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與流
延河,是黃河的支流,它的名氣,源自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紅色革命。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共產黨,從延河之濱走向北京。當今,延河岸邊的長慶安塞油田,在世界能源角逐的大格局中,又一次引起世人矚目。這個俗稱“磨刀石”的特低滲透油田,在鄂爾多斯盆地一角的延河流域,在黃沙莽原與深谷大壑之間,涓流成海,2010年創造了年產原油300萬噸的奇跡。
從延安城溯河而上10公里處,有一個鎮子叫河莊坪,打從40年前起,一支脫去軍裝的龐大的石油隊伍,口傳心授著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發布的“將光榮的祖國經濟建設任務賦予你們”的指令,從玉門、克拉瑪依、銀川、蘭州、慶陽輾轉集結在這里,踏上了找油采油漫長而艱難的路程。這支隊伍的前身是蘭州軍區長慶石油會戰指揮部第一分部,六易其名,現在叫中國石油長慶油田公司第一采油廠,承擔著長慶安塞油田的開發重任。
長慶油田是我國僅次于大慶油田的第二大油氣田,安塞油田是長慶油田的主力產油區塊之一。在長慶“創和諧典范,建西部大慶”進程中,作為主戰場之一的安塞油田已經掀開了建設“綠色、數字、示范”油田的大幕。
磨刀石,是經過水沖蝕沉淀的石粒堆積的砂巖,孔隙度極低,因堅固致密人們便用以磨刀。而安塞油田所開發油藏的低滲透堪稱世界之最,因此人們形象地稱其為“磨刀石”油田。酈道元《水經注》就有“高奴有洧水可燃”,“水上有肥可接取用之”的記載,說的便是今天延安這個地方,延河水面浮油,采以膏車、燃燈及醫治牲畜疥瘡。宋代《夢溪筆談》的作者沈括在此為官,考察調研結論為“蓋石油至多生于地中無窮,此物后必大行于世”。“永坪村有一口井歲納四百斤”則被載入《元一統志》,可見以土法撈油方式延續久矣。
大約150年前,美國賓夕法尼亞的德雷克在農田上鉆出了第一口石油井,一種清麗的時代之光照亮了世界。洋油輸入中國,白銀流向境外,而延河邊上的黑色花朵,仍默默蘊藏于黃土高原的地宮之中。過了20年,臺灣苗栗打出了中國最早的油井。1907年9月10日,位于陜北延長縣城西門外的“延一井”打到81米處,日產量超過1噸,中國大陸第一口油井宣告誕生。過了7年,美孚入陜,在延長成立了中美油礦事務所。經過鉆探,地質師阿世德認為,“陜北沒有一口井能生產足夠的石油使其有利可圖”,也便有了斯坦福大學教授布萊克維爾德的“中國貧油論”之謬說。然而,中國石油從延長到玉門,從克拉瑪依到柴達木,從川中到大慶,從長慶到渤海灣,從塔里木到海洋,由小到大,由弱到強,由飽含屈辱到揚眉吐氣,走過了可歌可泣的百年歷程。
在陜甘寧盆地這個神奇的地域,中國石油的夢想源遠流長,薪火相傳。曾經在1969年,有一批從玉門出發的石油人,來到隴東慶陽縣城鐘樓巷,在小旅館里掛起了石油勘探籌備組的牌子。接著,蘭州軍區長慶油田指揮部進駐寧縣長慶橋臨時基地,長慶油田由此誕生,中國的“西部大慶”也由此出發。
從我國地域結構和地質資源來看,陸地勘探找油分為東部和西部戰略要地。中國石油工業發端于西部,戰略東移二三十年之后,重新把期望的目光投向了蒼茫的西部。于是,西部便成為尋找石油儲量的重要接替地域。沐浴著改革開放的春風,1983年,一個顯著標志是找到了億噸級特低滲透整裝連片的“磨刀石”安塞大油田。
塞一井和好漢坡
時間上的順流而下,地理空間上的溯源而上,到了1983年,在延河上游,在一個名叫譚家營的小山溝里,打出了安塞油田第一口探井“塞一井”,日產工業油流64.45噸,從而揭開了中國“磨刀石”大油田神秘的面紗。
塞一井、塞六井,連續鉆井122口,探明億噸級石油儲量的消息震驚了國際石油界。驚喜之余,面臨的是“井井有油,井井不流”的尷尬局面。因為這是典型的三低油田:一是油層物性極差,平均滲透率僅為0.49個毫達西;二是低產,油井射孔后幾乎無自然產能,必須靠壓裂改造油層,平均單井日產不足2噸;三是低壓,油田整體壓力系數僅為0.7左右,開采難度大。專家比喻說,石油如果滲透在一塊海綿里,一擠就出來了,但如果滲透在磚頭里,擠出來就不容易了,磚頭與海綿比就是低滲透。
美國CER咨詢公司的專家,在研究了安塞油田的系統資料數據后認為,這樣的油田為邊際油田,靠中國現有的技術和實力是根本不可能經濟有效開發的。這與美孚在近百年前對陜北油藏的結論近似,他們的前輩曾經損兵折將,無功而返。開弓沒有回頭箭,長慶石油人從不言棄。
安塞油田迎難而上,科技攻關,在之后八年間進行了多次先導性和工業化開發試驗,先后探明了王窯、侯市、杏河、坪橋、譚家營石油區塊,形成了三大技術系列、八項配套工藝技術和單、短、簡、小、串地面建設模式,攻克了低滲透油藏難關。20世紀90年代初期,王窯區塊全面投入開發,時隔四年,王窯區塊全面收回投資,實現了經濟有效開發,至此,“安塞模式”被正式確立,并在全國石油系統推廣。到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安塞油田年產原油突破100萬噸,開創了中國特低滲透油田成功開發的先河,引起了石油界的廣泛關注。
時任長慶油田總經理胡文瑞為“塞一井”作賦:“至此,陜北勘探,石破天驚,解長慶倒懸之急,挽長慶徘徊之勢,有撥云見日之功,指點山河之力,開低滲油田之先河。”
安塞油田的全面開發,使長慶油田實現了“由侏羅系找油轉向三疊系找油,由中生界找油轉向古生界找氣”的戰略調整,打開了三疊系油藏開發之門,打破了長慶油田原油產量在百萬噸左右徘徊的局面,實現了油氣當量由百萬噸向千萬噸的跨越。
新世紀伊始,安塞油田通過科學調整和技術攻關,先后形成了以滾動建產、注水穩產、壓裂增產等為主要內容的核心技術,豐富了“安塞模式”技術內涵,油田發展由此步入快速發展新階段。2004年原油產量突破200萬噸,2010年實現了300萬噸跨越。以“塞一井”為發端,安塞油田方興未艾,并以昂揚向上的態勢持續發展。
溯延河北上,在莽原腹地的褶皺間有一道陡峭的黃土高坡,山大溝深,巖壁險要,是安塞油田王三計量站采油工每天巡井的必經之路。“我家住在黃土高坡”,歌好唱,路難行。30年前來了十幾個年輕人,無論晝夜寒暑,風霜雨雪,他們都背著二十多斤的采油工具來往于海拔一千三百多米、斜坡70度的羊腸小道上。睡的干打壘,滿床滿臉是沙土,上山啃冷饃就辣椒,便是一頓飯。一位叫金延的女工,剛爬坡時嚇哭了,卻在11年里堅持往返陡坡五千余趟。后來沿坡筑梯鋪石,修出了463級臺階的巡井小道。我為祖國獻石油,不到長城非好漢,年輕人把此地稱作的“閻王坡”變成了“好漢坡”。
位于志丹境內的侯四轉被命名為“陳小軍站”,年僅20歲的陳小軍,為保衛國家財產與歹徒搏斗,終因傷勢過重,在昏迷103天后光榮犧牲,是油田衛士的杰出代表。王十六計量接轉站是采油一廠第一個女子站,被命名為郭秀玲站,距生活區80公里山路。郭秀玲當初畢業于西安醫科專業,卻接過父輩的班來到偏僻的井站上,甘當一名普通采油工。黃土梁,黃山峁,空曠寂寥心發焦。如今她把小孩留在生活區,更丟不下工作。她堅持干一行愛一行,扎根油田,在平凡崗位上默默廝守,做出了可喜的業績,成為“中國石油·榜樣”人物。這個站的女子們大多是80后、90后,愛崗敬業,如同山丹花開背洼洼紅,一朵朵一片片,不是寂寞開無主,而是綻放出新時代的青春芬芳。
對面山梁上一點點紅,那就是咱可愛的采油工。七千多口油水井、四百多座站點和六千余名員工,分布在近三萬平方公里的溝壑之間,該是怎樣一派雄奇壯觀的列陣。遠離城鎮,單槍匹馬,交通不便,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差,與共享城市化優越性有差距,似乎減少了幸福指數。在山溝里工作20天,再輪休到延安河莊坪公寓或西安北郊生活區十天,夫妻團聚、子女教育和照顧老人都不方便。采油一廠黨委書記鄭天平感慨說,石油人是“傻乎乎”的可愛,有很多的科技人員是從名牌大學畢業來到這山溝溝里找油的,風餐露宿幾十年,青絲變白發而不言悔。宋代范仲淹在此為官,也是官員詩人,留下這樣的佳句: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濁酒一杯家萬里,將軍白發征夫淚。昔日的守邊與今日的守油,和而不同令人浩嘆。毛澤東當年騎著一匹小青馬,小米加步槍,轉戰陜北,與幾十萬美式裝備兵力胡宗南的飛機大炮周旋,在這一帶的山溝里留下了生死決斗與光榮夢想的紅色傳奇,也成為石油人價值觀取向的精神資源。中亞和西氣東輸中的長慶油田陜京天然氣管線,維系著北京的環保和溫暖。為了天下老百姓的幸福,把愛心送給千家萬戶,一代代石油人的無私奉獻,可謂實至名歸。
好漢坡,作為全國青年文明號、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和西安石油大學社會實踐教育基地,已敞開長慶石油人品質的窗口,成了安塞油田特色的品牌文化。1995年,時任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總經理的王濤登臨好漢坡,有感而發寫下了“安塞油田出好漢,好漢坡上好漢多”的詩句。2008年,中國石油總經理在登上好漢坡時感慨地說,通過好漢坡使我們看到了長慶石油人的艱苦奮斗史,長慶精神的核心就是靠不斷解放思想實現發展方式轉變的。
綠色、數字與示范
年產300萬噸的安塞油田,是長慶“發展大油田,建設大氣田,實現五千萬”“建設西部大慶”的主戰場之一。而管理創新,則是其做大做強的鮮明主題和不竭源泉。
眼下,面對多元化用工形式構成的員工隊伍,且生產站點高度分散、自然環境艱苦、增產難度加大,安塞油田推行了各領域體制機制的管理創新。借鑒國際化石油公司核心理念,原油生產分控管理、經營標準成本體系、“六表一卡一案”民主管理、崗位6S管理等,由傳統方式逐步轉型為現代化管理模式,走上了可持續發展的良性軌道。
吳志宇,畢業于西北大學地質系,直接參與了安塞油田勘探試驗和開發的全過程,從鉆井隊、野外隊、地質研究所、采油廠一路走來,在國際石油工程會議上發表《安塞特低滲油田的開發》論文讓外國專家驚訝,取得了中國科學院理學博士學位,擔起了采油一廠廠長的重任。論及“磨刀石”大油田的現代化發展目標,他的關鍵詞是“綠色、數字、示范”。
在廣闊的莽原與深壑之間,一路望去,是恢復了植被的蜿蜒的井站道路,用綠色裝扮的星羅棋布的井站和花園式井場站庫,林園式生產站點和家園式倒班基地,顯映出人與自然、油田與生態的和諧景象。油氣水實施密閉集輸、采出水100%回注、輕烴回收和伴生氣發電,節能設施完備,清潔生產程度高,在油區看不見一滴油污。到夜晚,井站燈光星羅棋布,灑滿高原。油田詩人說,“仰望夜空,那繁星就是石油井位的倒映”。過去一個井場一口油井,如今推廣一個井場多個油井,這種節約成本、減少用地的“子母井場”鉆井工藝,庇護了黃土高原脆弱的生態植被。大批綠色環保示范井站陸續建成,樹立了油氣資源綠色開發的典范,安塞油田由此獲得了“中華環境友好企業”稱號。
王窯水庫是國家一級飲用水源,關乎延安幾十萬人的飲水安全,而安塞油田大部分站點和油井則分布于這一流域,一些報廢井和長關井也對生態環境構成隱患。既要開發油田資源,增強國力,改善民生,又要保護環境,造福百姓,采油一廠不計10個億的損失,將水庫一級保護區內的102口油水井全部封井關閉,搬遷了3座集輸站點、26條集輸油管線和6座管橋管線,受到當地政府和群眾的贊許。
而實現更高效的管理,則借助于數字化的妙手回春。油田自主研發的國內首臺全數字“橇裝增壓集成裝置”,取代了傳統的增壓站,占地從兩三千平方米減少到100多平方米,從10名工作人員輪班到遠程控制無人值守,成本降低20%,工期縮短80%。在侯南新區、王窯老區站點,若干顯示屏將散落于方圓百里的數千個油井站庫和長輸管道一網打盡,計算機在沒有圍墻的油田中建成一座數字化圍墻,小小鼠標即可控制全局。原先跑野外的一線員工足不出戶,在監控室便可實現油井的動態管理,讓決策者事半功倍。王三計、王二轉等老站點,實施數字化升級改造后,降低員工勞動強度,轉變了落后的生產方式,改善了工作和生活環境,真正體現了以人為本。讓數字說話,聽數字指揮,安塞油田已逐步成為老油田數字化中端管理的示范窗口。扁平化管理新模式,深刻變革了傳統生產組織架構,如好漢坡區域崗位由原來的12類減少到7類,侯南作業區僅人員就減少了35.4%。普通員工,從崗位操作者轉變為信息網絡、程控化和智能型生產管理者,由藍領變成了白領。
示范油田,則是安塞油田的地位和價值所在。重新認識鄂爾多斯、重新認識低滲透和重新認識自我。針對接替區不足、單井產量低等諸多困難,采油一廠以技術創新主導油田開發建設,攻克關鍵技術、引進和消化先進技術,創新集成、推廣應用了近百項適用技術,形成了以滾動建產、注水穩產、壓裂增產等為核心的主體技術系列,豐富了“安塞模式”,形成低滲透油氣田高效開發的核心競爭力,使安塞油田每年以近二十萬噸的速度持續增長,并且連續14年保持了一類油藏開發水平,創造了我國特低滲透油田開發奇跡,連續兩次被授予“高效開發老油田”,被譽為中國石油新時期攻堅克難、為油奉獻的典范。
造福百姓
陜北溝壑縱橫,自然條件貧瘠,生存環境差,造物主卻賜予這片黃土地下以豐厚的黑金,“內心”深處蘊藏著巨大財富。中國東西部發展不平衡,資源分布東貧西富,而生態則是東優西劣,陜北能源基地也是貧富不均,面臨著資源開發的生態補償及均衡發展的調整。
成功開發建設的安塞油田,感恩于這片黃土地和革命老區人民的奉獻,相互支持,共同發展,主動承擔央企的社會責任,把企業發展融入了地方社會經濟發展之中。在企地共建和地方公益事業中,先后投資上千萬元建起了長慶石油林、采一生態林,投入數千萬元包建坪橋小康示范村、與梅塔村結成幫扶對象、改造鄰近鄉村道路、修建蔬菜大棚和梯田、改建鄉鎮基礎設施,實施“母親水窖”工程并解決了5個貧困村的飲水難題。投資兩千多萬元建成了兩所長慶希望小學,修繕杏河牛寨、坪橋小學校舍并配備了現代教學設施。為困難家庭和貧困子女籌集100萬元溫暖基金,安排了200名特困家庭子女就業。發展石油事業,造福延安人民,營造了企地和諧的良好氛圍。
延河源遠流長,中國石油的源頭在這里。陜北黃土高原這塊雄壯而貧瘠的大地,演繹過中華民族命運的史詩,石油這個精靈也在此有太多的傳奇。古代先賢為此著書立說,百年間一代代中國石油精英勵精圖治,德國人漢納金、日本人左藤彌市郎、美國人阿世德、蘇聯人特拉菲穆克等等都曾在此留下找油的足跡與夢想。誰能料到,世界能源角逐的格局又一次圈定這里,使這塊大地充滿了誘惑與旺盛的生命力。
低滲透油層,也被專家稱為低品位石油儲量墑源。在美國、加拿大和荷蘭等發達國家,本土長期開發石油的實踐證明,在自然界中低品位與高品位資源的總量相近甚至超過。美國石油地質學家普拉特在《找油的哲學》中說,人們的精神狀態成為探索石油的難以克服的阻力,啟發了不懈勘探的眾多石油人。在中國,類似長慶“磨刀石”油田的還有大慶和吉林等地域。在我國已探明的石油地質儲量中,低品位儲量約占半壁江山。據國家地質資源普查預測,鄂爾多斯盆地擁有石油總資源量85.88億噸,80%屬于低滲透油層。中國石油天然氣所面臨的歷史性新課題,就是如何可持續地把巨大的油氣資源從“磨刀石”里擠出來。
在現代城市化文明建設進程中,隨著石油需求迅猛增長、供需矛盾日益尖銳、油價飆升、進口量攀高,能源安全形勢嚴峻,低滲透油藏開發戰略便放射出一道絢麗的希望之光。
蓄勢太久的長慶安塞油田,初試鋒芒,已經聽見新的春天晨光的問候。
《人民日報》2010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