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殊麗的少女腳步急急地向玉朝宮內走去, 神情中隱隱帶著不忿。
她是姬含章貼身侍奉的婢女之一,從前也曾跟隨姬含章來過玉朝宮,是以見她要求見瑯嬛, 宮中仙官只以為是姬含章之命,未曾加以阻攔。
“見過神尊。”偏殿之中,少女躬身行禮,第一次獨自面對上神, 她的音不可抑止地有些顫抖。
瑯嬛神情溫和:“請起。我記得你是含章身邊侍奉的人?今前來, 可是他有什么要事?”
少女連忙搖搖頭,結結巴巴道:“不……并非大公子要我前來……”
瑯嬛不微微皺起眉。
少女深吸一口氣,想起傳訊之人的許諾,定定神,垂眸道:“回稟神尊, 小婢此來是受族中十六公子所請, 希望您能看在大公子的份上,手救他一救。”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瑯嬛有些不明,姬含章既然是她親傳弟子,她當然知道姬含章有個一母所的弟弟, 正是在姬家排行十六。
去年青云試, 奪魁的似正是這姬氏十六子。
姬家在三重天乃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姬含章兄弟人的母親則是鳳族,有這樣的身, 姬含英如何會淪落到要她一救的地步?
難不成他是得罪哪位上神?想到這里,瑯嬛不神情一怔。
“大公子有令, 此事不可外傳。”少女搖著頭,嚅囁道,“十六公子如今識海破碎, 筋斷骨折,實在痛苦,這才求我上門請神尊手。”
識海破碎?!瑯嬛變臉『色』,毀人道途,未免太過惡毒!
見她神『色』,候在一旁的紅衣仙官嬌叱道:“神尊相問,你還敢隱瞞不成,速速將事情講來便是!”
少女瑟縮一:“傷十六公子的……是扶夜公子。”
“去年青云試比斗上,十六公子失手毀他命劍,他便懷恨在心,如今追隨在逝水宮那位尊上身邊,有倚仗,竟公然行兇,毀十六公子的識海。”
少女臉上滿是驚懼之『色』。
“大公子要以家規處置他,沒想到逝水宮尊上降臨族中,竟反倒『逼』著大公子向那凡人所的庶子跪道歉!”說到這里,少女眼中現恨『色』。
她今來不僅是因為十六公子許諾的處,更是因為心中為大公子不忿。
那離尊將入上神之境又如何,大公子的師尊不也是上神么!
“豈有此理!”聽到這里,瑯嬛再也坐不住,她站起身,眸中也染上濃濃怒『色』。
姬含章乃是她親傳弟子,離央如此作為,瑯嬛只覺得她明是故意打自己的臉!
“我玉朝宮弟子,怎能容她肆意折辱,此事她定要給尊一個說法!”瑯嬛看向少女,“你且回去,等尊結此事便前去姬氏。”
云霧繚繞,山林之一片茫茫霧靄,除卻偶爾傳來的一鳥鳴,便再不聞他響。
檀姚族地中,入眼只見一片墳塋。
姬扶夜停住腳步,有些怔然,這是……
“你們是誰?”少女的音在兩人背后響起。
離央轉過身,容顏清秀的少女盯著來人,一雙眸子很是沉靜。她說著,放背后竹筐,將摘來的野果放在墓碑前。
“敢問姑娘又是誰?”姬扶夜沒有回答,反問道。
少女直起身,平靜道:“我是這里的守墓人,檀姚青萍。”
“你并非檀姚族人。”離央開口道,少女修為并不高,她自是一眼就看她的根腳。
檀姚青萍垂眸看向面前數座墳冢,語氣沒有什么起伏:“檀姚氏的族人,早在一千七百年前,就已經盡數隕落。”
她自然不會是檀姚族人。
檀姚氏驍勇善戰,當年簌離宮搖光上神詔令神族共抗魔族,檀姚氏當即接令,舉族前去。
強如神魔兩族,孕育子嗣就艱難,檀姚氏上不過一百八十七人,年紀最小的族人也有百歲余。
檀姚青萍原只是天河之中的一朵浮萍,僥幸修得人形,被檀姚族長撿回,當做女兒養。誰也沒有想到,一千七百年前的別,會是一場永別。
歸墟一戰中,檀姚氏自請斷后,才令神族主有片刻喘息之機,得以退歸墟,不曾在魔族圍剿全軍覆沒。
作為代價,檀姚氏凡一百八十七人血戰至死,無一幸存。
歸墟之中堆滿各族尸骨,檀姚青萍翻找許久,也沒能找全自己族人的尸骨。彼時戰事緊急,九重天也不會有余安葬戰死于歸墟的將士,是檀姚青萍將這些尸首帶回九重天上,讓他們得以安眠于族地之。
而后一千七百年,她便孤身守著這些孤墳,一又一,直至如今。
檀姚青萍抬起頭,看向離央和姬扶夜:“你們來此,是想做什么。”
她在這里守一千多年,前來祭拜過的人中,并沒有他們。
“我們來尋人。”姬扶夜答道。
“這里只有墳塋,你們要尋人,大約是來錯地方。”檀姚青萍搖搖頭。
姬扶夜笑笑:“未必,我們要尋的人,大約已經不在六界之中。”
檀姚青萍微微皺起眉。
離央拂手,虛空中現姚初的相貌,她徑直問道:“你可識得他。”
檀姚青萍盯著半空,怔愣在原地。
憑她這樣神情,姬扶夜便可以肯定,她一定識得天堯樞要尋的人。
“青萍姑娘可知他是誰?”姬扶夜見她神,久久不曾回答,打斷她的思緒。
檀姚青萍回過神,臉上緩緩落兩行淚來,就算是落淚,她的情緒也不見有太多波。
抹去眼淚,她輕道:“我識得他。”
“他是初兄。”
姬扶夜的猜想沒有錯,天堯樞要尋的人,不叫姚初,而是檀姚初。
“他的墳塋,也在此處么?”姬扶夜又問。
檀姚青萍點點頭,帶著他和離央向前走去。
檀姚初。
墓碑上刻著這三個字,風過無,三人靜默地立在墳塋前。
離央指尖微,一道靈光落九重天去。
天堯樞來得比離央想象中更快,今她著一身紅衣,烈烈如火,自云霧中緩步上前。
這個叫姚初的人,對天堯樞而言,是足夠特殊的存在。
“你傳訊與我,是已經找到人?”天堯樞曼道,眼波流轉之帶著一股勾魂攝魄的美。
檀姚青萍怔怔地看向她。
“你要尋的人,就在此處。”離央淡淡道。
天堯樞臉上笑意一頓,她對上離央的雙眼:“什么意思?”
姬扶夜讓開身:“長公主,你要尋的人,便是他。”
天堯樞順著他的作,看向那塊墓碑。
“檀姚初?”她念著這三個字,嗤笑一,“你們難道以為,尋個姓名相似的人,便可混過去?”
“宮要尋的,不過是個凡人。”
說到這里,她冷臉來。
葬在這九重天上的,當是神族,而她認識的那人,不過是凡人罷。
見天堯樞轉身要走,姬扶夜開口道:“長公主為何不肯上前一探墳塋?”
天堯樞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高高在上的漠然:“宮做事,何曾輪得到你來置喙!”
說著,一身威壓向姬扶夜席卷而去。
魔族做事,實在是有些不講道理。
離央拂手,來勢洶洶的威壓瞬息被盡數化解,她緩緩道:“你怕什么。”
你怕什么?
天堯樞想逃避什么?
大約是不想承認,自己被他騙不止一次。
深深地看離央一眼,天堯樞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停在檀姚初的墳塋前,抬手感知。
她要找的人,原來真的躺在這墳塋之中。
天堯樞低低地笑起來,任誰也能覺中深深的悲涼。
“原來你騙我不止一次……”天堯樞音嘶啞干澀,“我以為你只是個凡人,那我便陪你做個凡人。”
“可原來這世上根沒有什么姚初,你說愛我,要娶我,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因為我救你而編的一場謊言。”
一千多年前,前去凡世游歷的魔族公主,從海里撈一個重傷的青年。
那個叫姚初的青年醒來時再三向她道謝,說他是因海難遇險,多虧天堯樞相救。
他是第一個看見天堯樞的臉而沒有『露』驚『色』的人,她覺得有趣,便說既是救命之恩,理應以身相許。
青年紅著臉答應。
你不覺得我得可怕?
在我眼里,阿樞你是很看的人。
兩人定居在漁村之中,如人尋常夫妻一般。姚初每海打漁,正是為能早攢夠婚禮所需的銀錢。
忽有一,他說族中有要事召他回去,等他回來,他們就成親。
可天堯樞沒能等到他。
他騙她。
一年又一年,天堯樞等在漁村的門口,她還是相信他沒有騙她,他一定會回來娶她。
他答應過會回來娶她。
‘她在等誰?’
‘等她的未婚夫婿吧,這都多少年,她竟然還不肯放棄。’
‘她得這樣難看,怎么會有人愿意娶她?誰能忍受天天看見這樣一張臉,怪不得她的夫婿要找借口離開。’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難道不明白么?’
‘別等,他不會回來。’
……
他原來是嫌棄她得丑嗎?
原來凡人是這樣在意容貌嗎?天堯樞撫上自己的臉,那塊被異火灼燒的疤痕,原來這樣難看。
她要找到姚初,殺他。
可是姚初這個人,像就這樣消失在天地之,再無蹤跡。
天堯樞從九重天的一只老仙鶴手中取來長樹魂,祭煉長樹魂,便可讓面上猙獰的疤痕暫時消去痕跡。
從此以后,魔族長公主便成世人眼中魔族第一美人,少有人還記得她從前的模樣。
檀姚初的墳塋前,天堯樞緩緩握緊手。
原來他騙她的不止一次,他是神族中人,堂堂神族,自然不會看得上凡村女,何況她的臉……
那些誓言許諾,都不過是一場笑話罷!
天堯樞眼尾赤紅,手中積聚起靈。
“長公主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姬扶夜不愿見她毀檀姚氏的墳冢,開口道。
憑天堯樞的三言兩語,再聯系自己曾經見過的有神魔之戰的記載,已經足夠讓姬扶夜猜整個故事。
“他是死在歸墟之戰中的。”姬扶夜頓頓,“檀姚一族,盡數死在歸墟!”
歸墟一戰,魔族的主帥是天堯聿,領兵合擊的,則是天堯樞。
這是一個堪稱殘忍的真相。
耳畔仿佛又響起廝殺之,血『色』蔓延,這一刻,天堯樞像又回到戰場之上。振翅自灰暗的天際掠過,黑『色』的翅羽也沾染上濃重血『色』。
手中靈消融,天堯樞怔怔看著姬扶夜,很久才找回自己的音:“……你說什么?”
“他或許沒有騙你,”姬扶夜對她說,“他只是回不去。”
天堯樞踉蹌著后退一步,她從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她一直以為,是他失約。
天堯樞從不知道,她從海里撿回來的那個青年原來是神族中人,就如他也不知,她原來是魔族赫赫有名的長公主。
原來他們的別,是去參加同一場戰役。
當死在她手中的無數神族中,會不會有一人,就是他?
這一刻,天堯樞的心沉沉地向墜去,她乎要喘不過氣來。
檀姚初死在歸墟之中,神魂俱滅,天堯樞當然尋不到他,她想找的人,已經完完全全消失在天地之。
赤紅的裙袂像也失去顏『色』,風穿過山林,帶起一陣私語。
當別之時,無是天堯樞,還是檀姚初,都沒有想過,他們會在一千多年后才得以重逢。
而重逢之際,已是死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