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br> 虞靈犀不想和寧殷下地獄。</br> 人世間這么多美好,風花雪月,山河萬里,她要和寧殷一同走過,將上輩子的缺憾活成圓滿。</br> 可虞靈犀還是有那么一丁點生氣,不僅因為那支射向兄長的箭,更是寧殷偏執亂想的性子,她并不打算將此事揭過。</br> “以后我會常給家人報平安,告訴他們我在此處挺好,直至四日后天下大亂。”</br> 她趁機提要求,告訴他:“若不放心,你可以拆看信件內容,但不許阻攔,知道不曾?”</br> 寧殷面無表情,捏了捏她的腰肉。</br> “差不多得了。”</br> 他的聲音帶著松懈下來的慵懶,輕緩一笑,“平常人這般對本王說話,是會被拔舌頭的。”</br> 虞靈犀哼了聲,在他懷里轉過身,將散落滿榻的香料、紅豆和紙箋重新裝回香囊中,拉緊抽繩系了一個優雅的結,重新掛回寧殷的腰帶上。</br> “這個我只送一次,你要收好。”</br> 她穿得單薄,方才又出門吹了風,指尖凍得微微發紅。</br> 寧殷就勢將她拉入懷中,單手解開衣襟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處,用自己身上最滾燙的心跳溫暖她的指尖。</br> 冰冷的手掌猝然貼在心口的位置,涼意刺骨,定然不好受。</br> 可寧殷卻反而將她的手掌貼得更緊些,低笑悶在胸腔中,震得虞靈犀的半邊臉頰發麻。</br> 他慢慢撫著虞靈犀的頭發,用身體將她禁錮,心口的溫度燙得她指尖微蜷。</br> 大婚前日。</br> 寧殷照舊早出晚歸,忙時整天整夜不見人影,閑時便喚她陪著烹茶靜思,像是忘了薛、虞兩家那樁天子親賜的婚事。</br> 下屬進進出出稟告朝中事宜,從惠嬪突發暴斃,不到一歲的小皇子殿下過繼到了皇后身上,一直談到御史臺的官員調動,事無巨細,卻不曾有一件與取消婚事有關。</br> 虞靈犀提筆潤墨,只能憤憤然寬慰自己:那便看誰先沉不住氣吧。</br> 她修了家書一封,告知家人自己一切安好,婚事喜堂的布置需如常進行,以免被人抓住把柄云云。</br> 寫好后吹干墨,她便將家書折好交給門外的侍從,回屋躺在榻上,撒手不管了。</br> 一盞茶后,這封家書便到了寧殷的手中。</br> 他一手屈指抵著太陽穴,端詳著那頁薄薄的信紙,視線在那行“婚事喜堂布置,如常進行”上稍作停留。</br> 幾名親信下屬正靜默一旁,等候命令。</br> 自宮變以來,朝中職位空缺無數,不乏有戶部、兵部的肥差。而寧殷最先埋下棋子的,卻是御史臺的言官。</br> 他所見并未眼前之利,控制了御史臺院,便能控制朝廷風向。</br> 不知過了多久,靜王殿下將信箋慢條斯理折好,吩咐道:“讓御史臺的人準備奏折。”</br> 坤寧宮,崔暗躬身進殿。</br> 見皇后正在榻上哄小皇子入睡,他便順手取走宮女手中的篦子,替皇后慢慢梳起頭發。</br> 襁褓中的嬰兒未及周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親娘了,睡得香甜。</br> 皇后不動聲色坐起身,略一抬指揮退宮婢。</br> 崔暗便慢聲稟告道:</br> “娘娘,新上任的柳御史兩刻鐘前著官袍離家,正準備入宮面圣。”</br> 皇后看了眼外頭殘雪上投射的斜暉,道:“這個時辰,他有何事要報?”</br> 崔暗回答:“據說,他手里有薛右相的一些不利證據,可要臣出手……”</br> “給薛家傳個信吧,你我便不必淌這趟渾水了。”</br> 皇后虛無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嬰兒身上,問道,“原先東宮懷孕的那幾個侍妾,如何了?”</br> “皇上念及其身懷六甲,并未處死,而是幽禁在掖庭宮中,如今孕期已快足月。”</br> 崔暗頓了頓,方繼續道,“孩子生下來,世代為奴。”</br> “既如此,就不必生了。免得陛下某日想起,會覺得心堵。”</br> 皇后拍了拍小皇子的襁褓,古井無波道,“處理了吧。”</br> 虞府西宅,下人正在掛紅綢喜字。</br> 見到薛岑登門,虞煥臣有些意外。</br> 無論是兩家如今貌合神離的關系,還是他目前尚且背負的“未婚夫”身份,都不該此時上門。</br> 薛岑瘦了些許,但依舊儒雅清俊,開口只有一句:“阿臣,二妹妹還好么?”</br> 虞煥臣心里一緊,險些以為薛岑已經知曉幺妹留宿靜王府的消息。</br> 但很快,他否認了這個想法。</br> 薛岑的目光看起來干凈溫和,似只是這么久沒有虞靈犀的消息,忍不住為她擔心。</br> “歲歲很好。”于是虞煥臣回答。</br> 薛岑略松一口氣,又道:“可否勞煩阿臣替我轉告二妹妹,能否與她小敘片刻?”</br> 當然不能!</br> “此時見面,于禮不合。明日便是婚期……”</br> 說到這,虞煥臣微妙一頓。</br> 他心里無比清楚,明天恐怕沒有什么婚期,只有翻天覆地的一場亂。</br> 傻歲歲一條心系在了七皇子身上,歸是為了他,逃亦是為了他。</br> 可薛岑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略一皺眉,便做出了讓步。</br> “是我唐突了。不過阿臣,望你這兩日守護好二妹妹,那日自靜王府邸歸來,我便心神不寧,總擔心她出意外。”</br> 他用笑了笑,溫聲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她在將軍府里,能有什么意外。”</br> “阿岑……”虞煥臣心情復雜。</br> 他與薛岑十幾年的交情,從兒時‘秀才遇上兵’的互看不順眼,到少年、成年后的無話不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薛岑是個怎樣的人。</br> 他太干凈了,活在三代人的庇護下,干凈到有些犯傻的地步。這原是虞煥臣最欣賞的一點,這樣的人沒有心機,不會辜負妹妹。</br> 可直到現在,薛岑還天真地認為能有兩全之法,誰都不會傷害。</br> 虞煥臣理解薛岑的無辜,卻永遠不會原諒薛家人,這是他的底線。</br> “沒什么。”</br> 見薛岑投來疑惑的目光,虞煥臣改口道,“歲歲很安全,放心吧。”</br> “阿臣。”</br> 不知為何,薛岑忽然有一種沖動,幾乎脫口而出。</br> 他咽了咽嗓子,許久問:“不管將來發生什么事,我們還是好友嗎?”</br> 虞煥臣思忖片刻,說:“當然。”</br> 薛岑點頭,</br> 認真施以一禮,方轉身朝馬車走去。</br> 馬車里,薛岑閉目靠著車壁,握緊了手指。</br> 剛才那一瞬,他很想坦白阿兄伙同崔暗參與了“災糧”一案,可想起祖父和父親,到嘴的話硬生生咽回了腹中。</br> 一瞬的茫然過后,便是更沉重的自責席卷而來,他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恥。</br> 入夜,風夾雜著雪粒墜下,滿堂紅綢喜慶。</br> 五更雞鳴,薛府上下就忙碌起來,無數侍婢隨從來來往往,瓜果飄香,操辦著京城中近年來最盛大的一場婚事。</br> 薛岑一夜未眠,木架上齊整的大紅婚服在燭火中拉出淺金色的光澤,衣襟上的瑞鳥祥云栩栩如生。</br> 他沉浸在這場靡麗喜慶的夢境里,短暫地卸下滿腹心事,認真沐浴更衣,按禮前往廳堂受祖父教誨。</br> 路過書房,卻聽里面傳來薛父壓低的呵斥聲。</br> “失敗了?”</br> 他問,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br> “街上耳目眾多,我們的人沒有攔住。”低啞的聲音,明顯屬于阿兄。</br> 薛岑情不自禁停了腳步。</br> 書房中沉默許久,才傳來父親的聲音:“去查查,這背后到底是誰授意。”</br> “不必了。”</br> 祖父嘶啞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少有的疲憊,“二郎既已成家,我這把老骨頭也該讓賢了,薛家的基業遲早要交到他們兩個年輕人手中。”</br> 繼而門開,一身官袍的薛右相拄著拐杖,緩步邁出。</br> 薛岑立刻退至一旁,恭敬道:“祖父要入宮?”</br> 薛右相長舒一口濁氣,頷首道:“是。”</br> “今日孫兒大喜,是有何急事……”</br> “這些不用你管。”</br> 薛右相打斷他:“你唯一要做的事,便是順順利利地將虞二姑娘娶進門,莫要辜負皇上厚愛。”</br> 薛岑目送祖父上車入宮,心中隱隱不安。</br> 好在再過半日,他便能心愛之人拜堂成親了。</br> 他不奢求得到二妹妹的愛,但如果唯有權勢才能護住心愛之人,他甘愿學習為官之道,努力強大起來,一輩子敬她、護她。</br> 這是他欠她的。</br> 大婚當日。</br> 卯時,朝會之前。</br> 皇帝一夜頭疼,先是御史臺的人聯名彈劾薛府與廢太子私交過密,繼而又是虞大將軍入宮陳情,請求卸去軍職陪伴家人。</br> 皇帝怎么可能自斷臂膀,準許虞淵卸職歸田?</br> 正頭疼著,便聞內侍通傳:“陛下,薛右相于殿外長跪求見。”</br> 薛右相近古稀的高齡,又天寒地凍的,皇帝到底存了幾分體恤,喘咳幾聲,方倦怠道:“宣。”</br> 薛右相膝蓋上跪濕了一塊,須發上沾著冰雪的寒霜,一入殿,便顫巍巍拄著拐杖下跪。</br> 他以額觸地,叩首道:“臣年邁昏聵,難以堪任高位,今主動告老還鄉,還望陛下恩準!”</br> 此言一出,皇帝的心沉了半截。</br> 這么看來,薛家暗中結交廢太子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那些沒來得及燒毀的書信也絕非作假。</br> 薛右相這只老狐貍是想棄車保卒,主動退位,以保全兩個孫子的仕途。</br> 思及此,皇帝一聲長嘆。</br> 他上位二十余年,到頭來忠非忠,奸非奸。幾乎所有人都騙他,背離他……</br> 難道,這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嗎?</br> ……</br> 輾轉一夜未眠的,還有虞靈犀。</br> 天都大亮了,寧殷那邊還有沒有一點動靜,又是徹夜未歸。</br> 今日可是她的婚期啊,她就要嫁給薛岑啦!</br> 虞靈犀用力翻了個身。</br> 雖說即便寧殷不管事,虞家也不絕不會讓她盲目出嫁。</br> 可是,寧殷是不同的呀。</br> 辰時,正是梳妝打扮穿嫁衣的時候,寧殷總算姍姍來遲。</br> 虞靈犀一聽到他歸府的動靜,便一骨碌爬起來,尋聲去了書房。</br> 見到她入門,下屬都心照不宣地抱拳退下了。</br> 寧殷披著大氅,臉上浸潤著徹夜不消的清寒,正將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文書往火盆里燒。</br> 虞靈犀獨自站了會兒,忍不住坐在他對面,清了清嗓子:“今天是我婚期,可我的嫁衣被你割壞了。”</br> 寧殷抬眸看她,手中摩挲著一塊成色熟悉的黑色玉雕。</br> 虞靈犀越想越委屈,蹙蹙眉道:“你得賠我!”</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