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前,顧明思托腮看著鏡中的自己發(fā)呆,身后秋雨正在用布巾擦拭著半干不干的頭發(fā),臉頰上的傷口不算嚴重,涂了藥,現(xiàn)在連痛也感覺不到了。
盡管如此,李氏卻格外上心,往房里送來的傷藥各色各樣,用也用不完,對秋雨也格外交代,要特別注意傷口,不能再感染了,因為怕顧老太太擔(dān)心,李氏并沒有去驚動顧老太太。
看著鏡中青澀的自己,顧明思其實卻不在乎那道淺淺的傷口,聽秋雨說,張玉婷被罰關(guān)在房里面壁思過三天,想起張玉婷當時驚慌失措的臉,顧明思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姑娘莫要擔(dān)心,傷口不深,大夫也說了不會留疤的。”
身后的秋雨以為顧明思在擔(dān)心臉上的傷口,開口安慰。
聽著秋雨的安慰,顧明思側(cè)頭換了個方向,調(diào)侃道:
“就算留疤又如何?難道因為一道疤痕我的人生就毀了?”
“姑娘說笑了,貌丑可就找不到好夫君,再說人人都是愛美的,誰想在臉上留個疤,無端給人添笑柄。”
秋雨認真回答,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貌丑也好,沒有好夫君也罷,說到底就是為了自己開心,隨性就好。”
顧明思再次回頭,看著鏡中的自己,略帶寡淡的五官很有特色,說是絕色也是絕對稱不上的,好在眼睛明朗,平添了幾分動人之處。
眼角覷見銅鏡里映出另一個人的臉龐,身后的秋雨退了出去,披散著已經(jīng)還帶著些水汽的頭發(fā),顧明思站起轉(zhuǎn)身,和鏡子里的另一個人四目相對。
那人的目光落在顧明思的臉頰上,目光停留的時間久到顧明思想要轉(zhuǎn)頭的時候,趙弘宣才走近顧明思。
趙弘宣伸手撫上顧明思的臉頰,指尖留戀在傷口的附近,開口,聲音平穩(wěn),不見起伏,像似最平常不過的一句問候:
“疼么?”
只不過是簡單的一句問候,始終在李氏和大姐面前說無所謂的顧明思,不知為何,卻紅了眼眶,豆大的淚珠滾落,顧明思連忙低頭,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卻被一個輕擁止住了動作,顧明思哭得更加肆無忌憚。
顧明思哭得不是臉上的傷,而是物傷其類引發(fā)的共情,腦海中張玉婷驚慌的臉始終揮之不去,她用尖銳來笨拙的保護自己,但是那一眼,顧明思知道張玉婷是恐慌的,是對自己孤身無依靠的自卑,是對未知的未來的恐懼。
而顧明思自己又何嘗不是和她一樣,處處身不由己,她和這個時代是格格不入的,每一步都不得不走得小心翼翼。
“不要怕,有我在,陪著你一起哭。”
身前傳遞過來的溫度,就像趙弘宣本人,不是很熾熱,但是卻存在感強烈。
顧明思不由得想起在她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趙弘宣的場景,趙弘宣似乎也想起了那時候,耳邊傳來他的一聲輕笑。
那時候,顧明思在偏僻的山莊努力適應(yīng)自己的新生活,驟然沒了疼愛的娘親和姐姐,孤身被桎梏于偌大的山莊之中,可見到的人屈指可數(shù),盡管顧明思心智異于同齡人,但那時也幾近奔潰。
顧明思還記得那山莊里有一架秋千,就在秋千那里,顧明思第一次見到了趙弘宣,那時顧明思因為忍受不了一個人的孤獨,時常去花園里的秋千處,還沒走進就見只不過八歲的趙弘宣,坐在秋千后的臺階上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抽泣。
顧明思沒有打擾他,反而如常坐上秋千,只是聽著耳邊傳來的哭聲,顧明思也被帶動情緒,一邊蕩著秋千,一邊撒著淚珠。
兩個人見面時,沒有說話,倒是先各自哭了一番。自那次后,顧明思就時常看見趙弘宣,到后來才知道,導(dǎo)致自己不能跟家人見面的原因,也是因為他。
等到顧明思止住了淚水,顧明思才推開擁著自己的趙弘宣,用手帕擦去臉上的淚水,舒出一口氣,問出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
“趙弘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才會讓你自小就和我對上,處心積慮準備了這么久。”
趙弘宣的眸子深不見底,讓人對他的想法無從得知,盡管顧明思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顧明思還是想得到答案。
趙弘宣注視著眼眶還紅著的顧明思,忽然勾起了嘴角,給出了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想更了解你。”
這樣無厘頭的答案對于顧明思來說,無疑就是趙弘宣的戲耍,知道問不出什么,顧明思轉(zhuǎn)身走了,沒有再理睬趙弘宣。
目的?趙弘宣自問,當然是復(fù)仇!
顧明思是他上一世的太子妃,剛成親那會兒,顧明思內(nèi)斂聰慧,話不多,但是總能將捉襟見肘的太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讓趙弘宣對他忍不住多了幾分關(guān)注,他也知道由于睿王的從中作梗,太子府也只不過是外強中干,他索性也放手不管,任由那爛攤子在那,想減輕睿王的戒心。
誰知顧明思卻似乎一心撲在上面,努力開源節(jié)流,竟然也打理的似模似樣,盡管事務(wù)上管理有方,但是她對自己這個一家之主卻不上心。
沒有媚言討好,沒有急著邀功,反而對自己是相敬如賓,從那時起,趙弘宣就養(yǎng)成了觀察自己這個太子妃的習(xí)慣。
看著她舉止有度的背后在想什么,猜她低垂的眉目里藏著什么。
了解越多,他就越被吸引幾分,直到不知不覺間,情根深種,他們也有過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只是后來,隨著在朝堂上的爭奪越來越激烈,隨著他地位的穩(wěn)固,府里西院里也有了其他女人。
想來矛盾就是那時候出現(xiàn)的,只是那時的他忽視了,幡然醒悟的時候,卻是太晚,剩下的只有爭吵。
不知何時她和裴善越走越近,說的話,臉上的笑,都似乎跟自己無關(guān)了。
裴善自小和自己一起長大,親如兄弟,趙弘宣忍不住嫉妒。
那時正處在和睿王爭奪最激烈的時候,趙弘宣奮力一搏,將最后的賭注壓在裴善身上,只是裴善到最后也沒出現(xiàn),背叛了自己。
在太極殿,玉階前,趙弘宣在最后一刻問著顧明思:
“你和裴善是否有染?”
顧明思卻是哭著笑答,給出了肯定答案。
盡管是上一世的事情,趙弘宣還時常在夢里清晰記起顧明思那時的表情,明明笑著,眼淚卻止不住,眼里的絕望讓人驚心動魄。
從回憶里抽身的時候,趙弘宣走近床幃,顧明思已經(jīng)睡著了,稚嫩的臉頰,輕闔的睫毛還不時的顫動,又注視了許久,趙弘宣這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