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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過了幾日。
  府中小廝站在堂中,繪聲繪色的把吳家的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

  “三姑娘,小的打聽過了。那吳家住在新昌坊,家中十二口人,吳大人,吳夫人,下有三位公子,兩位娘子。吳大人有一哥哥,但死的早,故而幫著養了嫂嫂等五口人。另有下人四個,據傳,宅子小房間不夠,吳大公子和這下人住在后頭偏院里邊呢。”

  這話一出,紀云汐身邊伺候的婢女們都暗自抽了口涼氣。
  寶福更是一臉震驚。
  唯獨晚香面無表情的給紀云汐繼續染指甲。

  紀云汐聞言嗯了聲,面色如常:“還有嗎?”

  這小廝前不久還跟著府中管家做事,但那日提了糖葫蘆后,便被紀云汐看上,要了過來。
  現在直接在她這當差。

  小廝姓唐名虎,年紀不大,擱現代也不過是個高中生。
  但他家里是賣糖葫蘆的,從小在市井長大,路數很野,腦子也轉得快。

  “有有有,吳家下廚的婆娘每日都會去買菜,但專挑最便宜的買。她說吳家生不起炭火,冷得不行,頓頓都只買得起素菜,想吃點葷的,還要她上城外去逮兔子。主子又摳又窮,她說她都快要干不下去,想跑啦!”

  最后一個指甲染好。
  紀云汐就著屋內光亮掃了眼,煙紅色,極美極艷。

  是時候砸點錢了。

  紀云汐眉眼輕揚,交代道:“唐虎,你去庫房拿點東西。準備準備,我要去趟吳家。”

  -

  斷斷續續下了好幾日雪。
  今日午后,終于出了太陽。

  一直躲在屋中披著被子念書的吳二,著實有些被悶壞了。
  他看看外頭的好天氣,索性拿了書,推開門,往后頭小院而去。

  雪后初霽,冰雪消融。
  雖然天氣依舊嚴寒,但這迎面而來的景致,清新舒爽的空氣,不免讓吳二心曠神怡。

  他不禁念起詩句:“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注1)。

  吳二腳步一停,喉嚨一卡,‘不等閑’三字便消弭在了舌尖。
  他連忙作揖:“兄長。”

  只見院中陽光最盛之地,穿的鼓鼓囊囊,不知給自己塞了多少衣服的吳惟安正坐在椅子上曬太陽。

  暖陽環抱,微闔雙目,好不愜意。

  聞言他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而左側,家里后廚大娘拎著柴刀在劈柴,邊劈邊瞪曬太陽那人,不絕如縷的噔噔噔聲此起彼伏,砍著木頭就像切豆腐塊一樣輕松。

  劈柴的過程中,時常有木屑四濺,一抹鬼影穿梭在其中,把碎屑掃的干干凈凈。

  吳二:“……”

  就,習慣了。
  吳二吸吸鼻子,用手帕擦擦控制不住的鼻涕水,打算裝模作樣看個幾頁書,就悄無聲息的離開。

  結果還沒等他翻兩頁,圓臉管家出現在院中:“公子,紀家三姑娘正往府中而來,一會兒便到。”
  話音剛落,人就沒了。

  吳惟安睜眼起身。
  因他衣服穿得太多,行走似有不便,像只修長的企鵝,拖著椅子慢吞吞回了自己屋里。
  手上,無名指與小指間的殘月疤痕,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有過。

  他一動,其他人也動了。

  紀云汐跟著吳二邁入這處后院時,只看見旁邊一個長著青春痘的小廝,穿著灰撲撲的布衣,雙目無光的掃著雪。

  -

  吳惟安樸實無華的房內。
  紀云汐披著大氅,抱著暖爐,幾眼就將房間布局看在眼里。

  吳二跟在一側,頗為無力:“三姑娘,換個地方說話可好?此處是兄長臥房,在下怕姑娘久留會損姑娘清譽。”

  “不要緊,我向來不在乎這些。”紀云汐收回視線,看了眼角落里有些瑟縮的男子,對吳二道,“有些話我只想和你兄長說,你出去吧。”

  吳二:“這怕是不妥……”

  晚香和寶福進來就好一陣折騰。
  她們先給硬邦邦的木椅放上柔軟舒適的坐墊,又仔細擦了擦怎么都擦不干凈,看起來始終陳舊灰撲的桌面,索性披上一層從西域送過來的,帶著異域色彩的桌布。

  而后,從攜帶的物件中,拿出溫著的花茶,仔仔細細倒了兩杯。
  還順道摸出了好幾疊精致酥軟的糕點。

  做完這一切,晚香走過去,看似客氣,但不由分說抓上吳二,便和寶福離開了房間,關上了門。

  房內,只剩下了紀云汐和吳惟安兩人。

  縮在墻角的男人笑了聲:“三姑娘好生氣派。”

  紀云汐穩穩當當坐在桌前,全身上下的奢華,讓這房內看起來都貴了一些。

  她看他一眼,也不客氣:“你這確實寒酸。”

  吳惟安在她對面坐下,嘆氣:“世道艱難,賺錢不易。”

  紀云汐挑眉,端起上好的琉璃杯盞,輕抿了口,悠悠問:“是么?我倒覺得錢挺好賺的。”

  吳惟安:“……”

  屋里沒了陽光,又開始冷了起來,衣服穿再多都沒用。
  他下意識搓了搓凍僵的指尖。

  紀云汐瞥了眼,發現他手上的傷疤已經沒了,不由一愣,隨即想通,微微笑道:“公子處事果然謹慎。”

  吳惟安向來隨遇而安,端起茶水便一飲而盡:“我也是怕了,萬一又冒出來幾個三姑娘,怕是難以招架。”

  紀云汐看著他又去拿糕點,沒接他這話,開始凡爾賽:“說來慚愧,我手里什么都沒有,除了錢。可是錢多又如何?似乎也沒多大意思。吳公子,你說呢?”

  吃著點心喝著茶的吳惟安頓時覺得味同嚼蠟,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錢人的惡意。
  他放下茶盞,語氣懇切:“三姑娘,你也知我家中貧寒。既然姑娘錢多,不如借我一些,我日后必定歸還。”

  紀云汐摩挲著手里暖爐的紋路,毫不留情地拒絕:“我從不借人錢。”

  吳惟安面容淡了幾分:“那便可惜了。”

  紀云汐看著他微紅的指尖,勾唇一笑:“但我喜歡送錢。”

  吳惟安:“?”

  紀云汐身子側了側,從桌腳邊放著的筐里,拿了個暖爐和一疊銀票。
  暖爐和銀票被置于桌上,她手輕輕一推,推了過去。

  “我看公子手冷。”她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所以這暖爐公子可要收好,再丟怕就真的沒了。”

  “姑娘這雪中送炭的情誼,吳某謹記在心。”吳惟安其貌不揚的面容十分真誠,他伸手,指尖便摸上了那溫暖精致的暖爐,和雖然冰冷但炙熱的銀票,心一下子便暖了起來,“姑娘日后有事,都可來找。能幫的,我一定幫。”

  紀云汐手忽而重重一按,按住那暖爐和銀票。
  吳惟安挑眉。

  一個不放,一個不松。
  局面一時僵持。

  紀云汐傾身低頭,烏黑柔順的發間,發簪上的瑪瑙玉石閃瞎人眼。
  五官明艷,那雙極為清明的眼,似乎能看透一切。

  紀云汐紅唇輕啟,一字一句:“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吳惟安垂眸:“姑娘這是想完全將我吳家綁上你紀家的船。但人心不足蛇吞象,當朋友不是更好?”

  紀云汐:“不好,朋友隨時可棄。”

  吳惟安輕笑:“親家就不能棄了么?”

  “也可以,但要斷臂求生,大傷元氣。可以公子處事之風,想必非生死攸關,不會出此下策。”

  “姑娘才見我兩回,今日是第三回,如何敢斷言?”吳惟安打量著近在遲尺的那張臉,覺得這女子真是有意思的厲害。

  行事作風他完全猜不透,非常人所為,做事極為大膽,不可以常理推斷。
  他只能靜觀其變,見招拆招。

  紀云汐哦了聲,輕飄飄吐出一句:“我極為擅長經商。”
  吳惟安從善如流的點頭:“略有耳聞。”
  紀云汐再道:“經商需要識人。”
  吳惟安懂了:“謝姑娘賞識。”

  紀云汐依舊壓著暖爐和銀票,吳惟安也不曾松手。

  他目前就這一個弱點,他也知道紀云汐在狂打他這個弱點。

  這錢其實很燙手。
  但盡管如此,他是真的很缺錢。

  很缺很缺。
  他背后不僅只有一個秦老,那不過冰山一角。

  正巧,紀云汐身為商人,知道有一樣東西,是旁人很難拒絕的。
  那就是砸錢。

  一百萬不夠,就一千萬。
  一千萬不夠,就一個億。
  一個億不夠,就十個億。

  事實證明,她砸得起,也總能砸的對方最后心甘情愿叫爸爸。

  紀云汐更湊近了一些,在他耳邊傾身曼語:“公子可知我手里能拿出多少?”

  她身上的香一絲一縷鉆入吳惟安鼻尖。
  這香,一聞便知是西域而來的曼珠沙華,小小一點便是黃金千兩,一股金錢的味,誘人得很。

  吳惟安有些醉了,下意識柔聲:“多少?”
  “你要多少,我便能給多少。”紀云汐輕笑,“你總要娶人,不是么?”

  吳惟安心微微一跳,眼觀鼻鼻觀心:“是。”

  “那便是了。”紀云汐笑意盈盈,“你日后未必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家,你再思量思量?”

  話音剛落,她松了手,拉開兩人的距離。

  吳惟安順勢將暖爐和銀票收下,腦海中一直回旋著對方那句‘你要多少,我便能給多少’。

  他有些恍惚:“好,我細細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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