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紅葉低頭看著手上的筷子,其心思早已不在眼睛上。
雖然偷聽人家大姑娘之間的談話,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夏紅葉卻一句也不能放過。他肯定自己不會認錯人,他的眼睛和耳朵本就非常人能比,判斷絕不會出錯,因為他從小就練過,苦練。
三個女孩子七扯八拉,聊的完全不著邊際。夏紅葉的耳根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聽女人談話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對方既然不能表露身份,話語中應(yīng)該會給自己些許暗示,所以他只有聽下去,聽是永遠不會錯的。
女孩子們說起話來一陣風、一陣雨,完全不吝嗇自己的嘴皮子,可吃東西的時候,卻將嘴巴用手掩的嚴嚴實實,生怕被人見到。她們其中一個似乎覺得這樣有些別扭,干脆放下筷子,埋怨道:“不好吃,不吃了?!?br/>
另外兩個也隨之將筷子一扔,一人笑道:“無煙姐,你看,她嚷著要出來,現(xiàn)在反而發(fā)起來脾氣來了?!弊钕热涌曜拥哪莻€反駁道:“誰發(fā)脾氣了,本來就不好吃。走吧,我們再到別處去轉(zhuǎn)轉(zhuǎn),難得出來一回?!蹦莻€被稱為無煙的女子道:“都轉(zhuǎn)了老半天了,你們不累,我的腿可酸得緊,休息一會再說吧?!?br/>
無煙對面的少女對另一少女做了個鬼臉,小聲道:“小妹,我聽說附近新開了家胭脂鋪,貨樣很多,我們一起去瞧瞧?”另一少女兩手一攤,道:“誰不想啊!可我囊中空空如也,拿什么去瞧。”兩人對視一眼,當即心領(lǐng)神會,一人一邊,同時拉住無煙的兩只手腕,年長的一個道:“無煙姐,我知道你最有錢了,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們快走吧。”
無煙道:“你們干嘛這著急,面錢還沒給呢。”
年幼的少女嘟了嘟嘴道:“我們怎么不急?哪像你,明天還可以陪夫人上水云寺溜達溜達,我們卻得悶在家里,看我爹那張又古板又嚴肅的臭臉。”
年長的少女也跟著起哄:“就是,就是,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尼姑長的啥樣。”
無煙瞅著她們,故作神秘,問道:“你們想看?”
兩名少女點點頭。無煙展眉一笑,道:“這有何難,我晚上跟夫人說說,讓她明天一早,帶上你們兩個。”
“真的?!眱缮倥畾g喜不已。年幼的少女道:“聽說尼姑都沒頭發(fā),對不對?”
年長的少女道:“尼姑當然不能留發(fā),否則就不是尼姑?!?br/>
無煙道:“誰說留頭發(fā)就不是尼姑了?”年長的少女道:“削發(fā)為尼、削發(fā)為尼,不削發(fā),如何能當尼姑?”無煙道:“當然可以?!蹦觊L的少女道:“那是什么尼姑?”無煙一本正經(jīng)地道:“假尼姑啊。”
她又用手指向年長的少女,噗嗤一笑,道:“諾,現(xiàn)在我眼前就有一個。”
“好啊,你才是……”
三個女孩子放下錢鈔,笑罵著,從夏紅葉旁邊擦身而過。
顯然,那個名為無煙的女孩子就是白無煙。她至始至終沒正眼向夏紅葉瞧過一次,也沒有給他半點暗示。
所以夏紅葉當然不能跟上去,白無煙一定不想別人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剛才幾個女孩子的交談中,似乎也透露了一些有關(guān)的線索:明日一早,水云寺,尼姑。
白清鳳難道在尼姑庵里?不對,從幾人話語中的親密程度,可以斷定,白無煙應(yīng)該和那兩個女孩子住在一起,她和白清鳳難道不在一起?夏紅葉只能明天趕早去水云寺看看,現(xiàn)在他得將地頭打聽清楚。
還好,打聽這種地方并不是難事,他沒花多大工夫,很容易就打聽到了。
心中有了底,夏紅葉便不想繼續(xù)呆在街道上沒頭沒腦的東游西蕩,誰也不愿意別人把自己當成是個怪物。他知道別人看自己眼光,可他并不怨別人,因為他知道真正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他自己也從沒想過去改變。
天還沒說起黑,小客棧的門還大開著。夏紅葉的房間在二樓,樓梯就在前面。
夏紅葉的一只腳已踏上梯階,另外一只腳卻提不起來,因為他忽然聽見有人在后面喊自己。
喊話的聲音很大,很不禮貌。
這聲音喊道:“姓夏的!快給我滾出來!”夏紅葉當然不會滾出去,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尋聲望去。
客棧中的其他人也在朝發(fā)聲處張望,接著又一齊將目光轉(zhuǎn)向樓梯口,因為喊話的人正拿劍指著樓梯口。馬上,這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剎時跑了個干凈,這種事情雖然不是時常發(fā)生,但大多數(shù)人都會本能的避而遠之。
拿劍的人須發(fā)皆蒼,背后負著條古銅色的劍鞘,羽衣草履、腰插拂塵、一身道士打扮。
這道士雖上了年紀,精神卻還相當矍鑠,一副霹靂般的嗓子將窗架震得“嗡嗡”發(fā)響。老道士見夏紅葉轉(zhuǎn)過身子,又大聲罵道:“小子,你難道只敢在沒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從背后搞鬼!有種的給我出來,我們面對面打一場!”
夏紅葉看著他手中長劍,默不做聲,耐心等他把話講完。
老道士叫罵聲雖大,罵的話卻不難聽,顯然是個有身份的人。他見夏紅葉半點反應(yīng)也沒有,當即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稍微壓低了嗓音,質(zhì)問道:“是不是你殺了我?guī)熤叮俊?br/>
夏紅葉從沒見過這老道,逐問他:“你是誰?”
老道士收回長劍,面部略回復正常:“我是武當派的華塵子,武當掌門華平子是我?guī)煹?,我?guī)熤吨x京可是你殺的?”
夏紅葉冷笑不答,誰又愿意在大白天、眾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
華塵子沉下臉,轉(zhuǎn)頭向站在他身后的一中年漢子問道:“是不是他殺了你大哥?”
這中年漢子就是謝京的二弟岳東甲,岳東甲將手中的長槍往地重重上一磕,恨恨道:“沒錯,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認識。道長,你可要給我大哥作主?!?br/>
“好……好。”華塵子連說兩聲“好”,又瞪向夏紅葉,厲聲問道:“我?guī)熤逗湍阌惺裁催^節(jié),定要殺他不可?”
夏紅葉沒有回答,他即不能說出真正的原因,也不想騙人,他忽然問這老道士:“謝京難道沒有殺過人?”
華塵子臉色頓時變了變,他明白夏紅葉問這話是什么意思,隨即將劍尖指地,一聲冷哼:“當然殺過,這又如何?”夏紅葉道:“他能殺別人,我為什么不能殺他?”
華塵子冷笑道:“那么我是不是也能殺你?”
這個問題不用回答,夏紅葉已經(jīng)用眼睛告訴他答案:我就站在這里,有本事你就過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殺了我。
華塵子肅目橫眉,隨手舞個劍花,好像在說:我馬上就用這把劍來殺你。接著長劍一抖,口中一聲清喝:“看劍!”
喝聲未落,他的人突然就平地掠起。一道犀利的劍光,如流星趕月,迎著夏紅葉急刺而來。
身隨劍走,發(fā)出“哧哧”之聲,劍尖兀自顫動不絕。夏紅葉上半身一百三十七處要穴,都被籠罩在逼人的劍風之下。
這一劍出手迅捷無比、勢如破竹。力度、準頭都拿捏的恰到好處,如果不出意外,這一劍將會自夏紅葉的眉心刺進去,從后腦穿透而出。
華塵子當然知曉這一劍不會那么順利,對手并非等閑之輩,能打敗華南第一刀的人絕不會讓自己輕易得手。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二十八手后招,只要夏紅葉稍有動作,就會隨時改變劍路。一劍刺出,能在中途陡然變招的高手,江湖中并不多見。因為這不僅要快,還要有相當?shù)亩?,否則等到你變招,對手已經(jīng)搶先一步要了你的命。華塵子的劍路看似平平無奇,卻能在電光火石之間突然驟變,出手刁鉆狠辣,速度也驚人的快。與他交手的人往往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已被他突如其來的變招,給莫名其妙的一命嗚呼、魂歸九幽了。
華塵子雖然是先出手,但他真正的殺招卻是那后發(fā)的二十八手變數(shù)。豈不料,他那二十八手殺招現(xiàn)在竟完全起不了半點作用,因為對手根本就沒有動,看著他的劍刺過去竟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對手不動,破綻不顯,變招當然也就無從變起。
劍尖停止顫動,劍鋒將空氣撕出一條口子,極速逼向夏紅葉的眉心。
夏紅葉終于動了,可華塵子的劍路卻仍舊沒有改變。因為距離已經(jīng)太近,近的跟本來不及去改變,也不必去改變,如此近的距離變招完全是多余的。華塵子自己無法變招,所以他不信夏紅葉在如此近的距離還能出手。
可世上的事往往并不是你不相信,它就不會發(fā)生。華塵子不信夏紅葉的刀還能出手,夏紅葉的刀卻偏偏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出了鞘。
刀光一閃,“?!钡囊宦?,兩人的動作同時停止。刀已回到鞘里,劍仍然在手中,斷劍。斷劍離夏紅葉的眉心僅僅相差三寸。這把劍若是沒斷,剛好就會從夏紅葉的眉心穿過去,直透后腦,準確無誤。
華塵子看著手中殘劍,木樁似的呆立當場,老臉刷白,額頭上落汗如雨。仿佛手里拿著的并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條沒被砍斷的毒蛇。
夏紅葉沒朝這把劍多看,斷劍本就不值得一看,他轉(zhuǎn)身、抬腳,慢慢踏上樓梯。
“哐啷”,斷劍從華塵子手中掉落,他似乎頓時驚醒,神志這才恢復正常。那一刀不僅削斷了他手中之劍,也削斷了他向來的自信心。
但他還是不甘心,他原本就是有備而來。
他立刻喚住夏紅葉:“等一等。”
夏紅葉回過頭,盯著他,等他說下去。
華塵子道:“明日此時,東郊千佛塔下,在下連同弟子六人,擺下七星劍陣,歡迎閣下前來指教?!?br/>
夏紅葉道:“輸贏如何?”
華塵子道:“閣下若是勝過我?guī)熗狡呷?,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永不再提及。閣下若是輸了,那么……”“那么只怕得留下你的命。”這句話,華塵子并沒有說出口。
夏紅葉懂他的意思,逐點了點頭。
江湖中解決問題通常都會采用這種方法,夏紅葉沒理由反對。
他同這老道士之間本沒什么深仇大恨,于是對其提醒道:“下次拔刀,我砍的不再是你的劍,”
說完這句話,他再沒朝老道士看一眼,徑直上了樓,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