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異國他鄉,密林深處。</br> 一道又一道飛起的血霧將雙目都染紅。</br> 此時此刻,睜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故人”,許辭恍然感覺又回到了八年前隊友們一個個死在眼前的時刻。</br> 張云富。</br> 是因為張云富嗎?</br> 許辭周身劇痛,剛才給阿達的那么一下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他憑著本能才能勉強站立。</br> 等待了八年的、追尋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付出所有拼盡一切去尋覓的答案……如今似乎總算得到了。</br> 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弦,它張開了極致,在繃斷前終于迎來了可以放松些許的時候,可是當它真正松下來的時候,維持著它的那些精氣神也都跟著一起卸了似的,那一瞬許辭忽然感覺到呼吸不暢,心臟跳動之快,似乎已不是自己的。</br> 就在他這恍神的剎那,前一刻還倒在地上倒氣的阿達竟猝不及防一躍而起,一把奪過許辭手里的匕首,狠狠朝他胸口刺去。</br> 下一刻許辭被急奔而來的祁臧迅速撲倒。</br> 抱住許辭的那刻祁臧不忘飛起一腳當胸踹向阿達,阿達嘴里頓時噴出一口血霧,身體一下子被踹了有半米高,再重重落在地上。</br> 然而阿達不愧有極其豐富的實戰經驗,在這種幾乎沒了大半條命的情況下,竟還能在倒地前精準地預判出祁臧的落點,然后穩準狠地將手里的匕首朝他背部擲去——</br> 祁臧面對面將許辭撲倒,在他倒地前不忘伸出雙手握住他的腦袋,這也讓他的后背徹底暴露了出來。</br> “祁臧,小心!”</br> 伴隨著舒延嗓音幾乎撕裂般的一聲喊,匕首尖端沒入祁臧背部,頓時發出一聲鈍響。</br> 那個地方是心臟!</br> 許辭雙眼幾乎猩紅,一把捧住祁臧的頭,起身將他輕輕側著放倒在地,繼而伸手抱向他的后背,使上全身力氣按住他的傷口,再緊緊盯住他逐漸失焦渙散的眼睛。“祁臧!祁臧!!你看著我,撐住,祁臧!!!”</br> 身體已疼得快要麻木,感覺后背破了個大口子,血液帶著身體的熱度正源源不斷從這個裂口往外流,然而祁臧竟然還在安慰許辭。</br> 抬起手,他將溫熱的掌心貼在許辭的側臉。“我沒事。小辭,放心,我不會有事。我會一直陪著你戰斗下去。”</br> 許辭深深地、瞬也不瞬地看著祁臧,兩只手都不可遏制地開始發抖。“祁臧、祁臧我……”</br> 祁臧的聲音不可避免地虛弱下去,但他的語氣居然依然顯得十分篤定。“小辭。別怕。我答應你,我對你發誓,我絕對不會有事。”</br> 許辭胸口劇痛。他幾乎感覺不到心臟在跳動。仿佛他的血液也跟著祁臧后背那道傷口在不盡地往外流一樣。</br> 非要張口拼命呼吸,才能勉強遏制心臟位置的創巨痛深。</br> 抱著祁臧,許辭大口喘著氣,勉強維持著呼吸。過程中他始終望著祁臧,目光不曾離開半刻。</br> 過了一會兒,看著祁臧漸漸灰敗的臉色,與那雙努力睜著望向自己的眼睛,許辭終究收回一只手,也將它輕輕放到了祁臧的側臉上。</br> 那一刻,藏了許久的、誰都沒能察覺到的、埋葬在內心深處連自己都刻意忘記了的某種情愫……</br> 總算在許辭那雙布滿血色的眼里表露出來了幾分。</br> 然后他低下頭,輕輕吻住了祁臧的唇。</br> 許辭總算用大學時期稱呼祁臧的方式,像他所有的親人朋友那樣,喊了他一聲“臧哥。”</br> “臧哥,答應我,要活下來。”</br> ·</br> 許辭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院病房醒來,身體基本已經不能動了。</br> 渾身疼得厲害,喉嚨一陣干癢,他不由就干咳了幾聲。</br> 病房內正在拿手機回復消息的舒延聽到這聲音,立刻端了一杯水朝他走過去。“躺好,我喂你喝點水。不過就一點點。現在還不能喝太多。”</br> 許辭搖搖頭,只是立刻皺緊眉頭問他:“祁臧怎么樣了?!”</br> “他還在搶救室里。別著急。你先顧好自己。你也剛從搶救室出來呢。”舒延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多危險?脾臟破裂導致體內大出血,一度因為失血性休克而導致心臟驟停!除顫儀都用上了!也幸好搶救及時,否則你脾臟都保不住!”</br> 許辭頂著一張蒼白無比的臉,只是再問舒延:“祁臧的傷危險嗎?”</br> 舒延嘆了一口氣,若有所思盯他一眼,坐在他旁邊,拿來勺子盛了一勺水過去,再道:“放心吧,我打聽過了,差一丁點刺到心臟,算是萬幸。他主要是失血過多,能救回來的。</br> “張局、榮副局他們都來看過了,現在去省廳那邊和專案組討論四色花的事情了。至于血鶯的那邊,祁臧一個人肯定壓不下來了。不過劉叔過來跟這邊省廳的交涉了,看交涉結果吧。就是不知道你——”</br> “我不要緊。清豐集團的經濟犯罪這塊,該收集提交的證據已經差不多了。我不暴露最好,畢竟還有些收尾工作,但即便暴露了,也沒關系,大不了回不去清豐。四色花那邊,再想別的方法應對也就是了。反正早晚得和他們正面對上。”</br> 許辭快速說完這些話,又問舒延,“祁臧那邊有人照顧嗎?”</br> “他爸媽都來了,李正正、柏姝薇他們也會輪流過來幫忙。”舒延皺起眉來,擺擺頭,“你先顧好自己。”</br> 問完了最想問的問題,許辭暫時沉默下來。</br> 睜開眼睛盯著虛空中的某處,他的表情顯出幾分怔忡。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舒延的話聽下去。</br> 許久之后,許辭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珠動了一下,在旁瞧了許久的舒延這才把提著的一口氣放下去——好歹他還活著。</br> 再轉過頭來看舒延的時候,許辭的表情已恢復平靜,就好像在那怔忡的片刻時間里想清楚了某些事情、做出了某個決定一樣。</br> 舒延聽見他問自己:“阿達這邊什么情況?”</br> “也剛從搶救室里出來。等他身體恢復過來,省廳的人會帶他走。”</br> 想起什么,舒延又道,“我找護士幫忙,讓她給你公司那邊請了假,就說你正好路過那里,就那么遭遇了無妄之災。省廳那邊后面也會找你錄口供。等祁臧醒了,我們三個把說辭串一串。所以你也別不用擔心這件事,我會以你身體沒好為理由盡量拖延。”</br> “好。這回真是謝謝你了。”許辭很誠懇地說道。</br> 舒延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不存在的。當警察么。應該的。”</br> “對了,”舒延又道,“你昏迷期間,有個叫謝黎明的給你打過電話。我沒有輕易接。你看要不要——”</br> 許辭卻是很快搖頭。“不用撥回去。我知道了。后面再說吧。謝謝。”</br> 當晚,許辭聽說了祁臧已從搶救室出來的消息。</br> 次日下午,他能下床活動了,但還走不了太遠。</br> 第三天,他總算能離開病房去走廊走動。只是在忍著周身的疼痛走到祁臧病房外的時候,他看見那里圍滿了人。</br> “臧哥,你是不是要嚇死你媽我?哎喲喂我的兒,幸好是沒事兒!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老大嗚嗚嗚,你趕快好起來,以后我們再也不和你頂嘴了嗚嗚嗚……”</br> “這是祁隊吧,謝謝你救了我們兒子,大恩大德,永世難忘!這、這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才好!”</br> “嘖,臧哥,大半年沒聚,怎么一聚就是在醫院啊?早點好起來,咱們去打球!”</br> ……</br> 一波又一波的人不斷前來看望祁臧,可以看出他的人緣有多么好。</br> 這期間許辭就那么站在走廊里,把身形藏在了拐角處,靜靜注視著一切。他回望一眼自己的病房門口,相比之下,那里簡直門可羅雀了。</br> 不過他居然完全沒有覺得失落或者難過。</br> 看著祁臧病房口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掛著笑意。</br> 其實按理有一個人會來拜訪他的——林景同。</br> 但這兩天證監會連同舒延他們的專案組,已經掌握到相當充足的證據,把他父親帶走調查了,面對社會輿論、股價暴跌、資金流的巨額損失……林景同估計是焦頭爛額,忙不過來了。</br> 再晚些時候,到了護士要抽血檢查測體溫的時間,再加上站久了腿和腹部疼得厲害,許辭這天到底是沒見著祁臧,默默轉身回到了病房中。</br> 這晚他在藥物作用下睡得很早。第二天醒來的時間也很早。</br> 住院養傷期間,他算是過上了很久都沒有過的早睡早起規律生活。</br> 從床上坐起來,喝一杯床頭柜上放的水,許辭走下床,即將走向盥洗室,卻突聞一聲——</br> “警覺性下降了啊,都沒察覺到房里有人?”</br> 聽聞這個無比熟悉的聲音,許辭驀地轉過頭,一眼看見病房門口的祁臧。</br> 祁臧把病房的房門關了,此刻人正靠在門上眉眼帶笑地看著許辭。</br>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又待了多久了。</br> “你——”許辭走過去,上下看了他好幾眼,再盯向他的胸口,“這傷這么重,你怎么過來了?”</br> 祁臧卻道:“誰叫你不來看我?小辭都不去看我,好狠的心。”</br> 這、這話說得怎么……</br> 許辭眨了兩下眼睛,抬頭對上祁臧含義無限的深邃目光,然后又聽到他聲色沉沉地開口,“你不去看我。那只有我就來看你了。”</br> “我……”許辭到底還是解釋了,“我去了。昨天去的。只不過你那里好多人。所以我就——”</br> 許辭話音未落,祁臧已走前一把攬過他的腰,再一個翻身,反把他抵在了房門上。</br> 許辭下意識皺眉:“祁、祁臧……”</br> 祁臧卻是貼在了他的耳邊,低聲問:“那天我昏迷前,你叫我什么來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