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耐地看了看喧嘩的街道，往來之人眾多，但沒有一個人是陳玨。</br></br>藉福見他心急，勸道；“田大夫且稍待，武安侯隨后便至。”</br></br>田略略放下心，茶香飄散，田卻只覺飲之無味，目光時不時地仍朝窗外的街道上望去，形勢比人強，此時他還握有能讓陳玨動心的消息，就要好好利用才是。</br></br>天氣漸熱，陳玨坐在馬車中，懶洋洋地不愿動彈，自從阿嬌幾日前生下皇子，安穩的日子就已經遠離他而去了。</br></br>皇后生子，是為嫡長，無論是群臣還是士人百姓，無一不認為那個襁褓中還未取名的孩子就是大漢的太子殿下，這樣明朗的局勢，遠比景帝當年薄后無子，后宮諸美人明爭暗斗的情形搶多了。</br></br>近來想巴結他這個皇長子舅舅的人還真不少，陳玨想到這里不由冷冷地一笑，原先阿嬌入宮，說不定還有人抱著觀望的態度站在一邊，一直等到形勢明朗這才忙不迭地討好于他。</br></br>這會兒人流密集，馬車時走時停，陳玨正皺眉的工夫，忽聽外間傳來一陣細碎的喧嘩之聲，片刻，李英這才掀起車簾。</br></br>陳玨往外一瞧，只見是家仆打扮的男子正在那里點頭哈腰，那男子見了陳玨眼前一亮，簾將田在店中等他的一番話說了一遍，隨后便一言不發了。</br></br>陳玨聽得田的名字，眉心就忍不住微微一皺，只不過田早與他說過相邀之事，陳玨也不想真正地跟田這種人撕破臉皮不死不休，他心下略一思量，干脆輕躍下車，徑直按那家仆所說去尋田。</br></br>卻說田坐的本就是靠窗的位置，他眼尖。陳玨甫一下車便落入他的眼中，田連忙親自起身離席迎接，行到陳玨面前道：“武安侯。恭候多時，恭候多時了啊。”</br></br>陳玨笑道：“該是我讓武安侯久等才是。”陳玨說著目光一掃，明明是熱鬧的時辰，偌大的茶樓中再無旁的客人，田倒真是在專門等他。</br></br>不咸不淡地客套了幾句。田請陳玨坐下。又命侍者換了新茶。一時間清香滿室。田笑道：“小店茶糙。這是我親自帶過來地新茶。武安侯試試看。”</br></br>“多謝！”</br></br>陳玨依言輕啜一口。淡淡道：“田大夫好雅興。”</br></br>田毫不在意陳玨語調中地絲絲嘲諷。順手替陳玨添了茶。這才道：“皇子出世。普天同慶。我料武安侯這一陣定然是忙壞了。”</br></br>陳玨不置可否。他這陣子閉門謝客。仔細說也不曾累著什么。倒是田一臉真誠地關切讓他心里一陣不舒服。</br></br>田重重地嘆了一聲。道：“陛下喜得長子。雖說他并不看重我這舅舅。但我仍舊欣喜若狂…”田說著。臉上傷感之色浮起。</br></br>陳玨垂下眼簾淡淡地聽著，田說了一會兒，見陳玨神態姿勢不變，又道：“除開皇子之事。我這也是有公事想與武安侯商談。”</br></br>陳玨長袖一展，笑道：“田大夫但說無妨。”</br></br>田正色道：“武安侯可知，南皮侯為何極力反對修堤之事？”</br></br>陳玨想了想，拿不準田一臉親熱地跟他說起竇彭祖所為何事，道：“南皮侯雖有些不同見解，卻還稱不上反對。”</br></br>田搖手道：“武安侯心性直爽，莫被人蒙騙，南皮侯所為，蓋因一己私利而已。他與章武侯封地就在水邊。列侯尚有三九等，大漢萬戶侯有那么多。他們會一點都不羨慕？</br></br>“這地不足怎么辦？開近水良田便是，這久而久之，那大河水便一日復一日地渾濁嘍。”田說著，壓低聲音道：“更何況南皮、章武兩地，竇家經營數十年，既有其先祖陵祠，又有廣廈美宅，他們萬萬舍不得朝廷動工之后遷移。”</br></br>陳玨若有所思，田靠近笑道：“旁人不說，我便知南皮侯有一處宅院，榮華昌盛還勝長安城中一籌，若是一下子給拆了，南皮侯不翻才怪。”</br></br>田口中心性直爽的陳玨，腦海中飛快地打算了片刻，道：“田大夫怎知此事？”</br></br>田嘿嘿笑道：“武安侯亦知，我曾為丞相座上客，這南皮侯的事嘛，我也知道不少。”田當日以為能站穩腳跟，大刺刺地疏遠竇嬰，雖然再難回去從前他和竇嬰交好的時候，但他腦子里那些事還有些用處。</br></br>陳玨見田這般反復無常還笑得出來，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可以想見，若是田所言的這些事被人巧妙的奏上去，照劉徹的性格來看定然不會再把竇彭祖地話放在心上。</br></br>田見陳玨神色不動，輕嘆一聲，悵然道：“昔日我一心遵從孝景太后吩咐，多有得罪武安侯和皇后娘娘之處，還望武安侯見諒。”</br></br>田說著，一邊難耐激動地想著心中計議，親自斟了一盞新茶，水聲叮咚珠玉飛濺的工夫，微微抬高手腕，擺明是負荊請罪的架勢。</br></br>陳玨看了看面前的茶盞，手指微動，田這種人報復心極重，但變臉也變得比誰都快，從前他愿意把女兒送給陳玨當妾就是實證。</br></br>劉嫖已經掃了田一次面子，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既然田愿意跟陳家修好，陳玨也不想逼得田恨極陳家。</br></br>想到這里，陳玨挽袖伸手，臉上泛起一個溫和的笑容。侯新喪的消息，在皇長子出世的同時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直到半個月后，平陽長公主因哀傷過度而暈倒，天子體恤命人接其入宮小住，人們這才記起當朝長公主。</br></br>這日陳玨和韓嫣入宮的時候，湊巧便看見平陽公主的車駕在不遠處走過，不多時，陳玨隱約便見平陽徐徐下車。領著小曹襄入內去了。</br></br>“這真沒有道理。”韓嫣低聲抱不平道，“皇子出世正是大喜，平陽長公主身上戴白。平陽侯離世一月余她才忽然進宮算是什么？”</br></br>陳玨看著平陽的身影遠去，笑道：“公主也是天家地女兒，丈夫離世怎么就不能回來？”只不過阿嬌究竟是怎樣摔倒，至今也查不出個所以然。</br></br>仔細想了想，陳玨心道：未央宮不好多留平陽，若是平陽要在親人面前寄托哀思，太皇太后竇氏的長樂宮是不錯的選擇。</br></br>韓嫣點了點頭。又道：“這位長公主和南宮公主個性不一樣，外人都猜這位長公主接著還要選夫。”</br></br>陳玨對此毫無興趣，見韓嫣提起不由玩笑道：“難不成你有意尚長公主？”</br></br>韓嫣仿佛被陳玨一句話嚇住了，半晌才氣急敗壞地道：“子瑜你胡說什么。”</br></br>陳玨調笑道：“長安韓郎文才武略，無一不能，若是你地軍功再厚些，尚長公主定然沒有問題。”</br></br>韓嫣揮了揮手，道：“好好地前程，做什么娶回家一個能拜能看，就是不實在的公主回來？那多沒有人情味？”</br></br>陳玨和韓嫣一路說笑。心中猜度著平陽會如何選擇新夫，尚公主者多為列侯不假，如今大漢較顯貴的列侯家中。幾乎已經找不到誰家不帶著劉家地血脈。</br></br>至少衛青是不可能了，這個衛青恐怕還沒有見過平陽公主。</br></br>不多時，兩人輕車熟路地來到宣室殿前，他們方一進殿門口，劉徹已經迎出來，一手拉著一人。道：“走，跟朕去賽馬。”</br></br>陳玨和韓嫣對視一眼，只得各自上馬，跟著劉徹在宮殿前兜著來回。這未央宮雖說還足夠寬敞，但對于三人所乘的千里挑一地良馬來說，范圍還是小了些。</br></br>所幸劉徹今日的興趣似乎也并不在賽馬上，不多時便攜著兩人回到宣室殿，接過楊得意等人奉上的手巾涼茶等物，三人這才各自坐穩。</br></br>劉徹問了幾句羽林軍的情形。韓嫣一一回答了。陳玨這邊也聽得認真，他給羽林營打的底子極好。韓嫣和李當戶上手也快，再過一兩年，羽林軍就可以直接拉上戰場了。</br></br>劉徹興致勃勃地說好下個月幾人同去上林苑游獵，不多時，韓嫣因為營中有事先行離開。劉徹不經意間轉頭道：“子瑜，朕聽說你那邊最近出了貪墨地案子？”</br></br>陳玨放下茶盞，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那幾個案犯也已經供認不諱。”</br></br>劉徹微微頷首，道：“河道之事刻不容緩，大農令身邊的人夠用嗎？”</br></br>陳玨笑道：“足夠了。說起人手，臣還有一事想啟奏陛下，臣前些日子奔忙太過，找了些梁孝王國中舊人幫手，這幾日已經讓他們正式入冊了。”</br></br>劉徹有點兒了然，道：“你的意思是？”</br></br>陳玨說道：“每個諸侯王國之中，儼然都有一個小朝廷，這些人中間或者沒有治世的大才，但吳楚七國等諸侯王國之中，這些王國老人處理地方政務往往大有心得，陛下不妨選而用之。”</br></br>劉徹神色微動，提拔本已一世無望地下層官吏，正是展示君恩地好時機，他看了看陳玨，微微點了點頭。</br></br>陳玨清聲說道：“若陛下以為此事可行，臣明日便可上一道奏疏言事。”</br></br>劉徹思索了片刻，微微頷首，旋即遲疑了一下，這才抽出一打約莫六七封奏表，道：“子瑜，你且拿去看看。”</br></br>陳玨心中一定，接過這一打奏表，隨手抽出最上方的一封，卻見署名處顯然被人污過，根本看不清是何人所寫。劉徹催促道：“子瑜以為如何？”</br></br>陳玨點點頭，抖開那封奏表，開篇臣某言，中雜賢文若干，陳玨一目十行地掃過去，準確地抓到“嫡長子”以及“太子”幾字。</br></br>陳玨道：“此表實是奏請陛下早立太子。”</br></br>劉徹嗯了一聲，笑道：“朕喜得愛子，本就是天大地喜事，難為這些朝臣們還能想著國不可一日無儲君，催促朕早立太子。”</br></br>陳玨訝道：“這些朝臣？難道上表之人不只一個？”</br></br>劉徹指了指御案處，道：“全在那兒呢。”</br></br>陳玨連開幾封奏表之后，他簾皺了皺眉，不解地道：“群臣請封太子，這是何時的事？”</br></br>劉徹唔了一聲，道：“這不是朝會上的事，今日散朝后，時不時地便有一封這樣地類似奏疏送到朕身邊。”</br></br>陳玨輕咦一聲，道：“這怎地竟然全都不在朝會上說，只見奏疏？”</br></br>劉徹一扭頭，道：“這是有些奇怪，但朕先將之放在一邊，子瑜，你覺得朕此時冊封太子如何？”</br></br>劉徹問的時候語調平靜，甚至稍稍帶了點兒向上翹音的歡快感，儼然就是個高興于愛子出世地父親，陳玨心中卻是聽得一跳。</br></br>景帝的寵妃栗姬生下長子劉榮，那時薄皇后無子，猗蘭殿王美人王育有劉徹，有一日當時的大行令出言稟奏，請景帝早立太子。</br></br>這中間的糾葛陳玨不知道，他看到的是從那時之后，栗姬和劉榮便已經失了君心走上死路，之后就是劉徹這個素來不顯山不露水、同館陶大長公主之女訂有“金屋之盟”的皇子成為太子。</br></br>劉徹背著手，一雙眼緊緊盯著陳玨不放。他愿意冊封阿嬌地兒子為太子，那是皆大歡快，他這邊還沒有下旨，若是已經有人謀算起太子之位，哪怕那是他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一樣是目無天子。</br></br>陳玨見劉徹神色平靜，心下略一沉吟，理了理思緒之后這才微微一笑。一點關系都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