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意回家,在小區門口遇上賣水果的小販,光線昏黃難掩推車上芒果的誘人光澤,她想著之前陳北然拿芒果點心捉弄自己的事,挑了幾個最大的。
打開家門,顧意邊低頭換鞋,邊揚了手里的東西:“你看這是什么”
“幺幺!”
顧意余下的話被這一聲打了個粉碎,話音里的得瑟如鯁在喉,上下都不是,憋的她好半天才喊出一聲:“媽?!?br/>
羅帆看著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芒果,話里都是殷切:“你不是芒果過敏嗎?”而站在她身后的顧元舜,軍人的氣場不怒自威,站的最遠的當然是陳北然,他的視線越過兩人,只是投來輕輕一瞥,滿是幸災樂禍。
顧意調整的很快,把芒果放到玄關,張口說瞎話:“給他買的,他愛吃。”最后三個字話意鋒利,直直扎在陳北然身上。
咳嗽幾聲,陳北然壓下想笑的沖動,“叔叔阿姨,確實是我想吃。”
顧意走到羅帆身邊,換了個話題:“你們回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顧元舜看著嚴肅,說話聲音也中期十足,但對女兒是溫和的:“下午剛到,先去看的你爺爺,想著估計你也忙,就直接來家里等你了。”
羅帆拍拍她的手,惋惜似的:“早知道你剛才在醫院那頭,我們就不過來了?!?br/>
幾人聊了會兒,飯菜做好,準備吃飯。
飯間,陳北然陪著顧元舜喝了點酒。
顧元舜上次見陳北然還是他高中那會兒,同他聊起工作和求學的事情,陳北然都禮貌的回答,時不時偏頭看一眼顧意,她和羅帆說話時,小表情動的嬌俏,眼尾微微彎著。
飯后,羅帆跟顧意收拾碗筷,望一眼客廳稍有醉意的兩個男人,她用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對顧意道:“交了男朋友也不說一聲,剛才進門還以為家里進賊了呢?!痹捠沁@么說,可硬是沒有半分責備在里頭。
顧意家里的密碼是顧慎說的,夫妻倆一開門,恰巧陳北然正蹲在客廳里找什么東西,給顧元舜眼睛都看直了,他本能放輕呼吸,正準備悄無聲色靠近將那人制伏,等陳北然一轉頭,他就明白了。
在媽媽面前,顧意沒那么正經,她張口就來:“真要是賊,你就讓我爸抓他,然后給我打電話,我爸趁休假立個功,我還能拿到第一手新聞,這不一舉兩得的好事兒嗎?”
羅帆聽這話當即拍了下顧意的胳膊,小聲嗔怪:“胡說八道?!?br/>
顧意瑟縮著躲了下,面上卻笑的開心,她湊到羅帆身邊:“這次回來,你和爸爸能待多久?”
“半個月吧?!绷_帆算著日子,接著說:“那會兒你爺爺應該出院了?!?br/>
顧意淡淡嗯了聲,趁著談話間隙看向客廳。
感知到這邊的視線,陳北然抬眼,兩人目光交錯的一瞬間,顧意朝他眨了下右眼,陳北然側頭和顧元舜說了句什么,接著又轉回來看她,回應了個和煦的淺笑。
轉過頭后,羅帆開始嫌她動作礙事,將顧意推開:“我來我來?!?br/>
顧意還是笑,絲毫沒覺得被嫌棄,她眼睛亮晶晶的似有銀河,忽然記起陳北然下午說的那句話,心里一暖。
平平淡淡的生活,確實挺好。
客廳這頭,電視正在播放晚間新聞,屏幕里的記者聲線清朗,專業而又冷靜地介紹身后爛尾樓情況,顧元舜看了會兒,神情不如方才淡然,他問:“在一起多久了?”
陳北然低聲:“兩個月左右?!?br/>
顧元舜嗯了聲,又說:“要說不是你,我還真不信?!彼韵挛缢匆婈惐比荒菑埬樀臅r候,問都沒問就跟羅帆說這是幺幺男朋友。
“她打小就一根筋。”顧元舜哼笑了下,很是柔和,“隨我了?!?br/>
“我跟她媽媽常年在外,她爺爺擔心她受委屈,給她慣著長大的。”說到這顧元舜看向陳北然,搖了搖頭有些無可奈何:“所以最后連我們都打不得罵不得,從小就過的順風順水,要什么給什么?!?br/>
陳北然暗自抿唇,指尖無意識碰觸到一起,來回磨了幾下。
“就是那幾年?!鳖櫾撮L嘆一聲,感嘆又心疼:“讓我女兒受了不少苦。”
哪幾年不言而喻,話間的沉重加深,陳北然心里某個地方不斷往下塌陷,他看向廚房的顧意,她唇彎噙著笑,樣子溫溫靜靜的惹人心歡。
顧元舜和羅帆只在家吃了頓飯,便回了顧宅,顧意和陳北然把人送到樓下叫了個車,再進門時,陳北然靠在門邊,看向她的眼眸透著慵倦的醉意。
顧意摸摸他的側臉,有些發燙,催他過去坐下,陳北然坐穩后張開雙手抱住她,側臉貼在她的小腹上,神情安適仿佛為這一刻等了很久。
手指探進陳北然的黑發,顧意問:“難受?”
“不是?!标惐厝粣灪?,嗓音醺懶:“就想抱著你?!?br/>
顧意笑一下,身體的動靜讓陳北然的腦袋微顫,他輕輕一動,圈著顧意的胳膊收的更緊,顧意卻將他拉起來往浴室里推:“洗個澡睡覺啦?!?br/>
被推在前頭的人,臉上有酒意,帶著些許享受,聽話的走近浴室。
陳北然洗澡的功夫,顧意拿平板登上美國nih研究所的官網,前期她聯系過方準,對方拒絕的很徹底,蛛絲馬跡便只能自己去挖掘,她在搜索欄輸入陳北然的名字,出來的都是無關痛癢的幾篇帖子,而輸入方準,則是一長串,她不是很懂醫學專業詞匯,但依稀能看出最后幾條是與那篇論文有關。
轉念一想又覺得疑惑,當初顧意看資料上寫的是方準常居國外,可這官網上他的消息又停止在一年半以前,幾乎與陳北然說要退出團隊的時間重合。
陳北然洗了澡出來,就看見顧意正摸了瓶汽水要打開。
他問:“可樂雞翅沒吃夠?”
顧意報復似地灌了一大口,遺憾般的氣他:“為什么沒有芒果味兒的汽水呢?”
沒接這話,陳北然看向她的平板和她手邊那紙上密密麻麻的筆記,眸子瞬間縮了下,這幾天她既要上班,又要跑醫院陪顧延呈,晚上還為這事兒熬許久,一雙好看的眼睛下掛著青黛。
陳北然站在旁邊,看她的眼神心疼:“不要了?!?br/>
顧意下意識接話:“什么不要了?”
網絡爭議漫天飛,流言叵測不堪入眼,此刻的當事人一臉灑脫:“愛署誰的名就署誰的名,我不需要?!?br/>
“哦?!鳖櫼獾幕貞芾涞瑤缀鯖]有思考,她在平板上劃拉兩下,表情十分冷淡:“你不要論文可以,這個新聞我是要的?!?br/>
這態度轉變的猝不及防,陳北然被氣笑,扔了毛巾往前走幾步:“有這時間不如干點別的?!?br/>
顧意盯著平板,頭都沒抬:“干什么?”
下一秒,陳北然將顧意打橫抱起,她手上一個不穩,平板滑到地上落下不小的聲響,顧意驚呼:“我的平板!”
陳北然抱著她往主臥走:“賠你個新的?!?br/>
顧意還在掙扎:“里頭還有論文。”
抱著她的男人應答如流:“我幫你寫?!?br/>
“你會嗎?”她問的學術理論。
“無師自通。”他答的生活實踐。
顧意摟著陳北然的脖子,笑著皺了下眉,隨口說了句:“熬夜會變丑的。”話落又覺得不對,她赧然。
陳北然不贊同:“你夠好看了。”
兩人一言一語的拉扯,陳北然用腳尖抵開臥室的門,顧意不再淡定,想想立刻說:“我剛”
這回沒等她說完,陳北然脫口而出:“沒了?!?br/>
霎時間,顧意瞪大了雙眼:“你怎么知道?”
陳北然將顧意放到床上,給她調整好枕頭的高度:“藥筐里多了兩顆止疼藥?!?br/>
“你變態啊。”
低頭咬住她的耳垂,齒間輕壓,又酥又柔的觸感讓顧意心口一麻,攀在陳北然身上的雙手不自覺用了力,陳北然放開她,氣息平穩:“這是每個醫生必要的洞察力?!?br/>
顧意不服,聲音卻綿軟:“我又不是你的病人?!?br/>
勾了下她鼻尖,陳北然挑眉,認命又寵愛:“你是我的病。”
是我久治不愈的頑疾,是我心頭一碰就疼痛不已的相思之疾,這病怪異且難醫,病根是你,解藥還需是你。
兩人的鼻尖只剩一指距離時,陳北然卻緩緩覆身,腦袋埋進她頸窩,好半天沒有動作。
這反應顧意所料未及,她余光瞥向陳北然:“不做了?”
大膽的問話叫陳北然笑出聲,他的手往下探,掌心溫暖放在顧意的小腹上:“就嚇嚇你?!?br/>
顧意:“我不怕。”
“我怕?!标惐比辉谒募珙^輕吻,“怕你掉眼淚。”言到此處,頗有不明的深意,顯然他說的這句不僅是床上那檔子事,顧意要轉頭看她,被陳北然攔住。
他悶聲:“別動?!?br/>
屋內安靜泛著空幽,陳北然抱著顧意,偶爾他偏下頭,親親她的肩膀,一觸即離,卻帶著干凈的貪戀。
肌膚上傳來時有時無的涼意,顧意望著天花板怔怔發呆,再次感受到涼意落在左肩的紋身上時,她閉了下眼。
可能是最近過的很平和,讓她快要忘了過去,如今毫無準備地想起,她淡淡的:“丑嗎?”
陳北然身體微頓,理解過來喃喃哄她:“不丑?!鄙硐碌娜嗣嫔?,眼神看著眼前,落得卻遙遠而未知,透了一片不見天日的蕭凄。
隔半天,他聽見顧意說話,
“那個孩子很小,我抱著她的尸體的時候,感覺她輕飄飄的都沒有重量。”
“直到同事過來,我把孩子交給他,那時候腦子里什么都沒想,就想闖到隔壁的軍營里要個說法。”
高大魁梧而又衣著整潔的軍人看見她貿然闖入,第一反應是阻攔,當時的顧意完全喪失理智,整個人情緒近乎崩潰失控,只是看見那身軍裝,她便腦門發脹。
她不理解,在被聞名世界的軍人名義掌控的地區,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
從那半塊不該屬于難民區的壓縮餅干開始,她就疑心根種,從雷區把弗洛拉抱出來時,布魯斯一個眼神便懂她的意思,只是顧意沒想到,孩子干干凈凈,骯臟的是這些大人。
或許,她也間接性地成為殺人兇手。
而那一刻,她在這些道貌岸然的臉上,看見的都是野蠻。
“我據理力爭,根本不想聽他們說什么,最后大概是把他們惹急了?!?br/>
布魯斯趕到的時候,身邊的軍人慢慢舉起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顧意,眼里是嗜血的殺戮,戰區不允許軍槍傷害戰地記者,可獸性如此,人命在他們眼里輕微如過眼云煙。
用盡渾身力氣一撲,布魯斯在槍響前撲倒那人,子彈貫進顧意的肩膀
顧意醒來再有意識時,布魯斯守在她身邊,臉色煞白如經歷風暴,他語氣如常,隱去了難過的情緒,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我妹妹,我打斷你的腿也不讓你來?!?br/>
幾千個晝夜流淌,將過往的畫面洗滌的愈加清晰,在記憶的礁石上歷久彌新。
顧意吸了吸鼻子,陳北然的手探到她腰下,把人攬進自己懷里,這番話聽的他渾身沉冷,身體都沒了知覺。
唯剩胸口的地方寸寸有如針扎,不輕不重的聲音如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整顆心囚在里頭,只要他心思一動,哪怕是想她說的只字片語,那網張力更甚,讓他疼惜地喘不上氣,而十指連心,他整條手臂酸麻刺痛。
“一一?!?br/>
顧意地頭埋在陳北然胸前,陳北然抬手撫摸她的發絲,細微的沙沙摩擦,漸生一種輕緩的安寧,顧意想抬頭,卻磕到陳北然的下巴,索性重新躺回去不再動。
怔然半刻,陳北然的嗓音干澀:“是我讓你一個人太久了?!?br/>
顧意重新摟住陳北然的脖子,在一場與過去的自我超度中無聲沉溺,有無數個夜晚她都想起那天,黑白影畫看見的是鮮血淋漓。
“以后再也不讓你一個人去危險的地方?!?br/>
終于在今天,她試著放下。
陳北然的手順在顧意腦后,重復的動作輕柔小心,顧意的意識墮進無際的恍惚,沒多久,她感覺左眼觸及一片溫熱。
唇瓣落在顧意眼上,陳北然聲音放的溫柔。
“對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