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燈已剔得十二分亮了,沐云和容琳一進來,正爆出一個大大的燈花,金桔忙持剪修了,青杏在一旁拍手笑,“它倒知趣!來報這么大的一個喜信兒!……沐云姐姐,小姐,你們來得正好!快看、快看,快看誰回來了?!”
沐云已經在躬身行禮了,“見過將軍!”直起身才覺出不妥,忙回身拉著容琳,把她推著上前,“少夫人……”她也是喜極忘形,竟搶在少夫人前面行禮!覺出容琳有些恍恍惚惚的,忙小聲兒提醒,“少夫人,您……”
容琳聽到她說話,就別過頭來看她,面上是笑微微的,眼神兒可是空蒙蒙的,沐云懷疑她到底聽沒聽到她說什么,推著她又上前兩步,對隨意伸著兩腿、抱胸倚墻坐在炕上的人笑道,“將軍,和少夫人說說話吧!”這兩個人也是可憐,新婚燕爾就分開這么久,看著都怪生的了!將軍也是,光知道盯著少夫人看,他不出聲,少夫人怎么好上前呢?不若她們都離得遠遠的,他倆興許還能自在些!這么想著,人就悄悄退后,又對青杏和金桔使眼色,那兩個心領神會,三個人就都輕輕悄悄地往外溜,卻聽容琳脆聲道:“往哪走?還沒用過飯呢!”這邊已經端端正正地給李昊琛施禮,“見過將軍!”
炕上的人從她進來那眼光就沒看過別的地方,見她如此,在喉頭悶笑了一聲,“夫人不必多禮!”略啞的嗓音聽得容琳耳根發癢,掩飾地回頭欲招呼沐云和丫頭們,卻驚愣當場:身后哪還有人?“這……她們還沒用飯吶!”嗔怪地瞪向昊琛,也不知要怨他什么!
昊琛把支愣著的長腿收回去,雙臂一放,兩手搭在膝上坐正了,瞅著容琳道,“你夫君我也沒用飯吶!”依舊是略啞的聲音,似正經似無賴的語氣聽得容琳一怔,回過神來才像是負氣地道,“桌上不是現成的?誰還不讓你用了?”
昊琛定定地看了她一陣子,忽然笑起來,身子一轉、兩手一撐炕沿,人已下地站在容琳身前,“你在跟我慪氣?”
頭頂忽然罩下來的陰影讓容琳吃了一驚,下意識就退后,一抬眸,昊琛堪堪還是站在她身前,正俯頭對著她的眼,“真在慪氣么?!”容琳不知情勢如何就變得這般曖昧了,忙不迭要撇清,強打起精神看著昊琛,不讓他看出她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用了最輕快的聲音笑道,“將軍說什么呢?!您不是還沒用飯么?快請吧!您今天還真是有口福呢,田大娘……”
“知道!你用我的虎符換了一桌好酒菜!”李昊琛懶懶地接口,想來是早知道前因后果了。
容琳一聽他的刻意歪曲,忍不住就要辯白,她哪是饞嘴的人?再說那虎符明明是她的,怎么就成了他的?“才不……”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李昊琛竟跟在她身后,這一回身,恰像是她自動投懷送抱的!“將、將軍……”容琳口吃起來。
李昊琛似未察覺有何不妥,很好心地看了容琳,“何事,夫人?”那般恭謹的,似在說容琳不管有何問題,他必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容琳語塞,只從眼角瞪著他箍在自己腰上的雙臂,指控的意味已不言而喻!李昊琛倒也坦蕩,并未故作不解,反把頭擱在容琳肩上,湊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是說這個嗎?”雙臂又緊了緊,不意外容琳抽了口氣,瞪著他的眸子直象要冒出火!李昊琛輕嘆、迎著容琳著惱的眸子,“容琳……我們是夫妻??!”只是,成親這么久了,還都是有名無實!
李昊琛的悠悠一嘆讓容琳的心無來由就一顫,垂了頭,不再別扭,“將軍……有話,過會子再說吧,沐云和金桔她們可還沒……”
“好啦,”昊琛笑嘆,他的妻還真不是普通的固執,怎么樣都沒忘了那幾個丫頭!“你回來之前,我已經告訴金桔每樣撥了一些拿到她們房里去了,放心吧,她們餓不著!”
“哦?!比萘胀驴跉?,猛然又驚愣的像要跳起來,因為意會過來昊琛的話意:“你怎么跟金桔說的?!”天吶,金桔她們會怎么以為?
李昊琛皺眉,“我什么都沒說!就告訴她們撥一些拿回去!”他敢用一世英名做賭注,他絕對知道容琳在想什么,可是她該在意的不應該是這個吧?他們是夫妻、夫妻、夫妻!久別勝新婚的道理誰不懂?哪個不是趕緊的找個理由退避三舍、怎么還用他說什么?!“容琳,你該不會以為,我們這夫妻自始至終都要‘發乎情、止于禮’吧?”
“將軍!”容琳截口,強忍著不為昊琛露骨的話變色,“用飯吧,四娘說,不趁熱吃可就嘗不出田大娘的手藝了!”大睜著眼,裝出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頤的樣子,天知道她的心都快抽抽到一起了,再不坐下去,她就要站不住了!
李昊琛看看她,決定先放過她——晝夜兼程往回趕,他也需要吃點兒、喝點兒什么了!反正夜還長著呢,看她能耗過他!一言不發地彎腰把容琳打橫抱起,在她還來不及驚呼的時候,已把她放到炕上、按坐在自己身邊,又把牙箸遞到她手里,一一揭起碗碟上的罩子,“吃吧?!?br /> 李昊琛忽然不說話了,只顧悶頭吃飯,容琳反不適應,加之安靜的房里只有兩個人沉默地咀嚼食物的聲音,實在有些詭異,偷眼看了李昊琛好幾次,他都低著眼睛沒看她……暗暗鼓了好幾次勇氣,總算是找到了話頭,輕咳一聲道,“將軍,你……要不要喝些酒?”
李昊琛停下嚼到一半的飯,驚異地側頭看她,容琳被他看得發毛,趕緊道,“田大娘送來的,我也不知……”李昊琛把飯咽下去了,“你要喝么?”容琳搖頭,低頭扒飯,直后悔多此一問!李昊琛看著她臉都快和碗長到一起的樣子,好笑,夾了一箸菜到她碗里,“慢點兒吃!”起身下地去外屋漱口了——他吃好了。沒有他在身邊坐著,容琳悄悄松了口氣,只是一想到他呆會兒回來……頓時心緒不寧起來……
昊琛站在暗影里,默默看著容琳百無聊賴地扒拉著碗里剩下的飯,只覺得心里溢得滿滿的,從青杏和金桔的東一句西一句里,他約略地知道他走的這些天家里不怎么太平,可她竟沒用他留給她的虎符,反是不相干的人倒讓她想起要求援了,真是的!她不知道他是又想見又怕見那虎符嗎?既怕她有事,又想有個理由早些回來見她,卻料不到他能脫身了,虎符也出現了,卻跟她本人沒什么關系!真不知該贊她還是該罵她!
“吃好沒有?”
李昊琛又進來坐在身邊了,身上帶著外屋的微微寒氣,容琳回過神,“沒有!”脫口說了才發現碗里已經沒有米粒了,汗顏,枉她還一直在往嘴里送!遲疑片刻,還是作勢要再去盛些飯——在沒想好怎么面對李昊琛之前,吃飯應該是最有效最安全的借口!可是……
“我可不愿你撐著了!”李昊琛收走了她的碗,她那種食不甘味的吃法,委實是一種糟蹋,還是別讓她和美食都遭罪吧!“我有話說!”
“什么?”容琳微微退縮,她可不可以不聽?在李昊琛警告的眼眸下,她不敢表現得太過,含笑道,“稍等可好?我讓金桔她們把桌子收了……”
“不好!”李昊琛很干脆地拒絕,她剛有些適應和他獨處一室,再有外人進來攪合,不知又會扯出些什么枝節!就像剛到家那陣子,她都乖順下來了,如果當時趁熱打鐵……現在倒好,一切又要從頭來過!他李昊琛別的不敢說,審時度勢可是專長,今夜,天時地利,他一定、一定要夙愿得償!把東西簡單一歸置,他不費吹灰之力就連桌子帶碗碟地一塊兒搬起來送到外屋了,就手把外屋門也閂上了,這才進來倚在門邊看了容琳道,“夫人還有何吩咐?”
“沒、呃,不是……”容琳告誡自家不要慌,可一張口,還是顛三倒四,頓時懊惱得要心灰意冷了——私下里,不止一次想過他回來了要如何應答,可他一出現,沒有一句話、一件事是照著她想的樣子來,把她整個人都攪亂了!像現在,他那么似笑非笑、別有深意地打量著她,雖然隔了兩三丈遠,她還是覺得象被禁錮住了!這要如何是好?天,誰能來幫幫她?!
“容琳,”李昊琛倚在門邊未動,他在暗、容琳在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落在他的眼里,只覺著心底象有蟲蟻濾過,絲絲縷縷的癢,強忍著上前去擁她入懷的沖動,昊琛問得漫不經心,“你在怕我?”
“沒、沒有!”容琳吃了一驚,脫口就否認。怕?……她是怕,可她又怎能、怎敢說怕?他是她的夫君,她卻怕自己的夫君,這樣的話如何能說出口……金桔她們在哪?火墻里加了多少炭?屋里怎么熱得人都要冒汗了?
昊琛看著她的無措和掙扎,輕笑,“真的不怕?”不等容琳答話,又加了一句,“那我過去坐在你身旁可好?”
容琳有些呆地看了昊琛,這個,不需要問她的吧?抱她的時候都從未問過她,不過是坐過來又何需如此鄭重其事?
昊琛心里暗笑,緩步過來,嘴里還道,“那我過來坐了?!”人到了炕前卻站住了,似真在等著容琳首肯,容琳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心不再縮得那么緊,自己往炕里挪了挪,讓李昊琛好坐下,“將軍請!”兩個人好好坐著說說話兒,這個,倒是她想過的……
看著容琳明顯是放松一些了,李昊琛又笑了,慢條斯理地脫靴上炕,自己先嘆了一聲,“總算可以睡上熱炕了!”半倚著墻,伸長了腿,愜意得讓容琳不由自主地微笑,“將軍辛苦了!”不知道這些日子他是如何過的,偷眼看他,人似乎清減了些,下頜的棱角更分明了,不過那番氣度……是她的私心么?為何看到他總先想到“英姿勃發”的話?
“看什么呢?”昊琛半躺半坐地闔著眼,微笑,容琳在看他,他知道,確切說,正是他想要的,對自己的容貌,他一向有信心的很,只是,一個堂堂將軍要靠皮相來吸引人,不知道算不算是淪落……“想什么呢?”闔目感知著容琳的眼如何看著他,笑意更深。
“沒有。”容琳澀澀地回了一聲??簧媳緛砗軐挼?,多了他一個人,忽然象狹窄了許多,不自在地側側身子,離他稍微遠了點兒,“那件事,都……”
“唔?!敝浪雴柺裁?,他卻不想說,在此時,“知道我在想什么嗎?”他輕問。
“什么?”李昊琛的聲音太輕,容琳不得不把頭湊過去。
“我想抱你!”李昊琛倏然睜眼,正對上容琳驚愕的臉!伸手捉住要后退的人,又重復了一遍,“我想抱你!”話剛落音,人就坐起來了,動作快得令容琳不及反應,身子一偏,已被人攬抱到懷里!“將軍!”她惱了!
昊琛沒有放手的意思,“冰天雪地里的時候,我最想的就是能這樣抱著你……”他曲起一條腿,讓容琳可以靠著,攬抱著她,象抱著嬌弱的嬰兒,靠在她的耳邊呢喃低語,容琳的心又驀然一悸,不再掙扎,臉偎在他懷里,手,輕輕地攬上了他的腰……
她無言的安慰令昊琛感觸良多,撫著懷中人細膩如脂的臉,看著她的長睫顫動著,在眼下畫出一條漂亮的黑弧,不由自主就抬起她的下頜,俯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