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祁臧與許辭在小公寓內(nèi)吃起了晚餐。</br>　　許辭做的這頓飯頗為豐盛，油燜大蝦，用蟶子、扇貝、鮑魚一起做的撈汁海鮮鍋,清炒西藍花,再加一個涼拌冰草。</br>　　吃完飯，許辭看了一眼時間。“其實我們老這么晚吃飯也不太好。以后要提早一點。”</br>　　“沒事兒。吃完去健身房練練。”祁臧道。</br>　　“畢竟還是不利于養(yǎng)身的。”許辭看向祁臧,想到什么后,淡淡一笑，“我們都不是什么小年輕了，還是得注意一下。”</br>　　祁臧也笑了。“嗯。你列個時間表,盡量都按你的計劃來。不過——”</br>　　“嗯？不過什么？”</br>　　“不過我看著你始終還是八年前的樣子。”</br>　　祁臧笑著說完這句話,起身收拾碗筷,又聽見許辭問：“少貧。話說回來……你最近估計是沒法按時間表來了。那案子還沒有頭緒？”</br>　　祁臧想到什么，表情變得有些嚴肅。</br>　　他把瓷碗、盤子里的碎渣清理掉，再把它們一一裝進洗碗機,開口道：“鎖定兇手有些難。現(xiàn)目前倒是有了一部分關(guān)于兇手的畫像和側(cè)寫——”</br>　　察覺到祁臧話里的遲疑,許辭走過去問他：“怎么了？”</br>　　祁臧沒瞞著許辭，把相關(guān)事宜都毫無保留地講了出來,然后他合上洗碗機的柜門,按下開關(guān)。</br>　　洗碗機“哐哧哐哧”運作的噪音有些明顯,他便帶著許辭走到客廳,再從冰箱里拿出兩瓶礦泉水，兩人一起坐到了沙發(fā)上。</br>　　聽到祁臧那話后,許辭始終沉默不語。</br>　　祁臧看了他半晌,道：“之前有件事,我一直沒對你講。我在想,你不告訴我,一定有你的理由。但現(xiàn)在或許到了我們談?wù)勥@件事的時候了。”</br>　　“什么事？”許辭問他。</br>　　祁臧先反問：“還記得袁爾陽和夏蓉嗎？”</br>　　許辭點頭。</br>　　祁臧道：“當(dāng)時我們?nèi)グ菰L過夏蓉的鋼琴老師。我在他家看到一張照片。那里有個跟你長得很的人，也在跟著那位老師學(xué)琴。當(dāng)時那位老師并沒有說他的姓名。但后來……袁爾陽在審訊室告訴我，夏蓉的這個師弟，叫做井望云。”m.</br>　　觀察著許辭的表情，祁臧停頓片刻，又道：“同名同姓確實存在可能。可那個人長得偏偏與八年前的你很像，這就很奇怪了。”</br>　　“所以你懷疑你什么？”許辭問他。</br>　　“我在想這回的人，會不會就是照片上那個井望云。”祁臧問許辭，“可如果他是井望云，你又是誰？”</br>　　許辭仍是不語，祁臧傾身上前，盯住他的眼睛。“你之前說有家事瞞著我。你說那件事讓你反思過自己的決定……那么我現(xiàn)在想問你，這件家事，跟井望云有關(guān)嗎？</br>　　“小辭，當(dāng)時在那位老師的家中，你去單獨見了那個彈琴的人。見完他之后，你忽然告訴我，你對我從來沒有動過心。這兩件事之間，又是不是存在某種關(guān)聯(lián)？”</br>　　祁臧一下子拋出了很多問題。</br>　　這些問題都跟與許辭從前模樣長得十分相似的井望云有關(guān)。</br>　　但他換來的是許辭一個搖頭。</br>　　只聽許辭道：“不，臧哥，你說的那個井望云，我并不認識。”</br>　　祁臧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br>　　淺嘆了一口氣，他道：“小辭，我覺得這回的案子非常蹊蹺。它多半還跟四色花有關(guān)聯(lián)。這種情況下，線索指向一個與你很相似的人……這無疑是有問題的。我擔(dān)心有人想嫁禍你。”</br>　　聽到這話，許辭倒是朝他淡淡一笑。“你就一點不懷疑我？”</br>　　祁臧道：“我懷疑你什么？你平白無故為什么要去殺一個出家了十幾年的師太？”</br>　　沉默了許久，許辭看向祁臧。“臧哥，我來幫你理一下我的事。八年前，我眼睜睜看著隊友們犧牲，并從山櫻嘴里得知我們內(nèi)部有問題，我那會兒情緒控制出了問題，整個人被負面情緒影響，于是不愿意回原來的隊伍，而是選擇了詐死。</br>　　“后來我情緒穩(wěn)定下來，還是聯(lián)系了劉副廳。可他告訴我，有專案組來查我。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泄露情報的證據(jù)。所以我更不敢回去了。我斷定內(nèi)部有問題，被背叛、大仇未報、眼看著那么多隊友犧牲，心里壓抑到極致……我那會兒整個心態(tài)崩塌，連劉副廳都沒支會，只通過謝黎明的幫忙跑到了美國去。</br>　　“在那邊待了一年多的時間，我回國，在謝黎明托人引薦的情況下，去了清豐集團內(nèi)控部門當(dāng)部門經(jīng)理，后來升到副總監(jiān)、總監(jiān)……在那期間，其實我一直與劉副廳處于切斷聯(lián)系的狀態(tài)。我心態(tài)失衡，想通過自己的方式復(fù)仇，而不是通過警方。直到兩年前，劉副廳找到我，我才有了轉(zhuǎn)變。”</br>　　祁臧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嗯。這些我知道。”</br>　　許辭道：“但很多細節(jié)，你是不知道的。現(xiàn)在你明白了，我進入清豐集團這件事，不是劉副廳安排的。試圖通過清豐集團找到四色花罪證、最終為父母報仇，這些都是我的個人行為，沒有經(jīng)過上級同意。我從頭到尾瞞著劉副廳。他根本不知道，我已經(jīng)改名換姓、甚至改變了容貌，成了清豐集團的謝橋。</br>　　“他剛認出我、找到我的時候，非常憤怒。我私自切斷聯(lián)系，私自行動……這些都是嚴重違反紀律的行為。</br>　　“我干出這種事，根本沒資格再當(dāng)警察。所以劉副廳其實是想開除我的。他讓我當(dāng)他的線人——</br>　　“我是他的線人，而不是臥底。我在他眼里，早就已經(jīng)沒有當(dāng)警察的資格了。”</br>　　明顯感覺到許辭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祁臧緊緊握住他的手。“可是他最終沒有開除你，對嗎？”</br>　　“那只是因為調(diào)查清豐集團的優(yōu)先級，遠遠超過處罰我。所以，只是還沒有到清算我罪過的時候而已。你看……”</br>　　倏地，許辭自嘲般笑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我當(dāng)時還跟你說什么，任務(wù)完成后，我會當(dāng)你的領(lǐng)導(dǎo)，都是玩笑話而已。我哪里能當(dāng)你領(lǐng)導(dǎo)？我可能根本再也當(dāng)不了警察了。”</br>　　“小辭——”</br>　　看著祁臧有些著急的表情，許辭搖搖頭，再道：“這件事確實是我的問題。就像我跟你說過的那樣，我固執(zhí)得要死，一旦決定什么，我誰都不理會。那是我性格里面很差勁的地方。總之，當(dāng)年做出那種選擇，算是我意氣用事。所以現(xiàn)在我并沒有埋怨誰。</br>　　“我一直和劉副廳保持單線聯(lián)系，基于我們內(nèi)部也許存在叛徒的可能，他沒法把我的存在公之于眾，當(dāng)然也沒法跟領(lǐng)導(dǎo)們一起針對我的情況進行討論、定一個公允的關(guān)于我的處理方式。</br>　　“所以，針對我的處置也就一直拖延了下來。以至于我現(xiàn)在勉強還算是個警察，沒有被真正開除。”</br>　　“可這次你立了大功。他們會考慮進去的。我想這也是劉副廳在幫你。對么？”祁臧道，“這次要不是你，會有多少人遭受損失？”</br>　　“是非功過，以后讓上面定奪吧。總之……繼續(xù)說回我和劉副廳見面的時候吧。其實那會兒我猶豫了很久。我面對的敵人確實強大，我一個人很難獨自完成復(fù)仇。就算找到清豐、找到四色花的罪證，最終我恐怕還是得通過警方去處理。那我不如和劉副廳合作。只是……”</br>　　許辭輕輕呼出一口氣，“臧哥，其實我有好幾個仇人，林懷宇當(dāng)然算一個……四色花里欺辱我媽的、殺了她、還有殺了我爸的，如果這三者不是同一個人的話，我總共有四個仇人。”</br>　　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很大一口，許辭再繼續(xù)道：“劉副廳找我的時候，已經(jīng)在負責(zé)經(jīng)偵了，他主要是想先從打擊經(jīng)濟犯罪的角度去清算清豐集團。</br>　　“在那種情況下，清豐集團暴雷、林懷宇落網(wǎng)的那一刻，的確算是我向林懷宇報仇成功的那一刻。四色花主體卻還遠在東南亞。它和清豐之間的聯(lián)系很容易就能切斷，到時候殺了我爸媽的殺手還是相安無事，而與此同時，四色花恐怕很容易查到我身上有問題。</br>　　“所以，一旦我同意劉副廳的計劃，就意味著我失去了通過臥底的方式深入四色花的可能，失去了向那些四色花殺手親自報仇的機會。</br>　　“我就是因為這個在猶豫，我不甘心賠上這么多人生，最終就只對付了一個林懷宇而已。后來，劉副廳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才說服我。</br>　　“他告訴我，就算需要派臥底去四色花，也不會派我這樣一個懷著私仇的警察。他告訴我，如果我一輩子都被仇恨裹挾，我恐怕會成為跟四色花那些罪犯一樣的人。</br>　　“當(dāng)警察，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是為了保護大家。這個身份很神圣，不該是我拿來報仇的工具。”</br>　　那段時間，大概是許辭這輩子最掙扎的時間之一。</br>　　他被迫在信仰與復(fù)仇之間做選擇，在恩師與血親之間做選擇。</br>　　最終他選擇要對得起警察這個神圣的身份，對得起自己立過的誓言，曾下決心要尊重的信仰。</br>　　說到這里，許辭眼眶幾乎有些發(fā)紅，他道：“我被劉副廳說服了。我選擇了暫時把自己的仇恨放下。我同意了他的計劃——先查清豐，把林懷宇干的歹事查清楚。”</br>　　看著許辭的表情，祁臧心臟位置傳來細密的疼痛。</br>　　他忍不住道：“你做得很好。這是正確的事情。你救了很多人，也救了真正在為大家做實事的懷望科技。就拿這回老年癡呆的藥來說，如果懷望被打倒了，它無力繼續(xù)研發(fā)這種藥，而清豐所謂的‘老腦通’只是虛假概念……現(xiàn)在你不僅保住了很多人賴以生存的錢財，還保住了懷望。你功德無量。”</br>　　大抵是被“功德無量”這四個字逗笑了，許辭看著祁臧道：“你也太會夸人了。”</br>　　祁臧：“我說得是事實。”</br>　　許辭不置可否，又道：“總之，現(xiàn)在林懷宇落網(wǎng)，四色花多半會查到我有問題。我不可能繼續(xù)去四色花做臥底。這是我和劉副廳早就能預(yù)知的事情。</br>　　“所以，從兩年前我答應(yīng)劉副廳的計劃開始，就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不管是為私、還是為公，這輩子我還會和四色花做斗爭，但怎么都不會是以臥底、以去殺了那幾個殺手報私仇的方式。”</br>　　至此，許辭的話，祁臧自然都聽明白了。</br>　　前些時日，血鶯曾向孔峰透露一件事，說當(dāng)時殺了葉苓、欺辱了她的人正是老K。</br>　　祁臧將此事告訴過許辭，也曾擔(dān)心他會為繼續(xù)對付老K想辦法。</br>　　但現(xiàn)在看來，他早就決定將一切全部交給警方。</br>　　感覺到許辭的雙手簡直冰涼一片，祁臧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了一些。“我知道你的意思。無論是以經(jīng)偵警察線人的身份，還是臥底的身份，你的任務(wù)只是在調(diào)查清豐集團的經(jīng)濟犯罪。現(xiàn)在你的任務(w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對。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之所以還沒有離開清豐，一方面是想做些善后的工作；另一方面，后面針對林懷宇、關(guān)鴻文還有一系列調(diào)查取證工作，舒延他們經(jīng)偵專案組或許還需要我提供一些東西。但四色花那邊，我沒有任務(wù)了，我放棄了以那種極端的方式報私仇。</br>　　“我不會做出私自潛入四色花的事情，更不會親自混進他們組織去手刃仇人。事實上，現(xiàn)在林懷宇出事，我一定暴露了，我也失去了這樣的機會。所以——”</br>　　許辭抬眼看向祁臧，“從我自己的角度出發(fā)，我其實沒有再欺騙你的理由。”</br>　　祁臧不由想——從許辭自己的角度，他沒有騙自己的理由。那么從公事的角度呢？如果他還有隱瞞，是不是因為……他不能說？</br>　　落地窗光落下來，正好將兩人的身影籠罩著。</br>　　見祁臧久久不語，許辭皺著眉，問出一句：“嗯，所以……？”</br>　　呼出一口氣，祁臧終究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腦袋。“所以覺得對你挺不公平的。”</br>　　“嗯？”</br>　　“我是說，有洗碗機的情況下，我洗碗其實不費勁。可你做菜很費勁。”</br>　　許辭深深看他一眼，眼神里似有心酸、也似有感激。</br>　　然而最終他說出口的只是：“那你再負責(zé)一下拖地洗衣服吧。我去洗個澡。”</br>　　“好。”祁臧問他，“要不要泡個澡？我?guī)湍闱謇硪幌略「祝畔丛杷俊?lt;/br>　　許辭點點頭。“好。謝謝。”</br>　　眼看著祁臧去往浴室，許辭想到什么，側(cè)頭望向一處地方——</br>　　沙發(fā)旁的小茶幾上擺著一張照片，上面是祁臧穿著警服敬禮的樣子，他長得帥氣俊朗，身材高大，敬禮的姿勢很標準，笑容很陽光，看上去也一身正氣。一這張照片一度被市局用來宣傳警察形象。</br>　　許辭的目光流露出些許羨慕。</br>　　這么多年以來，他幾乎不曾有過穿上警服的機會。</br>　　其實就算是在大半年前，許辭都沒有太規(guī)劃過他的未來。</br>　　他覺得自己多半會死在和四色花的斗爭里，而就算他以卵擊石僥幸贏了，他也從未想過自己做完這件事后該干什么。</br>　　與祁臧重逢后，有一個念頭倒是越來越清晰起來——</br>　　他想穿回那身警服，跟祁臧并肩。</br>　　·</br>　　三日后。市局三支隊。</br>　　祁臧接到電話，臨市禹洲牛頭山發(fā)生一起命案，一個女白領(lǐng)的尸體在山崖下被發(fā)現(xiàn)。</br>　　這件事是不是兇殺案，現(xiàn)在還說不好。再說這是禹洲市的，按理不歸錦寧市管。</br>　　但與此同時，目擊者還在山崖下還發(fā)現(xiàn)了一幅畫。畫上有一只鳥，上面還寫著一行字：“我想像鳥兒一樣飛翔。”</br>　　在懷疑鳳秋靈之死可能是連環(huán)兇殺案后，祁臧曾給各兄弟單位發(fā)過相關(guān)通報，讓他們留意是否有類似的歷史案件的發(fā)生，因此，錦寧市市局看到這起案子后，立刻聯(lián)想到了鳳秋靈案，這便聯(lián)系了祁臧。</br>　　祁臧當(dāng)即帶著人前往禹洲市。</br>　　所有人的心情都頗為沉重——這還真是一起連環(huán)殺人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