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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交錯的手指

    看著面前的衣服,宋淥柏臉上短暫浮現(xiàn)出一抹滿意。
    “這些都是……你挑的?”宋歷驍表情古怪。
    聞言他神色一頓,淡淡道:“我只吩咐他準(zhǔn)備,是他擅作主張訂了這么多。”
    “宋總,不是您說的顏色越多越好,衣服越多越好,送來的越快越好嗎?”徐總助滿腹委屈,一時沒忍住就為自己開口辯白,“剩下還有一部分沒送來,下午就能到了。”
    背對著眾人,宋淥柏閉了閉眼,額角青筋跳了跳。
    這么多個“越”字成功讓客廳安靜下來。
    下一秒宋歷驍一拍大腿笑出聲,“可以啊哥,沒想到你購物欲這么旺盛,要不是客廳夠大都不夠你擺的,也是從前沒人給你當(dāng)妹妹才沒暴露本性。就是你這審美也太直男太浮夸了,杳杳再可愛也不能被你這么糟蹋。”
    “哪兒有你說的那么差勁!”宋畢斥道,“我就覺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就是要穿這種可愛的顏色鮮艷的,顯得活力有朝氣。”
    宋歷驍擺擺手,哼笑一聲,“原來品味也能遺傳。”
    “這么說,那你就不是我兒子了?!”
    “行了行了,你們扯哪兒去了。”周惠無奈,好笑地打著圓場,“不過淥柏,我們買的衣服杳杳都還穿不過來,哪兒輪得到你買的,更何況你還買了這么多,不知道的以為把整家店都給搬回來了。”
    宋淥柏面無表情,“那就放著吧。”
    “還有,”宋延辭笑一聲,沒輕易放過這個難得讓他吃癟的機(jī)會,“你知道杳杳穿什么尺碼嗎?要是都不合身怎么辦?”
    徐總助接收到自家總裁冷冰冰的視線,頓時后脊一緊,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每一款我都盡可能地讓人準(zhǔn)備了不同尺碼,如果不滿意成衣還可以量身定制。”
    他當(dāng)面聽了宋總這么多“壞話”,會不會今天就被掃地出門?
    好在等他說完,這道死亡視線就移開了。
    “不錯,”宋畢點(diǎn)點(diǎn)頭,“這回淥柏有心了。杳杳,要不就讓你惠姨幫你選幾套留下?”
    從那幾十套衣服興師動眾地被抬進(jìn)別墅起,甄杳就一直默不作聲地窩在沙發(fā)上躲著,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宋畢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她仿佛感覺到了眾人齊刷刷聚集過來的目光。
    甄杳坐直了身子,干巴巴地笑了笑,“都聽叔叔的。”
    她怎么也沒想到宋淥柏會讓人送來整整七十幾套衣服,而且還只是一部分!那些衣服她雖然沒辦法親眼看見,但是根據(jù)大家的反應(yīng)來看,應(yīng)該不太……
    但不管怎么說都是一片好意,于是她又補(bǔ)上一句:“謝謝淥……謝謝哥哥。”
    宋淥柏眉心一跳,下一秒就聽見宋歷驍驀地拔高音量,“哥哥?!杳杳你這是區(qū)別對待,憑什么給他這么特別的稱呼?”
    “有意見?”他瞥過去。
    宋畢皺眉,“好了,這有什么可吵的,你要是不喜歡杳杳叫你名字,那就讓她直接稱呼你和延辭二哥三哥。”
    “那不行,”宋歷驍更不樂意,“這么稱呼也太難聽了,哪兒有‘歷驍哥哥’親昵。”
    “杳杳都懶得理你。”周惠白他一眼,轉(zhuǎn)而去挑選衣服。
    一大堆衣服里挑出了七八套簡單一些的放進(jìn)甄杳的衣帽間,剩下的都收好放進(jìn)了儲物室,那些還沒來得及送來的也被周惠做主退掉了。
    甄杳一顆心卻還沒放下來,畢竟還得找機(jī)會把銀行卡還掉。
    選好衣服,周惠坐下來邊喝剛泡好的花茶,邊跟她徐徐說起未來一個月的安排——她的生日快到了,他們想為她辦一場成人禮晚宴。
    “成人禮后我和你叔叔例行要去澳洲過冬,你就只能跟著你三個哥哥住了。他們平時各忙各的,你可能得搬到他們那兒去,讓他們好好照顧你。”
    甄杳說不上來哪個消息更重磅一點(diǎn),回過神之后趕緊表態(tài),“惠姨,生日大家一起吃個飯就可以了,你和叔叔去澳洲之后我可以自己住在這里,家里還有很多傭人,我能自己照顧自己。”
    “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淥柏他們也不可能扔下你一個人。如果我們真的都把你一個人留下,蔣家說不定又盤算著把你帶回去,我可不愿意。”
    這的確是個問題……甄杳遲疑了,“可是這樣會不會很麻煩哥哥他們?”
    “杳杳你就這么想我?”宋歷驍假意傷心地嘆了口氣,手伸過來不安分地捏了捏她的臉,“放心,我可求之不得!”
    宋淥柏和宋延辭自然也沒有意見,周惠又勸說了一會兒,于是兩件事就都這么敲定下來。
    “離成人禮還有一個月,杳杳會不會覺得無聊?要不找點(diǎn)其他事情打發(fā)時間?”宋畢建議道,“比如請個家教每天來陪你待一會兒,學(xué)不學(xué)東西都是次要的。”
    甄杳抿了抿唇,“我都可以的。”
    “那想學(xué)什么?”
    她神思恍惚了一瞬,默默藏起了那個自己最想要的答案,打起精神抬頭仰起臉,朝眾人露出一個笑容。
    “先學(xué)英語吧,我現(xiàn)在看不見,其他的科目學(xué)起來可能比較難。”
    那點(diǎn)落寞被她失焦的目光恰好遮掩,幾乎沒有人注意到。
    ……
    徐總助送完衣服后在別墅外車?yán)锏攘藭海瑳]多久就接到了從里面走出來的人。
    他下車?yán)@過去拉開車后座門,宋淥柏小臂上隨意搭著件西裝外套,抬手撥弄幾下襯衣領(lǐng)口坐進(jìn)車?yán)铩?br/>     車窗緩緩向上升,隔斷出內(nèi)外兩個世界。
    車內(nèi)非常安靜。
    宋淥柏垂眸,目光定定落在腿上的文件紙頁上,半天沒有移動。
    車沿著別墅外長而寬闊的道路駛向大門,路兩旁高大筆直的樹木在車窗投下葉片的陰影,那些蔭翳又沿著他半垂的眼睫覆住眼底的神色。
    “徐承。”
    “宋總。”徐總助精神一振。
    “查一查甄杳。”
    “甄小姐?”徐承咽下疑惑,“好的,我明白了。”
    對話結(jié)束,后座響起了一聲紙張翻頁的動靜,但隨之持續(xù)的又是長久的安靜。
    宋淥柏閉眼,一想到昨晚自己的失態(tài),忍不住抬手用力捏了捏緊蹙的眉心。
    下午甄杳有時會在房間里午睡一會兒,所以通常她午餐后回房都不會有人來打擾。
    放在一旁的手機(jī)里流淌出無臺詞的輕柔旋律,甄杳摸索著從箱子里取出一個不算小的大方盒,捧在手里甚至還有點(diǎn)沉。
    她手指搭在盒蓋上,沉默地在地上跪坐了一會兒,然后才慢吞吞地把蓋子推開。
    極淡的顏料氣味在空氣中小范圍擴(kuò)散。
    手指觸到畫筆筆桿的一瞬間,甄杳肩膀驀地一垮,垂頭用額頭抵住墻面支撐身體。
    她眼眶微微發(fā)熱,但是卻哭不出來,委屈和無力像塑料薄膜一樣將整個人牢牢包裹起來,隔絕出一片透不過氣的真空。
    畫畫這件事陪伴了她很多年,甚至還將成為她夢想中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但是她現(xiàn)在看不見了,看不見的人要怎么畫畫?
    半晌,甄杳忽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場事故發(fā)生時明明車上有三個人,最后卻只有她活了下來,除了失明以外四肢健全沒有任何后遺癥,父母卻永遠(yuǎn)離開了她,她卻還總為此耿耿于懷。
    太過貪心和不知感恩。雖然她一點(diǎn)也不想要這一份“感恩”。
    她笑了笑,蓋好蓋子將方盒重新放了回去。
    午覺之后甄杳去花園里坐著醒神,她坐在秋千上戴著耳機(jī),里面放的是某部電影的對白。
    失明以來她“聽”的電影都是從前看過的,這樣一來每一句臺詞響起時她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對應(yīng)的畫面,像能真正看到一樣,不至于有太多的挫敗感。
    甄杳聽得正出神,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沒等她徹底反應(yīng)過來就有什么碰到了鬢角的發(fā)絲,她被癢得下意識往后躲了躲,耳朵驟然一空。
    “杳杳。”男人清潤磁緩的嗓音代替了電影角色的對白,“嚇著你了?”
    “延辭哥哥。”她回過神笑了笑,摘下另一只耳機(jī),“剛才你在叫我嗎?”
    宋延辭笑了笑,“嗯,有東西要給你,我先帶你過去吧。”
    “是什么?”
    “先保密,到了你就知道了。”
    宋延辭帶著她走到了花園的另一邊,停下來時甄杳隱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被風(fēng)上下掀動,不過幅度并不大。
    “杳杳,用手摸一摸試試?”
    聞言,甄杳遲疑著抬起手往前摸,手指觸到的是柔軟的、背后用什么支撐著的布。她又往旁邊探了探,卻發(fā)現(xiàn)摸不到布的邊界。
    “是一大塊布?用來做什么的?”她不解。
    宋延辭把一個通體冰涼的東西塞進(jìn)她手里,“這是噴槍,面前的是你的畫布。”
    甄杳呆了幾秒,難以置信地朝身側(cè)扭頭,“畫布?!”
    “你不是一直在學(xué)畫畫嗎?怎么樣,要不要試一試?”
    “可是我——”她壓住已經(jīng)微微抬高的聲音,彎腰要將手里的東西放下,“我看不見,沒辦法畫。”
    “所以我沒準(zhǔn)備普通的紙筆給你。不管你把噴槍里的顏料對準(zhǔn)哪里,最后都能落在畫布上。”
    甄杳怔住,好一會兒才訥訥道:“以前有一位畫家這么做過,我還去看過那場展覽。”
    當(dāng)時展廳里全是撐高的白布,各種或協(xié)調(diào)或不協(xié)調(diào)的色彩碰撞飛濺,最后落在布上染成別具特色的畫卷。
    “試一試?”宋延辭動作溫柔又堅(jiān)定地讓她重新握緊噴槍,接著或許是為了緩和她的緊繃,半開玩笑道,“原本我是想不到這個的,還是淥柏說我和歷驍送給你的禮物是華而不實(shí),不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宋淥柏?甄杳詫異。
    她最需要的是什么……的確,那些裙子什么的她也很喜歡,但純粹只是因?yàn)槟嵌际撬麄兯偷模菍λ年P(guān)心和在意。
    可是現(xiàn)在面前的這份禮物,真的讓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是他建議送這個的嗎?”
    “算是吧。”宋延辭好笑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就算是要好心說什么也拐彎抹角。”
    甄杳立刻想到昨晚,別說拐彎抹角了,簡直直球得嚇人,所以當(dāng)時是真的喝醉了吧?
    手里的噴槍外表已經(jīng)被體溫染得溫?zé)幔种竸恿藙樱鹗直邸?br/>     “現(xiàn)在我手里拿著的是什么顏色?”
    “藍(lán)色。其他顏色都在旁邊,到時候你要什么顏色我就遞給你。”
    甄杳點(diǎn)了點(diǎn)頭,唇角抿出一點(diǎn)笑弧,然后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高壓空氣摩擦聲和顏料的味道一同在空氣中迸濺開來,她仿佛能看見白布上被藍(lán)色拖出長長的一條痕跡。
    不用在意線條、輪廓、光影,只需要在意她此刻手里握著的是什么顏色——她能想象的到的顏色。
    那些郁結(jié)與晦澀仿佛一起釋放了出去。甄杳像被打開了身上的某個“開關(guān)”,一手一個噴槍對著畫布胡亂揮舞,最后還扔掉噴槍去按下手印,美其名曰“蓋章”。
    宋延辭非常縱容,只是捏著她的鼻子勒令她一會好好洗手。
    等甄杳完成“作品”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后了。她把手泡進(jìn)溫水里,耐心地仔細(xì)清洗沾滿顏料的手指。
    “這幅作品我會讓人保存好的,等你復(fù)明之后就能好好欣賞。”宋延辭笑著說,“很有紀(jì)念意義。”
    兩人正說著話,宋延辭忽然頓了頓,接著轉(zhuǎn)身揚(yáng)高嗓音,“淥柏,你回來了?要不要過來看看杳杳的畫?”
    “還有工作。”不知什么時候走近的男人回答得格外簡短,嗓音比她剛來宋家時更冷淡生硬。
    說完宋淥柏沒多留,徑直穿過花園。
    甄杳當(dāng)然聽得出男人刻意的冷漠與距離感,她泡在水里的手指呆呆交錯著摩擦幾下,更多顏料脫落溶入清水里。
    他這樣……是因?yàn)樽蛲韱幔?br/>     “洗干凈沒有?”宋延辭握著她的手腕往上輕輕一提,水珠嘩啦啦滾落,“小馬虎,手上還有這么多。走吧,進(jìn)去我?guī)湍阆础!?br/>     甄杳有點(diǎn)不好意思,但是出于清楚宋延辭潔癖和輕微強(qiáng)迫的特點(diǎn)沒有拒絕。這或許是醫(yī)生的職業(yè)習(xí)慣?
    回到客廳時宋延辭先去接了個電話,于是她自己先摸到一樓公用的衛(wèi)生間,用松節(jié)油涂抹手指之后再對準(zhǔn)溫和的水流沖洗。
    只不過她也不清楚到底洗干凈沒有,遲疑片刻后猶猶豫豫地要探身出去叫小佳。
    正對著的方向忽然響起腳步聲,短短幾秒對方就走到了她面前。
    手上用的是無味的松節(jié)油,因此那種獨(dú)特又有質(zhì)感的柏樹木與檀香木味輕而易舉地就穿透了感官。
    她的手腕被人驀地扣住。
    “淥……哥哥?”甄杳心跳忽然一快。
    來人沒說話,不容反抗地將她的手往水龍頭下一帶。水流“嘩”地一聲再度涌出,澆在男人與少女交錯的手指上。
    兩個人僵了僵,只不過包裹在外面的那只手停滯得難以察覺。
    宋淥柏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鏡子。
    鏡前燈是冷色調(diào),少女下頜尖尖,長而翹的眼睫膽怯地扇動幾下,勾勒出一小片變化的陰影。
    她比他矮一個頭還多,在他的身形籠罩下瘦弱嬌小得可憐。
    他蹙眉,垂眸看向她還殘留著斑駁顏料痕跡的手指,終于指尖動了動,從指縫間不輕不重地摩挲而過,細(xì)弱的水流被擠壓逃散。
    剛才宋延辭說要幫她洗手的話他都聽見了,結(jié)果現(xiàn)在人卻根本不在。
    連個小姑娘都照顧不好。
    當(dāng)陌生的指腹又一次摩擦而過時甄杳終于哆嗦著回過神來,整個人僵硬得像一棵繃緊到筆直的樹苗,鬢角被呼吸掀動的發(fā)絲像顫巍巍的葉子。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哥哥……”
    對方鼻間溢出一個冷淡的音節(jié),“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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