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小林總來了。”安吉推開診室門有些為難地說,“他說等您忙完。”
“讓他等。”林宇頭都沒抬,接著對病人道,“痙攣多久了?”
安吉是醫科大的學生,走了教授的關系才被介紹給林宇,在他實習的這半年里,基本摸清了他們學長是什么樣的人——專業上的巨人、感情上的侏儒。人長得是真帥,脾氣也好,就這樣依舊能憑本事單身至此。一個字,服。安吉訕訕地瞅了一眼林宇,關上門出去應付小林總了。
病人走后,林宇打電話到掛號科室,“后面還有幾個號?”
“目前是7個號。”
“再放兩個過來,剩下排給張大夫。”
隔壁診室張大夫無緣無故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
看完最后兩個病人,林宇才脫下白大褂去他的辦公室見“小林總”。
林亦鐸好像斷定不會馬上見到他,索性帶著秘書和特助霸占了他的辦公室。
他進去時三個人正在開視頻會議。
進門后林宇只朝辦公桌那邊看了一眼,然后進了休息室洗手、換衣服。
等他再出來時,秘書和特助以及文件、電腦都走了,只留林亦鐸坐在沙發上。
“什么事非要你親自來,底下人不能傳話嗎?”林宇坐在林亦鐸對面,放在他面前一瓶水。
林亦鐸拿過水擰開喝了兩口,“你查過潘欣嗎?”
“當然查過。”林宇抬眼看他。“不過顯然我查到的信息有誤。”
“那么肯定?”林亦鐸擺弄著瓶蓋。
“否則你為什么坐這里。”林宇笑著靠在沙發上。
“到此為止別再查了,也不要再插手他倆的事,我和爺爺不會讓你凈身出戶。”
大家應該都知道,他現在非常不想聽見、看見關于林昇和潘欣的任何事。即便如此,林亦鐸還是特意跑來囑咐他。看來林亦鐸把潘欣查了個底掉,而且這其中的信息肯定有些是不能對外人道的信息,比如一定不能讓他知道。所以爺爺和林亦鐸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他“不要再插手”、“不要參合”。
是什么不能為外人道的事讓久經商場殺伐決斷的爺孫倆一再地做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行為?
他已經有些好奇了。
“不用,”林宇滿不在乎地說,“現在我手里除了股份,還有什么他能看得上的,醫院嗎?”
他說完戲謔地笑了起來。
“他要收回股份,你就給嗎?”林亦鐸語氣
“給啊。不是一向如此嗎?沒人問過我們想不想要就給了,現在想拿走同樣不用問。”林宇起身走到辦公桌旁,“別覺得奇怪,不是所有人對失去的東西、得不到的東西都念念不忘。”
“你就這么討厭林家。”林亦鐸皺褶眉問。
“你覺得呢?”林宇笑著轉頭看林亦鐸。他從林亦鐸的眼里看出了不可思議。“給我一個我留戀的理由,……錢?”
“……爺爺、惠姨。”林亦鐸猶豫地說。被這么問,林亦鐸一時間真的找不出一個讓林宇十分在意的東西。
林宇不說話只是看著林亦鐸,他們不像兄弟,更像是談判桌上對雙方背景了然于胸的對手。
但也僅限于了解背景,無從得知彼此成長過程中的喜怒哀樂。
林宇開抽屜拿出股份贈予那套文件,轉手遞給林亦鐸,“他還要什么你不如一起說,省的我去打聽。”
林亦鐸沒接文件,也沒開口。他有些氣惱地不想在跟林宇較勁。
“讓我猜猜,既然是凈身出戶,那這家醫院最開始的啟動資金肯定也要還回去,或者是直接收回這家醫院。”林宇非常懂林昇的套路。林昇做事,或者說對上他,林昇一向狠絕。
當時他被攆出國上大學,林昇說不管他就不管他,別人同樣不能管他。現在說出來或許根本沒人相信,自胡潤1999年發布富豪榜以來近二十年,曾多次榮登富豪榜首的林家,會有直系親人流落國外數年以微薄收入勉強度日。
他從不覺得自己可憐,相反他得到了更多的自由。
“股份和房產他都可以拿回去,但這間醫院不行。”林宇靠在辦公桌邊鄭重地對林亦鐸說,“啟動資金我會還,給我個時限。”
“你為什么一定要搞得這么僵?”林亦鐸傾身向前盯著他,語氣很差,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倔強的人。他甚至有些明白林昇為什么不喜歡林宇。或許是林宇身上這份倔強太像他的母親。
“我?”林宇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的意思是我從三兩歲起開始挑戰他的威嚴嗎?是我攪黃了他一樁又一樁的婚姻?還是……”
“我指的是現在!”
“我說的也是現在,”林宇平靜地說,“你覺得,現在這種局面是昨天和今天造成的嗎?”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從來就是這種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林亦鐸氣的站起來在沙發前來來回回踱步。
“你的意思是要我哄著他?”林宇也氣笑了,笑著笑著突然目露寒光,“大哥,你要搞明白,我沒這個義務哄他,我能站在這里靠的不是他!你想哄他請自便,別拉著我!”
林亦鐸轉身怒目瞪他。
林宇偏頭躲開林亦鐸視線,一把扯開了襯衫領口的扣子。
林亦鐸恍然間發現他這個弟弟不是脾氣好,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林家根本沒有林宇想要的東西,經過林昇的千錘百煉,他從惡劣的環境中活下來,活成了最堅韌的一個孩子。他不懼凄風苦雨,同樣不懼林昇的威脅。
林宇和他們不同。他沒了誰都能活得很好。
兩兄弟正各自氣惱,門被敲了兩聲沒等屋里的人說話就被推開。
“哈!果真在這兒!”李悅琦笑著進來,“你答應我今天陪我出去。”她挽住林亦鐸的胳膊仰頭撒嬌,“去嘛,你都一個多月沒陪我出去玩了。”
林亦鐸臉色晦暗,嘆氣道:“出去等我。”
“不!我聽見了你們吵架了,我要告訴爺爺。”李悅琦突然不撒嬌了。其實她在門外站了半個多小時,兄弟倆的對話她全聽到了。她和林亦鐸是同一種人,骨子里有繼承的觀念,所以拿家里的東西拿的理所當然。而林宇,她對這個常年不在家的林家人很好奇,從小她就知道林宇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所以對于林宇的許多行為,她都不能理解。
“你是告狀協會常任理事嗎?”林宇嫌棄地看著她。
“你是國家級抬杠運動員嗎?”李悅琦掐腰懟他,“除了跟懟你爸就是懟你哥,別覺得誰都欠你……”
“住嘴!”林亦鐸厲聲喝道。他先看了眼林宇,又斜了一眼李悅琦。
“你說的沒錯,誰都不欠我,所以我也不欠誰。”林宇從容道。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算了,”李悅琦懊惱地撅著嘴,“對不起嘛。”
林宇沖她擺手,“不送。”
“不要這樣啊,我本來想請你出去玩的,別這么小氣嘛。”李悅琦討好地看向林亦鐸又看林宇,“一起去吧,結束了一起吃午飯,我定了酌園。”
林宇見林亦鐸冷著臉不開口也不走,李悅琦又眼巴巴地瞅著他,非常服氣這倆人的功力,于是系上扯開的扣子,無奈道:“走吧。“
林亦鐸臉色明顯好了不少,被李悅琦挽著走在前面,林宇招來安吉交代了幾句后跟著兩人上了車。
車子停到紅毯上時,林宇滿心不樂意,他扭頭看李悅琦,然后對司機道:“送我回去。“
李悅琦正在補口紅,聞言趕忙道:“不許送他!放心是千萬VIP活動,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活動。“
林宇心說,信了你的邪。是病歷不好看,還是病人不夠多,他一個大夫為什么要跑來看秀?
要是知道來這種地方玩,早在醫院時候他就逃了。
李悅琦不由分說地推著他下了車。
因為是千萬VIP活動,所以私密性極高,活動地點安排在一幢三千平的別墅內。別墅歷史悠久,高雅華貴的韻味非常符合River高定的氣質。
因為是名場趴,所以來參加活動的人都是年消費千萬以上的高定VIP。場內裝潢格調極高,品味自然不同凡響。
墻上隨處可見國內外名畫真品;以及佳士得近兩年拍出高價的珍罕藝術品、名表、珠寶首飾、名車等。甚至于有不少出于收藏大家的古董擺件。
而現場演奏的樂隊以及音樂家更是世界聞名。
與其說是一場秀,不如說是一場展覽盛宴——名畫展、古董展、音樂家演奏會等等,不過這其中全都穿插著River的時裝秀。
實際上還是秀場,只是將時裝秀巧妙地融入到了各個場景中。模特有模特的動線,VIP有VIP的流動觀賞區,可謂是別出心裁。
林宇進門后拒絕引導,徑直去了畫展區。從River的時裝宣傳冊上他看到了一副名畫,所以想過去一睹真容。
看過畫后,他覺得名畫雖然名氣大,但并不喧賓奪主,相反在名畫區流動的模特反而更吸引他。首先吸引他的不是那身高定西裝,而是那張前天晚上以及昨天上午見過了兩面的臉。
當然,他這張臉估計也同樣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因為對方看見他后雙眼微微睜大接著立刻恢復淡定從他身邊從容地走過去站到另一副畫前面。
林宇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模特的動線區與VIP的觀賞區之間有阻隔帶。林宇款步走到畫前站定,跟模特之間隔著一道半米高的香檳色玫瑰花墻。
淡香繚繞,光影柔和,音樂緩緩流動。
林宇目光從畫上收回,落到他背上——英倫復古西裝穿在他身上毫無違和感,沒打領帶的襯衫里系了一條暗紋方巾襯得臉部輪廓挺俊五官英氣,再配上吊著鏡鏈的圓框金邊眼鏡——雖然有幾分故作姿態,但不得不承認這副貴公子的精致扮相很難讓VIP們移開眼睛。
林宇身邊不知什么時候站了三位女士、兩位男士,這五個人身后跟著兩名River的工組人員,聽解說口吻像設計師。
“這套英倫復古西裝出自River首席設計師Williams之手……”
“不太適合我先生,我兒子倒是可以。”
林宇從太太堆里出來后,隨著模特動線往前走。
“原來大夫的收入這么高嗎?”小模特故作姿態地停在一副名畫前,壓低聲音說。
林宇笑笑,“原來模特的演技這么好嗎?”
前天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娘醉鬼、昨天是擅闖的鄰居、今天搖身一變成了高定品牌的大模特。
“嗯?”模特小哥哥借著展示正面轉身的機會跟貌似很豪的林大夫對視一眼。“不能聊會扣錢,回去找你。”
“嗯,回見。”林宇目送模特小哥哥邁著大長腿上了二樓。
這棟別墅上下四層,共三千平,宣傳畫冊上的所標注的秀場場地只有一、二層,三層則是休息區,四層是工作區。林宇猜這應該是小模特最后一套衣服了,畢竟臨近午飯時間,對到場的VIP River會另有安排。
“在這里,”李悅琦身后跟著兩個人,笑瞇瞇地朝他走來,“算作道歉,送你兩套,”見林宇要開口趕緊補充道,“知道你不缺,但我想送。”
見回絕不了,林宇抬手指向二樓樓梯上快要消失的頎長背影。
“哇~~你很懂嘛。”李悅琦贊嘆道,“大師手筆不同凡響吧。”
林宇點頭,“那要看穿在誰身上。”
李悅琦嘿嘿笑,“那個模特嗎?我也覺得很帥啊,但是聽說是趙佳音的人。”
林宇微彎的嘴角慢慢縮回,轉頭狐疑地看著李悅琦。
“怎么了?”李悅琦摸摸臉又低頭看看衣服,隨后擺手讓跟著她的服務生和設計師離開,見人離開后才低聲道,“你怎么這種表情啊,這種事很平常的,我媽前天在拍賣會上聽別人說的。不習慣是吧,那我退了那套衣服?”
林宇沒說話,將信將疑地又朝那道背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他很了解方俁和付簡兮的為人。按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特性,怎么也該是和方俁、付簡兮差不多的性格才能成為朋友吧?
“林亦鐸在三樓跟人喝茶,你去找他還是陪我逛會兒?”
“逛快點。”
扔下一句話林宇徑直去了三樓。
他沒有去找林亦鐸的意思,而是隨便找了一處視野開闊的涼臺想清凈一會。涼臺是外延的圓形,用一個擺滿各色品種蘭花的格子花架將大涼臺一分為二。兩邊朝相反的方向開門,所以私密性還不錯。
林宇剛坐在背靠花架的沙發上就聽見另外半邊的門打開了,兩串腳步聲一前一后進來。
接著一個女人語氣散漫地說:“很久沒人敢這么跟我玩我了。”
“我不懂您在說什么。”
聽見這道聲音林宇慢慢坐直,聲音很熟,十幾分鐘前剛跟他說過話。
“看看,是不是你?”
林宇偏頭從花架縫隙里朝對面看,正面對著他的的確是那個小模特,那身出自大師手筆的英倫復古西裝還沒換,而坐在小模特對面將平板遞給他的女人,正是李悅琦口中的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