省廳，和這邊的云海省省廳。</br> “劉叔是堅持要把血鶯帶走的。他已經(jīng)明確說明他暗線的真實身份被血鶯知道了，并且也明說了，他不夠信任云海省省廳。他這話算是把這邊的幾個領(lǐng)導(dǎo)都得罪了。現(xiàn)在這邊的人也不能信任他。</br> “總之兩邊還在拉鋸，今天開會我去旁聽了一下，也許最好的結(jié)果是，針對四色花的后續(xù)行動，由是雙方共同成立新的專案組。這個專案組的成員必須全部是沒參與過八年前那場行動的新人。</br> “這樣一來，血鶯的一切事宜，都由新的專案組負(fù)責(zé)。但這意味著，許辭的真實身份會在新的專案組面前暴露。”</br> ”這樣也挺好。其實就算讓張云富加入新的專案組我都沒意見。試試他不正好？”</br> 許辭看一眼舒延，再側(cè)頭看向身旁的祁臧，“對于你的大領(lǐng)導(dǎo)，你怎么看？”</br> 祁臧解釋道：“他有些時候看上去似乎確實有些功利，也愛打官腔。但這不算什么大毛病。他年輕時候是真的出生入死吃過苦、也立過大功的。他后來變成這樣，我個人看不慣，但其實能理解——</br> “他年輕時被人嘲笑過是只會打架的莽夫，也被人嘲沒文化、帶不好團隊、管不好人什么的。他現(xiàn)在當(dāng)著錦寧市市局局長，擔(dān)子很重，行事風(fēng)格跟年輕時不一樣，也是怕落人口實。這些毛病，不代表他真是對方安插的臥底。”</br> 許辭又問舒延：“阿達(dá)醒了吧，他那邊怎么說？”</br> 舒延道：“我問過他了。他堅持內(nèi)奸就是張云富。他說他是聽山櫻說的。一直以來都是山櫻在跟內(nèi)奸聯(lián)系。內(nèi)奸提供的所有情報，也都是山櫻轉(zhuǎn)述的。包括八年前針對你的那場行動。”</br> 許辭皺眉：“我剛聽到阿達(dá)說出張云富名字的時候，情緒有些失控。因為多年來我經(jīng)過分析各種細(xì)節(jié)，認(rèn)為他確實就是那個內(nèi)奸。我?guī)缀跽J(rèn)為，我的猜測總算得到了證實。</br> “可這幾天靜下心思考，阿達(dá)后來還有力氣給祁臧一刀……我那會兒沒有真把他逼到絕路上。所以我會覺得，他把這個答案說得太輕易了。太輕易，意味著背后有詐。”</br> “你這個問題，我也懷疑過。你猜怎么著？”</br> 舒延嚴(yán)肅道，“阿達(dá)說他沒有說謊。按他的意思，那天三番兩次對祁臧下了狠手的人，正是山櫻本人。山櫻安排了他做后備支援。而他在支援的路上遇到了警方的人。不僅如此，除了他，其他四色花成員該來支援的人，一個都沒有——”</br> 許辭明白舒延的意思了。“阿達(dá)是懷疑，他被山櫻出賣了？”</br> “對。根據(jù)我問話的結(jié)果來看，阿達(dá)不僅是懷疑，他是肯定了。他告訴我，老K打算干完最一票就金盆洗手，解散組織，然后退隱。山櫻不同意他解散組織的計劃，忽悠過阿達(dá)跟他一起背刺老K。阿達(dá)拒絕了。”舒延道。</br> 阿達(dá)的原話是——</br> “我只是個殺手，不是謀士，沒有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的肚腸。山櫻這些年對組織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以為他只是和老K理念不合而已，這不是什么大事，雙方好好商量不就行了？</br> “在我看來，山櫻和老K之間完全沒有什么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老K自己去歸隱、解散一部分人，山櫻帶著他的人繼續(xù)運營他的地盤，也完全可以。</br> “我殺人殺得夠多了，累了，所以我想跟著老K離開。我把我的決定告訴山櫻的時候，他表現(xiàn)得很理解、很大度，我沒有看出半點異常。我以為……</br> “終究是我低估山櫻了。到這份上，我才明白，他是要借這個行動，借警察的手除掉我。</br> “他既然這么狠辣。那我為什么對他留情？張云富就是內(nèi)奸。多年前有次大家都喝多了，我親口聽山櫻說過這件事。當(dāng)然，他沒直說。是我分析出阿里的。到了這個地步，我沒有對你們?nèi)鲋e。</br> “我是講江湖義氣的。山櫻負(fù)了我，所以內(nèi)奸是誰，我可以說。你們要是問老K最后一票想干什么？抱歉，你們不會從我這里再聽到一個字。”</br> 所以……內(nèi)奸難道真是張云富？</br> 許辭的表情頓時變得無比嚴(yán)肅。</br> 見狀，祁臧捏了一下他的手。“小辭？先別想那么多，好好養(yǎng)傷。今天有沒有好一些？”</br> 許辭側(cè)頭看向他，眼里的戾氣被祁臧眼里的關(guān)切沖淡，僵硬的面部線條也逐漸變得柔和。半晌，他搖搖頭。“我沒事兒。”</br> 舒延：“…………”</br> 他看不慣兩人這個樣子，等正事談完就趕緊溜了。</br> 病房里一時只剩祁臧與許辭兩個人。</br> 祁臧坐起來，身體往許辭所在的方向傾斜了一些，再拉起人的手。</br>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炙熱，許辭側(cè)過頭試圖避開一些，緊接著卻就聽見他不容人回避地問：“剛才舒延問我什么關(guān)系，我都答不出來。小辭你看，這臧哥叫回來了，親也親了……</br> “小辭，你看你要不要給我一個名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