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內所有的樓座都沒有安裝電梯，譚檸的東西不是特別多，最重的就是這個行李箱。
對于平日里鮮少會提重物的她來說，拿上去的確不算一件易事。
譚檸只顧著逃脫，倒完全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裴清晏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平靜的模樣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譚檸視線低垂，無意間掃過他半搭在自己行李箱上的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的跡象。
仿佛在宣告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這個忙，你讓我幫我得幫，不讓我幫我也得幫。
可裴清晏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譚檸甩掉腦子里那些假想，人家沒準只是單純樂于助人而已，是她顧慮太多了。
“麻煩你了，3樓。”
裴清晏“嗯”了聲，指間動作改搭為握，輕松提起手里的東西，邁步走上樓梯。
中途還回了幾次頭，多半是在確認譚檸有沒有跟上。
到了3樓，裴清晏很知分寸地放下行李箱，指向301的門：“我住這兒。”
譚檸愣了片刻，笑道：“好巧，我住你對面。”
或許是與裴清晏接觸太過自然，方才的窘迫無意間一掃而空，她眉目越發舒展開來。
“對了，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嗎，快點去吧。”譚檸憶起正事，隨即提醒道。
裴清晏點了點頭：“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找我。”
譚檸：“好。”
得到回應，裴清晏這才放下心離開。即將下樓的瞬間，譚檸忽然開口叫住他：“裴清晏！”
裴清晏半帶疑惑地回過頭。
“謝謝你。”譚檸凝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再次道謝。
“不客氣。”裴清晏轉過身，抬肘朝身后揮了揮，頎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轉角處。
目送他離開后，譚檸摸出鑰匙開了門，空出手把行李箱推進屋。
之前來看過房，所以她對這里的布局還算有點印象。
譚檸拉開窗簾，窗前有棵梧桐樹，陽光穿過稀疏的枝杈透進客廳，照亮了大半個空間。
她的心情也如同這光線頓然明朗起來。
沒什么大不了的，至少現在她有容身之所，不用顛沛流離，已經比最差的結果好很多了。
恍惚之際，譚檸注意到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打開微信界面，備注為“全世界最好的老媽”的聊天框上顯示有條未讀消息。
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外加一個標點符號。
【在哪？】
譚檸沒好氣地打字：【您先別管我在哪，您和我爸不收回那個念頭，我是不會回去的。】
正當她以為對面會回復幾段繁復說教時，出乎意料地，聊天窗口上只有短短一句話彈出來。
全世界最好的老媽：【行，等著瞧吧，不出三天你指定哭著回來。】
譚檸逐字看過去，又反復串聯了好幾遍才敢相信這是真的，是疼她愛她了二十幾年的母親吐露出來的想法。
再堅強的偽裝也抵抗不住內心驟然升起的無力感，她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這就是商圈所謂的現實嗎，利益至上，必要時刻萬事都可舍棄。
難怪爸媽總是有意無意提起程峪陽這個人，原來一切早就有跡可循。
譚檸抱臂瑟縮在墻角，用盡全身力氣憋回眼淚。
難過沒有用，解決不了一切問題。
她長舒口氣，打開行李箱開始整理東西。
不出三天就哭著回去？譚檸偏要證明，她不依賴任何人也能活下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
什么狗屁聯姻，見鬼去吧！
思及此，一股強大的韌勁悄然升起，譚檸甩甩腦袋，試圖清空那些不愉快，認真收拾起房間。
房子是一居室，臥室很大，陽臺到床的距離足夠劃分出一片工作區域，剛好可以滿足譚檸日常寫劇本的需求。
上一任租戶離開前收拾得很整潔，除了日久積下的灰塵之外，幾乎都不用怎么打掃。
即便如此，等譚檸拾掇完，也已經過了吃晚飯的點。
她午飯沒吃，此時后知后覺有了餓意，還是非常強烈的那種。
自己做飯不現實，一則沒食材，二則她不會。
譚檸迅速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出門覓食。
換鞋的時候，溫杏打了語音電話過來。譚檸戴上僅剩一只的藍牙耳機，順手將鑰匙塞進口袋里。
“東西理好了么？”溫杏的聲線相比之前多了些疲憊。
譚檸：“剛理好，正準備出門吃飯。”
她想起那個不了了之的話題，暫時把手從門邊移開：“阿杏，你剛剛是不是跟我提到了裴清晏？”
溫杏似乎沒反應過來，默了幾秒才恍然出聲：“噢，對。我之前去醫院的時候看到他的照片了。”
“當時有個同事急性闌尾炎需要做手術，公司聯系不上家屬，我就先陪她去了。路過大廳的時候看到裴清晏的名字，就多看了兩眼。”
本不該好奇，譚檸卻還是追問了一句：“哪家醫院呀？”
“南大一院。”
譚檸：“我今天看到他了。”
溫杏：“誰？”
“裴清晏。”譚檸老實說，“我現在就住他對門。”
“是嗎，那你倆還挺有緣分。”溫杏問，“怎么樣，跟帥哥當鄰居的感覺如何？”
“還不錯。”譚檸中規中矩地點評道，“他人很好。”
溫杏噗嗤笑出聲，顯然曲解了她的意思。
譚檸立馬意會，一本正經地解釋：“是真的很好。”
“好好好。”溫杏克制不住沒由頭的笑意，連聲附和道。
不愿再與她爭辯，譚檸兀自下樓尋找吃飯的地方。
沒記錯的話，香榭街北面好像有家灌湯包，她沿著街道邊走邊張望。
歷經千帆找到了店面，望著里邊人頭攢動的景象，譚檸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不看還好，一看才發現電量僅剩百分之四。
譚檸手忙腳亂點開省電模式，可電量終是沒能撐到她排上隊的那一刻，自動關了機。
或許是最近遇到的倒霉事太多，她對此見怪不怪，甚至有種看開似的了然。
可一碼歸一碼，空手而歸的同時又要忍受饑餓，譚檸感覺走樓梯都是種折磨。
好不容易爬上3樓，她拽住扶手，忍不住仰天哀嘆：“餓死我了！”
耳邊傳來一聲輕響，譚檸下意識抬睫向前望。
301的門不知是何時敞開的，裴清晏斜倚在門框上，好整以暇盯著她。
蒼天，如果可以的話，請現在、立刻、馬上賜給她一個地洞。
倒霉事小，社死事大。
譚檸本想若無其事略過裴清晏回自己家，但這樣做似乎不太禮貌。
“你回來啦。”她最終還是放棄這個想法，主動打起招呼。
裴清晏頷首以示回應。
他也換了衣服，黑t加灰色運動褲。黑色顯膚白，樓道里的燈光襯得他臉部線條略顯模糊，但不影響視覺上的清朗。
“嗯……我也回去……”譚檸機械地背過身，嘴里含糊道。
“譚檸。”裴清晏喊她。
“怎么了？”
“不介意的話。”裴清晏幾度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說出口，“來我家一起吃個飯？”
譚檸擺手，奈何思維紊亂，即將脫口的“不用”拐了個彎變成了——
“不介意。”
空氣凝滯了數秒。
最后隨裴清晏的一聲輕笑被打破。
他上前推開門，騰出位置讓路。
譚檸很想告訴裴清晏實情，但對上他一臉真誠的神態，醞釀了片時還是作罷。
這些人情，以后找機會再慢慢還吧。
待譚檸走進去之后，裴清晏輕闔上門，帶她來到客廳。
為了掩飾拘束，譚檸從口袋里翻出兩顆糖，將其中一顆遞給裴清晏。
“吃不吃糖？”
裴清晏攤開手掌接過：“謝謝。”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部醫療紀錄片，裴清晏調回初始界面，而后把遙控器放在譚檸面前，又去給她倒了杯水。
“還有幾道菜，要稍微等會兒，可以先看看電視。”他問，“你有什么忌口的嗎？”
“我不太能吃辣。”
裴清晏淺淺應了聲，說罷便走向廚房。
譚檸撕開糖紙咬住糖，扭頭追隨他的背影。
只見裴清晏熟門熟路勾起一條圍裙系在腰間，著手準備起食材。
沙發左邊是陽臺，外面也有棵梧桐樹。欄桿內側種了幾株吊蘭，周圍簇擁著一些外觀簡單的花草。
屋內裝潢通透，簡約而不失冰冷。布局同樣是一居室，加之這里沒有旁人，不難看出裴清晏也是獨自居住。
譚檸坐姿端正，拿起遙控器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機緣巧合看到最近在合作的導演一部名氣頗高的代表作，于是隨手點了進去。
她看劇時注意力格外集中，連裴清晏什么時候從廚房里出來都沒有發覺到。
“吃飯了。”裴清晏放置好碗筷，回身朝那邊招喚。
“來了。”譚檸關掉電視，起身去洗了個手。
走到餐桌旁，才發現裴清晏已經為她拉好了椅子。
桌上擺著四菜一湯，賣相都很不錯。
嘗了幾口后，譚檸內心情不自禁又給裴清晏加了一層濾鏡。
色香味俱全，這廚藝都快趕上她家特聘的大廚了。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趁裴清晏舀湯的工夫，譚檸主動搭話：“你現在是醫生？”
裴清晏動作稍頓：“是，剛入職不久。”
這反應全落在譚檸眼里，怕他多心，她連忙解釋道：“那個，因為在樓下的時候聽到有人叫你裴醫生。”
裴清晏把舀好的湯端給她，邊說：“我知道。”
譚檸松了口氣，繼續拓展這個話題：“你是哪個科的。”
“心外科。”裴清晏凝眸望她，“你呢，現在？”
譚檸咽下排骨湯，輕聲答：“編劇。”
半晌，她忍住笑意補充：“咱倆這樣互相介紹自己的樣子，好像在相親。”
聞言，裴清晏噎住似的捂嘴咳了兩聲。
譚檸以為是自己玩笑開過頭了，不安地倒了杯水遞過去。
裴清晏毫不猶豫灌下大半杯，調整完，他試探性地詢問：“所以你現在，沒有男朋友？”
“沒有。”譚檸不甚在意道。
裴清晏抽出張紙巾擋住下半張臉，沒再繼續追問。
吃完飯，譚檸躍躍欲試要幫裴清晏收拾桌子。因為不熟練，她動作磕絆，有幾回險些將碗打碎。
裴清晏洗了盤無籽紅提，委婉哄她離開廚房。
天色漸晚，再留下去不太合適，譚檸提出告辭。
把人送到門口后，裴清晏如料想那般收到她禮貌的感謝話語。
“以后可以常來。”他態度誠摯地發出邀請，“如果我在家的話。”
說到這個，裴清晏頓悟一般拿出手機：“要不加個微信，有事方便聯系。”
譚檸不好意思地把手揣進兜里：“我手機沒電了。”
“要不這樣吧，我在你手機上輸微信號，回去充上電再通過。”
“行。”裴清晏欣然同意。
“好了。”譚檸把手機還給他，“那我回去啦，晚安。”
“晚安。”
直到譚檸關上門，裴清晏也沒挪動身體。
他凝神望著譚檸離開的方向，摸出她給的糖，打開包裝塞進嘴里。
酸中帶甜，是檸檬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