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微笑：“曾聽小念提起過你的淚菊，那日送謠兒去你的南山陣，我特地找了許久，卻并沒現有這樣一種菊花，那些品種都是舊的。”</br></br>他淡淡道：“你實在好奇得很。”</br></br>“那時我還未懷疑你，”李游看了看何璧，“方才我的確是去找老何，也順便去拜訪了一位前輩，問出了你這淚菊的真正名字。”</br></br>“泣血草。”</br></br>李游點頭：“泣血草形似菊花，內中卻藏有劇毒，這草也十分稀罕，為了找它，你必定已花了許多功夫。”</br></br>“不錯，此草只長在塞外蠻荒窮惡之地，我找了許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找到。”</br></br>“司徒老爺子與唐堡主他們縱然武功不及你，然而要殺人于無形之中，最妥善的法子莫過于用毒，百毒之中，試不出毒性而又最難被人懷疑的，便是泣血草。你早已知道我們會來找你，怕被識破，因此故意說成萬毒血掌，沒有人會懷疑第一神醫的話。”。</br></br>沉默。</br></br>“我用了三年時間，將它煉成毒交與了大哥，他卻只親手用過一次，是對他自己。”</br></br>到這里，他竟也輕輕嘆息了一聲。</br></br>“大哥像極了父親，天生仁善，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根本已不想報仇，后來，我終究還是想辦法逼他同意了。”</br></br>“我原本要毀尸滅跡，大哥卻不肯，司徒老爺子這些人在江湖都極有名，倘若無故失蹤，門下弟子必定互相懷疑乃至殘殺，他不愿再多傷性命，若非他執意如此，只怕如今你們查起來也未必有這般容易。”</br></br>完，他笑了笑，又轉身看著何璧：“那些人的確都是我殺的，你也知道，我大哥絕對下不了手。”</br></br>何璧點頭：“你只要露出本來面目，冷夫人她們自然不會防備。”</br></br>因為她們將他當作了南宮雪。</br></br>他皺眉：“我們也是見到唐驚風的尸體后，才現葉姨原來會萬毒血掌，此事實在出乎意料，我也想不到，唐驚風的女兒會喜歡上大哥。”</br></br>縱然是仇人的女兒，南宮雪始終還是不忍傷害唐可思的，他日日將她帶在身邊，為的就是怕弟弟回來會對她下手吧，卻沒想到唐可思傷心之下會自己跑開。</br></br>“當初向小念下‘寂寞梧桐’的也是你，南宮兄卻執意要救她，為了不露出破綻，你只得自己出來救了她。”</br></br>就在南宮雪忍不住站起來要去找他的那一刻，他自己走了出來，替她解了毒……</br></br>他看了看呆住的楊念晴，終于點頭：“他帶你走的那日，也是我用蝕心附骨散將他逼回來的，想不到他竟忍了那么久。”</br></br>心又痛起來。</br></br>那一劍刺來，他擋在她面前，還有馬車上那明凈開心的目光，一切都是真的，南宮雪沒有騙她，他的確是想帶她走，也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回頭。</br></br>然而，他的親生弟弟將他逼了回來……</br></br>無數愧疚之色掠過，他自嘲地搖頭：“后來我才現這一步走錯了，我實在不該逼他回來，我并沒想到，他會在那個時候對曹老頭用毒。”</br></br>李游黯然：“他是在護你。”</br></br>楊念晴垂頭，閉上眼。</br></br>當初在馬車上，他強忍痛苦，卻還是緊緊抱著她懇求“不要回去”。</br></br>而醒來的那個黃昏，他會有那種凄涼憂傷的目光，因為他現自己已經回來了，或許那時他便已下定決心，為自己安排了一條不歸路，將一切罪責都攬到了身上，為的，就是維護他的弟弟。</br></br>許久的沉寂。</br></br>“他根本不必這么做，在你們面前，真相始終會揭開，誰也護不了，”他淡淡道，“昨夜，陶門最后一個仇人、昔日的大內高手，已害心痛病而亡。”</br></br>到這里，他突然目光一閃：“但如今我若是不回來，你們以為會找得到我么？”</br></br>何璧搖頭：“不能。”</br></br>他笑了。</br></br>劍眉一挑，俊美的臉映著朦朧的月光，桀驁不遜、始終帶著幾分冷意的笑容，他整個人看上去就猶如一枝傲霜的寒菊。</br></br>著手上忽然間多出來的方箋，楊念晴愣了愣：“這……”</br></br>“是藥方，”他不再看她，“李游的，回去叫他看看便知道，可千萬要仔細了。”</br></br>李游的？</br></br>她疑惑不已。</br></br>李游有什么問題？</br></br>瞧瞧李游，卻見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br></br>干凈漂亮的手指提起酒壺，晶亮的酒水緩緩注入白玉的杯子里，折射著月光，透出一種格外純凈的美麗。</br></br>三只酒杯。</br></br>一切盡在預料之中，原來他早已在等他們。</br></br>“我是極少喝酒的，”他似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放下酒壺，看著二人，“如今，你們可愿陪我喝一杯？”</br></br>半晌。</br></br>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的笑意，何璧看著他點頭：“老朋友喝酒，自然要陪。”</br></br>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br></br>他并不感激：“不怕有毒？”</br></br>何璧不回答，卻皺眉道：“你確實不怎么喝酒。”</br></br>他一愣。</br></br>李游端起酒杯看了看，也嘆道：“比起南宮兄，老邱對酒的品位實在不怎么樣，在下也想去賣酒了，摻水也能賣給你，這酒差得要命。”</br></br>他也一飲而盡。</br></br>熟悉而又陌生的鳳目中，漸漸漾起笑意，越來越濃，久久不散……</br></br>在那傲然的身影倒下去的時候，楊念晴淚眼蒙蒙，心中卻始終彌漫著一片濃濃的、化不開的溫馨與感動。</br></br>她依稀看到，旁邊，那雙陰沉冷漠的眼睛里竟有微光閃閃。</br></br>一個“神”居然也會有淚。</br></br>一路上，他完全可以有許多機會向他們下手，阻止他們繼續查下去，但他沒有——他們是他的朋友；</br></br>他也可以逃走，以他精妙的易容之術，從此絕不會有人能認出他，他可以永逸江湖，然而他沒有——他不屑。</br></br>一個驕傲無比的人……</br></br>他喜歡菊花，別人都叫他菊花先生，他經常說起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倘若連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br></br>然而這樣一個人，卻親手斷送了許多條人命。</br></br>有該死的，也有無辜的。</br></br>這究竟是不是他的本意？一個連草木性命都這么珍惜的人，絕對沒有理由不珍惜人命，他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可他依然做了。</br></br>一切緣于一個執念。</br></br>或許開始他只是想為自己的父親、門人平反，為那一百多條人命討回公道，將那誣陷陶門的兇手繩之以法。</br></br>然而，那個世上沒有他的公道。</br></br>他再有名，再厲害，也只不過是個江湖人士而已，朝廷根本不可能向他認錯，何況他手上也并沒有任何證據。</br></br>他不甘心，于是選擇了一條不歸路，并且，帶上了他的哥哥。</br></br>他錯了嗎？</br></br>他只是不愿讓那些無辜的門人死不瞑目，不愿讓害死他們的兇手逍遙法外罷了，否則，他會永遠愧疚，于心不安。</br></br>人在江湖，身不由己。</br>