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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完整)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
    當一個你以為已經死了三五七年的人在一個月圓夜悶聲不響的出現在你家門口……
    在我自個兒幻想過的幾百種宋郎生與采蜜重逢的場景中,此情此景算是最駭人的。
    盡管她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動人,宋郎生依舊直著身子不為所動。
    我尷尬的站在一邊端詳著這從小與我一同長大的小宮女,一時之間仍未能整理出什么所以然來。
    就在此時,宋郎生同手同腳的退了兩步,脖子不自然扭向我,問:“鬼?”
    “……”我怎么就忘了,那段我為了逗駙馬開心講故事的歲月里,他一聽就冒冷汗的就是鬼故事。
    不等我提醒,但聽撲通一聲,采蜜暈倒在地。
    宋郎生不僅不扶,反倒再退一步,我于心不忍,道:“她有影子啦。”
    宋郎生陰測測的盯著她,僵著肩問我:“莫非是僵尸?”
    我:“……”
    不論如何,采蜜還是被我們抬回府里去。我差柳伯喚周文瑜來問診,又讓侍女替她蓋好被褥,這期間宋郎生怔怔的坐在客屋里盯著采蜜,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拉了把椅子坐他身旁,支著下巴問他:“她當年……不是被你埋了?”
    宋郎生沉思了一會兒,慢慢道:“故我在想,是否坑挖的太淺了……”
    言下之意是遺憾沒能挖個深坑怎么就讓給她爬出來了是么?
    好在周文瑜及時趕到,施了幾十針才讓采蜜悠悠轉醒。
    她醒來的第一反應是找她的“大哥哥”,第二反應是泣不成聲的和我打招呼。
    我呵了一聲,她紅著眼睛低著頭開始述說自己這些年的百轉千回。
    其實也沒怎么復雜,那一年,她亡命天涯的路上不小心從馬背上跌下后就失去意識了。
    貌似宋郎生的坑確實挖淺了又加上大雨滂沱沖掉了些許埋葬在她身上的泥土,被個路過的好心人給救了。
    所以大意上就是說她當年只是假死斷了一會兒子氣卻被宋郎生當真死人活埋了。
    長時間的窒息讓她半身不遂,足足躺了五年才能下床走動。
    接下來兩年時間她到處尋覓她的大哥哥,說到這里的時候她眼淚汪汪的盯著宋郎生,見我挑眉,她又接著道:“可我始終都找不著,后起我的失蹤應會讓公主殿下擔心,就想先來尋殿下,怎料就見到了大哥哥你。”
    我呵呵一笑,努力讓笑容不那么像譏笑,“難為你過了七年還能想起本宮會不會擔心你。”
    采蜜一副茫然無措的看著我們,問宋郎生:“對了大哥哥,何以你會在公主府呢?”
    她睜著眼擺出這副渾然不知心上人已經娶他人為妻的神情,害的宋郎生怔怔張了張口,半晌無語。
    一瞬間,我從駙馬的眼里,瞧見了當年大哥哥寵溺小妹妹的眼神。
    那本該是屬于我的,現在卻用來望另外一個女子。
    采蜜見他不答話,又轉頭看向我說:“公主,他就是我那段時日采蜜常和你提及的大哥哥呀,采蜜每日回到玉龍山莊都會同你說起呢,你是因為采蜜認識的他么?”
    到此為止,我嘖嘖稱奇,唯有感嘆這丫頭的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倘若我此前已經與宋郎生相認,她這番話不免會讓宋郎生懷疑我是以她身份的名義騙得宋郎生的心,若沒相認,那敢情好,我若馬后炮說我才是當年的小妹妹,可不擺明著瞎說,若是我,為何和宋郎生私奔之人會是她?別忘了,當年的大哥哥唯一見過小妹妹的容貌,正是她。
    她見我們倆都不說話,呆呆的等著,我猜接下來如果告訴她宋郎生是我的駙馬她必然會哭著搖頭“不可能,怎么會……”然后掙扎許久說“采蜜當年就不該活下來,采蜜這就走”諸如此類的話。
    宋郎生到底還是開口了,“我……我已娶了公主為妻。”
    采蜜靜默須臾,巴眨的眼像是以為自己幻聽一般,“不、不可能,怎么會……大哥哥你是不是在騙我……公主,你怎么會……”
    我扶了扶額,只見她繼續喃喃自語,眼淚啪嗒啪嗒滴個不停,掀開被褥穿好自己的鞋襪道:“采蜜明白了,采蜜來錯了地方,不,當年我就該被埋在那黃土里,不該惹公主和駙馬爺煩心……采蜜這就走……”
    未卜先知的我:“……”
    劇情進展到這時,按理說宋郎生是要攔下她,并懷著濃濃的歉意和愧疚之情照顧她。
    我必然為之憤怒,三天一小醋兩天一大醋,成天想著把采蜜趕走或者說一些“她根本就是假的”這樣的話。
    繼而宋郎生會對這樣的我感到痛心疾首,說“她畢竟是因為我才吃了這么多年的苦,我只是想好好補償她,并無非分之想。”
    而身為公主身為妻子更身為當年真正的小妹妹的我怎么可能容忍的下夫君維護一個女騙子?幾番之下心灰意冷,讓宋郎生簽好和離書帶著采蜜滾出公主府。
    果不其然,宋郎生急匆匆的站起身,一把握住采蜜的手, “我豈會就這般讓你走了?!”
    采蜜不可置信的回轉過頭,“大哥哥,你……”
    宋郎生對她道:“你稍等,馬上就好。”
    我腳下一軟,不是吧,過程全都省略了,駙馬這是要直接打包走人的架勢么?
    待宋郎生返回時手上居然真拎著一袋包袱,路過我跟前時頓了一頓,“對不起。”
    我:“……”
    他將包袱遞給采蜜,鄭重其事道:“這些年我在朝中當官,俸祿不薄,可平日里大部分還是上繳給了公主殿下,這些是我攢下的,加起來總歸還是有二百兩的。”
    采蜜與我:“?”
    宋郎生艱難的掙扎了一會兒,依依不舍的把手中包袱遞給采蜜,道:“給你路上當盤纏吧。”
    采蜜:“……”
    我:“……”
    最毒駙馬心。
    我頭一回覺得駙馬毒的如此可愛。
    但,只怕采蜜卻不這樣認為。
    她風塵仆仆而來,絕不可能無功而返。可偏生自個兒哭著要走,駙馬也不挽留,走也不是不走不不是,最后只能原地站著任由自己的眼淚撲簌簌的落。
    這個采蜜已然不是當年那個會舉著小拳頭肆意的說“愿為公主效犬馬之勞”的小宮女了。
    我又悄然朝宋郎生面上瞥了瞥,雖說他一向毒舌刻薄,然而今夜之舉措實不像是對一個千里尋來的昔日戀人的所為。
    我心中數種滋味陳雜,只道:“夜已深,采蜜身子骨還弱著呢,讓她上哪兒去?先讓她好好在這兒歇著吧。”
    宋郎生沒說什么,甚至沒多看采蜜一眼,就跨門而出了。
    屋里就剩我和采蜜二人。
    忽然間,我不知該說些什么。
    是痛斥她當年冒充我的名義私奔,還是質問她種種居心叵測?
    自打我恢復小妹妹的記憶后,每回想起采蜜,只當是她當年在替我傳話時迷戀上了駙馬的天人之姿,墜入愛河,故不念及我們主仆情誼,才鵲巢鳩占,意外身亡的。
    可現下看來,事情絕不這樣簡單。
    從馬背上摔到半死不活之人還被埋于土中,此時此刻能好端端的杵在這兒,若我會信她所謂的“被好心路人所救”,這監國再當下去只怕要亡國。
    采蜜依舊在哭。
    我雙手橫抱于胸前,靠在窗邊看她哭,直到她不好意思繼續哭的時候,我才開口道:“若現在問你,當年究竟發生何事,今夜你為何而來,你會如實相告么?”
    采蜜神情中浮起一抹惑色,“當年大哥哥約采蜜在楓樹下等他,他問我要否隨他走,我心系于他,自然相隨,誰知途遇殺手遭遇不測……事情便是如此,何謂發生何事,何謂為何而來?”
    我嘆了嘆,想來她怕一言有失而露出破綻,誓要將這出爛戲演到底。
    她又像在琢磨我的話,道:“公主是問大哥哥為何要離開京城么?這,采蜜并不知曉。”
    她是在暗示我,若我要追究她私自逃宮之罪,她就會揭穿宋郎生謀逆案的身份么?
    “這樣啊。”我的笑停在唇邊,“那——”
    她抿了抿唇,眼眸閃過一絲警惕。
    “早點休息,”我抬手在耳邊,給了她一個溫柔無比的笑,“晚安采蜜。”
    出了后花園,我止步在柵欄邊,遠遠看著客樓小屋的燈熄滅,輕喚道:“阿左,阿右。”
    兩個影衛適時從陰影處竄出,齊齊單膝跪下:“公主。”
    “你們方才在屋頂都聽到我們的談話了么?”
    阿左阿右點頭。
    我淡淡道:“她右手虎口處有厚繭,應是練了劍,十之j□j是當年救她之人所教,她此番前來,必有所圖。阿右,你回明鑒司告訴陶淵,就說是我的意思,查一查采蜜這個人。”
    阿右說完領命二字后嗖的一聲就不見了。
    阿左舉拳問我:“公主,我呢?”
    “沒你什么事啊。”
    阿左:“……那公主叫我出來是為哪般?”
    我食指在下巴下敲了敲,“查崗?”
    阿左:“……”
    夜深人靜時我總會抱怨父皇為何要把公主府建的這么繞。
    當我找到宋郎生的時候,他正坐在水榭的一方小亭中。石桌油燈明明滅滅,暈得他側顏紅光閃閃,煞是好看。
    我就著他對面坐下,雙臂枕著臉頰看他,宋郎生微微偏頭,也托腮和我靜靜對視,我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干嘛這樣看我?”
    他平平道:“瞧公主有沒有吃醋。”
    我嘁了一聲,“我為何要吃醋,你就差沒直接攆人走了。”
    他忽然勾起唇角,卻沒反駁。這個笑,徒然令我有些恍惚。我脫口而出,問:“駙馬,你為什么要試探采蜜?”
    他一怔,“什么試探?”
    我斟酌了一下,“連周文瑜都說,她脾肺嚴重受損,只怕這一輩子都得靠藥物撐著,還因你躺了五年,你轉頭就拿著二百兩打發她走,說實話,我除了你在試探她以外想不到其他理由。”
    宋郎生揉了揉額角,“瞞不過你。”
    我坐直身子聽他說。
    “她方才若真心想走,早就走了……可她卻一直在哭……”宋郎生嘆了嘆,“阿棠,我想,她是想留下來把我從你這兒,搶回去的。”
    我一時間有些迷糊。雖然從我的角度是能夠一眼瞧出采蜜的居心……但那是因為我才是真正的小妹妹呀,可宋郎生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卻能在恩怨情仇迎面襲來的時候那么清晰明了的看穿本質——
    找了個大理寺卿做夫君果真毫不浪漫。
    “她不是你過往心心念念的未過門的妻子么?那時你說什么也不肯娶我,不正是因為她么?”我問,“她回來了,難道你一點兒也沒有動心?”
    宋郎生看著我,似笑非笑,“過去的人,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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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沒由來的一堵,“何謂沒有意義?”
    宋郎生別過頭,“我不愿再談及此事。”
    我不清楚自己怎么想,一句話從嘴里飄出:“只因不愿與今后牽扯,就極力撇清過去,駙馬,我從不知你是如此無情之人……”
    “我只是,”他截住我的話頭,眉心微皺,片刻后才說,“我只是有些害怕,又要有什么人什么事讓我們分開。”
    這話猝不及防的觸到我心尖上柔軟的地方。
    我總把自己聯想成苦苦守候的采蜜,故而會對宋郎生的舉動如此憤慨,卻罔顧著他一心向我的心意。
    哪怕辜負小妹妹令他愧疚令他痛楚,也不愿他的公主再受傷害。
    他如此待我,我豈可再有所隱瞞?
    我一把拉起他往回走,他一頭霧水的跟著,直到了書房門前方停了下來。
    我盯著他的眼,“你就在這兒等著,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我踏進書房,在書堆里翻找那本之前被我收起來的棠心簿,那本屬于我的日記上清楚載著我與大哥哥的那段時光,駙馬看了必會知悉一切,我們之間亦不會再有阻礙。
    可就在我找到棠心簿之際,無意間瞥見一道明黃色的信封,這信封的樣子我認得,素來父皇有要事,皆會命掌事公公親自走一趟送來信紙告之。
    奇的是那信紙上的紅火漆完好無損,從未有人將其拆封。
    我心念一轉,順手拆開抽出那道信紙。
    然后在打開的時候呆住了。
    信上父皇狠狠的叱責我,說我不安分呆在玉龍山莊避暑與宮女胡鬧已被他知曉,回來必要好好懲戒我一番,但錯有錯著,他因派人追查那名書生的底細,發現了他爹正參與一樁謀逆案。信的尾聲父皇讓我好好留心,必要時要利用那名書生,勿要走漏風聲。
    我不可置信的捏著信,直待幾番確認了落款與日期。
    正是我剛認識大哥哥不久時,父皇寫給我的親筆信。
    所謂與宮女胡鬧,說的是我以采蜜的身份溜出山莊在民間逗留之事。
    而信中幾番提到的書生,恰是當時的大哥哥宋郎生無疑。
    我閉起眼努力回想。
    這封信……應是當年我溜出玉龍山莊,讓采蜜喬裝成我時,掌事公公送來的。
    奇就奇在,何以采蜜由始至終都沒與我提過這樁?照理說,父皇送來的信,她沒理由藏著掖著。
    “為何如此神神秘秘?”
    宋郎生的聲音忽然從身后飄來,我悚然轉身。
    “不是讓你在外邊等著么?”
    他無語,“起風了很冷好嗎?”
    我心怦怦直跳。
    頭一次害怕被宋郎生察覺到我就是當年的小妹妹。
    倘若那封信不假,倘若當年真是因我的關系才順藤摸瓜查出那宗謀逆案……
    不,這還不算最糟的……宋郎生若是瞧見這封信,會否更誤以為我是為了助父皇查案才故意假冒宮女接近他……那——
    “你不是說有東西給我瞧……”宋郎生低頭四顧,“什么東西?”
    我手心全是汗,下意識的把信紙背在身后,藏入袖口之中,然后順手從書堆里揀起一本書給他,“這個……我是想起一本好書就想推薦給你看看……”
    宋郎生端詳著那本書的書封,一字一句道:“繡、榻、野、史?”
    “……”
    宋郎生的臉刷的就紅了,“公主是在暗示……你想……那個么?”
    我哭喪著臉勉強點了個頭。
    “雖、雖然我也……但太醫說公主還需好好調養數日……公主你別急……我們……”宋郎生的臉越來越紅,“我們,來日方長。”
    是夜,駙馬翻來覆去久久才安靜下來,而我回想著那封信的一字一句,猶如根根小刺,難除難安。
    日上三竿。
    我是讓阿右從房梁上跳下來的動靜給整醒的,醒來的時候駙馬已去早朝,阿右持著一卷密卷遞至我跟前,“公主,此乃采蜜卷宗。”
    我將其展開,只聽阿右道:“原來此前陛下也一度命人查訪采蜜的下落,只可惜她這些年一直下落不明,明鑒司所留存的,皆是她失蹤前的痕跡。”
    我掃遍了上頭所錄采蜜的出身經歷,并無不尋常之處,只是在最末尾處提及采蜜失蹤那夜疑似被一名男子帶走,明鑒司的影衛追上時除了一堆已經死去的殺手,再無其他可疑人。
    而遺留下的物什,有刀劍,還有一個錦囊,錦囊里所盛,是半袋味道特別的碎肉干。
    “碎肉干?”我不明就里,問阿右,“錦囊你帶出來了么?”
    阿右從兜里掏出錦囊,錦囊底色為藕,金絲繡枝,綠絲繡葉,我一眼認出,“這是我的錦囊,我記得當年我不小心把它弄丟了……”
    我將錦囊翻了過來,囊底破了一個小口,里邊空空如也,阿右道:“碎肉干已發霉生蟲,不過……”
    “不過……”我接道,“依卷宗所錄,那半袋碎肉干散發著淡淡的梅花香……”
    阿右點了點頭。
    “阿右。”我道:“京城所有訓狗之所你都走上一遍……若再無線索,去明鑒司調出所有殺手組織的案卷逐一比對,尤其留心栽過梅花的……”
    阿右猶疑道:“時隔多年,恐怕……”
    “狗喜歡嗅熟悉的事物,人也一樣。”
    阿右了然點頭后憑空消失。
    我穿好衣襪,在屋內來回踱了幾輪,想起那封信就召喚阿左下來,把信遞給他看,“這信封,若然是在上了火漆的狀況下,有沒有可能已經被人拆開閱過了?”
    阿左思慮了一瞬,自腰間抽出一枚刀片,小心翼翼的劃開信紙,掀開里頭,肯定地道:“信已被動過,再原封不動的粘上,從外看,火漆未開,像是未曾碰過的樣子。”
    果然。
    我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你輕功好,現下就去跟著采蜜,若有異處,回來稟報。”
    阿左飛一般遁后我直接去了趟刑部。
    刑部侍郎因康王一案被撤職查辦,何尚書早已忙的焦頭爛額,見我無事不登三寶殿更是一臉惆悵,好在我沒出甚難題,只讓他把近些年幾樁大案的卷宗調出來,他恭恭敬敬請人搬出幾箱后就留我一人在室,我直接翻出那年謀逆案,一覽而盡。
    那是一宗險些成功的謀逆案。
    前禁衛軍同齡秦松、左右大將軍路寧,趁父皇狩獵期間意欲逼宮篡位。
    這群人原本皆為前朝舊臣,當年父皇打江山,虧得這群貪生怕死之徒投靠的投靠、投降的投降,方能順利的直搗皇城稱帝,從而改朝換代。
    立朝初期,根基未固,他們手握軍權,父皇雖不信任,卻也不敢妄動,只得高官厚祿表面重要,后洞悉他們狼子野心,先發制人,將計就計,終將叛黨一網打盡。
    而宋郎生的爹名為君錦之,一名小小書坊先生,在這宗謀逆案中所充當的角色,頂多就是一提供密謀場所的,至少從表面上看,并未起什么大作用。
    讓我比較在意的是,這起謀逆案的主使頭頭秦松年過半百卻無子嗣,即便是給他搶到皇位也當不了幾年,費這么大勁造反是為哪般?
    更讓我疑惑的是,這卷宗上記載著君錦之等人在叛逃途中為官兵擒獲萬箭穿心而死……可宋郎生明明說過,他爹娘是被困在一個疫村染疫而亡的。
    他既然承認自己的爹娘是貨真價實的叛黨,就根本沒有撒謊的必要。
    那么這其中出入的根源是什么呢?
    我多看了一輪案卷,依舊毫無所獲,只覺得重重疑點猶如星星般在眼前打著旋。
    拆封過的秘信、把秘信藏起來的采蜜、冒充我的身份同宋郎生遠走的采蜜、父皇派明鑒司追蹤到死去的殺手、還有——盛著半袋碎肉干的我的錦囊。
    我閉起眼,重新把所知的碎片梳理了一遍。
    當年父皇先是從我這兒查出宋郎生的爹與謀反案有關,故而暗地里秘密查訪。
    那時的我忙著與宋郎生卿卿我我,出宮在外,與此同時,喬裝成公主的采蜜偷看過我的信后原封不動的將信藏起來,未曾與我提及此事。
    隨后謀逆一案震驚朝野牽連無數,而宋郎生舉家連夜逃離京城。
    想到此處我倏然睜眼。
    是了!
    按理說,犯了滔天大罪的在逃要犯,父皇大可調遣舉國兵馬追殺,而非暗地里請一群無名無姓的殺手連夜暗害……
    再者,若當年派去追殺宋郎生一家的殺手是父皇的人,他根本沒有必要動用明鑒司的力量去追查。
    那么,當年真正想要置宋郎生一家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那個人,正是悄然看過父皇秘信之人。
    錦囊里的碎肉干是用來吸引獵犬,采蜜攜同宋郎生一路逃走,實為引路——為想要追殺他的人引路。
    結果埋伏的殺手六親不認,連采蜜也想一齊殺掉,必是利用干凈,棄子滅口。
    奈何宋郎生武功高強,終究得以逃脫,他心系父母便匆匆葬了采蜜,誰料她大難不死——沒準一開始就是詐死,只待那人救起她,并醫治好她。
    因此可以確認的一點是,采蜜的出現絕非偶然,是當年那個人,覺得時機成熟,又要有所圖謀了么。
    而他們的目標,究竟是我還是宋郎生?
    抑或……皆有?
    出了刑部,我一路漫無目的的瞎轉悠,看著街道上的販夫走卒來來去去,不知怎地就逛到大理寺前。
    正猶豫著要否拉駙馬吃個茶點,就瞧見他從大門快步而出。方邁出幾步,有人自側邊走上前去,那人拎著檀木食盒,頗有些噤若寒蟬,卻不是采蜜是誰?
    宋郎生見采蜜出現,神情上也是愣了下,估計是問了句你怎么在這兒,采蜜登時耷下腦袋,小聲的應答些什么,說著打開手中食盒,小心翼翼的舉在他跟前。
    此時我已走近,一眼便瞧見了食盒中的栗子糕——小妹妹最喜歡給大哥哥做的糕點。
    那會兒的小襄儀十指不沾陽春水,卻為了大哥哥,讓小宮女手把手教自己做,口感尚不佳,但每往大哥哥那兒送去時,懷著的自是滿心歡欣。
    那時的她,還不知大哥哥一家的災難皆會因自己而起,喜歡的純粹而無慮,如今想起,倒是感慨萬分了。
    我不知宋郎生是不是也想到了那段歲月,他出神的望著那盒栗子糕,待余光與我的視線相觸,他下意識的退后一步,“拿回去吧。”
    他往我這兒走來,牽起我的手,對采蜜道:“我與公主還有約。”
    采蜜擺出一臉快要哭的表情。
    我委實不知派她來的人想要做些什么,拆散我們?但是裝可憐這一套怎么可能會對宋郎生奏效。
    也好,人近在眼前,總能探個究竟罷。
    我笑問:“你怎么也在這兒?”
    “我……”
    “路過是吧?”我替她回答了,“我和駙馬要去隔壁的酒樓吃大骨湯燉羊肉,要不要一起?”
    采蜜呆住,宋郎生也呆住,“她……一起?”
    “為何不?”我理所當然的挑眉,“采蜜遠道而來,自當盛情款待才好,來,采蜜,走吧走吧,別墨跡啦。”
    所謂的大骨湯燉羊肉,是月揚酒樓新上的菜式。
    那段在國子監的時日常聽陸陵君那只大吃貨的談及,不過可惜后來他亂刺殺搞得坐牢充軍一口湯都沒嘗到。
    我們仨找了桌不起眼的位置,要了四碟小菜一盞熱茶后就等大骨湯送上,我趴在桌上玩著木筷,恍然走神間,忽聽到有人道:“和風姑娘?”
    我茫然轉眸,逆著光望見一位嬌艷秀麗的紅衫女孩,正一手持箸一手叉腰的瞪著我,重復問了一遍,“和風姑娘?”
    這個世上會叫我和風的,除了陳家村的村民、煦方、也就剩這個姑娘了。
    沒有錯。
    就是那個曾被我騙到樹林綁架的那位、那個手拉手躲刺客跳崖聶然先救的那位,那個讓我一度嫉妒發瘋想要自暴自棄的那位——趙首輔千金叫趙什么來著。
    我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想起她的名字,忙站起身道:“嫣然?”
    趙嫣然嚇一大跳,“我和你很熟嗎?你這么親熱叫我作甚?”
    “冒昧冒昧……”我擺了擺手,又拱了拱手,“好巧好巧。”
    這時大骨湯很不識相的端了上來,鍋大的駭人,趙嫣然一瞅眼睛就亮了,“這個原來這么大啊,我一個人點可吃不完……”說罷死死盯著我。
    我干笑了兩聲,“一起一起……”
    趙大小姐毫不客套,大大方方的在我身旁坐下,自然而然的從桌上拿起旁邊宋郎生的碗,夾了一塊特大的羊排到自己碗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宋郎生:“……”
    我默默端起茶盞,瞅著嫣然這架勢,內心暗暗盤算是不是要再上幾碗米飯才管飽,只聽她嚼著羊肉問我:“我聽然哥哥說,你最近當上公主啦。”
    “噗”。一口好茶浪費了。
    我咳道:“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她翹著小嘴,“那你怎么不早說呢?早說了,當時也不用弄成那樣啊……”
    我,“一時忘了,對不住啊啦……”
    “廢話!看你背上插著根箭嘩啦一聲就被沖走了,本小姐連連做了好幾夜噩夢好不好?”趙嫣然氣呼呼的白了我一眼,“那你那個……后背的傷還好么?有沒有留下拉下病根什么的?”
    我心頭一暖。
    那個時候的和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會被趙嫣然關心的景況吧。
    回想這之中的歲月只覺得眨眼間,變得太多了。
    宋郎生:“何謂后背插根箭就被沖走了?”
    趙嫣然不耐的扭頭,“女人聊天男人不要插嘴好不……”然后她在看清他的樣貌后聲音弱了下來,“你誰啊?”
    宋郎生雙目微瞇:“在下宋郎生。”
    我弱弱捧起茶杯,趙嫣然惑問:“誰誰?誰生的?”
    “噗”。又浪費了一口好茶。
    我繼續咳道:“他叫宋郎生,我,”我指了指我自己的鼻子,“我夫君。”
    趙嫣然“喔”了一聲,“名字讀起來那么拗口,以后你自我介紹的時候還是直接說你是駙馬好了……”
    名字拗口的駙馬:“……”
    我笑盈盈的撐著下巴看宋郎生難得吃癟的模樣,趙嫣然見我這般,小腦袋往我這兒湊,悄然問:“那你現在有了駙馬……是否已把過去的事放下了呢?”
    話題轉的太快,我一時轉不過彎,剛考慮怎么接話,宋郎生不悅的喚小二來添碗,而采蜜忙不迭的雙手奉上自己的碗,“大哥哥,先用我的吧。”
    豈料我這廂還未發作,趙嫣然倒先不痛快了,她皺著眉瞪著采蜜:“你又誰啊!”
    采蜜縮了縮脖子,“我……”
    我道:“她以前是我的宮女,后來出宮了,最近難得重逢就一起出來吃頓飯。”
    “宮女?”趙嫣然聳著肩呵呵了一聲,“區區一介宮女能與公主駙馬同桌共食就該感恩戴德了,沒人搭理你就乖乖吃飯,亂獻什么殷勤啊……”
    采蜜愕然,“我、我沒有獻殷勤……”
    “沒有?”趙嫣然盛氣凌人地道:“沒有你嗲聲嗲氣的喊別人的夫君‘大哥哥’是何居心?人家沒碗可以叫小二也可以與自己的妻子共用一個碗,你算哪根蔥瞎攙和啊?!”
    采蜜無助的捏著筷子看向宋郎生,“采蜜真的沒有……”
    “還說沒有?”趙嫣然舉著筷子指著她的眼睛,“你不是公主的宮女嘛,有外人欺負你你轉頭看公主的夫婿做什么?還有,不要總是用那副可憐兮兮的眼神瞧人,說兩句就掉眼淚的不是先天不足就是居心叵測,不信你往周圍瞧一圈還有誰沒事像你這副德行的?”
    采蜜咬著下唇,像是極力忍耐的樣子,“采蜜絕無此意,請姑娘不要妄自猜測……”
    趙嫣然笑著歪了個頭,“你要真覺得委屈大可立張字據,寫明從今往后自己的人生若與宋郎生有任何瓜葛就自愿赴死,我回頭請我爹當朝首輔做個見證,有白紙黑字在我也無話可說啊。”
    采蜜正待張口,趙嫣然悠悠然道:“否則接下來你說的所有話都不足為信。”
    采蜜聽到這兒早已眼眶盡濕,“既然這里不歡迎采蜜,采蜜走就是了……”
    趙嫣然哈哈兩聲,旋即面無表情的攤手,“講的好像有人會留你似的。”
    下一刻,采蜜哭著跑了。
    留下我和宋郎生目瞪口呆的看著趙嫣然。
    “我平生最憎恨的就是這種裝無辜的心機鬼了。”趙嫣然撇了撇嘴,“怎么?”
    “沒事沒事……”我訕訕給她夾了肉,“吃飯吃飯……”
    一頓飯匆匆吃罷,宋郎生沒說幾句話就回大理寺去了。
    我與趙嫣然一道沿街漫步,她見我若有所思,遂問:“你怎么都不說話?”
    我逗她,“沒,就是看你方才那般對采蜜,想起當時你對我,真的算很好了。”
    趙嫣然斜眼,“明明是你把我五花大綁堵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的好不好?”
    我歉然而笑,“是啦。”
    “再說,那時候理虧的是我啊。”
    我不解,“什么?”
    她沒答我,我轉眸看她,她長睫落寞垂下,“沒什么啦,反正……你現在也有了喜歡的人,挺好的。”
    我不知怎么,有些心疼她,緩緩開口道:“其實……我早就放下了。”
    趙嫣然茫然回望我,“什么?”
    我微笑道:“你方才問我的啊……過去的事。”
    趙嫣然的目光變得深沉,她看著我的眼睛,道:“真要放下了,哪還記得我剛才問過這個問題啊。”
    我一呆,她問:“疑問沒有解開,心結又從何而解呢?”
    我不知從何作答。
    “如果你現在孤零零的過得很凄慘,我或許會透露給你聽……”趙嫣然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可你都當上公主了,我打死也不會說的……”
    我挪開眼,轉移話題道:“什么叫當上公主啊,本公主一出生就是公主好不好……”
    她也笑了,學著我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好不好!”
    我不敢去揣測她話里的深意,更沒去追問她當時煦方一夜間變回聶然的原因,只是隱隱約約預感,那些真相飽藏著太多我無法承擔的東西。
    我倆就這樣閑聊到了趙府,臨別前,趙嫣然繞著小辮子同我說,“你怎么比比那個時候還瘦,要學我多吃肉。”
    我心上暖流涌動,忍不住問:“趙姑娘,你為何要對我這樣好?”
    “你那時不是救過我……” 趙嫣然柔和的笑笑,“我后來就一直想,要是還能見到你,我也要對你好點,絕不被你瞧扁了。”
    我搖搖頭,“你比我好,真的。”
    趙嫣然聞言臉頰上浮起緋紅,不自然的嘁了一聲,就一溜煙跑回府邸了。
    我剛轉身又聽她說:“下次再見就不要文縐縐的叫我趙姑娘了!”
    這回是真沒影了。
    我站在原地不勝感嘆,這般肆意純粹的性子,還真真是令人羨慕。
    同是情敵,想到采蜜,又不住頭疼。
    連趙嫣然這樣單純的女孩都能把她給罵跑,采蜜這示弱示的太令人擔憂了。
    到目前為止,關于她突如其來的出現,還有她背后的那個人,全然沒有頭緒。
    還有那封信……
    我伸手入懷,卻摸了個空。
    信呢?!
    我心突地一跳,忙將全身上下都按了個遍。
    依舊不見信的蹤影。
    在刑部審閱案卷時明明還確認過是藏在懷中,這期間豈會毫無察覺呢?
    想起那封信的內容,我腦里頓時轟的一聲,某種不好的念頭從心底慢慢升起。
    若是……被宋郎生瞧見,那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本章完
    作者有話要說:陰謀解析章不能保證好看,只能盡力讓你們看懂。
    咳,小陸走了,讓嫣然出來調節一下氣氛——咱們公主殿下已經緊張到不會開玩笑了……
    看評論總有人問我公主為什么不直接說出來……
    身為親媽,我心水襄儀的推理智商,也欣賞她處事不驚的能力,但這個角色可能被陷害多了有點被害妄想癥,哪怕是宋郎生,她私心里總覺得人家或許沒那么喜歡自己信任自己……所以很多事寧可自己瞎琢磨也不愿分享共同擔當……
    當然也可以解釋為她比較自負,覺得自己應該都可以搞的定,搞定再說比較保險。
    (⊙_⊙)嗯,就醬紫。這也是她釀成悲催后果的主要原因。
    比較關心駙馬的……不要急,下章就是他表態的時候。
    →.→到時希望你們不要太恨他。
    最后…………記得留言!!!留言越多我越勤奮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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