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研究所頂樓實驗室,方準鎖好門打算下班,瞥見樓道盡頭一抹光亮,踱步走過去,看見宋如文站在桌前,低頭認真翻閱一本厚厚的書籍,看的專注。
在門上扣幾聲,方準走進去:“還沒回?”
聽見動靜后,宋如文抬頭:“有幾個數據出現了偏差,我想再看看。”
掃一眼桌上琳瑯滿目的器材和材料,方準記起前些日子看到的情況,如閑談般問起:“好像每次你走的都很晚?”
話里有了無痕跡的試探,宋如文敏銳的分辨,卻眼眸微垂沒作應聲,轉而問:“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方準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對這個很上心?”
宋如文微笑,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靜:“這個研究方向前所未有,研究方法也很新穎,所以我很期待看見最終的成果。”
“我倒是有更好奇的事情。”方準眉尾挑了下,說起話來并不見外:“你進團隊前我看過你的資料,雖算不上頂尖,但在自己的領域也算小有成就,可我聽他們說你從國外訪學回來后整個人性情大變,似乎很急于證明自己?要不說說看?”
沒想到他這么問,宋如文合上書本,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太極:“那你從國外回來,一切從頭開始,為這次研究費盡了心力,又是為的什么?”
“從頭開始?”方準對這個用詞充滿興趣,他眼里透出一絲精光,緊鎖宋如文的表情,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變化。
宋如文的唇角仍舊掛著清淺的笑:“以你在國外獲得的成績,如果繼續待下去,不出三五年應該能大有一番作為。”
同樣的四兩撥千斤,方準反問她:“我的采訪你沒看?”
被問的怔然,宋如文訕訕:“我以為那是你的客套話。”
靜謐室內,方準放聲大笑打破一聲僵沉,他換了個坐姿目光還放在宋如文身上,一雙眼睛沉淀太多學術以外的東西,他猝不及防發問:“最近的事聽說了嗎?”
宋如文低眼復又抬起,聲音里沒什么起伏:“有所耳聞。”方準的問題不是隨性而起,宋如文的回答只能滴水不漏。
他絕非是個心思只在科研的人,宋如文拎的清楚。
方準淡淡:“你怎么看?”
宋如文的態度很誠懇:“那是你的權利。”
話落,實驗室陷入安靜,宋如文的眼神不卑不亢,即便方準想在其中探究更多,但對面的人紋絲不動,如有迷霧遮擋將他拒之門外。
足有半分之久,方準重新笑起,他站起身好心提醒:“不早了,趕緊回吧。”
待人走后好半天,宋如文伸手扶上桌子,借此支撐整個身體。
她看向剛才翻閱的那本書,封面幾個大字——《基因倫理學》,她不確定方準剛才是否察覺,他走時最后看她的那一眼,犀利又敏銳,讓宋如文不禁覺得背脊發涼。
這天,顧意剛到電視臺,就被徐莫修叫到辦公室。
梁辰目送顧意的背影,微微皺眉,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最近臺里隱約有了關于方準的傳言,徐莫修找她怕是與這件事有關。
徐莫修背身而立,雙手插著褲兜,口吻直接不帶情緒:“生態環境保護大會馬上在徐安市召開,你去跟進報道,下午就出發。”
“這個不難,讓趙鑫去就行。”以往這類會議基本都是新人拿來練手的機會,顧意沒放在心上。
徐莫修執意:“必須你去。”寥寥四個字不容拒絕。
他既已這么說,顧意也不再遮掩:“你是要把我支開。”大會正式開幕還得兩天,徐莫修偏叫她現在就去,目的昭然若揭。
隔幾秒,徐莫修腳尖微側,想轉身但忍住了,他直言:“既然知道,就別多問。”
氣氛逐漸擰緊,四周空氣的流動變得緩慢,徐莫修從未在部門同事前端過架子,可不代表他領導身份形同虛設,如這般肅穆莊重,還是上次讓她去采訪陳北然。
物轉星移,她需要一個答案。
顧意問:“方準究竟是什么人?”臺里的傳聞她不是沒有聽說,從加急給方準做人物專訪到現在眼前這番不明的景象,好像這一切是被寫好的劇本,她們都在其中看不明白。
徐莫修終于轉身,眸子清黑看向她:“你想問什么?”
聽不出他的語氣,顧意仍是說:“我不覺得一個環境保護大會的新聞價值能高過學術抄襲,徐總監一向審時度勢,這次是看走了眼?”
兩人無聲對峙,她試圖激怒他來問詢想要的信息,然而徐莫修不為所動,整個人毫無波瀾到氣息也如同沉寂,不顯山不露水,根本撬不開。
徐莫修的話不比他的眼神,鋒利的近乎尖刻:“顧意,這里不是戰場,所以不是你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他下巴微抬,一字一頓道:“你得聽我的。”
顧意周身氣壓變低,但此刻的她無心琢磨徐莫修這句話背后的意義,室內一片寂靜,顧意點點頭,語調恨意又似是賭氣:“你最好能一直拖住我。”
因著徐莫修讓她下午就出發,顧意沒在公司繼續待,回家之前先去了趟醫院看望顧延呈。
病房里歡聲笑語,家人湊在一起,話題繞著顧慎和顧意轉,說起兩人小時候的糗事,顧延呈開口大笑精氣十足,顧意識趣地站在門口,沒進去丟臉。
站了幾分鐘,她遇上許久未見一人。
那人懷里抱著一堆東西,目無斜視從她面前經過,相比于上回見面,他整個人精神煥發許多,一推時間,顧意猜測他是剛擺脫畢業論文的折磨。
顧意叫住他:“施展。”
施展立刻回頭,看見顧意表情不自然地一僵,他站在原地回聲:“顧老師。”
顧意打量了眼他抱著的東西,施展注意到這視線,立馬手臂往胸口處攏了攏,顧意沒想看清也不多在意,而是問他:“陳北然呢?”她來時路過腫瘤外科和陳北然辦公室,都沒見到人。
施展“哦”了聲:“陳老師上午在學校上課,下午才回醫院呢。”
正巧顧慎過來,施展看了眼兩人,打了聲招呼逃似的跑了,給顧慎看的一愣,他禁不住打趣:“你干什么把人孩子嚇成這樣?”
顧意也正疑惑:“不知道,鬼鬼祟祟的。”
時間趕得急,顧意走之前沒能見上陳北然,到酒店安頓后給他撥了個電話,那頭背景里有些囂雜,簡單說明情況顧意正打算掛斷時,倏地傳來一道男聲:“陳北然。”最后一個音節被吞沒,仿佛被人硬生生掐斷。
陳北然:“有病人來了,你照顧好自己。”
顧意:“好。”
室內沒了聲音,顧意坐在桌前打開電腦,按下開機鍵的瞬間疑慮同樣被按進她身體,她看著電腦進度條,眼神沒有焦點。
開機成功的提示音,顧意回神。
近乎沒有考慮,手上動作比腦子里想的更快,顧意甚至沒想好怎么問時,電話已經被接通,齊硯的聲音帶了分不確定:“顧意?”
果不其然,話筒傳來方才那通電話里同樣的雜音,
穩了穩,顧意問:“你知道陳北然在美國研究所導師的聯系方式嗎?”
齊硯眼皮抖動,摸了下鼻子說:“我跟陳北然是德國室友。”自然不知道陳北然在美國的導師姓甚名誰,瞄眼對面,齊硯低吟半聲問:“你怎么不直接問陳北然?”
顧意不冷不淡,語氣格外有意思:“剛才給他打電話,他太忙了沒接,所以想先問問你。”
“你在說瞎話”幾個字已經落在齊硯嘴邊,想了想他咽下去,心提到嗓子眼正想著要說什么的時候,旁邊不知情的人喊他了聲:“齊老師”
齊硯忽然就懂了剛才陳北然瞪他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聽出是施展的聲音,顧意笑笑沒點破:“你們先忙吧,不打擾了。”
掛了電話,齊硯的臉白了三分,他向旁邊人投去一眼是責怪更多是迷茫的眼神,迫于無奈對施展只說了兩個字:“完了。”
顧意同陳北然打電話,先是齊硯不知所以叫了他一聲,所以看見那個號碼時,齊硯甚至沒敢接,可一直拖著反倒會讓對方生疑,但讓齊硯沒想到的是,顧意那個問題漏洞百出,齊硯就知道了,她打這個電話只是為了確認他是不是跟陳北然在一起,偏生施展又叫他,就差直接告訴顧意了。
施展擔心的問:“那顧老師知道了?”
齊硯一抓頭發,依照他對顧意的了解,這會兒很可能已經猜的十支八九了,他拍拍施展的肩膀:“她比你陳老師還精。”
施展啊了聲:“那怎么辦?”
齊硯破罐子破摔:“他倆的事兒,讓他倆自己解決去。”
施展臉上的表情更不好看了:“可是”總不能讓他現在沖進去告訴陳北然說,顧意發現了,但是具體知道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嘆了聲,齊硯安慰他:“遲早的事兒。”施展的腮幫子鼓了鼓,沒再說話。
與此同時,徐安市酒店這邊,顧意無心去想剛才的插曲,她手底鼠標滾動,電腦屏幕隨之滾動,落到文檔最后一頁,顧意眼眸微縮,方準本科畢業論文的致謝里,出現了位沒有全名的韓先生。
方準對這位韓先生的描述不多,大意是韓先生在國外大學設立基金會,又無條件資助他,解決了他留學費用的燃眉之急,字里行間滿是感激。
韓先生,基金會,資助。
顧意扶額,盯著那篇致謝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