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等人的劍法都是軍中的招式。</br> 三名兇徒投鼠忌器,互相對視一眼,騰身翻墻逃遁。</br> 風停,積水里倒映著枯枝樹影。</br> 虞靈犀屏息向前,隔著帷帽垂紗打量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年,五味雜陳。</br> “他死了嗎?”</br> 青霄回劍入鞘,走過去將躺在血水里的黑衣少年翻身過來。</br> 對上少年幽沉的視線,青霄驀地一松手,沒由來心驚。</br> 這個少年,有著野獸一樣危險的眼神。</br> 但僅是一瞬,那種寒入骨髓的危機感消失了,面前的少年虛弱得好像隨時會死去。</br> 青霄收斂那一瞬的詫異,起身稟告:“回小姐,他還活著。”</br> 虞靈犀微微吐氣,說不清是輕松還是別的什么。</br> 少年仰躺在地上,頭朝著虞靈犀的方向微微側著,胸口一片鮮血浸染的暗色。</br> 虞靈犀想起此番目的,捏著馬鞭的手動了動。</br> 前世那個不可一世的瘋子,此時也不過像條敗犬,半死不活地躺在她面前。</br> 這時候動手,他連翻身躲避的力氣都沒有……</br> 可不知道為何,手里的鞭子如有千鈞沉重,怎么也抬不起來。</br> 寧殷的眼睛像是岑寂的黑潭,倒映著虞靈犀窈窕清麗的身姿,一眨不眨地看著她。</br> 虞靈犀難以形容他的眼神,漆黑岑寂,卻暗流涌動。</br> 那雙眼漩渦般吸食著她的情緒。</br> 前世種種走馬燈似的掠過,委屈的,傷懷的,憤怒的……</br> 風無聲穿過,攥著馬鞭的手緊了緊,終是無力垂下。</br> 虞靈犀忽而涌上一股疲憊,抿了抿唇:“青霄,我們走。”</br> 青霄看了眼地上躺著的少年,欲言又止。</br> 終是什么也沒問,領著其他四個侍衛跟上主子略顯倉促的步伐。</br> 虞靈犀沒有回頭,不曾發現那個躺在地上的少年正緊緊盯著她離去的方向,撐著身子一點點站了起來。</br> 搖搖晃晃靠著坊墻,他垂眸,收起了袖中已出鞘的鋒利短刃。</br> 枯樹上停留的寒鴉似乎察覺到了殺氣,振翅四下驚飛。</br> 方才只要那個女人敢流露出一點歹意,他手里的短刃便會刺穿她那纖細美麗的頸項。</br> 可她沒有。</br> 很奇怪,連續兩次遇見她,她眼里的情緒都很復雜,像是害怕,又像是憤怒。</br> 明明不喜歡他,卻又要救他。</br> 真有意思,那女人身上有太多未知的謎團。</br> 思及此,寧殷淡然拭去唇角的血漬,扶著斑駁的坊墻,一步一步朝著那輛低調的馬車追隨而去。</br> 馬車搖晃,搖散虞靈犀滿腹心事。</br>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明明下定決心去揍人,卻誤打誤撞變成了救人。</br> 一鼓作氣再而衰,她就是那個“衰”。</br> 正懨懨想著,忽聞青霄叩了叩馬車壁。</br> “小姐,那少年一直在后頭跟著我們。”</br> 虞靈犀立即起身,撩開車簾往后看去,果見寧殷一手捂著胸口傷處,一手扶著破敗的坊墻,步履蹣跚地追著馬車而行。</br> 虞靈犀不禁想起了年幼時隨手投喂的一只小黑犬,也是這樣戀戀不舍地跟了她半條街,趕也趕不走。</br> 馬上就要進入欲界仙都的主街了,那里人來人往,總這樣跟著也不像樣。</br> 青霄開口:“小姐,可要屬下……”</br> 直覺告訴虞靈犀,不該再和寧殷有任何牽扯。</br> 她狠下心,打斷青霄的話:“讓馬跑快些,走。”</br> 馬兒嘶鳴,街邊的樓閣飛速倒退。</br> 寧殷的身影漸漸遠去,變成一個越來越小的黑點。</br> 直到他那抹執拗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虞靈犀呼地一聲,有種終于浮出水面透氣的感覺。</br> 氣勢洶洶而去,頹然疲憊而歸。</br> 回房后虞靈犀一句話不說,只將小馬鞭往案幾上一丟,面朝下砸入被褥中,一動不動躺著。</br> 懊惱,很是懊惱。</br> 她不肯承認自己心慈手軟,只挫敗地想:果然做惡人也是需要天分的。</br> ……</br> 冬至,飄了一夜的雪,整個京城覆蓋在一片茫茫雪色中。</br> 慈恩寺月中的香火最靈,虞夫人本計劃趁此時機去慈恩寺還愿,誰知臨出門頭疾犯了,吹不得風,正蹙眉憂慮著。</br> 先前她在慈恩寺許愿,乞求佛祖保佑“重病不醒”的丈夫和兒子早日康復。</br> 如今愿望實現,禮佛之事,便怠慢不得。</br> “女兒替您去還愿吧。”虞靈犀服侍母親喝了藥,提議道。</br> 正好她也想去拜拜神佛,辟邪辟災辟寧殷。</br> “也可。瓜果香油都已讓人備好了,等你兄長忙完回來,讓他送你去慈恩寺。”</br> 虞夫人略微憔悴,可目光依舊溫柔明亮,叮囑女兒,“大雪之日,千萬注意安全。”</br> 虞靈犀笑道:“女兒省得。”</br> 酉正,暮色四合,華燈初上。</br> 京城蜿蜒的燈火影映著雪色,美得不像話。</br> 虞府的馬車駛入寬闊的永樂街,與另一輛寶頂華貴的馬車交錯而過。</br> 風撩起垂花布簾,虞靈犀瞥見錯身的那輛馬車,不由怔愣:那輛馬車,她在欲界仙都的斗獸場前見過。</br> “怎么了?”虞煥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br> 虞靈犀回神,心想大約只是巧合,便搖首道:“沒什么。”</br> 華貴馬車拐了彎,永寧坊的夾道復行百余丈,停在一座僻靜的別院前。</br> 馬車一沉,從里頭走出來一個肥碩的錦衣男人,正是曾在斗獸場前出現過的西川郡王寧長瑞。</br> 寧長瑞常年浸淫酒色,又好廝殺,這座宅邸便是他買來豢養打奴和姬妾的地方,特地選了遠離鬧市的清幽之地。</br> 他滿身酒意,手把文玩核桃,踩著奴仆跪伏的人凳落地。</br> 院中積雪無人清掃,寧長瑞險些跌跤,正欲發怒,卻聽見廳中傳來陣陣悅耳的琴音。</br> 姬妾中只有一人能彈出這樣琴音,那當真是個連骨頭都酥軟的女人。</br> 寧長瑞醬紫的臉上露出一絲淫-笑,迫不及待地揮退隨從,氣息濁重地推開門嚷嚷:“小娘們,幾時不見就在這發-浪了……”</br> “吧唧”一聲,剛跨進門的腳踩到一陣濕滑的黏膩。</br> 他笑容僵住,低頭往腳下一看,頓時大駭。</br> 是血!好多血!</br> 地上橫七豎八都是府中侍從的尸首,而他的嬌嬌愛妾就坐在那尸山血海中,小臉煞白,淚眼驚恐。</br> 她的脖子上架著一把鋒利的匕首。</br> 一位黑衣少年交疊著長腿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撐著太陽穴,一手握著匕首往前抵了抵,抬眼道:“接著彈。”</br> 一聲嗚咽,琴音又斷斷續續響了起來。</br> “今天真是個聽曲的好天氣。”</br> 寧殷姿勢不變,有著和斗獸場時截然不同的狠戾從容,望向面色鐵青的西川郡王,勾唇笑道,“不是么,二堂兄?”</br> 寧長瑞的酒意一下醒了,將槽牙咬得咔嚓作響。</br> “是你。”寧長瑞四下環顧一眼,確定少年是孤身一人闖他府邸,眼里的忌憚便化作輕蔑。</br> 再厲害也只是個帶傷的臭小子,還能敵過他那十幾個用人命養出來的打奴?</br> “本想讓你死在斗獸場,誰知你命這么硬,三番兩次都逃了。”</br> 想到這,寧長瑞把玩著核桃,冷笑道:“逃了也罷,還敢來本王府上送死!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闖進來!”</br> 他一揮手,十名貼身打奴手持刀劍,將少年團團圍住。</br> 琴弦錚地一聲崩裂,琴音戛然而止。</br> 陰風席卷,別院的大門倏地關攏,掩蓋了一地血色。</br> 與此同時,慈恩寺前。</br> 有高僧燃燈誦經,千百盞油燈長明,燦若星海,有著白日無法企及的熱鬧。</br> 虞煥臣提著瓜果香油等物,將妹妹扶下車,調笑她:“趕緊求個姻緣,讓菩薩賜我們歲歲一個如意郎君。”</br> 頓了頓,湊到耳邊:“最好,是姓薛。”</br> 原以為妹妹回像往常那般緋紅了臉頰,可虞靈犀只是瞥了他一眼,淡然哼笑道:“還是先給兄長求個姻緣,最好是個知書達理的嬌嬌女郎。”</br> 被戳到痛處,虞煥臣閉嘴了。</br> 他十八歲時曾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一門親事。</br> 那姑娘出身書香世家,和虞靈犀一般年紀,是個文靜秀美的姑娘。</br> 奈何虞煥臣素來偏愛豪爽的江湖女子,不愛嬌滴滴、哭啼啼的大家閨秀,對這門親事諸多不滿。</br> 虞靈犀知道,前世兄長借著北征的借口逃避婚事,奈何一去不回,后來聽聞那姑娘不愿毀約改嫁,一氣之下絞了頭發做姑子……</br> 虞靈犀于捻指的巨大佛像前雙手合十,虔誠跪拜。</br> 這輩子,愿所有缺憾都能圓滿。</br> ……</br> 風卷過漫天碎雪,飄落在永寧坊別院。</br> 不稍片刻,就覆蓋住了階前那片泥濘的暗紅。</br> 窗紙上濺開一抹血跡,繼而是高壯身軀沉重倒地的聲音。</br> 倒下的打奴面孔黝黑,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正是先前在“巢穴”刺殺他的頭目。</br> 寧殷蹲身,從打奴身上摸出一封帶血的密信。</br> 展開一瞧,他幽沉的眸中掠過一絲暗色:自己身邊果然有內奸,和這頭蠢豬里應外合。</br> 五指攥攏,密信化作齏粉從指間灑落。</br> 寧殷踢了踢腳下的尸首,從他脖子上扯下一塊鐵皮墜子,對著光瞧上片刻,方解下腰間那十來根同樣的鐵皮墜子,與剛得的那根合在一起。</br> 而門檻上,躺著一個滿身鮮血的肥碩男人,手腳俱以一個奇怪的姿態扭曲著。</br> 兩刻鐘前他還在嘲笑寧殷找死,兩刻鐘后,他便被擰斷手腳丟在血泊中,喊不出,動不得。</br> 滿府的高手啊,全被這小子殺光了!</br> 寧長瑞眼里交織著恐懼和憤恨,就這樣看著黑衣少年提著那一把帶血的鐵皮墜子,步伐優雅地走到他面前,然后俯身。</br> “你派去殺我的十三個人,都在這了。”</br> 眉梢的血漬給寧殷蒼白的臉添了幾分艷色,他修長的手指一松,任憑十三塊鐵皮墜子叮叮當當落在寧長瑞面前,笑得人畜無害:“你數數?”</br> 寧長瑞肥碩的身形劇烈顫抖起來,嘴里嗬嗬吐著血沫。</br> “你……是裝的?為什么……”</br> 寧殷漫不經心擦著手上的血,接上話茬:“為什么我身手這么好,先前還會被你折騰得那么慘?”</br> 似乎想起了一件愉悅的事,他笑了起來:“不隱藏實力,以身為餌,怎么能將你們這些大魚一網打盡呢?釣魚嘛,沒點耐心怎么成。”</br> 寧長瑞瞪大眼,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br> 原來看似羸弱的獵物,才是最毒辣的獵手。</br> “不、不是我……”寧長瑞費力吐出幾個破碎的字眼,著急解釋。</br> “我當然知道幕后主謀不是你。你這樣蠢笨如豬又好斗的人,只配給別人當槍使。”</br> 寧殷走到那把沾了血古琴面前,修長的手指拂過琴弦,隨手撥了幾個音調:“不過那又何干?我今晚只是,想殺你了而已。”</br> 寧長瑞開始后悔了,哆嗦艱難道:“你既然知道,便、便饒了我,我可以……當你沒來過……”</br> “好啊,堂兄回答我個問題。”</br> 寧殷有一搭沒一搭撥著琴弦,笑問,“那女人是誰?”</br> 寧長瑞卻是一愣,血沫含糊道:“哪個……女人?”</br> 一聲顫音,撥弦的手停了下來。</br> “黑市,她拿著只有我才知曉的藥方。巢穴,她出現得太過及時。”</br> 他眼一挑,“可別說,那只是巧合。”</br> 事出反常必有妖,寧殷從不相信有這樣的巧合。</br> 何況,所有人都希望他死,誰會無緣無故救他?</br> “我不知道你……你說的是誰……”</br> 見寧殷冷眼掃過來,寧長瑞滿身肥肉顫抖,嗚咽道,“沒騙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br> 難道,她的出現真是意外?</br> 不可能,九幽香的秘方他從未告訴過別人。</br> 他晃了一會兒神。</br> 卻不防尸堆中原本“死去”的黝黑漢子突然睜眼,一躍而起,手中狼牙鐵錘朝寧殷狠狠擊去!</br> 寧殷的身體先一步察覺殺意,下意識抬起短刃格擋。</br> 錚地一聲,火光四濺。</br> 寧殷聽到了自己的右手腕傳來骨骼的脆響,繼而胸口劇痛,短刃脫手。m.</br> 他反應迅速,旋身卸力,同時左手匕首出鞘,橫過黝黑漢子的脖頸。</br> 漢子僵住,喉嚨上一條細細的血線,瞪著眼撲倒在地,徹底沒了聲息。</br> 尸身下紫紅的稠血汩汩淌出,很快在地磚上暈出一大片暗色。</br> 寧殷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沒有一點力氣,軟綿綿地垂著。</br> 他饒有興致地研究了紅腫的手腕片刻,得出結論:“嘖,脫臼了。”</br> 繼而捏住手腕一擰,只聽“咔嚓”一聲細響,錯位的腕骨便被接回原處。</br> 自始至終,寧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那只是一根沒有痛覺的木頭。</br> 他彎腰用完好的左手拎起黝黑漢子的后領,兩百斤重的身體,他竟單手輕松拖曳,然后噗通一聲丟到到寧長瑞面前。</br> 似乎還不滿意,他摸著下巴,又調整了一番姿勢,使得寧長瑞和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面對面。</br> 接著,寧殷拾起地上掉落的短刃,刀柄擱在寧長瑞扭曲折斷的手中,讓他握住。</br> 寧長瑞渾濁的眼中充斥著驚懼和茫然。</br> 但沒有茫然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寧殷的意圖。</br> “西川郡王府打奴造反,試圖弒主叛逃,一場決斗,打奴與西川郡王同歸于盡……”</br> 寧殷慢悠悠端起案幾上的燭臺,蹲下身笑道:“這是我為堂兄選的結局,堂兄可還滿意?”</br> 明麗的燭光鍍亮了他瘦削漂亮的臉頰,寧長瑞卻如見惡魔,拼命扭動著爛泥般肥碩的身形。</br> 可他手腳斷了,再怎么掙扎也挪動不了分毫。</br> 他甚至,甩不掉手里那把嫁禍的短刀。</br> 寧殷欣賞著他絕望的神情,而后在寧長瑞恐慌的哀嚎聲中,慢慢地,松開了手中的燭臺。</br> 哐當一聲,燭火順著帷幔飛速攀爬,瞬間吞噬了整個房梁。</br> 滔天的火光中,熱浪蒸騰,寧殷的笑俊美而扭曲。</br> 王府大廳燒了起來,寧長瑞凄厲地嗚咽起來。</br> 可是有什么用?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火舌舔舐他的衣服,灼燒他的皮肉,最后將他整個兒吞噬其中。</br> 今日風大,等有人發現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燒成灰燼了。</br> 寧殷走出院子,抻了個懶腰。抬頭一看,細碎的白飄飄洋洋落下。</br> 下雪了。</br> “下雪好啊,能掩埋一切骯臟……”</br> 話還未說完,寧殷忽的捂著唇,噴出一口血。</br> 粘稠的猩紅從他蒼白的指縫淌下,淅淅瀝瀝滴在雪地上,是比身后滔天烈焰更紅的顏色。</br> 方才偷襲那一下,他受了很重的內傷,撐到現在已是極致。</br> 視線開始渙散,飛雪有了重影,可他只是頓了片刻,復又繼續前行,每走幾步,都有新鮮的血從口鼻中溢出。</br> 他抄近道朝欲界仙都的方向行去。</br> 欲界仙都不能呆下去了,為了保險起見,必須燒光、燒干凈……</br> 永寧街銅鑼急促,火光滔天。</br> 官兵策馬疾馳而過,大聲吆喝著組織人力救火。</br> 虞靈犀歸府的馬車被堵在了大道上,寸步難行。</br> “何處起如此大火?”虞煥臣跳下馬車問。</br> 青霄從人群中急了出來,氣喘吁吁道:“少將軍,是西川王的別院走水了,火勢急猛,整條街都堵住了。”</br> 今夜風大,火勢要是不控制住,恐怕得燒了整座永寧坊。</br> 虞煥臣下意識往前一步,復又頓住,回頭看向馬車中的妹妹:“歲歲,你……”</br> 虞靈犀見兄長欲言又止,便知他不會坐視不管。</br> 于是撩開帷帽垂紗,無奈莞爾道:“兄長去幫忙救火吧,我有侍衛照顧,可以自己回去。”</br> 虞煥臣這才安心上馬,喝道:“青霄,取我令牌調動巡城兵力,全力救火!”</br> 說罷一揚馬鞭,朝著大火之處疾馳而去。</br> 虞靈犀望著兄長于大雪中逆行而上的颯爽英姿,心中微動。</br> 他還是和上輩子一樣古道熱腸,意氣風發。</br> “小姐,永寧街方向走不得了,須得從升平街繞路回府。”侍衛牽著躁動的馬,于車外稟告。</br> 升平街?</br> 那不是毗鄰欲界仙都么?</br> 虞靈犀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張蒼白俊美的臉,放下車簾道:“那便走吧。”</br> 升平街。</br> 寧殷步履踉蹌,終是撐不住傷勢,一頭栽倒在夾道的雪地里。</br> 或許是身體的溫度正在流失,他竟然感覺不到寒冷,只覺得愜意。</br> 他仰躺著,看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灑落,美麗,凄涼。</br> “吁——”</br> 路過的一輛馬車發現了他,急促勒韁停下,駿馬發出不堪重負的嘶鳴聲。</br> 有人提著燈踏雪而來,遲疑喝道:“前方何人擋路?”</br> 那晃蕩的馬車燈籠上,“虞府”二字隱約可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