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聲息，一黑一白兩條人影從天而降，黑的迅捷，白的瀟灑，分明看上去是一快一慢，卻還是同時落到了院子中間的地面上。</br></br>楊念晴驚喜萬分：“你們來了！”</br></br>何璧依舊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緒，李游也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個喝酒的人，朦朧的月光下，原本明亮如星的眼睛也格外暗淡。</br></br>終于，他抬頭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來了。”</br></br>何璧道：“是。”</br></br>喝完杯中酒，他站起來：“你們知道了。”</br></br>李游默然片刻，看看楊念晴，目中浮起一絲緊張之色：“我只知道你的易容術，卻忘了你若是露出真面目，不必找她，她也會跟你走的。”</br></br>他劍眉微挑：“正所謂糊涂一時。”</br></br>沉默。</br></br>李游看著他：“你不會拿她……”</br></br>沒有說下去。</br></br>他看了李游半晌，忽然嗤笑一聲，俊臉上露出幾分嘲諷之色：“他生前既如此護她，如今我又怎會叫他再著急。”</br></br>李游點頭：“多謝。”</br></br>雖然有些吃驚，楊念晴還是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看來李游他們也已經知道了這個南宮雪是假的，是怕他拿自己當人質吧？。</br></br>他看著二人：“人是我殺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br></br>李游黯然：“但你實在不該將南宮兄拉進來。”</br></br>何璧也冷眼看著他。</br></br>其實從一開始見到“南宮雪”，楊念晴就感覺古怪，這個人不只氣質變了，言語也放誕了許多，偏偏長相還跟他如此相似，而且也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如果世上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無疑就應該是他的弟弟，陶家的另一個神童！</br></br>并非她沒有早些想到，而是曹通判曾經說過，當年清點尸體時只現少了一具，怎么會兩個孩子都逃了出來？</br></br>她忍不住道：“你……真是他弟弟？”</br></br>李游忽然搖頭：“你如今還未看出他是誰么？”</br></br>他是誰？</br></br>楊念晴一愣。</br></br>“我與他不能用同一面目見人，”他看看楊念晴，又看著李游與何璧，“一個人在易容術下生活十幾年，也不是件容易事。”</br></br>幽幽的月光映在他身上，在地上留了一道冷清的身影，但那種感覺又并不陌生，熟悉無比，仿佛是個極好的老朋友一樣。</br></br>終于，腦海中有個名字漸漸浮上來……簡直呼之欲出了！</br></br>楊念晴怔怔地望著他。</br></br>如此精妙的易容術，原來是他！</br></br>“你，你是邱大哥！”。</br></br>鳳目中露出幾絲贊賞之色。</br></br>“我不姓邱。”</br></br>李游看著他，緩緩道：“自晉陶潛始，數百年來，菊花的知音本就是姓陶的，菊花先生自然也該姓陶。”</br></br>“不錯，”他側過身，負手而立，“菊花皆盛于秋，我只是指秋為姓罷了。”</br></br>李游微笑：“若非我聽到一個曲子，只怕還想不到是你。”</br></br>他挑了挑眉。</br></br>楊念晴喃喃道：“什么曲子？”</br></br>李游嘴角一彎：“你可記得今日在街上聽到的那一曲《蒹葭》？”</br></br>她點頭。</br></br>“何不念來聽聽？”</br></br>《蒹葭》出自詩經，楊念晴還是記得的，想了想便念起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br></br>剛念到這里，她忽然頓住，直直地看著那個人，好半天才喃喃道：“白露為霜……白露……原來……”</br></br>終于，她也默然。</br></br>李游嘆道：“當年，陶門原本有一對很出名的孿生小神童，三歲即過目成誦，江湖中人曾送與他們一個雅號為‘雪玉霜冰’，哥哥叫陶雪，弟弟則正是陶霜。”</br></br>難怪他們相貌性格雖然相差那么遠，每次看到仍然會覺得很相似，難怪看到他會有那種熟悉的感覺，原來他就是南宮雪的親生弟弟！</br></br>一個如玉，一個如冰。</br></br>他終究去了，又怎會復活……。</br></br>李游輕聲道：“可惜兩個神童出名不久，便遭遇了陶門之變。”</br></br>沉寂。</br></br>他終于點頭，傲然道：“不錯，我正是陶霜。”</br></br>“當年，父親帶著大哥從東南角門逃了出去，母親卻抱著我往北面走，不想中了他們的埋伏，母親重傷不支，那時候，我看到了柳如。”</br></br>若非是神童，一個未滿四歲的孩子又如何記得這許多事情！從那時候起，仇人的名字已深深印入他的腦海。</br></br>他冷冷道：“柳如做賊心虛，一看到我們便急急走了，但我仍記得清楚的，還親耳聽到他說出了唐驚風！當時母親只是緊緊抱著我等死，不想師傅他老人家正巧路過。”</br></br>李游微笑：“尊師想必就是一指醫仙老前輩了。”</br></br>默然半晌，他點頭。</br></br>一指醫仙生性怪癖，行事向來是隨心所欲，何況此事又牽扯到朝廷，換作別人，只怕陶夫人就是跪下來求他，他也未必肯救的。</br></br>但這孩子若是個神童，又不一樣了。</br></br>武林中人得到一個好徒弟比得到一宗寶藏都要開心十倍，一指醫仙平生苦無傳人，因此他當時只問了句“這孩子可是陶家神童”，便立即殺了守衛帶他逃走了……</br></br>楊念晴恍然：“既然你們兩個都逃了出來，為什么當時曹通判清點尸體時，卻現只少了一個？”</br></br>沒有回答。</br></br>許久。</br></br>李游皺眉：“只怕是唐堡主當時也一心救人，放走了南宮兄之后，便暗地找了個替身，而曹通判后來現少了的那一個，該是邱兄，想來這一切也只有認尸的唐堡主清楚了。”</br></br>機緣湊巧，曹通判并不知道唐驚風早已備過了替身，因此在現少了一具尸體時，他情急之下，便也找了一個來頂替，為防止事情泄露，他只得請唐驚風自己出來認尸作證。陶門之事本就是唐驚風與柳如告密而起，由唐驚風指認尸體，朝廷自然不會懷疑，唐驚風顯然在認尸時已現了這個秘密，卻始終沒有說出來，因此連曹通判都不知道，兩個孩子都逃過了。</br></br>“不想唐驚風倒還剩了點良心，”他抬頭望著月亮，嘆道，“待我長大些才知道，陶門上下一百多條人命，除了我竟無一幸免，我若不為他們討回公道，于心難安。”</br></br>何璧，俊美的臉上又掠過一抹嘲諷的笑：“但后來我才現，這世上未必有我的公道，朝廷絕不可能認錯。”</br></br>“師父仙去后，這許多年我一直在想復仇的法子，七年前，我行游江南時，無意中認出了大哥，那時南宮前輩已經仙去，他是南宮別苑的少主。”</br></br>李游搖頭：“若非你去找他，南宮兄那樣的人怎會做出這些事，他原本已很好，你……實在不該把他扯進來。”</br></br>沉默半日。</br></br>鳳目中漸漸也有些黯然，他點頭：“不錯，他的心太軟。”</br></br>何璧忽然道：“你的心難道不軟？”</br></br>他不語。</br></br>何璧看著他，目光閃動：“這一路上，你本可以有許多機會向我們下手。”</br></br>他轉過身，傲然道：“我不必。”。</br></br>是不必，還是不忍？</br></br>他們是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